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时候，张微雨再度推门进来，会议桌上零零散散，都是被团起来的巧克力包装锡纸。她冲着那头的谭雅抬了抬下巴，说：“都搞定了，去吃饭吧。”
许诺还一脸懵，谭雅就已经站了起来，轻快地朝张微雨那边走了过去，还不忘招呼着她：“傻丫头，还愣着干什么。走哇，吃饭去了。”
张微雨指了那一桌狼藉：“我觉得你其实可以不用吃了。”她对谭雅说。
“别呀，”谭雅笑着，自觉去收拾了垃圾，“吃了甜的，就想吃点咸的，换换口味，调和一下。”
从会议室里出头，正好碰见走廊尽头，那间大会议室里出来的人。有个穿着正式的中年男人，她很熟悉，那是蓝以柯的律师。他刚好也看见了谭雅，视线相交的时候，他还对她点了下头。
“走吧。”张微雨轻声催促了她。
吃饭的地点就在离集团大楼不远的一家私人酒楼里，到场的人不多，谭雅许诺张微雨，再就是许诺从未见过的，传闻中东方集团的老总，陈炳文，以及法务部的章律师。
显然他们是这家酒楼的常客，身着中式旗袍的服务生领着他们直接上到三楼，包间里的酒水都已经准备好了，等他们坐下时，菜也就一道一道上了。
章律师只是应景来坐一下，他前不久才添了女儿，匆匆喝了一碗汤，就急着要回家去带孩子。临走前，他还不忘对谭雅说：“没事儿，都搞定了，你安安心心吃一顿饭，明天起来该干嘛还干嘛去。”
谭雅记得清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于是再一次地，她将那股涌上鼻腔的酸意，看作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一桌子好菜，怎么看，都是七八个人的分量。因为陈总在，许诺不怎么敢动筷子，就连那扇玻璃转盘，她都不怎么敢动，哪道菜停在她面前，她就吃哪道菜。
期间张微雨出去接了个电话，包间里一时也没人说话，气氛显得更加压抑了。就在许诺思考着，她还该不该去舀面前的那盆白玉汤，那位一直沉默的陈总，总算是开口了。
“谭雅啊，回来这么些天了，说好给我带的礼物呢？我怎么一直都没见着？”他饮了口白酒，问。
“呃……”许诺瞧谭雅那样子，应该也没料到，他会来问这么一茬。但谭雅反应够快，她立马就笑了：“这不这几天事情多嘛，又是搬家又是慈善晚宴的，忙昏头了。明天，”她捏着筷子的手在空中划过，“明天我亲自给您送到府上去。”她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借口还真多。”陈总嘀咕着，想要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却只碰到空空如也的袋子，他想了起来，临出门的时候，那包烟被放到了办公桌上。
瞧着他懊恼的神情，谭雅淡淡来了句：“少抽点烟吧，还能多活几年。”
许诺一口汤刚送进嘴里，听见她这句没大没小的话，差点没给自己呛死。
陈总不以为意：“照你们给我惹事的这个速度，我就算戒了烟，也迟早得给你们气死。”
谭雅给自己夹了片糯米藕：“我发誓，这次我真是无辜的。”
“我知道，”没有烟，陈总只好也给自己舀了碗汤，“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够坐在这里吃饭？”
“应该能吧。”谭雅望了顶上的那盏花枝吊灯，“再怎么样，您也得看在沈老师的面子上，捞我一把。”
这下陈总是连汤也喝不下了，他扔下了汤匙，就看见张微雨走了进来，于是指了她说：“你说说，我怎么就给这一对大小狐狸给坑了呢？”
张微雨一时没能弄清楚状况，还以为他是在说许诺：“不会啊，许诺这孩子还是很老实的……”
“我是说沈庆平跟她啦！”陈总一指谭雅，一着急都要爆出被他太太潜移默化出的台湾腔了。
张微雨这才猜出了七八分，她走了回来，一面坐下，一面说：“你也没什么资格来抱怨吧。”
陈总恨不得用豆腐给自己噎死。
回去住处的路上，后座只谭雅和许诺两个人，许诺有些感慨：“陈总，他和我想象得不一样。”
谭雅好笑：“那你想象的陈总，是什么样的？”
