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姒拔剑指向他,“不是偷听吧?”
袭檀面露惧色,一边摇头,一边梗着脖子向后躲,僵持片刻,意姒无法从他的神情中瞧出纰漏,这才收剑。
意迟走过来,“把这些收拾好就下去吧,若实在闲得无事,那日让叶渠交予你的经文抄好了吗?我可是会检查的。”
袭檀恭顺地颔首致意,“抄了许多。”说着,忙收拾起洒落一地的瓜果点心,又抬眸觑了觑抱剑立在一旁不停审视着他的意姒,双眼蓦地晕红,最终退了出去。
他的房间就在意迟的对门靠近西侧的一间,百十来步便能走到,夜已深,便吩咐侍从也帮忙打水来沐浴,他不喜旁人侍候,若非意迟传他侍寝那两次,平日都是屏退了侍从,只留一人在院落等候添水,独自洗浴。
雕花浴桶上方热气氤氲,屏风隔绝了两个世界。袭檀坐进桶中,眸底恭顺的柔色荡然无存,只方才委屈时酝上鼻尖与眼眶的红色还染着风情。
“明晚灯会,我就要走了。”
房中忽然出现男子的声音,袭檀微微一惊,又即刻松弛下来,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那人坐在梁上,与他视线相接,袭檀压低声音道:“你走便走,忽然在我房间出现,想让我死?”
“我就是来说这事儿的。”男子突然绕到他的身后,亮出匕首,挟住他的脖颈,“今日小女帝忽然加强了巡防,我出不去了。帮我。”
袭檀反应了片刻,“你意思是,自从当街刺杀那日起,这几天你一直在我房间?!”
男子龇牙,“没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小女帝下令全城搜捕,我身上有外族特征,虽不明显,却经不起细察,若不躲在这里,能躲哪里?哦,也不尽然,前几日巡防不算严密,我也会去厨房溜达两圈。只是你的房间戏最好看,你别说,上头的位置看你们真是一览无遗,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矫揉造作的一面。”
袭檀垂眸睨了眼脖颈下的匕首,“我既救了你,你这又是何意?小女帝虽沉迷于美色,却不是完全拎不清的人,挟持我,并不能走出去。”
“我只是想问你个问题。”男子一凛,“为什么要帮女帝?三次刺杀皆败于你手,第一次你说孙忠鉴命我们在青檀坊设局实是有诈,我便放任你戳穿,第二次事出意外,有乡民干扰,可你也一路跟随女帝躲进庙宇,让我再也找不到机会便罢了,你却没把箭矢带回来,让海洲族的野心彻底曝露在她面前,第三次,你却是明明白白地握住了那把刀……袭檀,你莫不是另有目的?”
“你我一同长大,何时见我有过异心?”袭檀抬手捏住刀柄,挪开几寸,“古韵光,还不放开吗?”
“这可说不好,中原人一贯狡诈。”古韵光掂量一番竹马的情谊,仍是收起了刀。
“我同你说过,孙忠鉴曾是大女帝的心腹,位高权重,但小女帝却不喜宦官干政,遂弃用,他是个为了权力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大女帝死后他很快便倒戈月党,实际上呢?无论是月党还是小女帝,他都不看在眼底,他只想要恢复往日荣光,谋夺私利罢了。青檀坊就在扈沽城中,若真让你们在青檀坊刺杀成功,你上一刻杀了小女帝,下一刻他的兵卫就会从草堆里冒出来杀了你们。至于你们和月党的什么的联盟,他根本不在乎。”
袭檀缓缓从浴桶站起,用浴水的声音,掩盖说话的声音。
“可月党尊称你为少主,原本孙忠鉴代表月党与我们的联盟,就是想要让你上位。”古韵光打量他,“经年大旱,‘虞慕之’即‘雨沐之’,借着这个由头造起势来,很多人都会支持你。你身负海洲血脉,若是上位,难道也要北伐?”
“若是女帝这时候死了,那么孙忠鉴的确就会装腔作势地带着月党拥立我为君主,但他的本意不是让我称帝,他意欲控我为傀儡。”袭檀穿好寝衣,转头凝视他,“届时他撕毁盟约,带领月家军与你们开战,我这个有一点海洲血脉的傀儡,亦为鱼肉。”
古韵光微抬眸,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中原人果然狡诈。”
袭檀轻叹了口气,“所以你明白了吧?只有女帝不死,你们进攻中原夺位女帝,月党中,才会有人愿意当中原的叛徒,帮你们。”
“那你呢?父母是中原人,祖母却是海洲人,”古韵光忽然又将手放在他那只错金镶宝的刀鞘上,准备拔出,“你的心,偏向哪一方?”
