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檀坊中有一名手:妙笔丹青古韵光。当晚恰好是他的主场,古韵光生得眉清目秀,往丹青台上一站就有无数女客为他掷银撒果。他正潜心作画,运笔如飞。
一名素衣女子用斗笠遮面,坐在台下,不断望着楼上那扇门,时不时发出措辞粗俗的骂声:“叶渠真是不中用,这都拦不住!意迟她懂个屁的和男人睡觉!”
旁边一醉汉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嬉皮笑脸扑过去搭讪:“姑娘,买药吗?春巷新出的,一饮解千忧!”
“滚!”女子干净利落地旋身站起,一脚踹去,醉汉扑空,径直栽倒在地。
方才意迟领着袭檀上楼时,就正好拿了一包这男人的药。女子盯着地面洒落的红色粉面,顿时焦灼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待犹豫便朝楼梯口走去。
“站住!”守在楼梯口的两位侍卫拔剑拦住,“没有陛下御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女子掀了斗笠怒喝:“睁大你们狗眼!本宫可是小女帝的亲姐姐,裕安长公主!”
裕安长公主意姒?那个多年前独自离宫,而后不知所踪的裕安?
侍卫一愣,瞪大眼睛仔细辨认了番,随即猛地跪下,“真、真是长公主!长公主万安!长公主恕罪!”
“还不让开?”
“这,小的还是不敢放您进去啊……”
他们不过是小卒,不敢违抗圣意。
意姒并不为难,“叫叶渠来见本宫。”
很快叶渠闻讯,一步一踉跄地赶到茶室,见到一身侠客俗尘装扮却端庄坐在方椅上低眸喝茶的意姒,眼泪霎时夺眶而出,膝盖一曲便要作成那副忠臣模样跪下大哭,“天呐!您竟然回来了!长公……”
意姒将手中茶碗拍碎在桌上,先他一步打断,“意迟她想作甚?你怎么看的人?!”
叶渠的眼泪被吓退,“主”字在喉咙里噎出个嗝来,他皱眉叹气,“唉,公主有所不知,陛下早不听老臣的话了,您走后她变化许多,这些年里……唉。”他话没说完,又是一叹。
不待两人陷入沉默,叶渠上前一步急切道:“但如今您回来了,您的话她肯定是听的。”
意姒垂眸沉吟片刻,无心思多想何为“变化许多”,只道,“把楼道的侍卫给本宫弄走。”
离宫数年,意姒自也挂念着自己唯一的亲妹妹阿迟,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和意迟重逢时的画面,独没想过会是这一幕。
意姒几乎是将房门踹开。
“阿迟。”
“长……”意迟声音有些闷,猛地把头从男人的颈窝中抬起来,才亮声惊诧,“长姐?”
隔着芙蓉帐,隐约可见她就坐在上头,衣衫虽不整,但好在并未全然褪去,一幅娴熟坦然的模样,袭檀反而羞涩甚多,他上半身不着片缕,一只手握拳,用手臂挡住脸,另一只手推拒在意迟臂间。
“荒唐!”意姒一弯柳眉紧紧蹙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斥她荒唐。
想必是从前宫中嬉戏,意姒从未斥责过她,意迟被吓住,却仍没动弹。
意姒握紧拳,向前走了一步,“你在做什么?他已回绝侍寝,你如此荒淫无道在歌舞坊强行临幸一个杂役,你想做第二个暴君吗?”
却见意迟默然垂眸,看向袭檀,袭檀似是长了眼睛一般,拿开手臂回望着她。
两相沉默。袭檀仿佛在她眼中读懂了些什么。
意姒的声音萦绕在两人耳畔:“阿迟,还不下来吗?世家公子、官家少爷哪个不能收入后宫?再说你身体……”
“长姐啊。”意迟如叹如说,语气仿佛受累太多。
她突然打断,让意姒一愣,下意识柔声回她:“诶。”
“你出去吧。”
“……什、什么?”
“来人,把长公主请出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再让任何人进来。”
意姒人到楼下都还有些恍惚,周遭声音明明那般真实,却统统不入耳中。
戏词正伴着古韵光作画,随着和拍的银篦碎声在大堂吟唱。古韵光画的是一株红梅:“狼毫拍砚破堂声,顿笔猛入,握势游走,巧劲暗施,浓墨喷洒曲折如连枝,妙笔点蘸朱砂色,白布斑驳画已成。”
意姒听着戏词落停,闭眼咬唇,唇齿颤抖磕碰,发出怪异的响声。
“长公主……”叶渠想宽慰她。
“什么都不用说了。”
如今她连意姒的话也不听了。叶渠说得没错,意姒抛弃她离宫的那些年里,她就是被孤独二字磋磨得变了许多。
台上古韵光又作成一幅《湖心亭飞雪图》。意姒望着那幅画思绪飘远,回神后,才发现自己方才已指示叶渠把这幅画买了下来。
“本宫将随陛下此行一同治理蝗灾,而后与陛下一道回宫。”意姒满目眷恋,拿着画观赏了会,颤抖着伸手抚摸那画中飞雪:“叶渠,你来安排吧。”
叶渠满目惊喜,连连称好。这件事就定下了。
次日清晨,意姒起得很早,坐在楼下等着意迟,想看看她到底什么时候下来。却先看到面红耳赤的袭檀冲出那扇门,他神色无比慌张,下楼梯的脚步也有些不稳。等下了楼近看,他眼角还挂着几滴泪。
意姒让人把他带到面前问话。
“昨夜你没莽撞吧?”
