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两旁,高大的绿荫浓得化不开,转过弯走斑马线才有阳光洒落到身上。左晓云走到半路开始说起,自己的妹妹也在家里。
孟步青对她妹妹很好奇,“今年是几年级了?”
“初二了。”
“啊?”孟步青怔了怔,睁大眼睛瞪着看她,“初二了还那么黏你?你还叫她小宝贝?”
左晓云语气疑惑:“初二不是小孩子吗?”
孟步青沉默了会儿。想着自己的初二阶段是最张扬跋扈的年纪,肯定不愿意被人叫“小宝贝”那么可怕的肉麻称呼。
但每个人都不一样,况且自己也没有左晓云那么温柔的姐姐。
她转而问:“你家小宝贝喜欢什么零食?”
虽然左晓云说她妹妹不太喜欢吃零食,不需要给她买什么,但孟步青第一次见小朋友肯定不能空手去。就在附近的超市买了盒巧克力。
下午的光线晒得人暖洋洋的,孟步青半眯着眼,跟着左晓云散步进一个有些乱糟糟的小区。 理发店和杂货店的门口坐着不少晒太阳的老人,面前摆着蔬菜在卖,交流都是用方言。
左拐右拐,巷子路逐渐变得很窄,终于走到左晓云住的地方。 房子是近两年才买的老乡村里的小户型,进门能感觉到简简单单的装修很新。
一看就看见玄关处雪白的墙面上,挂着透明的塑料袋,每格插页都是颜色显眼的奖状或者是证书。中间装裱起来的赫然是松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孟步青换了鞋,立刻走到那面墙下仔细地看过去。
全都是左晓云从小到大的奖状,有时候一学期能拿三五张,三好学生、纪律奖、纪律委员的奖状。有点幼稚的奖状彰显着毋庸置疑的学霸身份。
“你可真牛,”孟步青盯着那些往下看,红彤彤的纸底浮着黑色的小字,因为太多所以几乎看得眼疲劳了,不由啧啧感叹,“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奖状。”
“没什么好看的,我妈妈连军训的参与奖都觉得是奖……”左晓云用不好意思的语气说,“你小时候肯定拿过更厉害的奖。”
孟步青脸色一僵,深沉地道:“我好像只在小学拿到过奖状。老师其实是不想给我的,没办法,校领导规定得让每个小朋友都有奖状。”
左晓云“噗嗤”笑出声:“骗人,怎么可能!”
可能是听见动静。
卧室门打开,一个穿着睡衣的小孩探头冒出来。白皙小巧的圆脸,浓密长睫下乌溜溜的眼瞳正盯着她们看。
“昭昭,”左晓云叫她,“这个是姐姐的大学同学,过来打个招呼。”
孟步青扬着笑容:“昭昭你好。”
左昭昭:“……”
停顿几秒,她脑袋缩回去。默默地把房间门关上了。
孟步青:“……”
“她这孩子太害羞了,不喜欢陌生人。”左晓云无奈地对孟步青笑了下,走过去,敲了敲房门,“昭昭,你在写作业吗?”
安静了会儿。
房门忽然又开了。左昭昭换了身衣服,黑色体恤衫和黑裤子,衬得巴掌大的小圆脸愈加白皙。
她干巴巴地说:“嗯,我在写作业。姐姐你都不过来教我吗。”
“你可不可以自己先写?”左晓云看见孟步青,有点为难地说,“等到晚上再把不会的题目给我看,好不好啊?”
“……”
孟步青倒很感兴趣,“什么题目不会?”
她顺手把巧克力递给左昭昭,“我教你啊,行不行?”
“好,那你先帮她看看,”左晓云说,“我去切点水果。”
说完便去厨房了。
左昭昭没说话,转身进房间了。孟步青跟着进去,发现她的房间是双层的床,只是上层堆了很多衣服。
旁边的书柜和桌子,看样子应该也是姐妹两人合用的。
其实在客厅就能看出来这套房子的面积不大。
左昭昭闷不吭声地坐在书桌前,继续写她的作业。孟步青把旁边的椅子搬过来,坐她旁边看着:“哪道题目不会呀?”
