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柚子只匆匆给陈寄白回了几个字, 这边就开始忙了。

他盯着那些话,忽然蹙紧眉。

……不对。

深夜十一点半,宁特助接到了陈寄白的电话。

江千宁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了。她早上五点半起来的, 连轴转了一整天,这会儿脑子早已停止转动。她一边打着吊瓶一边靠在楚舒肩上睡,柚子帮她看着吊瓶。

楚舒心疼坏了小姑娘, 轻轻抚着她的侧脸。这才进组多久?小脸都消瘦了一圈。

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都心疼成了这样,要是叫她亲人知道,更是不得了了。可她愣是咬牙瞒下, 什么都不叫家里人知道, 只自己一个人在这边拼着。

她的毅力,很多时候叫楚舒这个经历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的人都要为之一喟。

江千宁这一周的身体都不大好, 医院跑了这么多次, 这次医生已经不仅仅叫她们打一两个吊瓶。

楚舒给导演发消息, 明天请一天假,等在医院折腾完后, 叫她好好回去睡一觉, 其余的事情后天再说。

晨光熹微,江千宁才回到酒店, 倒头便睡, 什么都不理。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就算想理什么,也有心无力。

楚舒准备叫她睡个自然醒,她已经高强度工作了好一段时间, 这回便好好休息一天罢。

下午, 她房间的门铃响了, 她以为是醒过来的江千宁, 但没想到,一开门,看见的却是个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楚舒惊愕地看着来人:“你、你怎么……”

陈寄白看得出来是紧赶过来的,风尘仆仆,眼下有青黑之色,但面上犹凛然,一见到她,只问:“麻烦您带我去找她,帮我开下门行么?”

楚舒有些为难:“啊。”

陈寄白只是看着她:“你放心,我只是不大放心,想看看她。”

楚舒带他去的过程中,他径直问:“她生病了是不是?还是受伤了?”

楚舒并不意外他会猜到,就算不是猜到,肯定也能查到的。她颔首,将最近江千宁的身体状况与他说了。

其实倒也没有几日,刚开始的时候并不严重,简单用药即可。但可能是生病后没有好好休息,吃了药后就继续坚持着高强度的工作,病情这才会往复,而且还越来越严重。

陈寄白下颚逐渐绷紧,神态严肃。

他忽而郑重地偏头看楚舒:“下回她再有什么事,烦请第一时间告知我。”

楚舒微顿,扯唇讽道:“之前也没见您这样上心。”

陈寄白有几息的沉默。

“不是没上心,只是藏在了心底,不敢现出。但我也已经知晓……之前那般是有多蠢多钝。如今我也是自食恶果,更是悔断了肠。”

他后悔,但是悔之晚矣。很多事情,早已不是说后悔便可挽回的了。

这些日子,他感受得越深,越觉得几个月前的自己有多可笑。

——从前他对他们之间问题的认知太过浅显,待细细挖掘,掘开表层后,才发现内里早已腐烂。

这些问题令他忧虑多时,他此番各处周转,就是奔着解决这些问题去的。

他希望他与她能够长长久久地圆满,能够真正地两心相贴。

楚舒只是叹气。

但凡早一些,该有多好?

这对冤家啊,总是在错过。

可这谁也不能说不是命运搞的鬼,许是上天觉得宁宁的一生太过顺遂,才忍不住在她的命中设置阻碍罢。只是要么不设,一设就是情爱的大难关,直打她的命门啊,恨不得夺去她的生命啊。

她在最爱他的时候选择了放弃,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而他却在她最不爱的时候选择了爱上,这其实,又何尝不痛苦?

若是他们能不错过,若是他能在她最爱他的时候也爱上她,那这一对,就真真是要羡煞天下人的鸳鸯了。

如今这副模样,彼此纠缠折磨,他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像是一匹狼一样咬着便不肯松口,楚舒也不知他们今后会是如何。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楚舒将他带到江千宁门前,叮嘱道:“她很累,早上才睡的,虽然已经有七八个小时了,但还是让她多休息休息,别太扰她。”

她这句叮嘱纯属多余。陈寄白是不可能扰她的。他心疼都不及,怎么可能会在她这般疲惫的时候扰她安眠。

他颔首应好后,楚舒才放心离开。

陈寄白把行李一搁便走到她床前,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双眼中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

怎么把自己折腾得这样惨呢?

