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秋只是略略沉吟,却是毫不犹豫道:“陛下恩典,朝廷洪恩,学生感激涕零,学生所立的不过是微末的功劳,倭寇能得以剿灭,既仰赖天子的圣德,所仗着的也是海宁卫官兵的英雄,学生何德何能,哪敢居功,还望曹公公回禀朝廷,这份恩旨,重若如山,学生万万不敢承认。”
曹公公起初还当他是客气,心里还在笑,嘿……这读书人就是有意思,做什么事都是扭扭捏捏地。谁晓得这小子居然是玩真的,一时也是愣住了。
自己是堂堂杭州织造的太监啊,若是连这个小事都办砸了,这可怎么是好?何况这叶春秋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抗旨不尊,这抗旨不尊的罪名可大可小,往大里说是死罪。他嚅嗫了一下,正待要出口。
叶春秋道:“倒是辛苦了公公,学生自知这让公公为难,不妨如此,学生修书一封,恳求公公代学生转达,抱歉的很,也有劳公公。”
态度很是恭谦,让曹公公想恼羞成怒都说不出口,还想再劝,叶春秋已是回到了自己地卧房,取了文房四宝,稍稍沉吟,便下了笔。
过不多时,落了笔,小心翼翼将笔搁在笔架,叶春秋封了书信,将书信送回这曹公公手里,满是歉意的道:“公公要不要坐一坐走,学生不识抬举,还请见谅。”
曹公公也是无言,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这种事,见过这样的人,明明这个家伙不按常理出牌,偏偏这家伙年纪小,自己若是说什么太重的话,显得有点以大欺小的嫌疑,而且人家的态度不卑不亢,谦谦有礼,有火也没处发啊,他只好干笑:“有意思,有点意思,哈哈……好吧,这既是你的主意,咱家也只好拿这封书信去复命了,叶小英雄,咱也不是说你,你啊……”然后摇头,很为他可惜,这若是换作别人,早就欢喜无限,拿着恩旨去宗祠里告祭自己的祖宗了,哪里……像他这样的。
曹公公一面收了信,一面道:“这茶水就不喝了,咱家也承你的情,就这么着吧,告辞。”
叶景父子将这曹公公送出去,曹公公要钻进轿子的时候,还怕叶春秋后悔,禁不住道:“叶小英雄,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当真是觉得无功不受禄?可是你……”
叶春秋抿嘴一笑,朝他拱拱手。
曹公公便明白了,入轿而去。
……
目送这曹公公离开,叶春秋松口气,回眸看了叶景一眼,叶景若有所思,叶春秋道:“爹……”
叶景摆摆手,深深看他一眼:“好好读书,你既有破釜沉舟的打算,立下志向也是很好,为父,也要努力了。”
呃……
他多半是认为叶春秋辞了这个封赏,是因为自己想要破釜沉舟?
好吧,这样似乎也解释我的通。
很多时候,叶春秋不喜读书,即便是读,那也不过是在光脑中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并不求透彻,却只需能够大致有所了解罢了。
四书五经,其实他大抵已经了然于胸了,而程朱两位夫子对于四书五经地理解,也大抵有了印象,叶春秋更愿意看一些这个时代的杂记,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文章,其实有时坐在那儿冥想,而后去吸收各种知识,对于叶春秋来说,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过了两日,陈蓉兴冲冲的来,一见他‘卑躬屈膝’的样子,叶春秋便晓得,这位陈兄多半是想求稿来的。
上次那一次诗,已经引起了士林不少的议论,太白集的销量也是节节攀高,本来这风潮过去也就过去,慢慢的,太白集开始用规模优势开始碾压对手,不过在陈蓉和那位王书商心里,叶春秋可是提振销量的香饽饽,第五版的太白集这一次想冲击六万销量,因而也是卯足了劲在鼓动和宣传。
而眼下,那宁波平倭,却是将叶春秋又推到了风口浪尖。
倭寇虽然从来没有袭击过杭州,不过这杭州本就处于倭患最严重的腹地,这一百多年来,谁家里没有同乡、亲友遭受过倭寇的残害,这叶解元一举平倭,顿时名声大噪。
而今这街头巷尾,早已传开了。
陈蓉和王方,就想借着这一股东风,大肆宣传一番。
“春秋啊。”陈蓉在外是谦谦如玉的君子,不过而今和叶春秋关系熟稔了,也就不在乎什么形象了,架着腿斜靠着椅上,一面吹着叶春秋给他上着茶,一面道:“这一次你要帮诗社一把,哎……你不晓得,现在大家都翘首盼着此次平倭的心得呢,从前哪,你的诗还只是读书人在议论,而如今,却连许多不太读书的人也都议论着你,咱们太白集第六版要冲高销量,销量越高,到时候书价越低,自然而然也就有越多人买,王书商现在到处在雇人,还特意去了南京寻了雕版的名匠来,就指着将这书制作的更精美,印刷量也要增加;现在可都指望在你的身上了,春秋,哎哎……我知道你在宁波走了一遭鬼门关,该好好歇一歇,我也是没法子啊,诗社里头,都怂恿着我,说是都盼着春秋说两句,说两句就好,春秋若是不肯说,那么也无妨,那我就来代笔了。”
叶春秋一面吹着茶沫,一面也觉得为难,诗社他也有一份,本心上他也愿意为诗社好,可是话说回来,平倭的事是很不好写的。
若是如实的写,就显得不太谦虚。
可若是谦虚的过了,又显得矫揉造作。
这时代的读书人最看重的是风骨,又讲究谦逊,当然因为总有人谦虚的太过,所以显得虚假,前些日子,总有人想要求名,不免低调的想要装逼,结果硬生生被人揭出来,反而被人嘲笑,叶春秋可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叶春秋不由苦笑,做人难,做这读书人,似乎更难。
好吧,叶春秋倒也没有扭捏,道:“我得好好想一想,陈兄,你也不要把心思都扑在太白诗社里,你现在是举人,后年的春闱才最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