左昭昭眼睛也没抬:“会了。”
孟步青点点头,边托着腮帮子等她什么时候需要,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现在初中生的练习册。
跟以前自己上初中那会儿,好像大差不差。
连封面都似曾相识的。
左晓云很快端着水果走进来。
没别的椅子了,她坐在床上问孟步青:“你在这里呆几天呀?”
“三天,但是接着是双休,我应该还可以再待两天吧。”
“啊?你一个暑假实习还有双休?”
“你这话什么意思,”孟步青拧眉疑惑,“实习工就没有人权了,实习工没有劳动保护法了吗?”
左晓云小声说:“像这样兼职实习不算劳动关系,还真的没有劳动法保护的。”
孟步青:“……”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孟步青随口问:“是你睡上铺还是妹妹睡上铺?堆了好多衣服。”
“我跟她都睡下面,”左晓云说,“所以上铺就用来堆东西了。”
孟步青看着那个并没有很宽敞的床铺,再看看写作业的小孩的个子,特别惊讶地道问:“不会挤吗?你是不是还觉得妹妹才三五岁。”
写作业的左昭昭笔顿住,扭过脸凶眼看她:“关你什么事。”
低沉的语气。
孟步青怔了怔,反应过来自己把这小孩得罪了。
但她觉得有点冤枉。
“昭昭,”左晓云出声教训她,“你怎么那么凶啊?”
左昭昭嘴唇嘟得能挂上酱油瓶,望着左晓云,用一种被踩到尾巴的小奶狗的委屈声音说:“姐姐,你的同学是不是不喜欢我不然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孟步青:“……”
一路上,她都很期待跟这个小孩的见面。
觉得左晓云的妹妹,肯定是个跟姐姐一样乖乖巧巧,像棉花糖一样甜蜜软绵的女孩子。特别还听说,她在家里认认真真地写暑假作业。
现在看看,怎么更像孟步青自己的妹妹。
特别是这种装可怜的样子。
察觉到之后,孟步青只觉得好笑,于是好脾气地哄着她说:“对不起嘛,我说错了。”
左昭昭继续写作业了。
沉默几秒。
孟步青想要拉回一下她对自己的好感度,故意问左晓云:“你妹妹怎么那么乖的,都不出去玩,别的小孩都是等到暑假快结束了才疯狂地补作业。”
“她这次期末考试发挥得不好,才考了班级第六名,”左晓云轻声说,“所以知道要奋发图强了。”
孟步青微微瞪大眼:“第六名还不好?又不是倒数第六名。”
左晓云:“她之前是前三名的。”
孟步青理所应当道:“你们也别对小孩子要求太高,第六名已经特别棒了。”
左昭昭忽然出声:“第六名还好?姐姐以前每次都是第一名。”
语气带着被小看的微妙不爽。
孟步青:“……”
没想到这都能踩到雷。
她鼓了鼓脸,放弃讨好这个半大不大的小破初中生了。
左晓云笑了下,解释说:“她想以后也念松江大学,所以现在的成绩如果不能在班里前三,年级前十,就上不了市一中。上不了市一中,几乎就没可能考上了。”
孟步青拧眉思索了下,“重点高中那么少吗?”
“不算少,可是去年,松江大学在我们这儿就录取了二十个人,其中十八个都是市一中的。”左晓云语气温吞吞地说,“所以她得进市一中,然后一直保持住前十名才比较稳。”
孟步青回忆起自己念初中的时候,不需要拔尖,也能混进重点高中里。在高中也没有非常拔尖,加上发挥得好了点才进的松江大学。
属于努力到位了,再加上运气。
可是有不少比她更努力更聪明的同学,反倒没有她考得好。或许是太紧张了状态不行。
孟步青现在想想,当初家里破产后,也不是完全不能负担她的学费,毕竟还有一些资产在。节省些是够开销的。
她也听说很多老板在破产后都会拖着债务,并不会积极还款,照样会送孩子出国留学。
本来她应该跟小学同学一样,先在国内读完九年,然后出国继续读个著名私立高中。 稍微学习一下,玩玩社交混混实践然后申请大学,轻轻松松地拿到世界名校的录取。
难度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国内高考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孟勇倒没有这样做。
他破产之后,当机立断地给孟步青转到了最好的公立学校,把她推向了一个完全新的赛道去适应。
家境优渥的时候可以享受轻松,享受在父母庇护下可以简单达成一些优秀的成就。家里破产后,让她快速懂事,真正自强才是对一个女孩子最好的教育。
以前,孟步青总觉得自己是孤单长大的,往前走路的力量都是靠自己的。现在想想,其实在人生的转折口,父亲的最优决策总在默默帮助她。
孟步青眼神里的光黯然了下,手指摩挲着手机边缘。
没有再说话。
突然想到上次肖安乔发来的消息,她还没有回复。那天在朋友圈官宣还出了个柜,收到太多消息了。
她打开手机,重新翻到消息框点开。
肖安乔:[你现在是什么个意思?]