他蹙紧眉,眉间是一道极深的折痕。他想摸摸她的脸,却又怕扰醒她,于是伸到一半的手,硬是僵在半空,又蜷起收回。

她正陷在深度睡眠中,好在还算安稳,没有蹙眉,说明并不痛苦。他微松口气,发消息叫人准备好餐食,等他这边说送来再送来。

她正在病中,一直没有调理,病根未愈,加上工作疲惫,这才会反反复复生病。他想着,能补一点是一点,通过食疗,给她疗养疗养。

这才多少时日没见?她的血色已几乎失尽,看起来还瘦了许多,他心疼都不够。

-

江千宁醒来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窗帘拉着,将自然光线完全隔绝,以至于屋里像是隔世。

她懒懒地赖了会床,才想着去拿手机。

不过……她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

江千宁偏头看了下,这一看,险些没给她吓出魂。

——陈寄白?!

她捂着被子,脑袋放空了好几秒,又捏了捏自己的脸——哦,不是做梦,也不是梦中梦,她已经醒了。

江千宁左右看了一圈,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后,又低头看看,确定自己的睡衣规规矩矩的还在身上,才松了口气。

再抬眸看他时,她已经恢复冷静。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来这做什么……江千宁凑上去,压近距离去瞧他。

唔,眼睫毛还是和从前一样长,肤色也还是和从前一样冷白,皮肤也还是和从前一样好。就是最近他可能也累得不轻,黑眼圈在他白皙的脸上很突出、很明显,也更显沧桑。只不过……这个男人的颜值出奇的高,再沧桑,也是成熟的帅气。他的长相条件实在优越,惹得从小到大都有无数女生为他前仆后继……啧,她也是其中之一。

江千宁撇了撇嘴。

这个陈小白,来就来吧,这酒店这么大,又不是没房,他就不能自己去开一间?不经她同意就进来,不经她允许就上床,真是的,谁给他胆子?

她好好的睡个觉,谁能想到一不小心就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了呢?

真是不守男德,乱上别人的床,也不怕被人以流氓之罪打出去。

他看起来实在是疲惫,江千宁难得好心发作,也没叫醒他,只掀开被子,放轻动作起床。

她想给楚舒发消息,找点吃的,但没想到他还是醒了,在她低头发消息的时候,起身来到她身后,闷不做声地抱住她。

江千宁的身体一僵。

她尚且没习惯与他的肢体接触。

在长大以后,父兄都会刻意地注意些与她的肢体距离,毕竟男女有别。他自诩为兄长,自然也是如此。

呵,可这从前衣冠楚楚之人,怕是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还会有推翻自己定义的一天,抛却所有的礼法道德,愣是将一直以来所执着的兄妹之情丢到万里之外,将与她的关系转化为了男女之情。

自己打着自己的脸,声音可响了。

从前他那一套理论,险些就要将她说服了,可谁能想到,他说着说着,却是自己反口了呢?

简直令人发笑。

陈寄白早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只要她愿意理他,他都愿意舍弃一切,放下所有的包袱,丢去所有的表面道义。更遑论其他。

只要她还愿意理他、只要她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只要她还愿意与他有些开始的可能……其他所有,都不重要。

说他无耻也好,说他可笑也罢。

他全然不在意。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陈三少,竟也会有这样一天?

可是有些时候,在情字上一开窍,确实是能叫人痴狂癫傻的。

他靠在她肩头,隐隐能闻到她身上的一些香味。或是香水,或是沐浴露,或是香薰,他不知道,但他只是闻着便喜欢。

陈寄白低声语道:“还睡吗?我叫人送餐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能到。”

他其实没有睡多久,刚躺下没多久,便又醒了。但这会子和她在一处,他的困意倦意倒也散了。

江千宁给楚舒发出去的消息又默默撤回,“行。”

正好她也饿了。

而且她知道,他叫来的东西味道肯定不会差,总比她粗糙随意叫的好,既然如此,那她还客气什么。

他伸手探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温度正常后才又收回手去。

只这一个动作,江千宁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问:“你猜到的吗?”

