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乐语今晚并没有到场的必要。
他已经将计划细节全部送给白夜,接下来看白夜表演就好。计划里也没有他荆正威协作的部分——他不可能明面上帮白夜的,除非他想拉荆家一起陪葬。
虽然拉荆家一起陪葬也是一个极好的选择,但乐语现在的目标可是银血会这条大鱼,区区一个荆家,自然不被他放在眼里了。
但乐语还是来了,特意将值班换到凌晨晚上。
毕竟这是他制定的计划,他知道发动时间和各种细节,再凭借他队正的身份,如果白夜真的出了什么纰漏,他也能兜得住。
再加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乐语在家里,他也是要第一时间往半城区赶的。因此乐语值班与否,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如果待在家里反而会因为担心变得忐忑不安,抱着青岚睡觉都不香,还不如干脆来值班呢。
而最重要的是——
乐语想看看自己点燃的这把火,是不是真的能燃烧整个半城区。
乐语这种想法也不难理解,譬如说杀人犯有一种心理,那就是会回到事发现场看看自己的丰功伟绩;又譬如说如果你拉了一大泡屎,多半忍不住回头看看自己的伟大屎业。
作者写了小说,也会想听听读者的彩虹屁来寻求认同感。
花了一周多时间准备计划,乐语怎么可能忍住自己的期待,逃到一边静等袭击的发生?
他当然要坐在视线最好的观众席上,欣赏着夜空下的美丽风景!
但这样一来,乐语就得考虑一个小问题:身为队正,值班期间守护区域遇到严重袭击,他难辞其咎。
因此乐语也不是瞎几把选袭击日子的,今天刚好是泉新和罗镇值班的日子,再加上他和琴乐阴,四个人一起背锅,怎么都能挡得住银血会的责难了。
当然,这样还不够,乐语从未低估这群富二代的恶毒内心——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翻完荆正威的记忆——因此他还得提防,泉新和罗镇会不会恶人先告状,将脏水污到他们身上,造谣污蔑他勾结白夜之类的。
这个可能性是存在,乐语心知《青年报》已经引起许多人的觊觎,只是荆家护着他罢了。现在有了机会,难保他们不会联合起来挤走荆正威。
四个人背锅没汤喝,你一个人背锅其他人有肉吃……乐语以己度人,觉得其他人都是崽种,信不过。
因此乐语还得创造出一个大家一起背锅的环境——同时玩忽职守!
乐语又是聊起话题,又是拿出大富翁,为的就是让泉新和罗镇进坑!
只要袭击发生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玩大富翁,那他们就是天然的攻守同盟!
但乐语万万没想到,值班结束的听朝早和兰坚博居然也参与了进来!
一个黑锅,六人分摊!
这下子乐语都觉得稳如泰山了——银血会会长听古是听朝早的爹,难道他会为了罚他们几个玩忽职守的崽种,将他儿子也一起重罚吗?怎么可能!?
虽然乐语很快就会认识到自己这种‘虎毒不食儿’的想法是多么的肤浅,不过听朝早的加入,的确让他更加振奋。
“终于到了。”
正在转笔的泉新手一甩,笔杆旋转着飞到前方,再被他跳起来凌空接住,然后他顺势屁股一坐,就坐到凉亭的石座上。
“巧了,这里刚好有六个座位。”泉新伸手笑道:“请。”
半城的两个值班凉亭,都建立在岸边的高坡区域,再加上半城城门的巡刑卫,恰好可以连成三角形互相呼应,侦查整个半城区的情况。
既然靠近岸边,那自然也是有一阵若隐若无的水臭味,不过罗镇泉新他们是早有准备——亲兵们在凉亭四周放了一个小盒子并且点燃内部,很快整个凉亭就充满花香味了。
琴乐阴问道:“花熏?”
“跟香雪海是同一种香味。”泉新笑道:“我找花熏店直接定制的超浓香型花熏,如果放在客厅卧室那肯定是呛鼻子,但用在这里却是刚好。你们想要的话,拿几个回去试试,觉得好用,去的时候报我的名字,他们帮我做了不少份,随便拿。”
“怪不得我在你后面值班的时候总感觉能闻到一股香味。”听朝早摸了摸鼻子,一脸郁闷:“我还以为鼻子被臭味熏坏了,臭味都闻成香味。”
兰坚博平静说道:“别说的这么轻松,你那天可是让所有会内景战法的人都摸一下你的鼻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听家二少爷有如此独特的癖好呢。”
罗镇朝听朝早伸出手:“让我摸摸。”
“别别。”听朝早苦笑着,弹起来远离罗镇:“大家都是成年人,别摸来摸去。”
“哼,别自恋了,”罗镇嗤笑道:“你长得比我还难看,我难道还能看上你?”
“是是是,罗镇你是天上天下无双绝对佳公子,我听小二萤火之光,焉能配得上你玄烛之辉?”