肖安乔:[在跟谁谈恋爱?]
孟步青又撇了下唇,上次就是觉得她的语气貌似不太好,才决定冷处理不搭理她。现在才想起来回复。
[如你所见,我谈了个女朋友。]
发出去,觉得自己的语气也不好。
于是补了句:[我是很认真的,一门心思想跟她结婚的那种。下次有机会带她来见见你。]
对面没有回复。
算算时差,肖安乔那边还是半夜三更。
孟步青估摸着肖女士不会有什么激烈的表态。
她还是比较了解亲妈的。当然这种了解是相互的,肖安乔也知道自己反对还是赞成,只能直接影响母女之间的关系,无力影响孟步青的任何决定。
或许是刚才的话,提醒了左晓云。
左晓云站在左昭昭身边,忽然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温柔安慰地道:“其实第六名就很棒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不用天天想着考第一名。”
左昭昭扭过脸,语气软乎乎地说:“可是姐姐……以前都是第一名啊。”
左晓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切,”孟步青忽然轻笑出声,悠然地说,“你想跟你姐比?把你姐姐丢到在一堆第一名里她还是第一名。”
“哪儿有!你怎么乱说。”左晓云尴尬反驳。
左昭昭却唇角扬起,圆眼直勾勾地盯着孟步青道:“我姐姐是不是在大学里也特别牛!”
孟步青总算是发现了,这小女孩分明是个姐控。她忙竖了竖大拇指,珍重又严肃地说:
“当然牛,学校里谁看见你姐姐都得尊称一句大佬,牛得不行啊!”
“我就知道!”
她们两个一人一句聊了起来,忽然间拉近了距离。
左晓云:“……”
她抬手扶了扶额头,只觉得自己被她们两个一下子吹满气放飞到了天上去,飞得太高了,根本不敢往下看。
不由尴尬地站起身说:“我去买点菜回来,晚上我来做饭。你们俩聊着吧,昭昭,有什么不会的题目就问姐姐。”
孟步青之前不知道她还会做饭,稍微惊讶了下。旋即有点莫名自傲地想,左晓云的厨艺应该……肯定没有自己好!
也没有跟她客气。
陪着左昭昭写了会儿作业。
孟步青拿出手机,给家里的领导大人打报告,说明自己要留在朋友家吃饭的情况。
顺便又问:[你如果开会结束时间早,可不可以过来一起吃饭呀~想让你见见我的好朋友。]
季婉:[可以。已经结束了,把地址发给我吧。]
孟步青眼神一亮,给她发了个定位,旋即转过脸阴恻恻地对左昭昭说:“等会儿有个老师要过来,你怕不怕?”
左昭昭满脸淡定:“我为什么要怕。”
孟步青:“……行吧。”
这小孩写作业的时候相当专注且独立,根本不需要人陪着。孟步青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过半天,拿出手机开了局游戏。
堂而皇之地在人家写作业的小朋友边上打副本。
过了会儿。
左昭昭放下笔问她:“这道题应该选什么?”
终于来活了!孟步青精神抖擞了下,放下手机凑过去,“怎么是语文题……”
“姐姐你不会啊?”
“怎么可能,我当然会啊。”
孟步青打起精神先看题目,阅读理解的选择题,还得先把长长的阅读文章看完。她努力地看完,重新审题。
发现完全不知道选哪个。
好像哪个都对,又好像都差点意思。
“你等一下,”孟步青拿着手机,淡定地站起身说,“姐姐的朋友到了,我去给她开一下门啊。”
她快步走到客厅,然后凭着记忆开始搜索。
好不容易搜出了原文和原作者,却没有相应的题目和答案。
怎么办?
