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楼道里不是事,姑且先进门了。
客厅里一片漆黑,孟步青手放在背后靠墙站在玄关处,盯着季婉,“懂了,所以你是来要债的?”
“可以这么说。”
季婉望眼四周,过分简洁的木质家具摆放在客厅边角,中间突兀地空出大块,没有别的装饰,冷清得像一个迟暮老人的家。窗户关着,厚重的窗帘纹丝不动,显得阴沉沉。
她忽然问:“你爸爸在这里出殡的?”
“嗯,”孟步青说,“明天我会联系律师问清楚,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具体的事再商量。”
她需要一点时间思考和找人帮忙。
季婉点头,“你舅舅联系过你,说是没有打通你的电话。”
“……”
孟步青刚换了手机和新卡,旧的电话卡一时还没移到新手机里。闻言钻进房间,插好卡,几个未接电话跳出来。
跟着几条解释情况的短信。
孟步青的父亲孟勇以前是公司老总,后来破产了。他休业两年后重新就职一家大型外贸公司,工作需要频繁出差,很少回家。
他去世前,孟步青只知道他在隔壁市的医院治病。
并没想到病会是胃癌。
舅舅告诉她,爸爸在查出癌症前,已经挖走了一支亲信团队准备自主创业。
办公间租好了,大家也都从原公司离职了,为稳定人心,他只能硬着头皮,一边辛苦工作一边偷偷去医院治疗积极准备手术。
创业前期资金缺口很大,季婉跟他是旧识,孟勇不知怎么说服了季婉,让她拿出积蓄卖掉了房子投资他的公司。
遗嘱就是那时候写的。
谁知后来,孟勇还没等到手术安排的时间,在赶回公司的路上突然倒地猝死了。
领头人的突然去世,加上公司的业务遭受到竞争对手的各种打压,还未成形的公司顷刻间塌得彻底,大部分投资都化成泡沫消散掉了。
季婉的钱也跟着亏得干干净净。
书房里没开灯,仅靠窗户投进微弱薄光。孟步青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眼睛渐渐干涩,她仰起脖子,闭了闭眼思索。
爸爸去创业,这事其实并不意外。他总觉得当初的破产是亏了运气,信错了人,如果没有破产,当年的十亿身家,放到现在怎么也得上个富豪榜。
可是季婉……什么人,会拿自己的全部身家投资一个没有底子的新公司?
陷入爱河的女人。
孟步青呵地笑了下。
完全想象不出季婉这种,长得比狐狸精还漂亮的女人,反而被她爸迷得五迷三道的。干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
舅舅告诉她:[你爸爸知道,只有最后一份遗嘱才会真正生效。他本来打算,之后再写一份遗嘱,更新掉上一份。]
谁知道,去世得突然,他没机会改立新的遗嘱。
舅舅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了孟步青。
最后一条消息是劝说:[现在算是最坏的结果了,幸好她答应我们,等你毕业出国后再做房产分割财产清算处理。步步,你不是孩子了,这段时间跟季婉的相处要和平,也要借此机会,给自己做个清晰可行的未来规划!]
孟步青的舅舅是律师,他在国外工作和生活,有时候中文用得不是那么好。她为了防止理解错,把短信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心一沉再沉。
憋着的闷气倒是散掉大半。
既然知道了原因,她觉得分给季婉一半财产并没什么不对的。 虽然理论上,季婉的钱属于投资失败,但孟勇隐瞒绝症的行为明显是故意欺骗。
孟步青揉按太阳穴,努力收拾情绪。
说服自己快速接受现在的状况。
她拿着手机,闷闷不乐地走回客厅。
季婉依旧站在玄关处,等待着,规规矩矩的。见她出来后清淡地问道:
“确认好了吗?”
孟步青对她的敌视稍稍化解。
毕竟,这个女人还算是受害者。
孟步青是个讲道理的小姑娘,哪怕心情晦涩,还是客气地说:“确认好了。季、季阿姨?那你先睡客房吧。”
她指了指走廊口的房间。
季婉走到门前,又顿住,抬眸看着楼上问:“你是睡上面的房间吗?”
