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怎么样?能做吗?”乔宁小心问。

她也知道,看似简单的铅笔想要手工做出来确实不易,且不说那细长的笔芯,其间还涉及到几个焙烧烘烤的过程,虽说早已有烧制陶器瓷器的技术,但沈老儿这不一定有炉窑啊。

沈老儿不答反问:“中间的芯子就是你说的‘铅’?我昨个儿正好寻了铅块来。”

乔宁想了想,一拍脑袋:“我犯了顾名思义的错,这笔芯其实不是铅,而是一种石墨粉。”

沈老儿看在肉包子的份儿上没有说乔宁,赏给她一双白眼,兀自走到架子上翻找,找到一块乌漆嘛黑的东西这才道:“幸亏我这也有石墨锭,那芯子是纯石墨吗?我看得跟旁的什么材料调和一下吧?”

乔宁点头称是,不忘顺道排个马屁:“老伯果真聪明,纯石墨粉的黏合力不行,容易散开,须得和黏土……”

“那就和黏土调和呗。”不待乔宁说完,沈老儿就知道了其中关窍,和乔宁一起脱口而出。

乔宁话头儿被抢,心中却赞叹不已,真心实意地继续溜须拍马:“不愧老匠人,我还没说完您就知道了。”

沈老儿把石墨锭搁进一只光滑臼中,拿杵慢慢捣碎,继而细磨成粉,淡淡道:“我不是老匠人,这些手艺都是一个匠人朋友学来的。”

乔宁眨眨眼:“看您的形象也着实不像匠人。”

“那像什么?”

“像、像《三国演义》话本子里的诸葛亮!”

沈老儿笑得胡须乱颤:“诸葛亮可是个能人,老夫只是一介乡夫,自然比不上。”

乔宁暗想,那诸葛亮本来也是南阳村夫啊,又问:“那您以前是做什么的?”

沈老儿把石墨粉倒进细箩,这种细箩百姓家中常有,筛面粉用的,筛出来的粉又细又均匀,沈老儿筛出来的石墨粉也变得轻细起来。

“我以前……”石墨飘到手上,他却没去管,凝神回忆着些什么,片刻后才继续筛,“管家,我以前在大户人家当管家。”

乔宁还想问什么,却见沈老儿从墙边拿了把锄头,又从架子上取下一口竹筐,一股脑儿塞给她:“去,你也别闲着,书院后山脚有黄黏土,挖些回来。”

乔宁慌忙接下工具,不想打下手的活计来得这么突然,茫然应了声“哦”,便出了门房。

“后山山脚、后山山脚……”

乔宁嘴里念叨着,其实并不知道后山在哪,只能凭感觉往书院深处去。

后山后山,起码的在讲堂的后面吧。

她走马观花地观赏书院,这德馨书院做学问不行,修建是真雅致。

五步一亭,十步一阁,山泉引入园中,讲堂干净敞亮,斋舍坐落整齐,堂前种着烟柳,若是到了春日,柳树抽芽,定是一番“柳塘烟晓”的美景。

路过讲堂时,乔宁忍不住朝里看,书院的老先生立在堂前,手握一卷书,正摇头晃脑地领读,堂下诸多学子,有大有小、有老有少,亦摇头晃脑地跟着念,书院一片书声郎朗。

只是这郎朗书声隐藏下,已经有坐不住的学生在开小差了。

有人从家中带了美味零嘴,偷偷从包袱中摸出来,在书本的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填进嘴里,还不忘“康概仗义”地和同桌分享,两人再来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把眼神不好的老先生玩弄于股掌之中。

乔承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本来还跟先生读书读得津津有味,奈何同桌是个闲不住的,碰一碰乔承的胳膊肘,企图引起同位的注意。

等乔承转过头,他便从袖中摸出一杆上好的毛笔来,神色得意地炫耀,并用唇语无声且夸张地说:漂亮吧?梨木的。

乔宁看得好笑,她记得早上和小堂弟一起来书院时,小堂弟那笔具袋里装的可是支檀香乌木笔,比梨木上档次多了。

乔承收回目光,继续专心致志念书,一副不为所动的认真模样。

乔宁刚在心底赞赏两句,谁知乔承就架不住同桌的再三炫耀,从笔具袋掏出自己的檀香乌木,拍在桌上,漆黑的笔杆上几乎反射出金属光泽。

同桌登时就不蹦跶了,悻悻转回头,还时不时瞥向那只檀香乌木,垂涎不已。

乔宁捂嘴轻笑,这帮孩子也当真有意思,一支笔也能比来比去,还有自己那小堂弟,到底好胜心占了上乘,少读了几句书。

德馨书院占地面积着实不小,过了讲堂,又经过藏书阁和画舍,等再绕过一片竹林……乔宁确系自己迷路了,转来转去,早就不知道身在何方。

林中传来几声鸟叫,清幽宁静,可见此处甚少有人来,不然不至于鸟儿这般欢快,看来想遇见一个问路的人,也是不可能了。

乔宁一手拎着竹筐,一手抓着锄头,略有些着急地打转,虽说是初冬季节,可走了这么远的路,手上工具又分量不轻,不多时,她额头上竟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无法,乔宁干脆把竹筐和锄头扔在一旁,坐在岩石上歇息片刻,出了汗,她只觉颈间黏腻,实在想痛痛快快洗上一把脸。

还在林间有溪流,潺潺水声仿佛沙漠中的一汪清泉,诱惑乔宁来到溪边,掬起一捧清水,洗去脸上脖颈见的汗珠。

“爽快。”洗完后的小娘子神清气爽,小孩子心性迸发,掬了一捧水洒向树林,“这水倒挺凉,若是温泉水就好了。”

温泉水是不可能了,眼下只能让她稍稍洗去燥热。

此处有溪流,应该是离后山不远,乔宁正准备带上工具再去找找,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围墙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莫不是有翻墙逃课的学生回来?

