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陈赐会在这里。
宋嘉茉被吓得后退两步,一句“哥”即将脱口而出。
幸好,她忍住了。
许愿池内传来哗然的水声,伴着几声虫鸣,恍然间,像个与世隔绝的梦境。
她眨了眨眼,小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你今晚不对劲。”他眯了眯眼,“听到动静,就过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你许愿的时候。”
宋嘉茉抿了抿唇,一时没再说话,陈赐也就那么泰然自若地瞧着她。
连风声都很安静。
宋嘉茉小心翼翼:“你听到了吗?”
但他没回答。
陈赐只是垂了垂眼,又回到那个问题:“许的什么?”
她没办法,又想着总不能说实话,于是头脑一热,胡扯道:“许愿长到160。”
少年偏头看着她。
夜灯零零碎碎,水波潋滟而温柔,这会儿应该是极暗的时候,她却能看见他眼里闪烁不定的光。
陈赐垂着眼,走到她面前。
她还想后退,但身后已经没有路。
猝不及防地,脑袋被人揽了一下,她身体前倾,撞了一下他的胸口。
他睡衣上有淡淡的洗衣液香气,混合着点儿薄荷沐浴露的沁凉,柔软地擦过她鼻尖,还伴随着一点点,少年衣领里,荷尔蒙的味道。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这个距离很犯规,太犯规了,以前的她从没体会过。
这种极具压制性的味道,好像某种带着引诱剂的信息素,漫进人的四肢百骸。
只一下,头昏脑热,耳垂开始升温,心跳失序。
陈赐:“差不多。”
她大脑空白,控制不住地结巴。
“什、什么差不多……”
“我186,你在我胸口,往上一点的位置。”
“……噢。”
原来是说她差不多160……
陈赐又往后撤了些,留出距离,她好不容易能呼吸。
可马上,他又俯身下来,视线与她平齐。
宋嘉茉屏息。
“跑出来就为这个?”
他靠得很近,能看到根根分明的睫毛,以及浅浅翘起的唇珠。
无来由地,想起刚刚撞到他肩膀的画面,四舍五入,像个隐秘的拥抱。
虽然一触即离。
她知道这样不对,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冒出点小小、小小的欢欣。
少女抿起唇,忍不住缓缓翘起唇角:
“是啊,就为这个啊。”
*
这天周末,宋嘉茉快十二点才起来。
吃过午餐之后,她出发去图书馆。
今天播音二组有个会要开。
图书馆三楼是机构培优班,每小时都有下课时间,因此不像一楼管得那么严,是可以正常说话的。
他们的集合点也定在三楼。
江寺和费列先到,宋嘉茉一出电梯,就听到他们因为晚上吃什么,又吵了起来。
江寺愤而抓起自己带的一颗费列罗,捏烂后咬牙吃掉。
费列:“……”
“别吵了,晚饭我请,”宋嘉茉抬头,“行,矿泉水也来了。”
尹冰露有些兴奋地坐下,拿出自己带的本子和笔:“那赶紧开始吧!”
宋嘉茉打开第一页,本以为是空白,猝不及防被第一行字惊到――
【她,欧阳雪芹,本是家族最美丽的女孩,却因为有着先天性心脏病,处处受姐姐刁难。】
宋嘉茉偏头,缓缓用眉心打出一个问号。
尹冰露自己也被吓到,连忙翻页:“没办法,这是家里最好看的本子,我找了好久,可能是小学随便写的玛丽苏小说,你们别在意……”
结果翻到第二页,故事不仅没停下来,反而变本加厉――
【慕容冷痕的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宋嘉茉:“你小学还会写吻戏?”
江寺推了推眼镜:“还写得这么细节?”
费列:“吻怎么铺天盖地?他有几张嘴?”
“……”
终于,翻到第五页,本子变成了空白,宋嘉茉抽出支笔,和大家讨论起了内容。
说到一个新颖的点,他们需要查点资料。
江寺的电脑打开,开机键按了三遍,一片漆黑。
“可能是没电了,”江寺说,“没事,我还带了线。”
拉开电脑包,江寺抽出一个扁平的插头。
“我他妈怎么把电饭煲的线带过来了??”