房子是双层的复式。
“上面空着的,”孟步青说,“因为我懒得爬楼梯。”
季婉自然地使唤孟步青:“那好,我睡上面的房间。帮我拿一下箱子谢谢。”
“……”
孟步青悄悄瞪了眼她的背影。抬起她的箱子,认命地帮她搬到楼上。
接着,不发一言地回到自己房间。
孟步青自己睡的侧卧。
她的房间比较小,只有张床,大床占据了大半的空间。简洁朴素的卧室能让她在夜里易入睡许多。
孟步青坐在地板上发呆,放空好一会儿,才拿出手机。她心还是跳得很快,思绪乱糟糟的。
几条新消息,都是找她打游戏的。
无视。
两个聊天群冒着99+红标,其中一个小说群正好提起孟步青,说她今天还没在群里说过话。
孟步青没什么精神地发了个表情包,算是招呼。
小冉:[突然发现,君君的所有签名都是漆宝的文啊,是每篇文的开篇的第一句话!]
君君是孟步青在群里的昵称。
立刻有人去翻看孟步青的历史签名。
。。。:[怎么是英文版?]
十余:[文化人就是不一样。]
孟步青打字解释:
君君:[用原文的话能被搜索出来是什么小说,我暂时还不想出柜。]
墨珩:[呆.jpg]
木九:[为什么被发现签名是百合小说就能出柜?很多直女也会看啊。]
。。。:[可她只看百合的话,有点明显了……]
话题很快带过去,她们开始聊起了漆玟最新连载的小说剧情。肆无忌惮,一点不怕给还没看文的人剧透。
毕竟群里只有九个人,都是第一时间看更新、积极写长评的读者。
孟步青忙关掉聊天页面。
打开阅读软件,补完小说的最新章节。漆玟是她喜欢了四年的作者,最最喜欢的那种,剧情精妙,文笔极佳,质朴平淡的句子在快速浏览时相当舒服,却又经得住细细的品读。
看完,她心情奇迹般平稳下来。
甚至唇角微微上扬起。
又切到群聊页面,加入讨论剧情,一顿输出自己的片面理解和胡乱猜测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孟步青还没开心五分钟。
门被敲了敲:“你过来一下。”是季婉的声音。
孟步青连忙站起身。
开门,看着她,毫不掩饰地长长叹了口气:“您又有什么事啊?”
—
楼上过道的角落里有一只蜘蛛。
白墙和踢脚线的中间,挂着稀稀疏疏的半张蛛丝网,网的形状像瘪掉又稀薄的棉花糖。硬币大的长腿蜘蛛静静呆着。应该是最普通不过的幽灵蛛。
原本,季婉预备拿纸巾处理干净的。
可她走近,才看见蜘蛛的正下方,那块棕色的木质踢线板上有张棕色贴纸。像是从什么玩具上撕下来的蜘蛛侠贴纸。
贴纸上还有一行小小的字,字体幼圆:[蜘蛛侠在此~]
季婉:“……”
她就把孟步青喊了上来。
季婉指了下角落问:“你明明看见了这里有个蜘蛛,怎么不把它清理掉?”
还在它旁边贴个贴纸……
孟步青看了看角落里的蜘蛛,抿紧唇,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跟她解释说:“我觉得,它是我的室友。”
季婉:“……你觉得是什么?”