他闷声说:“见你的回复不大像你的风格,这才觉得不对。”

“是吗?”江千宁想起昨晚她实在是难受得没有力气回复了,就把手机丢给了柚子让柚子帮忙回。可是……

“可我以前也经常让柚子帮忙回消息呀。”

柚子是她助理,她有时候突然被叫去拍摄,或者懒得理人,都会把手机随手给柚子。在和陈寄白聊天的时候也常常如此,所以她更加好奇,他昨天是怎么看出来的。

陈寄白沉吟道:“感觉就是不对。具体的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就是感觉你这边出事了。”

他揉揉她的头,“或许是心灵感应吧。”

科学无法解释的道理,那就交给玄学。

要更确切地讲,这也不是玄学,这是心意相通。

只是吧,这可能只是陈寄白单方面的想法。

江千宁不以为意。

猜出来就猜出来吧,许是凑巧。

她扯扯唇,又说:“还好,只是小事,哪里需要你从北城连夜过来。”

算时间也知道他是凌晨飞来的,怕是一觉得不对就赶去机场了。

她虽然不知道他具体的工作量,但想也知道不会很轻松。看他黑眼圈重的……他这样一来,回去后怕是又要加班赶,这黑眼圈别想退了。

江千宁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寄白没有告诉她,他不是从北城飞了几个小时过来,而是从国外飞了十几个小时过来。

他只是低眸认真道:“当然需要。”

江千宁微怔。

陈寄白面色很严肃,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变成一个喜欢说教的小夫子:“工作很重要,但身体更重要。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还打算接着折腾自己的身体?拼命工作,命都不要了?还准备进几次医院?”

江千宁紧抿着唇。

陈寄白真是拿她没了办法。他这蹙起的眉,始终也没松开过。“听话,这次好好休息,再折腾下去,难免伤及根本。”

江千宁喉咙有些涩,她解释:“剧组进度很赶,不能乱耽误。”

她并不愿意因为自己一个人的缘故耽误了进度。

她在这个圈里,只要进组,就没使过特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折腾都行,从来没喊过一声苦。只有实在不得已的时候她才会请假。“敬业”的名头紧紧焊在她身上,根本不带掉的。

要不是这几天医院进得狠了,今天她也不会请这个假。

可是她自己还能咬牙继续,陈寄白却是不可能看得过去。

他怎么可能就放任她这么折腾。

陈寄白的脸色黑如锅底,只沉着声说:“先吃饭。”

饭菜送到了,他的人在按门铃,他去开门,正好给他时间让他压一压满腔的火气。

——折腾折腾,再折腾下去,她这命要是不要?!

陈寄白叫人送来的饭菜果然是不叫人失望的,江千宁只是看了一眼,便食欲大开。

她被反复的病情折磨的食欲不振意外地得以稍解,与他面对面坐下开吃。

“你还在病中,我就只让人做了些清淡的,但是这个厨师手艺不错,即使是清淡的菜品也能做得很好。你尝尝。”

她催道:“知道了,赶紧吃吧。”

她早就动筷了,哪里需要他那么多解释?一见、一闻,这菜早就把她降服了。

吃完饭后,江千宁自己乖乖的就又躺回了床上。——她浑身上下都有些酸软无力,只有躺着才觉得舒服一点。

微信里躺了不少消息,有一些是剧组的人发来的关心,她挨个回复着,眼角却瞥到他收拾完东西把垃圾放去门口,就又朝她走来。

江千宁大惊:“你干嘛?”

他极其无辜极其自然地回答:“睡觉。”

江千宁指了指门口:“自己去开个房间睡呀!哥哥,男女有别知不知道?我们什么关系啊你就往我床上躺?刚才你躺我床上我勉勉强强的就忍了,现在你又来?”

她简直不可思议,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瞧他这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没错呢!

江千宁的“哥哥”不过是随口一喊。

素日里她和人打闹,“哥哥”“姐姐”这样的无奈称呼是喊惯了的。

可他听见,眸光却是一深。

在她据理力争的抗议、甚至还张开手挡住以护卫自己大床的清白下,陈寄白的动作终于被拦住。

他看了看刚才他躺过的那里,随后轻声说:“宁宁,我原本在出差,临时改道过来,已经将近二十个小时没睡了,现在很困,能否容我先在这睡会?”

江千宁张了张嘴。

陈寄白:“稍微睡会。等我睡醒就去开房自己睡。”

“……”

听起来,也忒可怜。

像是没人要的小孩似的。

他适时地打了个哈欠,满脸疲态。

江千宁看得直皱眉,问道:“刚才你来了多久?睡了多久?”

“应该,不到一小时。”

江千宁下结论:“你是不是疯了?”

