苍苍蒹葭随风而动,穿过白絮高物,猎犬正循着湿地上留下的马蹄印记深嗅追踪,四面八方共有十几条猎犬出动,夜风裹着突兀的血腥气,送进鼻孔,便有了在空旷之地回音四起的一阵狂吠。侍卫长举着火把,顺着猎犬拽绳的方向眺望,抬手示意侍卫们向前包围逼近。
数十人的侍卫队伍,很快将芦苇秆踩塌,有一道鲜血成流,顺着湿地渠沿淌到一名侍卫脚边。
侍卫别开一从芦苇,眼睛一亮,高声喊道,“主子!找到了!”
训练有素的军队瞬时将此处合围成圈。被围住的人正是古韵光,此时他戴着帷帽遮住了面容,一手挟持住袭檀,另一手紧握着一把匕首,刀尖已刺入胸膛,血色浸染衣襟,爬满刀刃。古韵光作出防备之势,亦不顾袭檀痛苦扭曲的面色,他们身旁,还倒着三名被一刀抹了脖子的护卫,方才顺道流至侍卫脚下的血,便是这几个死人的。
侍卫长见状,心中微讶,面上却从容端凝,与手下排开一道,意迟从中走了出来。她的视线掠过面无血色的袭檀,落到了古韵光的帷帽上。
“为了参加灯会,跨城来往的百姓增多,防守不说松懈,人流之大,就算换岗查人,守卫频繁地搜检,也会比往日里更易疲惫粗心,确实是你出城的好时机。”意迟摇头叹道,“但我若是你,就会选择沉下心多等几日,待我明日离开绥平后,驿站会撤防,待灯会落幕后,忙活了这么多天的绥平兵卫也将迎来大松懈,届时大可以想别的办法出城。不这么做,是有什么急事要赶紧回去禀报吗?”
古韵光眸光微凝:“你既不知我为何今日非要离开,为何会设局追来?”
意迟抬起下巴点了点他手中挟持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知,倘若有东风可借,是个人都会乘风而行的。叶大丞相办事,自然无人敢细问。多等几日,还不知要耽误多少事。”
“为了抓我一个,出动这么多人马,女帝陛下真是看得起我。”古韵光环视周围,彻底沉下了眉。
“彼此彼此,为了杀我,海洲族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原,也是煞费苦心。这么折腾,莫不是谁许了你们南下中原的大好处?”意迟挑眉,佯装不解,随即又笑着道:“我一路行官道,侍卫随从便衣长随,只有到了绥平这乱民之地,你们才有机会再下手,可就算有机会,我身边的官兵依旧众多,你们上头的人居然只派你来,想必你定有过人之处。青檀坊丹青手,古韵光。”
古韵光冷笑道,“很好,这一局我输得不丢人。你说的没错,倘若我今日宝马弓箭皆在手,饶是有这么多人,也能一搏,不至于要落到挟持人质的地步。”他垂眸瞥了一眼袭檀,“这么说,你也料到同为青檀坊的他,会被我挟持了?”
“老实说,我给他那盒香膏时,就猜到了这一幕,只是没想到你真会刺进去,我以为你就算与他不是同族之人,立场不同,也好歹会有一点同工同劳的交情,却原来,海洲族人残戾之性比我来说更甚。不过,不管你挟持谁,都是垂死挣扎,徒劳无功。”意迟微偏头,示意侍卫长动手。
“别过来。”古韵光将匕首稍稍偏转,剌得袭檀高声呼痛后,他才接着道,“再入几寸便至心脏,届时他必死无疑!这愣头小子救过你,你要如此寡情薄性,一次命都吝啬不还?”
