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乔青坤听到徐延提自己女儿,忍不住生出一身恶寒。

自己干干净净的女儿,被这薄情男子狠狠辜负,还有脸上门来阴阳怪气地提及婚事,真是好不知廉耻!

当初女儿跳湖,杨氏遍请名医,自己这边又逢政变,千头万绪的事挤在一起让他心力交瘁,实在无暇顾及和徐家的婚事。

今日徐延自己找上门来,把亲事的事说开来也好,免得两家再有什么牵扯。

“进来说吧。”乔青坤不得已道。

谁知徐延竟笑着拒绝:“听闻今日乔府要贴封条,这等晦气之地我就不进了,不如请了尊夫人出来,我们就在这里说。”

这等关乎女儿家名誉的事,哪能在光天化日下敞着门谈,徐延这是想让乔宁身败名裂啊。

乔青坤的脸阴沉得可怕:“我虽已不做官,可我乔家历来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徐公子还是随我进去罢。”

“乔叔是平头百姓,我却早已通过院试,且为案首,身为秀才,你可是要向我参拜行礼的。”徐延脸色倨傲,“既然是亲家,这参拜就免了,不过这话,你却一定要听我的。”

大明重科举之才,通过县、府、院三试之后即为秀才,秀才虽尚未有做官资格,却是士大夫行列,比乔青坤这种庶民百姓高上一级。

乔青坤暗自咬牙,只恨自己没有个好儿郎去科考,给家中挣取功名。

可话说回来,挣取功名又有何用,想自己也是科考出身,一身才华只思尽忠报国,不还是落了个罢黜归乡的下场。

他一身凌厉像是被抽干净了般,塌下肩膀,压低声音,认命一般道:“想怎么样,你说吧。”

徐延挥挥手,让身后的家丁把乔家府门开圆敞,理着衣袖问:“乔叔,我跟乔宁本有婚约在身,可那时候乔宁是督察院左佥都御史家的嫡小姐,如今呢?她是一介布衣。晨起我去西市买了根胡瓜,回去一看成了倭瓜,乔叔你说,这是不是卖家坑蒙拐骗,以好充次?”

“你!”

乔青坤明白这指桑骂槐的把戏,他那女儿虽不甚懂事,也是他与杨氏捧在手心悉心养大的,凭甚被旁人这样侮辱!

“乔叔息怒,事实如此罢了,你若生气,说明我说的正是你心中痛处。”徐延仍不紧不慢地在旁煽风点火。

乔青坤听了这话,反倒逐渐镇定下来,只是声音依旧发沉:“既然你买错了货物,找卖家退了便是,想必卖家不会不通情理。”

“哦?乔叔是想让乔宁与我徐家退婚?”徐延挑着眉幽幽问。

乔青坤坚决:“正是。”

乔家风光时,徐延曲意逢迎的模样历历在目,一月不到,徐延的真实嘴脸表露无遗,乔家的失势还真是女儿婚事的试金石,如此德行的人,怎配为女儿的良人。

徐延敛了几分得意,带着几分威胁的语气:“乔叔,我来并不是想退婚。”

乔青坤微微诧异:“那你?”

徐延脸上嘲弄之意愈浓,说出口的话却是晴天霹雳,让人招架不住。

“我来接乔宁回徐家为妾。”

此时广宁大街上早市已开,人来人往,家门口这般阵仗吸引不少人驻足围观。

都知道长宁街上的乔府府宅被抄,这等事不是年年都有,想来瞧个热闹的大有人在,只不过昨个儿一早乔家宅院就被官兵团团围住,一般人靠近不得。

本以为风波过去了,谁知乔家逢流年不利,昨个儿刚被抄家,今晨又被亲家找上门,亲家的作为比退婚还不如,竟让原本的正妻主母,作妾。

“定亲时说好的徐家长子正妻,突然成妾室了,往后嫡出的孩子成庶出,这不是耍无赖么?乔大人铁定不愿意。”

