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渠抬手示意她认真看情报内容,意迟狐疑地盯了他一眼,随即又低头沉吟着,忽然惊讶地睁大眼,“他有个弟弟?”
“正是。他弟弟名叫于铁柱,手下人费了好些劲才找到他家原住址,附近乡邻说于铁柱约莫五六年前就跑丢了,从此再没回来过,跟着一起消失的还有他那猎户父亲,那时候袭檀九岁多,他母亲为了让他吃上饱饭改嫁给一名村夫。”叶渠说着,从袖中掏出半块石牌,“这是从他家原址后院里挖出来的东西。”
石牌,顾名思义,就是用扁平的石头刻的名牌,仅剩的三边被打磨得十分光滑,上方直角尖用柔软的草绳编成小兜包裹住,以免持名牌者被划伤。半块石牌上工工整整地竖着写了几个字:“小柱儿五”。
“岁”字应该在另半块石牌上。
看得出来,制作这块石牌给小柱儿的人十分用心。
“您还记得那天他求您救那稚童时的眼神吗?您问过他家中是否有幼弟,他的回答是:没有。”叶渠继续道。
“或许因他幼弟不知下落多时,他不愿提起伤心事才这般作答。”意迟回忆袭檀那时神情后,又低头复看密报,“他的母亲和继父死于蝗灾,倒与他所言相符。”
叶渠低声道:“连年大旱,死的人不计其数,官府统计失实,许多冤假错案判下的人命也都被胡乱安在天灾上头,谁知道是真是假。”
“叶渠,你当真不明白,我为何带着他?”意迟点破他劝诫的心,索性直说,“他若是心怀不轨,无非两种:一是杀我,二是谋我信任,别有所图。若为杀我,那日天罗地网,大好时机,他阻挠了,我予他二次机会,夜间独处一房中,又一大好时机,他仍未携兵带刃,今日又为我挡刀,可见不是杀我而来,至少,不是现在杀我。若是别有所图,可我不知他图谋何物,若任其蛰伏,将来酿成大祸,岂不更可怕?放在身边,至少能与他博弈一二。毕竟谁会料到他救我,我便会将他收附身下呢?”
叶渠皱眉,“但您此时将他收进后宫,可想过自己的贤名?”
贤名?意迟好像听了笑话,将密报放在桌上:“若他与谋刺无关,提点了我,那我留他一人在戏坊,他会死的。”
叶渠沉思片刻,又问:“也许袭檀背后之人,正是知道您德善仁厚,必定会为了保他性命将他一起带走,才作此局……”
意迟端端凝视叶渠,仿佛听了个更好笑的笑话,“我若在民间建个自己的生祠,纵使灾荒之年,不扔鸡蛋菜叶,也会有人吐口水,到底谁会觉得我德善仁厚,一定会带走袭檀呢?作此局,未免赌得太大。”
叶渠脑子稍稍一转也回过味来。人人都说小女帝昏庸无德,根本不会管顾百姓性命,连无辜的孩子都能下令处死,谁会觉得她善良?继而用这个局引人到她跟前?
思及此,两相沉默。屏风后,正巧传来袭檀苏醒的嘤咛声,意迟闻声而动,留下叶渠一人。
这厢隔间,袭檀躺在床上,神情痛苦,额间被汗滴铺满,却没有睁眼的迹象,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小柱儿”。
大夫说是梦魇。
意迟叹了口气,坐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凑到他耳畔,想了半天安抚了一句:“富贵哥,我在。”
也不知是梦里两兄弟当真重遇了,还是他的真名被人查了个底儿掉太过羞耻,袭檀呢喃着转身,无意间,缓缓地,就把手从意迟掌中抽了出来,额头不发汗了,眉不皱了,嘴里也不念了。
大夫说,魇完了。
次日清晨,绥平上空突然出现大片的麻雀,蝗虫被啄得四分五裂,眨眼间就成为鸟雀腹中食。百姓高声欢庆,跪在地上虔诚叩拜。但随着鸟雀而来的,还有赶雀人跳江自尽的消息。
听那附近的百姓说,赶雀人的尸体被打捞起来时,嘴唇呈黑紫色,口大张,隐约可见喉管处有一团麻布堵塞着,大家把麻布拿出来,只见上边写着:旱蝗天兆,雀可除虫,却不可除君。女帝主世,身可以死,绅不可以停止复国。
字里行间抱着对意迟和意迟母君的亲切问候,以及没能更改世道的遗憾。
寥寥几字本无以为惧,但其赶雀食虫的善举切实地为百姓提供了一大灭蝗方向,且那遍天麻雀,举头可见,比意迟在不起眼的乡下埋几天虫卵、烧几天飞蝗惹人注目,没有人会注意背后的付出,她自己不宣扬,就怪不得别人拿着锣鼓抢了功劳。
更别说在别人的精心设计下,就连书写物都用的麻布,而非绸缎,重点刻画出一个穷苦坚毅的形象。这穷苦形象宁死不屈于女帝,毅然跳江的举动,多么悲壮,对比之下,小女帝出宫救灾还有心思在歌舞坊收个男宠,多么荒淫。消息不胫而走,百姓怨言颇多。这民情意迟算是彻底体察清楚了。
多留无益,意迟与叶渠等人商议在绥平休息几日,待官府切实将焚烧法、填埋法、雀食法等除蝗办法推广到位,便回宫去。
“主子,这是赶雀人生前人际往来的情报。”叶渠呈上一份简报,“他住在无名小城,和一些月家余党有往来,但平日里只是在茶楼吃茶闲谈,都瞧着的,谁也拿不住什么证据把这祸首安给月家。”
“猜到了。”意迟正在抄写经文,“……和袭檀没关系吧?”
“暂时没有查到任何联系,可是,赶雀人毕竟是他推举的。”
意迟双手各两指拈起经文吹干纸上墨字,“那朕便允你去问问他,是如何与赶雀人结识的。”
叶渠连忙领命。
“等等。”意迟拿起一沓整理好的经文,“顺便把这些风眠大师抄写的经文给他送过去,想来这几天他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让他学学写字吧。跟他说我晚些过去看他。”
叶渠蠕动了下嘴唇,终究什么都没说,接过经文朝袭檀房中走去。
那门一开,便能看见袭檀蜷在床角,脑袋倚靠在床柱上,小脸煞白,神情无辜,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叶渠打量他房间是否有人来过,张望着来到袭檀面前,将那沓经文放在小桌上,措了措辞道,“听说你学写过几个字?”
袭檀点头,“是,幼时教书先生就住在草民隔壁。稍大些搬了家,也有去过教书先生办的学堂。”
“那正好,主子让你替她抄写些经文。”叶渠用手指点了点经文示意。
袭檀怯怯看了眼叶渠,点头应好。
叶渠打量着他,微微眯眸,“袭檀,你为何要向主子推举那赶雀人?你接近主子,是有意图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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