他静静看她。

“我就打个吊瓶,打完就好了,你不知道我这边的情况你就问呀,问一下我情况严不严重!你不问,你就瞎想瞎猜,误以为很严重,其实根本不需要你跑这一趟。”

他走近她,又是一叹。

“不用问。不管你严不严重,我都会来。”

江千宁忽然顿住,看着他的目光也复杂起来。

他接着说:“之前我已经错过了你人生中的很多时候,以后我都不愿意再缺席。你有任何事情,你都要跟我说,我都会来。没有事情也可以跟我说,我也会来。宁宁,以后我只想多陪陪你,多和你在一起。跑一趟不算什么,跑十趟跑百趟我也愿意。”

江千宁嘴唇嗫嚅着。半晌后,她只移开眸光,神色冷淡,看不出太多感情。

“……随便你。”反正,跑来跑去,累的又不是她,耽误的也不是她的事。

之前两年,她也是在兢兢业业地拍戏,但是他从未出现过。

她想过他,有些时候,会很想很想。但是后来,倒也习惯了。

可是她都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拍戏了,这时候他却又冒了出来。

江千宁还是没有忍住刺他:“是啊,你已经错过了很多。”

他心中一痛,狠狠地被扎了进去。

陈寄白眼底翻滚着痛苦,他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言语都是苍白。

江千宁将一切都纳入眼底。她撇开眼,收回阻拦的动作,又躺了回去玩手机:“你随便吧。”

他几度想说什么,却又一一咽了回去。

陈寄白躺在她身边,很久都没有言语。

他已经很困了,神经都在叫嚣着让他尽快入眠,太阳穴亦是在不停跳动。但他做不到。

心里捆着事,便没办法入睡。

江千宁并没有把注意力分给他,她正在和男主角沈景程聊天。聊剧本、聊事情,有太多可以聊的内容了,不管扯到哪里都能聊半天。

不过她以为他已经睡了,毕竟不用他说,他光是看起来就已经是困到不行的模样。就这状态,往酒店柔软的床上一躺,那不得是秒睡吗?

她属实没想到,他竟是没睡,安静了好一会子,突然又开口,把她给吓了一跳。

陈寄白:“宁宁,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江千宁拍着胸脯:“你怎么还没睡!”

陈寄白哑声说:“你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重新开始。”

江千宁被吓得生起气,故作恶狠狠地把被子给他拽上来,埋过他的头:“赶紧睡吧你!”

他终于安分了。

江千宁却是盯着他被被子蒙住的头,出了会神。

等她回过神时,沈景程的微信框里已经发了好多消息。

【沈景程】:我也觉得那个可以改改。

【沈景程】:不过改什么好?你有什么想法没?

【沈景程】:提前动作怎么样?略掉中间那一段?

「五分钟后」——

【沈景程】:喂!人呢???

【沈景程】:江千宁?江千宁???

「七分钟后」——

【沈景程】:聊着聊着睡着了?跟我聊天有那么无聊吗!!

【沈景程】:姓江的?

【沈景程】:非常好,你个江千宁!

江千宁轻咳一声,连忙回道:【在呢在呢。刚刚掉线了!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不错!那段可以提前,明天我们试一下!】

【沈景程】:……原来酒店的信号这么不好啊!!

江千宁一阵心虚。

总不能说,她看着一个男人发起了呆吧?

江千宁抿了抿唇,回完沈景程的消息后,她慢慢放下了手机,放起了空。

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睡着了。江千宁拉下盖住他的被子,见他已经深睡,就知道他是有多累。

……明明这么累,还喜欢奔波。跑来跑去的,图个什么呢?

江千宁的脑海里自动出现了一道声音——“重新开始”。

——图个与她重新开始。

她嘴角现了笑,笑容却是凄凉的,是自嘲,也是嘲他。

她无声地凝视着他的睡颜。

她曾经,真的很爱很爱他。

爱到极致,爱到彻骨,爱到痛彻心扉。

……他在想什么呢?他是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为什么连睡觉时眉心都是皱着的?

江千宁下意识伸手想给他按平。

又回忆起,今天,他的眉头好像没怎么松开过。

江千宁顿在原地数秒,似在思考什么。

好一会儿后,她忽而笑了。

没想到、没想到——

有一天,她也会成为他的烦恼。

有一天……他也会为了她而绞尽脑汁、眉心高锁!

她的心情倏然开朗起来,难得笑得这样开心,像是打了胜仗的猫儿一样的开心。

——这样真好。

叫他也去尝一尝这万般愁情味,也去体验一遍她所经历过的这万种心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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