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们认识啊？”
感受着两人那道陌生人屏障以光速消融，肖欢开口问了句。然后便是同时两声——
“认识。”
“那是，很熟。”
叶橙先是怔住，看了顾青李一眼。
大脑转了几圈，缓慢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会在这人身上感觉到陌生，就凭刚刚他站在肖欢身边无意中流露出的上位者气息，加上肖欢对他态度也是恭恭敬敬，她根本没法把眼前这人和九年前那个土黑的穷小子联系在一起。
就算这些年有联系，对她疏离点也是应该的。
叶橙犹记得那是她刚上高一，九月的某一天。具体是几号叶橙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的夕阳红得像课本里学过的红色咸蛋黄，她正搬了家里的梯子，到院子里长得最高的那颗杏树底下摘杏子。
杏肉绵软，汁水充沛，叶橙边摘边吃，还打了个饱嗝。
正掂量底下那小筐里的杏子够不够家里保姆酿杏子酒，就被树底下一声怯生生的“请问这里是叶家吗”，吓到叶橙差点没抱稳树干掉下树去。
树底下的少年高高瘦瘦，但被晒得极黑，模糊了五官。
作为一名资深颜控，叶橙对他第一印象并不算好。
所以即使后来，叶于勤托了故人的口谕，也就是顾青李奶奶的临终遗言，照顾了他三年，顾青李也在她家里住了三年。在那三年里白净了很多，人也长开。到高三誓师大会时，底下已有一堆高二的高一的小学妹不上课偷偷跑来看顾青李站在演讲台上演讲，粉红色的少女心飘得一整个操场都能看见。
在叶橙的记忆里，他始终还是初见那只其貌不扬的丑小鸭。
眼前这人，叶橙莫名感到陌生。
作为可能是她们合住期间吃的最后一顿饭，肖欢坚持要做东，领他们俩出去吃一顿。
交通工具自然首选叶橙去年买的大众POLO，但在面对谁开车这个问题上，叶橙犯了难。她虽然在爷爷的赞助下买了车，但是杂志社就离小区十分钟步行距离，平时在大院出行有专门司机，叶橙自大二那年拿了驾照就基本没碰过车。
等会，怎么挂挡来着。
应该会被鄙视连倒车入库都停不准吧……
瞧见叶橙犹豫的样子，肖欢心领神会，接过了她手里的钥匙，打开了驾驶座车门。
“还是我来开吧。”
叶橙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麻烦了。”
当三人都坐进车厢，肖欢边看着后视镜，边打着圆场，询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北宁市也太小了吧，怎么从没听橙子你提过这号人。”肖欢感叹。
高中同学？还是朋友？
这问题太隐私，加上叶橙怕顾青李不喜欢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事，没第一时间应。何况自己都认出他来了，顾青李态度始终冷淡，没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和以前那个有求必应的同桌兼好友太不一样了。
俞微宁曾和她说过，人都是会变的。
然后叶橙听见顾青李轻描淡写一句：“高中的时候，寄住过一段时间。”“也算是高中同学，一个班的。”
肖欢挺惊讶，感叹道：“高中啊，挺久了，那应该是很好的朋友了吧。”
叶橙仍对顾青李那句冷淡的“认识”耿耿于怀，拽了拽副驾驶安全带，声音闷闷，“只是认识，不算很好。”
车内被肖欢好不容易挑起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见两人又开始偏过头不说话，肖欢咳嗽一声，神色如常：“算了，都过去了，不提这个了。”
“还是看看今天这顿吧，你们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学弟你是刚回来不久吧，不熟这边，要是没什么想法就我定啦？”
顾青李确实没什么意见，“可以。”
肖欢便建议道：“湖滨路那边有家私房菜还挺不错的，还是说你们有别的偏好口味，火锅，酸菜鱼，还是日料？”
顾青李顺嘴接一句：“其他的没关系，她不吃鱼。”
车厢内空气凝固了足足半分钟。
像是没料到他会主动提这件事，在肖欢眯着眼睛确认一遍是不是真的后，叶橙才愣愣点头：“是啊，不太吃。”
肖欢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真的？我和你住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你都不吃鱼。”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啊。
叶橙有些无奈，反正也不是什么需要拿着喇叭广播的大事，大不了肖欢做了她不吃就得了。况且她看谦哥还挺爱吃的，每回肖欢做糖醋鱼都能光盘，就没提过这件事。
车很快到了目的地，肖欢在路边放下他们，找位置停车去了。
看着那辆大众POLO车尾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叶橙如梦初醒般缓过来，低头盯着鞋尖。
“那什么……原来你还记得啊，我以为这么些年你都快把我们忘了。”
还挺委屈。
“怎么敢忘。”顾青李轻笑，同时头略低了低，看向她。