“……”
“…………”
这一瞬间,宋嘉茉想了很多。
挚爱玛丽苏?冰殇冷魅紫的尹冰露;
电脑没电,带电饭煲线的江寺;
除了和江寺吵架,只是进来充数的费列。
她陷入了短暂沉默。
尹冰露:“在想什么?”
宋嘉茉转过头,目光诚恳:
“就是觉得……”
“我们社团刚组建,就离倒闭不远了。”
很快就要跟万雅的社团battle了,这怎么比,拿命比吗?
宋嘉茉:“要不去我家……”
她话还没说完,江寺死马当活马医,意外地发现,这个电饭煲的插头,可以给电脑充电。
四眼:“卧槽,我也太牛逼了?!”
“……”
可能是逆风到极点,一切也会翻盘。
尹冰露的本子,除了最开始几页的“意外”,后面都书写得很顺滑。
聊天时,费列偶尔会冒出很有意思的想法。
宋嘉茉坍塌的信心,逐渐又建立了起来。
顺完之后,她开口道:“我觉得我们这个蛮精彩的,比万雅她们的好。”
昨天万雅说要调设备,中午试播了一会儿。
费列:“万雅的很差吗?”
宋嘉茉被问得愣了下,这才说:“也不是差,就是中规中矩呀,你觉得她们的很好吗?”
费列停了停:“……一般。”
江寺目光逐渐变了味,探寻地看向费列:“你不会是――”
宋嘉茉:“到时候万雅的播音一过,马上就轮到我们了,后上场会有一个直观的对比,所以一定要新颖,做出区别。”
“不然大家还觉得是同一拨人,只记得她们了。”
江寺也转了话锋,附和道:“这话没错,不过我们的有意思多了,我还挺期待大家的反馈的。”
尹冰露:“你不是有十几个群吗,多给我们宣传下。”
江寺:“只剩不到五个了。”
宋嘉茉偏了脑袋。
“为什么?”
江寺:“他们把我拉黑了。”
“……”
*
周一,万雅的广播一组,如期开播。
是宋嘉茉预料之中的内容,无功无过,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但也没什么新意。
底下大家各做各的,基本没有人在听。
――这不就是一般校园广播的宿命。
宋嘉茉:“我们到时候不会也这样吧?上面慷慨激昂的,底下无人在意。”
尹冰露:“怎么可能,对自己有点信心!”
很快,万雅的首播变得更惨,因为窗外突降暴雨,还裹着狂风闪电,砰砰拍打玻璃。
本来还有人在写作业的间隙,抽空听两句广播。
这下好了,大家全在讨论天气。
“怎么突然这么大雨……”
“赶紧把窗户都关一下!”
“哈哈哈哈又是哪个男人在发誓!”
天几乎一下就黑了,学校供电不足,线路故障,甚至直接断电。
万雅的播音被迫掐断。
“幸好她抢先上了第一期,”尹冰露耸肩,“要是轮到我们,今天真得倒大霉。”
轰隆两声,雷声愈响。
乌云压境,教室一片漆黑。
走廊陷入哄闹,大家都在谈论这突如其来的坏天气。
尹冰露:“怎么感觉要世界末日了?我的花季年华不会就交待在这儿了吧?”
宋嘉茉手指虚握,攒起个话筒递到她嘴边:“那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尹冰露愣了一下:“不要啊,我活了十七年还没有打过啵,老天爷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啊!”
宋嘉茉撑着脑袋:“我也没有,我俩一起死。”
“说老实话,我还是想要男人。”
“……”
短暂的热闹后,走廊又陷入安静,大家的讨论声变成了窃窃私语。
可能是天气原因,又可能是尹冰露把话题说到这里――
宋嘉茉禁不住缩了缩脖子,靠在椅背上,小声道:“矿泉水。”
尹冰露正在摸黑看小说吻戏:“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宋嘉茉道,“如果我有一个朋友,她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怎么办?”
“为什么不该喜欢?不能在一起就叫不该喜欢吗?”
“也不是……就是,身份原因?”
“身份原因是什么意思?”尹冰露问,“这个人是她的长辈吗?”