孟步青不甘心地攥了攥手,继续变着花样搜索,关于这篇散文的解读。连网上的几篇读者写的观后感都大致扫了一遍。
过了会儿。
跳出季婉的消息:[我在门口了。]
孟步青回神,将浏览器窗口全部关掉,顺手清空了搜索记录。
给季婉开了门后,扬着笑容将她带到房间里给左昭昭介绍:“她就是我跟你说的语文老师,特别厉害的那种,让她给你看看题目。”
左昭昭正翘着凳子休息,闻言先笑了:“姐姐你是不是不会啊,所以在外面等了那么久,等到这个姐姐来。”
孟步青:“……”
这小破孩,智商还可以,情商有问题!
也不算多么聪明!
季婉看见练习册左上角的页眉,轻轻笑起来,问孟步青:“你怎么连初中语文题都不会?还是一道选择题啊。”
“……”
她边瞥着文章,边拿起笔,随意点了点题目的不同。
很淡定的样子。
这时候,买好菜的左晓云也回来了。
孟步青走出去,看见她在往冰箱里塞菜。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又转回卧室里。
没想到季婉竟然还没解决那道题。
左昭昭脸趴在桌上,像要睡着了的样子。
季婉唇角抿着。
题目很简单,问划线段落表达了作者怎么样的感情。答案顺着往下看,思乡之情……很对,本来文章主题就是这个。
铺垫离别……也对。
在抒发自己对家的眷恋,当然是正确的。
明明哪个都对。
可为什么这是一道单选题?
季婉的视线从题目又跳到原文上,仔细地读了一遍,自觉专业的人不愿意随便乱选。她思忖着,看了半天却没再说任何话。
“……”
半晌,季婉蹙眉从练习册上偏开了视线。
这轻微的表情,让孟步青捕捉到了,不由好笑地道:“不是吧?连季老师你也不会吗?这可是初中生的题目诶。”
季婉绷着脸,淡淡道:“这道题目有多斟酌的必要。”
话落,季婉的手机亮了一下。
她暗松口气,放下笔去看工作邮件,对小孩抱歉地说,“先做后面的。”然后走到旁边看起了工作的消息。
左昭昭翻过一页,示意这已经是这单元的最后一道题了。
她无辜地望着孟步青说:“其他都写完了,怎么办。”
“怎么办,”孟步青扬扬唇,转过脸,朝着左晓云的方向用响亮的语气喊说,“左晓云,你赶紧过来看看,你妹妹的题目连季婉老师都不会做!”
季婉:“……”
季婉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凶了她一眼,压低声音,“你非得连名带姓,还加个莫须有的头衔喊出来吗?”
“不可以吗?”孟步青笑着看她,“你有意见啊?”
“可以,”季婉垂眼看着袖扣,另一只手轻轻地拨弄着转动,“你笑得那么好看,我没意见了。”
清淡淡的口吻,仿佛在说天气很好般自然平静。
浓密长睫低垂下来,侧颜弧度清冷又娇稚。
孟步青喉咙滑动,恨不能立刻吻她。
只能伸手,悄悄去勾住她的手指,视线落到西装外套露出的那一寸白衬衫袖口上,又笑:“你的袖扣好像比耳饰还多,一直在跟着衣服换。”
“嗯,”季婉忽地抬手把这个拆下来,放到手心给她看,“这个图案,是番红花的。”
复古典雅的款式,金色圆环外面包裹着一圈像桃木的深褐色木环。
中间的图案线条流畅简单。
孟步青只能大概看出来是朵花,她本来也不太知道番红花长什么样子。
“你很喜欢这种花吗?”
“以前还好,只是觉得还挺香的,”季婉抿唇笑了下,目光柔柔地望着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花跟你契合,就变得很喜欢了。”
“为什么觉得和我契合?”孟步青从她手里拿过袖扣,又认真地看了几眼,然后要帮她戴回去。
季婉想了想,勾唇说:“我不告诉你。除非跟我去瑞士雪山。”
番红花主要分布在欧洲,是长在雪山山脉上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