快七年没见了吧？当年连她胸口都没到的小姑娘好像又长高了点，低着头，一节脖颈和嫩藕似的白。
只不过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婴儿肥，大眼睛，一张脸小小白白，满眼都是不谙世事的机灵和矜贵，一看就知道家里人把她养得很好。
叶橙从这句话咂摸出一点对她的不满，瞬间炸毛，又被他揉自己脑袋的自然程度惊到。
薛陈周从不对她动手动脚，薛家家教极严，养出来的孩子个个涵养极好，儒雅内敛。待叶橙不是亲哥胜似亲哥的许妄，则是和他那个首长爹学的，部队里长大，能动用武力的事情绝不动嘴，真气急了，不抡圆了胳膊撵着她满大院跑就不错了。
所以算一算，只有顾青李会像个大哥哥一样揉她脑袋。
一般都是在她努力了许久还是考不出一个好的分数，趴在桌上垂头丧气时。
“是真的长大了啊。”他轻轻感叹一声。
肖欢眼光不错，她找的这家私房菜馆虽说都快开到四环了，但是周围环境好，安静。走进饭馆，更是能看见占了中间好大一块面积的假山池，潺潺流水，光是靠近就觉得心旷神怡。
因着这几个略显亲昵的动作，叶橙慢慢没了久别重逢的拘束感，坐姿也自然了点。
点完了菜，肖欢和顾青李便开始聊一些学校相关的事情。他们一个国外留学后回来上班，后念的研究生，一个则是在导师手底下一直待到硕士毕业。国内外毕竟环境不一样，叶橙又不了解他们学校的事情，只能低着头揪着衣服上的飘带。
肖欢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啊一声，抬起头。
“问你意见呢？你怎么想？”
肖欢也是习惯了她这副娇憨的样子，柔声又问了一遍。
想……什么想？她完全没听见啊！
还是顾青李出声，提醒她：“她说合租的事情。”
肖欢是真的站在叶橙作为一个女孩子的角度想的，“虽说你工作的地方离家里近，但一个小姑娘住着，毕竟不安全。”
“听物业说，最近小区里好几家住户都失窃了。加强安保是一方面，但自己确实也得上点心，毕竟我们楼上就有一例。”
“再说了，既然你们认识不就好办了。知根知底的，反正我好几个同学都是这样的，市里房价都快贵上天了，就当是邻居也行啊。”
叶橙思绪都快乱成一团麻了，只能看向顾青李，求助道：“那你呢？你怎么想？”
“横竖有个住的地方就行了，刚回来，工作那边事也很多。”
叶橙慢吞吞哦一声，似是在抱怨：“是啊，忙成这样，忙到你回来都不和我说一声，感情就把我家当酒店了。”
“……”
“还是二十四小时接待的那种，想得真好。”
“……”
这两句话肖欢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刚想开口替小学弟解释一下，顾青李已经挑了挑眉，开口道。
“我的错。”
肖欢微微瞪大了眼睛，以前他们私底下有过几次接触，可每次这位学弟都是游离在话题之外，舍友喊到他时才会应一声。那些金发洋妞虽爱他高挺的鼻梁，多情的桃花眼和笔直长腿，但对这种冰块脸不太感冒，更偏爱穿着花里胡哨，混在女孩堆里的花花公子。
哪里见这位高冷小学弟哄过人啊。
“你别想道德绑架我，我也没说是你的问题。”
叶橙咬了口端上桌的糖醋排骨，闷闷道。
肖欢还想说点什么，已被小学弟一个眼神止住。反正离肖欢收拾东西搬回宿舍还有段时间，这不急，慢慢来。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香煎带鱼火候正好，淮山排骨汤熬得又绵又软，一道拔丝地瓜直把叶橙馋虫勾了上来，出了饭馆大门还念叨着下次要来尝尝。
“在北宁住这么长时间了，我居然都不知道这儿的饭菜这么好吃。”
肖欢笑笑，“好吃下次再来，不过就得你自己来了。”
叶橙听得眼眶很酸，想挽留她，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筵席。
肖欢转而问起顾青李，“回来后，有什么打算吗？”
顾青李正在低头看手机，虽疑惑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还是乖乖答了：“还没想好，但已经有大概方向了，怎么了？”
“没事，我就问问。”
肖欢先是把顾青李送回下榻的酒店，两人再慢慢开回所住的蓝山小区。
车窗外天色暗了下来，华灯初上，大众POLO遇上一个红绿灯，前前后后都是车。肖欢挂了档拉了手刹，就这么在半明半暗中问叶橙、
“要不，我还是回去在网上挂个转租信息算了。要是就这么不管，显得我实在是太不厚道。”
叶橙正合眼闭目养神，“没事，我自己心里有数。”“欢欢姐，你安心回老家吧，不用总是为我的事情操心。”
“可是……”
叶橙这次没应她了。
差不多到小区停车场，肖欢往右打着方向盘，坚持劝她，“经验之谈啊，要是找别人，我真不如建议你找一个认识的。”
但想到今天饭桌上的异样，肖欢犹豫着，提出了一个猜想：”还是说你们觉得合租的话会尴尬……”
“你想哪去了，我们是纯友谊，比牛奶还纯的。”
叶橙还冲肖欢比了三根手指头，肖欢一时没看懂。
“你这什么意思？”
“三年啊。”
叶橙说得言之凿凿：“我们都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年了，还有什么尴不尴尬的。真就是好朋友的关系，不信的话你也可以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