想是那人身手快,还不带乔宁反应过来,墙头蓦然出现一道清瘦黑衣男子的身影,只见他单手撑墙,黑色鞋子在墙头上奋力一蹬,整个人越过墙头,再纵身一跳,身形优美地从丈余高的青石墙上跃了下来。

不巧的是,墙根刚好有几粒碎石,那人倒也眼疾身快,朝前缓冲几步,稳稳停下脚步。

这一缓冲,正好冲到乔宁面前,疾风掀起额间碎发,吓得小姑娘呆愣在原地。

那男子哪能想到这里有人,没守住力道都快冲到人家姑娘怀里了,也有些发愣。

黄叶飘落在溪流中,两人相对而立,一时场面有些……滑稽。

男子率先反应过来,往后撤开一步,低头拱手行礼一气呵成:“在下商屿,是德馨书院的学生,不想此处有人,冒犯了。”

乔宁也回过神来,见面前这男子虽是一身黑衣,瞧着挺吓人,却是学生打扮,应当也是书院的学生,而非歹人,且这人气质斐然,长了张俊逸深邃的面孔,霎是好看,便更能放下心来:“无妨,不必多礼,你快请起吧。”

商屿道了声“多谢”,这才直身抬头,看清眼前女子的面貌。

这一看可不得了,竟又差点让他愣在原地。

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怕是都不足以描写此女容貌。

她虽一身素色夹袄,长发也只用素钗挽起,额间几缕碎发被水打湿,粘在白皙的脸颊上,可光是那张无甚妆容的脸,就已经足够明艳动人。

江德何时有这等姿色的女子了?

再失神下去怕是要失礼,商屿愣了片刻便回神,打量着姑娘手里的工具,不解地问:“姑娘在这做什么?是要挖东西么?”

乔宁笑笑,倒不觉尴尬:“我来帮前面门房的沈老伯挖些黏土,他告知我在后山脚,可我这第一次来书院,还没找到后山就迷路了。”

商屿了然:“这沈老儿忒不靠谱,怎让一姑娘家来剜黏土。”

“无事,需要的不多,我少挖些便是。”乔宁又面露难色,征问道,“商学子可否为我指路?”

商屿点头应下:“助人为乐,应该的,姑娘随我来。”

乔宁本意是想让商屿告诉自己大致怎么走,自己过去便是了,谁知这人热心肠,竟要亲自带着过去。

她在后面跟着,颇有些过意不去,又想着商屿翻墙回来,已是耽误了听课,现下又要带自己去后山,一来一回,岂不是一上午就没了。

她拿出平时教导小乔承的语气:“商学子啊,虽然助人为乐甚好,可逃学是种不好的行为,我听说德馨书院辰时半上课,此时都已经过巳时了,你得错过多少课业啊?”

商屿一顿:“逃课?我?”

乔宁点点头:“是啊,你方才你是不敢走大门,才翻墙进来的么?”

商屿笑笑:“是,的确是逃课。”

可即便是逃课,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家指教,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可姑娘又怎么会在书院迷路?”

乔宁“哎”了声:“你们这书院可真大,我又是第一次来,自然就迷路了。”

商屿明白了什么,忍住笑意:“可从沈老儿的门房到此处,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姑娘你、你怕不是绕远了路,亦或是原地打转。”

乔宁愣住了,才不过一炷香的距离么?怎么感觉自己走了半个时辰之久啊。

她悻悻笑道:“嘿,我是有那么点小路痴。”

商屿不戳破她,在书院都能迷路,看来不是“小”路痴那么简单。

到了后山,乔宁叉手一礼:“多谢多谢,便不多耽误商学子,快回去上课吧。”

商屿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默默拎起锄头,找了片干净的黏土地,一锄头砍了下去。

他似乎对自己找这块地挺满意,“嗯”了声:“这里的黏土黏性不错,左右你要的不多,我顺手帮你装好带回去。”

乔宁心中微暖,别人盛情也不好回绝,便由着他挖,只是这俊逸书生挥动锄头的画面,怎生有点搞笑?

有人帮忙、带路便快多了,挖好小小一竹筐的黏土,商屿便把乔宁带回了书院大门处,沈老儿的门房近在眼前,想是怎么都不可能再迷路了。

商屿把竹筐放下:“到了,商屿告辞。”

乔宁真心实意道谢,还不忘交代:“往后可别耽误课业啦,好好做学问将来才能考科举、做大官。”

商屿苦笑着离去了。

等商屿走远,乔宁正要带着黏土进去,突然脚步一顿,暗道:坏了!刚才在溪边洗脸,岂不是把脸上擦得黑粉全部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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