“还乔大人呢,现在这家跟咱一样,是老百姓。徐家天价彩礼都抬过来了,定亲那日广宁大街上谁人不知,如今官宦小姐成了庶民,徐家还愿意接受她已经不错了。”

“话不能这么说,这时候就看出亲家的为人做派了,去年前街上赵大人家也是相似的情况,不照样八抬大轿娶了贬官的侍郎之女。徐家大喇喇在人家大门口谈论这事儿,我看啊,就是来落井下石的。”

“慎言吧,咱啊,就瞧个热闹,给自己找麻烦的话别说。”

议论声窃窃杂杂,落在乔青坤耳朵里,铁锤般砸在心上,半根颈子都红了。

徐延他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么?让他丢人,让乔宁名声尽失,此生只能给他当个美貌小妾。

他的手攥得生疼:“我绝不会同意!”

徐延慢声提醒:“乔叔非要与徐家退婚,可还得起聘礼?抄家后的乔家,可还拿得出租赁一辆马车的钱?你们今日搭载货车回乡如此狼狈,为何要让乔宁跟你们一同遭这个罪?”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徐延倒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乔青坤缓缓垂下头,他还不起聘礼,甚至租赁不起一辆马车,可他仍坚持喃喃着:“我绝不同意,绝不会让宁儿给你做妾。”

府宅内。

杨氏频频张望,乔青坤却迟迟不归,她放不下心,便要去府门处一看究竟。

乔宁大约猜到了何事,乔家在京城已经是无牵无挂一身轻,能拌住父亲脚步这么久的,只能是唯一没解决的那件大麻烦。

她猜到徐家迟早会来,据原身的记忆和父母亲平日里描述的徐延,那是个很会左右逢源的圆滑卑劣之人。

乔家得势时,他千方百计勾引原身,企图攀引上彼时平步青云的乔青坤,不惜用卑劣的手段,一旦得逞又不惜用巨额钱财打消父母亲的芥蒂。

乔家刚一失势,那厮立刻又勾搭上国公家的嫡女,企图借缕更加得力的东风。

只是他前番和原身的事已搅得满城皆知,想要让国公家接受,亦要赢得国公家小姐芳心,势必要走这一遭,奚落乔家和她,表明自己的立场,把前番的脏水全泼在她身上。

而他只需对外说,一切都是乔家小姐设计想嫁于他,他为了姑娘家的名声,不得不上门说亲……

乔宁起身,跟上杨氏的脚步。

府门口,乔青坤和徐延还在对峙。

徐延看着乔青坤无助又坚决的模样,心底竟也滋生出一丝同情,但很快湮没在狠心中,同情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他心里,成大事者必须狠心。

他调笑说:“要不你把乔宁叫出来,让她自己决定,看你这女儿是否有孝心,愿意为父卖到给我为妾还钱。”

徐延太知道怎么往人心上踩了:“还是说,乔宁对我前情难忘,作妾也愿意跟随我。”

乔青坤猛一瑟缩,心底重重叹口气,他还真拿不定女儿会怎么做,若是到这时候乔宁还对这衣冠禽兽有情,那他定要打死不孝女,不让她把乔家的脸丢尽。

“徐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也不说一声。”

一声女音,乔青坤猛地抬起头,看到杨氏和乔宁一前一后而来,说话的正是后者。

他有些慌乱:“谁让你来了,回去,这没你的事!”

“怎么没我的事儿,徐公子这不是点名要我去给他作妾么?”乔宁绷着嘴唇,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她径直走到徐延面前,挺直而立。

杨氏则担心地望向乔青坤,后者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慰。

徐延瞧着乔宁的脸儿和身段,哪怕眼前的姑娘已经是庶民,身穿一身简朴胡服,斜斜一支素釵,不再是世家小姐打扮,依旧难掩清丽姿色,让人惊艳,京中大半小姐都比不上。

“哦?乔小姐愿意?”

乔宁不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且不说我愿不愿意,我就问你敢不敢纳?听闻徐公子要和国公家的小姐喜结连理,日后别说纳妾,就连通房也是不敢有的吧?否则得罪国公小姐,多影响你的仕途,是不是这个理?”