“这还差不多。”罗镇满意说道:“但别人能摸,难道我摸不得?”
“别啊镇哥!”
罗镇虽然行为乖戾,如同混混般不讲礼貌,但他外表确实长得好,剑眉星目,猿臂蜂腰,一套巡逻军服被他穿得跟将军一样,听朝早跟他比起来,确实差了那么点。
有一说一,乐语见过的银血二代里,就没几个长得丑。荆正威自不必说,都能女装了能差到哪去?荆家四兄弟里,哪怕是最老实最憨的荆正堂,也长得正气凛然。
荆家四兄弟排排站,看起来不像是变态奸商子弟,倒像是什么大侠二代。
毕竟这些豪贵通过金钱和繁衍对象的不断配种筛选,虽然无法保证后代的智商,但至少能延续父母的外貌。
“威少,讲解一下怎么玩吧。”兰坚博无视后面追逐打闹的两人,看向乐语:“别理他们,他们平时就喜欢这样打情骂俏,习惯就好。”
“好你个坚少,别以为你送我一辆越野车你就可以这样污蔑我啊!”听朝早路过的时候叩了一下兰坚博的后脑勺,罗镇也很不爽,一脚踢向兰坚博屁股底下的石凳。
然而兰坚博稳如泰山,坐着石凳平移一米多,双脚一蹬就蹬回来了。
“别闹了,还玩不玩啊。”琴乐阴叹了口气:“别打了,要打出去打,你们在这里是打不死人的!”
追逐打闹的两人终于安静坐下来,期间他们的保镖亲兵完全没理会他们,显然是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六人围着石桌坐好,乐语看着他们好奇期待的表情,心中泛起一阵古怪的违和感。
他压下内心微妙的心情,快速讲解一遍大富翁。本质上来说,大富翁就是会触发事件的飞行棋,入门并不复杂,大家一听就懂了,便马上开始他们第一场大富翁。
“我拿到汽车卡!我可以投三个骰子!哈哈爽!”
“哈哈,大炮飞弹卡,我看看现在最有钱的是谁啊……听二少,不是兄弟不讲情面,但你真的太有钱了,送你去医官司住一天!”
“时光卡?所有人回到上一回合状态?这也太变态了吧?”
“强夺购地卡,可以强行购买别人的土地……很好,我很喜欢。”
“陷害卡,勾结朝廷令目标坐牢五天。好,是谁这么幸运,要~被~我~选~到~呢~?”
“遭遇战乱,接下来三个回合都得不到任何收益……一点都不符合实际,越是战乱我赚的越多啊!我们听家可是卖军火的啊!”
他们几人很快就全身心沉浸在大富翁这款游戏里,因为游戏的遭遇或喜或悲,大呼小叫,会为自己福神附体而欢呼,也会为自己衰神附体而捶地叹息。运气好的人会被酸柠檬,运气差的人会被大声嘲笑,互相陷害得不亦悦乎,欢乐得就像……
就像几个二十几岁的青年。
乐语看着他们,终于意识到,他心中的违和感来源于何方。
听朝早、泉新、罗镇、兰坚博……他们虽然是商人的儿子,体内流淌着罪恶的血脉,但他们同时也只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人罢了。
他们自然有喜有怒,有好奇心也有玩闹心,会有可以一起打闹的朋友,也会因为一款游戏手舞足蹈。
因为荆正威的原因,乐语之前一直将他们用‘商人子弟’符号化,仿佛他们就是一群生下来就为了争权夺利剥削民众榨干利益的资本家,一群老奸巨猾老谋深算不择手段的奸商。
但显然不是这样的,他们也有普通的一面,会为自己用了聪明的方式避开臭味而沾沾自喜,也会因为无法接受朋友的特殊癖好而躲开远离,更会因为和同龄人一起玩游戏而感到由衷的快乐。
听朝早待人处事圆滑得体,罗镇强横但注意分寸,泉新爱好转笔乐于分享,兰坚博沉默寡言毒舌十足……
如果跟他们当朋友,其实也不错。
这时候,乐语忽然想起荆青蚨,想起那个坐在轮椅上,眼里只有金钱财产,嘴里只有利益交锋的老人。
他就像是一台暮气沉沉的生锈机器,正在吱吱呀呀地履行他最后的使命——为荆家选出下一台更年轻、更优秀、性能更好的机器。
他当年,是否也有一起打闹,一起欢笑,一起大呼小叫的朋友?
这个世界,没有人生来就是机器。
无论是这群生活优越的银血二代,还是玄烛郡那些努力挣扎的普通人。
是这片流淌着银与血的土地,将他们异化成敲骨吸髓的机器,永转不息的齿轮。
所以……
轰!
一声通天彻地的巨响,一道冲上云霄的火光,照亮半城区的夜空。
乐语转过头,眼睛倒映出的,是灯光璀璨的半城区美景。
开始吧。
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生锈机器们知道,齿轮的叛逆,是多么的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