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玄烛郡里上等人和下等人打成一片的时候,距离玄烛郡一天路程外的秋瓜浮镇,也很热闹。
砰砰砰!
连续数声铳响后,最后一个军士也应声倒下。
一行穿着商人服饰的袭击者检视战场,此时整个秋瓜浮镇已经是满地尸体,血流成河,几百临海军尽数覆灭,燃烧的篝火映照着他们不甘的脸庞,火堆旁烤焦的面饼干粮表明他们是在用餐时遭遇的袭击。
而地面那几个巨大的窟窿以及仍然燃烧的房屋废墟,似乎证明烈耀火药是何等的实用。
他们身上的伤势大多数都是锐器伤,少数是铳伤。商人们拿起刀剑往尸体上补刀,几辆运载着来自玄烛郡数百年积累的金银财宝的货车,也被他们驱使着离开秋瓜浮镇。
啪。
随着利刃入体,商人感觉到剑上传来异样的反馈感。他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戳到动脉了,血飚了出来。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多戳了一剑,确认这具尸体没有动弹,确确实实是一具好尸体,才继续完成自己的补刀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这群商人穿上疾刀靴离开秋瓜浮镇,马车声也已经远不可闻的时候,那具被补了两刀的尸体忽然动弹了一下。
是完溪沙。
他没敢站起来,就这样匍匐着往南方爬去。他身上的血大多数都止住了,哪怕胸口那条几乎将他斩成两半的恐怖伤痕也不再流血——这就是他为什么可以活下来的原因。
其实这是一种病,医官说是‘辉耀病’,完溪沙的身体素质会比常人好很多,肉体恢复能力更是普通辉耀人的十倍,但代价极高——历史上得‘辉耀病’的人,几乎都活不过三十岁。
天生就注定早死,你说完溪沙没怨恨过自己的体质,那肯定是假的,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感谢自己的‘辉耀病’。
如果没这个病,那他们这批临海军就真的全军覆没了。
但饶是身体素质强悍,大量失血也让他视线模糊起来,脑袋更是像是进了水一样晃荡,然而他依旧不停地往前爬,不停地往前爬。
他必须得将这里的情报带回去!
他得让蓝将军知道,是什么人袭击了临海军的车队!
他相信蓝将军会为这些死去的兄弟报仇,会夺回那十几车重要的军费!
“咳咳!”
完溪沙咳出一口血痰,然后爬过去,大腿的伤口因为碰到碎石再次崩裂,双手更是一直血肉模糊,满是脏污。
时间开始混沌起来,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弟兄们跟在旁边,喜欢吃鸡腿的小六,在营地里不爱穿裤子的杰哥,脚比他还臭的老王……大家似乎都在身边,跟着他一起回去。
完溪沙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直到一束光照亮了他。
“你值得让我记住,说出你的名字。”
完溪沙咳嗽两声,沙哑着声音说道:
“临海军,第五营,第一步兵队,全体……”
他猛地拔出腰间匕首,划出一道闪耀光爆:
“冲锋!”
飒!
一轮血花绽放,洒落异乡沙场。
……
……
“我送给蓝炎的那批军费,会送到哪里去?”
玄烛郡的暗巷里,乐语忽然问出一个遥远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问?”
“你选择今天引发暴乱,不就是为了让玄烛郡无暇顾及刚刚出发的临海军军费队吗?”乐语说道:“更何况,你能从这场暴乱获得的最大收益,就是那批我好不容易筹集起来的军费。”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琴乐阴笑道:“军费会被送去炎京。”
“怎么做到的?”
“你是说怎么拿,还是怎么送?”
“都有。”
“拿还是挺简单的,”琴乐阴耸耸肩:“走过去,杀光临海军,然后拿走。”
“临海军足足走了四百人,你们有硬撼临海军四百人的兵力?”乐语对此非常怀疑。
“当然不是硬撼。”琴乐阴指了指内城区的火焰:“临海军第一晚会在什么地方停留是早就知道的,而我们只需要做的,就像炸崩海角门一样,在临海军休息的地方,埋一些惊喜给他们。”
“就算用烈耀火药,你们也不可能对他们造成多少减员。”乐语问道:“更何况他们有疾刀斥候,很有可能会逃跑,连夜找蓝炎通风报信。就算蓝炎不当我是哥们,他肯定也当那批军费是哥们,你们这是在钢线上跳舞——”
“你的思路错了,”琴乐阴笑道:“在夜间受到袭击的,惊慌的四百人正规军,想要杀光他们,并不需要对等的兵力。”
乐语微微一怔。
“登峰造极境?”