徐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说要纳乔宁为妾,只是奚落乔家的话语,他是真想得要这个美貌的小娘子,可国公家小姐那……根本不敢提及。

故而,只能过嘴瘾罢了。

乔宁什么时候变聪明了,徐延不得不承认:“是,我是不敢纳妾,这样一来我与你的情分便断了,你甘心吗?”

以他对乔宁的了解,这姑娘是个情大于天的主儿,要不然前番也不会闹得出格,说不定此刻还顾念着和他的前情。

乔宁冷冷一笑:“我与你的情分早就断得一干二净了,此刻你跪下来求我,本姑娘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乔青坤见女儿是这个态度,便放下心来,心中不断道“不愧是我乔青坤的女儿”。

徐延脸色铁青:“既然说得这么决然,那聘礼呢,你家是退还是不退?”

“退,当然不会占徐公子家的便宜。”乔宁讥讽道,“徐公子要宰羊还假模假式询问羊的意见,不觉得太过虚伪么?我若说不退你会同意么?”

徐延不料乔宁嘴皮子如此利索,他竟被一女子当街说骂了,引得看客哄堂大笑,脸色又黑上一分。

他理一理衣衫道:“当然不会,那是我徐家的钱财。”

乔宁抿了抿嘴唇,霸气十足:“那我便还,立字据,约定期限。”

徐延没想到乔宁这么决绝,心里反而生出几分失落,进而失落变为浓浓的不甘心,狠狠质问:“那可是整整千两白银,你若不能按时还上又当如何?”

乔宁冲他调戏般一挑眉,靠近些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还不上我给你当个外室,这样国公小姐就不会发觉了。”

徐延倒退一步,吃惊地看向乔宁,总觉得这姑娘不是之前认识的那样了,如今她时而霸气时而娇媚,复杂到他生出根本掌控不住之感。

又不知道从哪生出种错觉,乔宁肯定会还上千两白银,哪怕她现在是个一穷二白的女子。

乔宁的清脆的声音再次道:“若我按时还上,我乔家与你徐家,再无半分瓜葛往来!”

一个时辰后,两辆坚固、朴实低调的车马载着乔家三口驶离京城。

前一辆加帷马车上,乔青坤坐在车夫另一侧的辕座上,观赏着沿途的青林翠竹之景。

自罢官,他胸中一直有股郁郁之气,惆怅来路,可真当行在来路上时,只觉浑身轻快,有种返璞归真之感。

尤其是今晨女儿那番言行做派,乔青坤想想都觉得解气,嘴角不自觉挂着纾解的笑意,还能和车夫畅谈南北,自豪地说起“租赁马车的银钱是女儿一张笔作换来的”。

马车帷帐内,杨氏手上执乔宁和徐延签写的欠条字据,微微皱着眉心。

一年时间,还清徐家一千两白银,这如何能做得到啊。

她不愿让女儿担忧,勉强笑着安慰:“宁儿不必担忧,爹娘会尽力挣银子,绝不会再让你受徐延那无赖的要挟。”

乔宁不动声色抽回杨氏手中的欠条,妥帖收在自己怀里,这字据一式两份,另一份在徐延那。

她笑吟吟地着靠在杨氏肩头,软声道:“娘,女儿不用您和爹辛劳,我要自己挣钱。”

杨氏最受不了她这么撒娇卖萌,这女儿和先前比当真懂事了太多,难说不是因为家中变故的缘故,自是有什么要求都应下,只当她小孩子心性。

“好好好,宁儿如今厉害了,给爹娘挣大钱,那娘可就有福喽……”

马车一路朝南,目的地是乔青坤的老家江德县,乔家的祖宅便是在那,一家人只得暂时去那谋生路。

乔宁在京城出生,还未回过江德老家,杨氏便给她讲:“家中除了他们这一脉,还有父亲的两位堂亲,乔家在江德也算个小旺族,只是多年未归,不知家中如何……”

乔宁想,既不知前路如何,只需迎上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