“算了,”季婉揉了揉眉心,“那赶紧把你的室友带下楼。”
孟步青摇头:“可它住在这儿,网都在这儿。”
“它也可以死在这儿,网跟尸体用同一张纸巾擦,倒也算死得其所。”陡然降八度的语调冷冰冰的。
孟步青撇嘴,忍气说:“那你先等一下,我去找个合适的东西装它。”
说完,下楼翻找起瓶瓶罐罐。
想找个瓶口宽敞的容器。
大半天,才从冰箱里看见一个过期的百香果酱。孟步青把里面难吃得要命的酱倒进垃圾桶,刷干净瓶子,赶紧拿着上楼。
季婉负着手,依然在原地。
她保持着一些不近不远的距离,观察所有。
孟步青先把玻璃瓶的口子朝向蜘蛛,靠近后停顿几秒,接着动作快准狠地一罩,蜘蛛立刻连着断掉的绵绵柔丝被带到墙上。
调整瓶身角度,蜘蛛顺着坠落瓶中。
它一动不动,纸片似的。
孟步青试着晃动瓶子,也像在晃一片轻到不能再轻的纸。
原来已经死了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掉的。
本来它也只是静静地挂在网上,一动也不动。
孟步青透过玻璃瓶的口子,仔细看它,像用目光做一个浅淡的告别。然后把玻璃瓶的盖子拧紧。
身后传来季婉的声音:
“别伤心,看样子是寿终正寝的,指不定子子孙孙已经充斥在某个房间了。”
话像安慰,又似嘲弄。
具体是哪种,孟步青懒得琢磨,“你早点睡吧,晚安。”
季婉又叫住她,语气自然,“看你平常是自己做饭的样子,可以顺便帮我准备一下明天的早餐吗?”
“……”
孟步青顿住脚步,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她。恍然觉得季婉是童话里的恶毒后妈,住在她家里不但要分走她的财产,还要奴役她干活。
孟步青:“我的早饭很简单,估计你吃不惯。”
“我喜欢简单的。”
“行吧……”
孟步青认命地点点头,懒得多说。
—
翌日,早晨柔和的阳光浅浅地照进客厅,光线填补空间,驱散了漆黑夜那股说不出的冷清寂寥。 典型的中式厨房里,锅碗瓢盆摆放得整齐干净,色调温暖和谐。烤箱、洗碗机也一应俱全。
孟步青从冰箱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食材,做了个大三明治,对半切开。煎鸡蛋和烤吐司也很快好了。
孟步青一边想象着自己做个什么黑暗料理,或者在季婉的那份餐里下点重口调料,一边老老实实地把早餐端上餐桌。
刚准备好,季婉就下楼了。
“嗨,”孟步青吊儿郎当地说,“早餐准备好了,您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季婉:“早,帮我拿点芝士或者黄油过来。”
“……”
她只是开个玩笑,季婉还真顺着使唤她。
行吧,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孟步青大早上就憋了口气,打开冰箱,拆了盒黄油拿给她。
季婉应该是要出门,已经化好了淡妆。
穿着优雅的双排扣黑色羊绒大衣,细长领露出米白色的高领毛衣。 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几分慵懒,柔和了许多眉眼太过精致带来的距离感。
孟步青坐下,偷偷地瞥看她。实在想象不到,这么一个风情万种,模样也挺精明的大美人,怎么会被她爸爸忽悠得团团转。
她一边脑补着,一边低头吃早餐。
忽然又抬头,发觉季婉手里翻看着的纸张很熟悉。
孟步青:“你在看什么?”
季婉:“在看你放桌上给我过目的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单。”
孟步青:“放桌上不代表是给你看的!”
她拿到手就随意一丢,扔在旁边太久,都忘记还有这么个东西存在。
“相当惨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我用得着你评价?!”
“你爸爸总说,他女儿从小就聪明,学习一直特别好——”季婉把纸质成绩单按原样放回去,望向孟步青,特别好奇地问,“所以你还有一个姐姐还是妹妹?”
孟步青:“你管我呢?!”
季婉轻笑出声:“没管,我是在嘲笑你。”
“知不知道庄子里有句话,”孟步青顿了顿,忽然挺傲然说,“不材之木,颐养天年。”
“……”
还是她昨天在小说里看见的。
意思是当一棵没有用的树就可以颐养天年不遭到砍伐。
季婉挑眉,仔细地把三明治里的生菜挑出来:“知不知道还有后半句。”
孟步青:“什么?”
季婉这才抬眼,盯着她,吐字清晰地说:“不材之鹅,炖成烧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