宋嘉茉想了想:“也可以这么理解。”
“那没关系啊,只是喜欢,又不犯法,也没有做伤害别人的事情,有什么不可以?”尹冰露说,“喜欢这个事情,自己又控制不住。”
宋嘉茉轻轻后仰:“也是……”
“要是自己能控制,我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尹冰露叹了口气,又说:“不过,长辈的话,也有别的可能。”
“什么可能?”
“可能并不是喜欢呀,只是仰慕或者钦佩,这两种感情是很容易弄混的。”尹冰露说,“我以前也以为我喜欢某个老师,后来才发现是人家专业太厉害,纯粹仰慕而已。”
尹冰露:“或者那个长辈很帅的话,可能就只是青春期的荷尔蒙,我们这种年纪,很容易分泌肾上腺素的。”
“可能她只是对某个瞬间,或者某种感觉心动了,并不是对他。”
宋嘉茉突然出声:“对。”
她只是没有喜欢过别人,只是陈赐太过优秀,只是她的青春期荷尔蒙作祟,只是冲动,只是所有情绪的一个发泄口。
她怎么会喜欢陈赐呢,他是她的哥哥啊。
“你说得对。”宋嘉茉又肯定了一遍。
接下来,她将尹冰露的这句话,三百六十度循环立体在脑内播放。
尹冰露说得没错,这只是青春期的一个小小躁动,平复下来,就好了。
由于学校停电,天气恶劣,学校决定提早放学。
但雨一直在下,几乎没停,大家等到了七点多,才终于等到暴雨转小雨。
天空雾蒙蒙的,宋嘉茉抬起头来,有一两滴微小的水珠落在脸上。
凉凉的。
学校门口地势低,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水,一时片刻消不下去。
可现在不走的话,万一等会儿雨又下大,就走不了了。
尹冰露:“这怎么走啊?”
宋嘉茉努嘴:“好像有人垫了石头和木板。”
“我看到了,但没什么用啊!”尹冰露说,“水太高了,木板不够厚,踩下去还是会被水淹。”
尹冰露说得没错。
踩着这些东西,不过是从水到膝盖,变成了水到小腿。
但有总比没有好。
宋嘉茉:“哎呀,赶紧走吧,等会儿拖到后面,木板被踩烂了,就更没用了。”
尹冰露一阵哀嚎。
如果人生能有弹幕,她现在已经打出了一个心碎表情包。
高三的教学楼离得近,高三学生便走了运,做最先撤退的那一批。
很快,宋嘉茉听到熟悉声音,是咋咋呼呼的李威。
“哎哎哎谁踩我木板啊!别推我啊!赐哥――哥!拉我一把!!”
“哥!!你来救救我!!!”
可即使他叫破了喉咙,陈赐也还是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好不容易脱险,李威站到高处:“你刚怎么不来救我!我差一点就死了!”
陈赐:“新鞋,过去会踩脏。”
李威:“……”
“好家伙,好家伙!没有见过你这么绝情的人!不就是刚刚木板还多,你过去没踩到水吗,你的鞋比我的命还宝贵?!”
陈赐:“嗯。”
“……”
李威声音太大,语气太凄惨,周遭笑倒一片,宋嘉茉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她正笑着,忽然感觉一道视线跟了过来。
是陈赐,他发现她了。
就在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开口道:“找到新的木板了,让女生先走吧,生理期的优先,不然到时候会落下病根的――”
“不过还是要踩着点儿水,哎,大家受苦了。”
听完这句话,宋嘉茉的小腹忽然抽了下。
她想起来,自己的姨妈期,好像也就在这两天。
有生理期的女生在一旁抱怨:“唉,水真的太脏了,大家回去要好好洗澡啊,洗干净点。”
“水好冰,今晚回去非痛死不可。”
她愣了下,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忽然看见水上荡起涟漪。
陈赐那张本还非常遥远的脸,倏然间,近在咫尺。
他就站在她面前,没走木板,三分之一的腿淹在水里,裤子也被打湿。
隔着积水,能隐隐瞧见一双白色的崭新球鞋。
他伸手将书包卸下,递给她。
宋嘉茉被动接过,抬起头,有些懵:“啊?”
陈赐转身,宽阔平坦的后背对向她。
他拍了拍肩膀,低道:
“上来,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