袭檀殷切地望着意迟,煞白的脸上挂满汗滴与血珠,细看脖颈处,还有尚未来得及一刀抹进去个爽利的血痕,“主子……”
傍晚时提刀逗趣仍在目间,侍卫长不忍看美貌少年失足,犹豫地看向意迟。
意迟盯紧古韵光,沉声对侍卫长道,“无须顾忌,动手,务必活捉海洲刺客。”
此话一出,古韵光与袭檀两人皆是一愣。
前者被镇住,只一个刹那间,后者就咬着牙迎上了他的刀,撞进胸口,满眼幽怨地盯紧意迟,最终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倒了下去。
刀入胸膛,痛得紧。晕过去那刻袭檀才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犯了大蠢。虽说一开始就与古韵光商议好,刻意地避开了他的命门,借着衣袖与黑夜遮掩,瞒天过海,但如此锋利的刀这么猛地撞进去,真没命了怎么办。她的眼中连一丝一毫的担忧都没有,倘若自己就为了证个清白死了,未免太不值当。
这一撞,不仅把袭檀撞晕了,也给古韵光撞懵了。两人采取争二保一的策略,其实心底知道这种情况下突围不太可能,但用匕首胁迫袭檀,可以表明对立的立场,一刀刺准,行那苦肉计,往后袭檀还能想法子救他逃走。当然,这个策略的前提是,刀在古韵光的手中没有刺偏,袭檀能活着。现在,很难评说。若不是晓得他是为了放手一搏,还以为是少年意气冲了头,在与小女帝那句“无须顾忌”暗中较劲。
侍卫长与古韵光过了十来招,最后几个侍卫拔刀,合力才将其押下。有经验的当差者迅速将他一掌劈晕,用臂粗的麻绳绑缚手足,而后铐上铁链枷锁,吩咐手下人拖上马。
意迟见刺客落网,才松了口气,跑去揽起地上晕厥的人,“袭檀?”少年郎本就白皙的面容如今更是血色全无,朱唇亦干涩发白,气若游丝,刀子堵住了血口,是一分都触碰不得。
“就近找一间客栈,寻大夫来,要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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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上房内,叶渠下跪告罪,“若非陛下设局,今日老臣险要酿成大祸。”
意迟撑着下颌,抿了口茶,把玩着杯子无奈道,“起来吧,叶大丞相,这屋里就你我两个人。你也用不着自责,要不是你暗中遣袭檀离开,我还没有这股东风呢。”
叶渠顺意起身,叹道,“没想到,袭檀倒是真不怕死。”
“实则……我也十分意外。”意迟放下杯子。
她原本琢磨着借机试他一试,香膏宫灯,不过都是为了让气味浓烈,方便追踪的手段,追到袭檀是自然的,追到古韵光是她计划中的,这二人相遇,古韵光想要挟持袭檀脱身的局面是必然,或许为是真的,或许是装的,总之,意迟肯定会看到挟持这一幕。
此刻她说“无须顾忌”,只要古韵光并不敢下手,再与她周旋拖延几句,那么她便能立刻从古韵光的语境中分辨出袭檀的立场,但她没想到,古韵光还没反应过来,听到这句话的袭檀就先迎着刀子撞了上去。
一幅“你不在意我,那我可就真死给你看了”的小可怜儿样。要知道,方才大夫说,那刀子但凡多偏两寸、多深两寸,他就要一命呜呼了。
意迟轻笑,“待他醒后,我会好好质问一番的。”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毫无疑问,这不要命的一撞,确实讨好到了她。
窗外蒹葭苍苍,月明风凉,正是秋意浓时。
虽说袭檀的伤势严重,最好静养,但意迟并不打算为了他一人拖着全队的行程,何况刺客在手,尽早押至扈沽三司大牢才是正行,多留必然生变,遂于次日一早,照旧出发。
路途遥遥,不知走了几日,袭檀就在马车中硬生生被颠簸醒了。
意迟与他同乘一车,正在批阅奏报,听见他闷哼,侧眸看去,语气轻快地调侃道:“醒啦,朕那不怕死的檀奴儿?”
作者有话要说:一键三连明天富贵哥表演急眼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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