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秋曾经也就只是想富贵安乐地过完这辈子,试问谁不想做小清新呢?
可是当他看到这天下这样多的蝼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看到这么多人如虫蚁一般任所谓的浩荡潮流所摆布,每一个人都如大河之中的浮游,他们不知前路的方向,不知明日睁开眼面临的是饥饿还是灾荒,又或者是毫无征兆的兵乱,身处在这即便还算是‘太平’之世,叶春秋再也无法去风流闲散。
一个见识过后世繁华美好,一个知道未来方向的人,怎么忍心去放开一切,对盲目苍凉视而不见,满脑子去想那秦淮河里的画舫,还有西子湖里的吴侬轻语?
叶春秋抬头看着月儿,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想到了静初,静初在京师不知可好?新婚燕尔,令她独守空房,他这个做丈夫的不该啊;而后他猛地又想到了朱厚照,朱厚照理应现在还在责怪自己吧,他那胡闹的性子,估计这一次不会这么容易解气,安化王说他是昏君,这……似乎是有些道理,可即便是昏君,我亦想要为他缔造出个太平盛世……
这是什么缘故呢?他为何如此的甘之如饴呢?
叶春秋说不上来,只是在他的心底深处,朱厚照虽长自己几岁,可是叶春秋更愿意将他当做自己的弟弟,有些胡闹,可是总想到他做的一些事,便能暖人心间。
太子殿下理应会走路了吧;叶老太公的身子,理应还很硬朗,就怕他担心什么;邓健……还有钱谦,有陈蓉、有张晋,有舅父,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带着心里那许许多多的人,叶春秋虽是疲惫到了极点,却又提起了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正因为有这些人,正因为有许许多多自己值得去保护的人,所以今夜……他注定无眠。
宁夏必须立即安定下来,要安抚住乱兵,要维持住次序,这宁夏已经遭了一次灾祸,再不能经历一次浩劫了,因为他们和自己一样,也是有血有肉,有妻有子,他们也是爹娘所生,他们固然很多时候愚昧,甚至是蠢得让人想笑,用后世的眼光去看,他们的目光短浅得惊人,可是……叶春秋心里觉得自己必须去尽最后一点的绵薄之力。
“大人……大人……”许杰几乎是狂奔而来,忙道:“乱兵散了,散了……”
“传令,命人放出消息,贼首朱寘鐇已经伏诛,本官……本官奉旨而来,就是为了诛杀朱寘鐇,其余人等,都是受安化王的蛊惑,陛下命我来宁夏时,早有明言,朱寘鐇没有余党,所有乱兵,若是放下刀剑,各回本营候命,俱是既往不咎……”
“还有,乱军的粮食也放出来,分发下去,城中发生了兵祸,要尽力地救治受害的百姓。”
“命诸官来见本官,无论是愿意弃暗投明的,还是没有归降的,嗯……不必,让他们去见我爹吧,请我爹去安抚他们。”
“请王副参事,带人巡守,若有人趁乱劫掠,统统格杀勿论。”
“明日清早之前,要发放榜文,放出安民的告示出去,噢,还有……”叶春秋看了一眼身后的宫殿,继续道:“守住安化王府的后园,他的家眷,不得让人侵扰,寻个宦官进去通报里头的人,让他们安心待命,一切罪责都在朱寘鐇的身上……他们终究还是皇亲,陛下自会有恩旨。”
叶春秋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已经死了这样多的人,不能再死了,再死,又有什么意义呢,哎……”
……
直到了黎明,当仇钺带着一支军马抵达宁夏的时候,整个宁夏已经安定下来。
仇钺大吃一惊,忙是来见叶春秋,却是得知叶春秋已是睡下了。
其实这仇钺早知安化王要反,却又不敢揭发,叛乱发生之后,他便借口要带人去说服边镇诸卫为安化王效命,结果到了边镇上,他当机立断地杀了几个安化王派来的几个武官,正要带兵杀至宁夏平叛,谁知此时,宁夏之乱竟在一夜之间平定了。
平定的过程,可谓是惊心动魄到了极点,六百人平叛,这是何等的骇人!
仇钺来见叶春秋,谁晓得却是得知叶春秋已是睡下,接着便只好去见叶景。
此时此刻,叶景端坐在钦差的行辕,文武官吏已来了不少,许多人心里都透着不安。
叛乱已经结束了,可是显然,许多人是失职的,他们面对安化王叛乱时,大多选择了沉默,甚至还有人选择了依附,如今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叶景却是不厌其烦地对他们道:“这一切都是朱寘鐇的过失,与你们无关,诸位放心,陛下圣明,自然知晓好歹,且不要怕,我与犬子会上书为大家求情,你们处在边陲,那中官的恶行,我们父子也略有耳闻,这是官逼民反,又恰逢这安化王狼子野心所致,诸位放宽了心就是,依旧官复原职,武官要约束自己的部众,而文官依旧在各自官署中处理公务,现在宁夏满目疮痍,百废待举,一个不好,就可能给番人可乘之机。”
众人听了,心中还是不安,好在叶景老成,说的话又是掏心掏肺,便都感激地看着叶景,纷纷道:“大人活命之恩,下官人等,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叶景终究是厚道人,安抚的事交给他,确实是最合适不过,于是叶景道:“不必如此,今日之事,本官就不再过问了,朝廷命本官来接替那周东度清查屯田之事,而今周东度已是为乱兵所杀,也算是咎由自取,因此,本官望诸位能各安本份,本官而今即为中官,自然也与诸位同心协力,革除一些弊政,如此,关西方能安定,使军民能安心生产。”
到了这个份上,若是朝廷当真秋后算账倒也罢了,一旦朝廷当真在叶家父子的劝说之下,依旧任用在座诸人,这就真正是活命之恩、恩同再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