“是的。”
“你们辉耀四卫还有这种底牌?”乐语是真的惊讶了:“如果辉耀四卫有那么多高级武者,底蕴那么深厚,直接平推玄烛郡都行了啊。”
“辉耀四卫的底蕴,没你想象的那么深,很快你就会明白原因了。”琴乐阴轻轻摇头:“我还是先回答你另外一个问题——我是打算通过运河将军费运回炎京。”
辉耀可以说是炎河文明,自西域火焰山而起,奔流至东阳大海的炎河哺育了两岸人民,辉耀人民正是因此发展起来。而在这几千年来,炎河也成为贯通东西的重要运河,只要从东阳逆流而上,的确可以到达炎京。
“我可没听说琴家有涉足海运河运。”乐语眯起眼睛:“而且你如果想通过河运回炎京,就算排除天气干扰,你至少得用‘晨昏’级的轮船——不然蓝炎肯定来得及派兵截住你。”
普通帆船吃天气风流,在内陆河航速不快,跑得慢的话,蓝炎一天之内就能追上去,直接将船都给你沉了。
倒是近些年发展的钢铁蒸汽轮船,因为用的是耀石太阳能,因此无论面对何种水流风向天气都能飞快航行,而且防御力惊人,乐语所说的‘晨昏’级轮船,就是民间唯一可以使用的轮船。
“正是如此。”琴乐阴有些惊讶:“你对怎么逃去炎京好像颇为了解啊。”
当然,乐语也害怕白夜突然反转猪肚就是屎想造他反,他自然得给自己找几条后路,对于如何逃出东阳,他已经有完善的计划,绝不会重复被人贩子拐走的覆辙。
乐语:“据我所知,玄烛郡没有晨昏级轮船。”
“的确是没有。”
“那你的轮船是哪里来的?”
“炎京。”
乐语微微皱眉:“但银血会几个大商会我都在盯着,如果他们有从炎京过来的晨昏级轮船,我没理由不知道,除非二当家偷懒了。”
“尹冥鸿没有偷懒,但有一个商会,你们肯定不会在乎。”琴乐阴笑道:“他们就算开来了晨昏轮船,你们也会觉得很正常。”
还有这种存在感为零的商会?
乐语将银血会成员名单迅速在脑海里回忆一遍,直到他想起某个名字,才恍然大悟:“诗家?”
“没错,正是诗家。”琴乐阴点点头:“置卖产业,几乎从银血会除名,一心一意离开玄烛郡的诗家。”
在数个月钱,诗家就一直在抛售产业。白夜买的第一家工厂,就是从诗家手里得来的。
这几个月的风起云涌,几乎跟诗家没什么关系,他们一直在抛售产业,换取金银,似乎随时都会溜走,直到乐语带着临海军进村了。
他们忍痛割肉四成,终于换得乐语的通行令,带着所有身家迅速逃离玄烛郡。乐语看在他们乖乖给钱的份上,也没有过多为难他们,心里还觉得诗家恐将成为最大赢家——在其他银血商会都将要倾家荡产的情况下,只是被割了四成身家的诗家自然是小输当赢。
“几个月前,辉耀四卫就已经想得那么远了吗?”
“都是天意。”琴乐阴摇摇头:“诗家之前只是想撤离东阳罢了,但当所有条件集齐,一切都顺其自然地达成了。”
“我们辉耀四卫最擅长的,还是那八个字——”
“顺水推舟,推波助澜。”
乐语点点头,站直了身子,昂起脑袋看着琴乐阴,朗声说道:“既然你们辉耀四卫都已经在玄烛郡满载而归——”
“那么能不能放我一马呢?”
噗嗤。
琴乐阴忍不住笑出声,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想到你会求饶。”
“杀了你又追不回军费,也不能令时光倒流,我当然不想打这种没有意义的架。”乐语煞有其事地说道:“同理,你杀了我也没什么收益了,大家就当做老朋友叙叙旧,当无事发生过好不好。”
“不好。”琴乐阴摇头:“而且你刚才说,我在这次动乱的最大收益是那批军费。”
“其实不是的,我今晚最大的收益。”
“是你。”
他嘴角上翘,眉眼弯弯,露出如同收到生日礼物般的笑容:“我们并不介意工人阶级起义或者争夺话语权,甚至可以说,工人闹得越厉害,我们辉耀四卫在朝廷里的地位就越高。”
“养寇自重嘛,我懂。”乐语说道:“那更要留下我,我肯定能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白夜没我好使——”
琴乐阴用力摇头:“但绝对不可以留下你,绝对不可以。”
“工人与银血会的矛盾,辉耀四卫有不少人都看得出来,甚至我老师都预料到工人阶级的崛起。”
“能看见历史车轮的方向,我称之为智者。”
“如果你也是智者,我或许会留下你。”
乐语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鄙视:“难道我不算智者吗?”
“如果说智者只能看到历史车轮的方向,那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你可以控制历史车轮的方向,甚至挡住车轮的步伐。”琴乐阴满眼都是亮晶晶的赞赏:“我将你这种人称之为——”
“圣人。”
“所以,我真的很惊喜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你。”
“白夜,可除则除。”
“你,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