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良不禁微微一愣,他在这里一直等着叶春秋回来,为的就是将这件事报告给叶春秋,可怎么也料不到,旌表刚刚送去了待诏房,还在景山游猎的叶春秋就已经知道了。
叶辰良对着叶春秋连忙点头。
叶春秋却是表现出一脸不在乎的样子,道:“这样看来,杨家可要高兴疯了,这显然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风向标吧,呵……”
叶辰良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虽是听着叶春秋的话里带笑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但还是道:“大抵是如此吧,我在待诏房,其中一个与杨家关系密切的翰林,脸上也是掩饰不住喜色。公爷,我觉得会出事……”
叶春秋摆摆手,却是不以为意地道:“天也塌不下来,你早些去歇了吧。”
说着,叶春秋便往府里走,倒不是立即赶回歇息,而是先去拜了叶老太公,叶老太公这几日染了一些风寒,已是请了御医来看,虽然病情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叶春秋也颇为担心。
接着叶春秋便去书房里读书,谁晓得唐伯虎早在这里了。
唐伯虎已是叶春秋的幕友,有出入书房的权利,有时候也会代替叶春秋写一些公文,或者是回复一些信笺,他的职责,相当于宫里的秉笔太监,看上去不重要,可实际上,叶春秋现在家大业大,自然不可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所以绝大多数的安排,都是通过他这个‘秘书’来负责。
见了叶春秋来,唐伯虎站起来,道:“公爷,你三叔来信了。”
叶春秋眉毛一挑,带着疑虑道:“嗯?家里有什么事?”
唐伯虎摇头苦笑道:“上头说的是,从京师去了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到了宁波,四处在打探春秋的旧事,叶家已经派人去盯着了。”
“没说他们在打探什么?只是觉得古怪,不像宫里的人……”
听到这个,叶春秋的脸色顿时变得淡然了几分,随即道:“看来是有人想要鸡蛋里挑骨头。”
唐伯虎看了叶春秋一眼,他多少知道叶春秋的一些事,不禁道:“这廷议即将开始,公爷在大漠的功劳甚大,只怕有人眼红耳热了吧,看上去,似乎有人想要借机诋毁公爷的清誉,这些人,实在可笑,真以为寻找到了一丁点的污迹,就可以……”
还不等唐伯虎说完,叶春秋便摇摇头道:“也不尽然的,这朝廷就是如此,满朝的文武,私底下如何是一回事,可是官面上,每一个都是忠臣,是两袖清风的廉吏,官面上来说,朝臣就是不食人间烟火之人,身份清贵,两袖清风,所以有些污迹,可能大家都有,甚至有人更加寡廉少耻,可只要不摆在台面上,所有人都会装聋作哑,可是一旦这污迹摆上了台面,甚至只是一桩极小的事,也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顿了一下,叶春秋又淡淡道:“某些人,多半就是想用这种小污迹来攻讦,无非,既让人看一看我的笑话,另一方面,你想一想,若是有人检举我不亲尊长,那些文武百官会如何呢?”
唐伯虎沉默了,他一下子明白了叶春秋的意思。
叶春秋淡淡一笑道:“很简单,若是这个时候,还有人肯为我说话,不免就有了道德败坏的嫌疑了,用道德去攻击一个人,才是最险恶的,因为德行的好坏,谁也说不清,他不似是杀人、盗窃这样的罪名,杀人和盗窃,讲究的是人证物证和人赃并获,可是道德,却是在模棱两可之间,使你辩无可辩。”
官场上的规矩,唐伯虎倒是没有叶春秋体会得更,听了叶春秋的话,不由怒道:“这些人,实在可笑。”
“一点都不可笑。”叶春秋反而显得平淡:“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名会有利,名利只有这么多,就得有人去争去抢,这叫欲壑难填,我今日到了这个地步,不知挡了多少人名利之路,他们自然是心有妒火在烧了。”
叶春秋很轻巧地将话题移开,看向唐伯虎道:“伯虎兄,你和秋香如何了?”
唐伯虎顿时讪讪,面红耳赤地道:“公爷,我们在讲正经事呢,你怎么又……咳咳……秋香……她,我……我想过一阵子……”
“明年开了春,我就将秋香的奴籍销了,到时,你是明媒正娶也好,是如何也罢,这就与我无关了。”叶春秋竟没有调侃,反而很认真地道:“不过若是成了家,伯虎兄要养家糊口,压力不免要增大不少啊,往后可要加一把劲才是。”
叶春秋说罢,抖擞起精神,让唐伯虎取了笔墨,亲自回了一封书信给三叔,这才搁笔,依旧留着唐伯虎在书房里整理公文和书信,自己则是回去陪王静初和逗弄叶小海了。
小海而今方才三岁,已能蹒跚走路了,只可惜,这大冬日的,孩子被厚重的棉衣和虎头帽裹得严严实实的,走几步路就累了,便总是喜欢坐着,叶春秋瞪着他的时候,他便用乌黑的大眼同样瞪着叶春秋,大眼瞪小眼之后,似乎对这爹没了兴趣,便自顾自地玩着自己的拨浪鼓。
似乎……和爹不太亲呢。
叶春秋哂然失笑,和王静初闲聊了几句,又吩咐了乳母好生看顾小海,便又走到了室外。
外头已是雪白的世界,银装素裹,大雪飞扬,那在半空中飞舞的雪絮扭曲着,最终积压在了屋檐、树梢。
叶春秋凝望着这雪景,竟是突然起了几分童心,想要堆砌一个雪人,才走两步,便见几个侍女沿着长廊裹衣而来,她们见了叶春秋,则是敬畏地看了叶春秋一眼。
叶春秋忍不住哑然失笑,便罢了心头那个孩童性子的念头,一如以往的,他板着面孔,诚如任何一个深宅大院中的男主人那般,面上带着一丝正襟肃穆,背着手,面上又露出几分含蓄却又绝不肯多吝啬的微笑,朝她们点点头,接着便朝着长廊的另一处尽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