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几乎是环绕在每一个人心头的疑问。
他们是绝不相信,一个被叶修撰痛打的鞑靼汗,在嚣张跋扈之后,竟会如此恭顺。
这是何其匪夷所思之事。
朱厚照看着巴图蒙克,再看看叶春秋,显然一头雾水。
巴图蒙克却是不理会诸人的目光,又是行了个礼,才道:“陛下赐宴,小汗感激不尽,愿……咳……”他轻咳一声:“敬水酒一杯,愿大明皇帝陛下万寿。”
他蹒跚着回到坐上,却是朝着叶春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叶修撰,小汗身体有所不便,能否为小汗斟一杯酒,感激不尽。”
诸人都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叶春秋。
有人心里不由地想,大汗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想要借故报复?先让向大明天子妥协,而后再不顾一切地对叶春秋……
不容大家多想,叶春秋却已颌首,带着淡淡笑意上前,有小宦官递上来一壶酒,叶春秋挥挥手道:“你退下吧。”
这小宦官如蒙大赦,方才一个宦官就因为疏失还挨了巴图蒙克的打呢。
叶春秋凑到了巴图蒙克的案前,巴图蒙克一脸恭顺的样子,等到叶春秋弯腰倒酒,他突然对叶春秋低语一句:“你如何知道火筛会袭宣府?”
火筛会袭宣府。
叶春秋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这一切的答案实在过于冗长,得从大漠的灾荒开始。
去岁的大漠遭遇了大灾,这个冬天,几乎有三成的畜生死亡,刚刚统一了蒙古诸部号称大元中兴之主的巴图蒙克遭遇了他最大的危机。
诸部虽然臣服不久,可是并不代表内部没有危机,蒙古人推崇的是强者为尊,巴图蒙克所展现的就是这个强人角色。
只是这一次大灾荒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今年的大漠接下来得要面对一场浩大的饥荒。这对于刚刚统一漠南、漠北的巴图蒙克来说,不啻是一场巨大的打击,一旦饥荒开始,诸部必定蠢蠢欲动,而在此时,巴图蒙克似乎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向大明议和,讨来一些赏赐,或者争取与大明互市,减缓这场巨大的饥荒。
而显然,对于蒙古人来说,依靠求和和委曲求全来讨要粮食并非是良策。
巴图蒙克此来大明,看似是选择了第一种,实则却不是。
叶春秋在光脑中搜寻到的是,在这正德六年开春,巴图蒙克率使臣来朝,无礼过甚,最后含恨而去,不久,鞑靼部火筛,也就是巴图蒙克的儿子率蒙古七万户袭宣府,宣府猝不及防,七城失陷,被掠去人口、畜生、粮食无数,巴图蒙克乃还。
也就是说,在历史之中,巴图蒙克选择了第二种方法,也就是蒙古人最耳熟能详的抢掠,只有抢掠才能度过危机,他们的老祖宗就是这么干的,而且干得还算不错,可是如何抢呢?这显然又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大明边镇防备森严,尤其是在蒙古遭遇灾荒的时候,各镇的关隘几乎是陷入了全天候的战备状态,也就是说,被抢怕了的边塞几乎发现了一个定律,那就是蒙古人只要遭灾,就肯定要干一票。
这个时候,巴图蒙克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危机之中,能抢到倒也罢了,可若是没抢到,还损兵折将,之后再发生饥荒,那么刚刚统一的各部肯定人心浮动,一旦如此,刚刚统一的大好局面也就彻底土崩瓦解了。
巴图蒙克不愧是中兴之主,于是他一拍脑壳,计在心头,于是,一场完备的抢劫计划开始,一方面,他做出了议和的姿态,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甚至亲自入关前来议和,这就使大明君臣的戒备降到了最低,另一方面,他命令自己的儿子厉兵秣马,做好袭击宣府的计划,只要自己一谈崩,便立即密使人告知磨刀霍霍的火筛,在自己刚刚自宣府出关之后,立即与火筛会和,在宣府狠狠地干一票大的。
这确实是个十分详尽的计划,当大家都认为巴图蒙克来朝,是因为迫于无奈想要议和,而放松戒备的时候,谁会想到,蒙古铁骑已经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发动一次袭击呢。
巴图蒙克显然对大明君臣的心态拿捏得非常准确,他知道大明君臣的自大心态,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因而一旦自己表现出了一点诚意,便自觉得大明的威德震慑住了蒙古人,随即真心开始围绕着这一次接待巴图蒙克转了。
所以某种程度来,巴图蒙克这一趟来,就是来撕逼的,他根本就不想议和,他要的就是胡搅蛮缠,将大明君臣狠狠地羞辱一通,然后扬长而去。
显然,所有人都被他弄得措手不及,上至内阁首辅,下至熟谙交际的礼官,他们所面对的巴图蒙克,就如同后世的大学教授遇到了流氓。
教授说出一口倍儿棒的伦敦腔。
流氓会耍赖。
教授懂经济原理。
流氓会耍赖。
教授善于与人交际。
流氓会耍赖。
可问题在于,巴图蒙克就是来耍赖的,他要的就是来这儿走一遭,撕逼一番,然后单方面宣布议和失败,接下来火速带人出宣府,集结早已准备好了的铁骑,发起突然袭击。
这时候,满殿的‘教授’们懵逼了,即便是再有政治智慧的人,遇到这么个流氓,难道你还能宰了他不成?
既然你不能宰了他,那么诸公们的一切道理,所有手段统统失效。
而现在,一切都安静了。
叶春秋在抬起脚之前,只轻轻地在巴图蒙克面前说了一句话:“火筛袭不了宣府。”
这一句话说出,一腿便狠狠的踹出,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直接用上了比巴图蒙克更加流氓的手段。
然后……世界清静,就在所有人还在震惊,还在想,这个鞑靼汗肯定又是在耍花样报复叶春秋的时候,叶春秋却是很舒心地给巴图蒙克斟上美酒,酒水自壶中划下一道弧线,殿中鸦雀无声,只有水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