似是没想到意姒和意迟一样,都是这么开门见山的性子,袭檀的脸瞬间红得滴血,震惊地抬头看她。
随即他的眼珠左右快速游移,比方才更慌张了。
“草民有罪。”
“她疼了?”意姒蹙眉,声音也抬高了些。
袭檀埋头低声回应,“草民不通情.事。”
他支支吾吾的劲,让人实在提不上气。
“你在遮掩什么?”
“草民惶恐!”
正说着,楼上又有动静。意迟一边下楼,一边将视线落在袭檀身上,可她的脸上完全没有强抢民男后应有的如沐春风,甚至有些尴尬。
意迟走到意姒身旁坐下,唤了声长姐。
意姒嗅出不对劲,盖因意迟和袭檀两人都仿佛失语,不敢与对方多说一个字。
意姒愈发好奇他们昨晚到底遭遇了什么瓶颈。
不知过了多久,意迟突然开口说明白了选秀的意义,袭檀刚缓和些的脸色再度变红,仓皇着告退。
“唉!”意迟叹了口气,立即开口叫住他:“袭檀啊。”
袭檀起身的姿势压了压,又恭敬跪下去,“是。”
意迟俯身,斟酌了下还是拉起他的手,在自己掌间拍了拍,慢吞吞地安慰说,“你年纪还小,没关系的,不必因此对自己的能力失去信心。昨夜,我已经很满意了。”
意姒的口水瞬间呛在喉管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又立即装作舒缓不了,把身子压低,方便听得更清楚。
袭檀恼怒,抬头倔强地瞪着她,“陛下明明答应了,不告诉别人!”
“长姐也不是别人啊。”意迟的语气带着怜爱,继续说,“虽然这番体验和我想象中的侍寝不太一样,你和书里所写的种种天赋异禀的男人也不一样。但你坚持住了,做到了,就很不错。”
袭檀气得发抖,“草民还有事,先告退了。”
直到袭檀背过身,意迟才笑出声。
意姒盯着意迟看了好一会,垂眸摆弄她褶皱的袖口,拆穿她:“你故意的。”
意迟压低声音:“是事实。”
意姒无奈摇头:“我说你故意在我面前说。他如何你昨晚跟他一条棉被里说不就好了。”
意迟收敛表情,仿佛觉得长姐斥责太多,便漫不经心地偏头把玩玉佩,“无聊嘛,逗逗他。”
意姒将自己会随行治蝗灾和跟她一起回宫的事说了。
“你要跟我回去?真的回去?……你不是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吗?外面不好玩?”意迟连发四问,逐渐捏紧了手中的玉佩。
意姒一时怔愣出神,她不知意迟为何会觉得她回来只会是因为外面不好玩。
“我不能是因为想念自己妹妹吗?”
意迟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眸底却藏着欣喜。
随行大臣们催促两人出门。意迟走时执意带上袭檀。饶是袭檀方才受了天大的屈辱,竟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仿佛跟她有过约定要跟着。
马车旁不见叶渠,街市也闹哄哄的,意迟问路人:“出什么事了?”
路人骇然,面目狰狞,“那头死人啦!地上散的都是四肢肉块,就剩俩人头挂高墙上喃!啧啧!不晓得得罪哪个,死的这么惨!”
叶渠从远处匆匆赶来,低声凑到意迟身旁,“陛下可还记得几年前被您下令处死的虞慕之?”
袭檀抬眸看了意迟一眼,又低眸不语。
“记得,怎么了?这事和那边死的人有关?”
“回陛下,死的正是虞家二老。看做派,怕是死于刺客身手,没得查。”
意迟撩帘上马车,“那便赶紧送城外埋了,别惊扰扈沽百姓。”
叶渠躬身,“是,已经妥帖吩咐下去了。”
那高楼上一眼可望,袭檀撩起车帘,抬眸微微端凝,将虞家二老的惨状尽收眼底,而后视线转到了青檀坊门外送车的古韵光身上。马车起后,古韵光勾唇伸了个懒腰,转身回到坊中。
只是转身那刹,深深地看了袭檀一眼,谁也没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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