袭檀毫不犹豫:“我说了,我没得选。中原人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孙忠鉴敢让我上位,就是做好了利用我的血脉让我万劫不复的准备。这也是为何,我一直没有答应他们,与他们一同造反的原因。”
“可你也是中原长大的中原人,诡计多端,我怎么信你?”古韵光用眼神示意他到内间床榻上去,以防离门太近。
袭檀照做不误,“我不过是个年仅十五的杂役,你不信我,随时可以杀我。”
“你是月党为了造反留了这么多年的后手,杀了你,月家军岂不是要气得先和小女帝联手起来北伐了。”古韵光笑,默默放下了摸刀的手,“明晚城门大开,女帝许会在城门处命人守株待兔,有什么办法让我顺利离开?”
袭檀沉吟片刻,“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青檀坊继续待命,孙忠鉴竟有如此私心,待我飞鸽回禀父亲后,父亲定会派人与他当面对峙。”
袭檀有些迫切地恳求他,“那你在城外等着接应我。”
古韵光挑眉,“嗯?”
袭檀微抿了抿唇,“明晚,叶渠要给我一堆金银珠宝送我离开。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若我真让女帝带回宫……”
“带回宫怎么了,我看你挺适合当男宠的。”古韵光忍不住笑,“这几日女帝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夜在床榻上,她让你抱她,你就抱她,她让你把脸凑过去挨亲,你就凑过去,对她言听计从,很会讨好呀!”
袭檀满面通红,清亮的眸子也润了不少,轻声喃喃自语道:“你不知道,她怪得很,第一次时,我……我若不听她的话……她就蒙着我的眼睛,然后、然后……”
古韵光拍拍他的肩,佯装宽慰道:“习惯就好啦,十五岁也不小了,在我家乡那边,都已经成亲了。你待在女帝身边,不说将女帝和孙忠鉴的一举一动想办法传给我们吧,就算是给女帝吹吹枕边风,和孙忠鉴多多周旋,将来海洲族杀入中原,你也是功不可没的。实在气不过,把账记下来,以后我们帮你报仇。”
正调侃着,门外传来女子轻盈的脚步声,古韵光先听见,瞬间收敛了笑意。
“袭檀?”意迟的声音从外传来。
房间灯火未灭,外边的侍从便回道,“许是还在沐浴。”
“添过水吗?”
“没有。”
“洗了多久?”
“小半个时辰了。”
意迟偏头挑眉,待要推门而入时,袭檀率先将门打开,一身素白寝衣掩了几分柔媚,显得清俊秀气不少。
他的眼眶泛着红,却不晓得为何,“主子,还未睡下么?”
意迟瞥了眼挡住浴桶的屏风,“和阿姐喝多了些酒,出来散一散。我说过要检查你抄写的经文。”
袭檀便将她请进去,从小桌上拿出一摞满字墨的纸交给她。
意迟竖着拿起来,抖了抖,看了几页,又看向袭檀,夸道,“不错,这字有些进步。”
袭檀低眉顺眼:“谢主子夸奖。”
“为了奖励你,明晚我带你去灯会逛一逛吧。”意迟掏了掏袖子,掏出一个精美的陶瓷小盒递给他,“你记得抹上这个。”
袭檀莫名,接过后闻了闻,“口脂吗?”
意迟摇头,“蜜桃味儿的香膏,抹身上好闻。”
袭檀倒吸一口气,抿紧唇看向另一边,换作平时他也就从了,今日知道有外人在看着,他若不反抗,岂不真应了那句“你对女帝如此言听计从,挺适合当男宠”?古韵光嘴巴那么大,传回海洲,传回月党,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袭檀倔强地沉声:“我不抹。”
意迟挑眉:“为何?”
袭檀握拳:“这是女子用的。”
意迟懵然:“染体味的香膏分什么男女?”
袭檀抿了抿唇,眉心颤动:“就分!就是分!”
意迟蹙眉让步:“蜜桃味儿不喜欢,还有旁的味儿。”
袭檀语窒,恳切道:“什么味儿都不抹。”
意迟点点头:“你若不抹,今夜就来侍寝,给我抹。”
袭檀微讶:“这、这怎么给别个抹?”
意迟别有深意:“用手,用嘴,该怎么抹就怎么抹。”
袭檀咬牙,憋得脸胀。
意迟不以为意,淡淡道:“干什么这个表情?小狗儿龇牙?”
袭檀别过脸,泄了气。
意迟拍拍他的肩,“早点休息吧,啊。”
待她走后,袭檀迅速将房中烛火熄灭,装睡,是艺术。
他不想,听到古韵光那人从牙齿里漏出来的,一丝一毫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富贵儿哥:一天天忙得要死,骗完老古骗女帝,骗完女帝回去还要琢磨着怎么骗老孙。还有心情给我整这出?
阿迟:怎么了小狗儿,跟姐姐说说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