许诺点了点头：“就电视和小说里写的那样，霸道总裁范儿的，但陈总，一点也不霸道总裁，正相反，他还有点儿……”她一时形容不大上来，皱了眉，使劲想。
“有点儿嘴碎？”谭雅替她补充了。
许诺赶紧看了眼司机张益：“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她先申明。
谭雅就笑了：“他就是那样的人。”
尽管闹了一天了，但这并不妨碍谭雅接下来的通告行程，因为明天一早就要起来，去拍摄一则广告，张微雨提前就跟许诺说好了，要她今晚住到谭雅家里去，这样明天一早，就能一起出发去摄影棚。
谭雅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只是许诺可能不知道，谭雅却很清楚，张微雨这样的安排，自有她自己的另一层道理——她是在害怕，怕谭雅一时想不开。当年吞服半瓶安眠药的经历，如今想来，还恍如昨日。
多亏了沈庆平老师家的大平层，还能有一间房，是专属许诺的。谭雅从冰箱里拎出一瓶酸奶来，问从浴室里出来的许诺：“来一杯？”
许诺点了点头，就看她找了两个玻璃杯出来，缓缓注入酸奶。
“今天的事……”许诺捧着冰凉的玻璃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谭雅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蕙质兰心：“你是想问，今天的事，会是个什么结局？”
许诺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要是不好说的话，就算了。”
谭雅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好说的。”她靠去了沙发上，眼睛望着茶几上那一捧黄玫瑰，哼笑了一声，“看今天这架势，必定就是私了了，对方记者会发道歉声明，承认自己是剪辑了录音，至于具体的录音会不会被放出来，那就要看他们怎么谈了，毕竟牵涉其中的，都是大有来头的人。以我的经验来看嘛，多半是不会放的了。”
“就这样？”许诺一脸的难以置信。
谭雅深深呼吸，语气听着轻快：“就这样了，推出一两个背锅的，让网友们骂一骂，后面再有新的八卦出来，这事儿渐渐就会被人淡忘了。你要知道，”她侧头看了眼许诺，“在这个圈子里，最不缺乏的，就是各种八卦了。谁恋爱了，结婚了，生孩子了，劈腿了，都是分分钟能上头条的节奏。”
许诺目瞪口呆：“可是，今天被他们在微博上骂成那样……”
谭雅轻笑着摇头：“现在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宁可黑红，也比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好。更何况，除了那些跟风骂的人，不是也有我们的粉丝，在拼了命地维护着我们吗？”
“可是，就这样忍了下去，就算是对那些维护的粉丝们，也不公平的吧。”
“我觉得回报粉丝最好的方式，是拍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回馈他们，而不是天天在热搜上露脸负面绯闻。”谭雅笑着，拿了自己的杯子，与许诺的轻轻碰了一下，又说，“就让我们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吧。”
第二天上午，摄影棚内灯光亮如白昼，许诺看着谭雅神采奕奕地出现在镜头前，完美的脸上不见任何疲惫，仿佛昨天的那场闹剧，完全跟她无关。该是怎样心理强大的一个人，才能坦然面对这一切啊。
谭雅今天来拍摄的广告，是一直合作的珠宝品牌，一连几年，都请了她做代言。今天只是拍摄内景，明天还有室外的拍摄，这时谭雅就已经开始祈祷了，希望明天会是个阴天。就算是明星，也不想在烈日下暴晒。
拍摄过程很是顺利，毕竟合作了几年，谭雅很清楚，该如何在镜头前不经意地展示着一切。速来有着一条过的谭雅，在导演终于喊了“卡”之后，从布景前走了出来，结果许诺递来的矿泉水，就着吸管喝了一口。化妆师不失时机地过来，拿了粉饼替她补妆。
“奶茶来了！”有工作人员过来，拉下了口罩，露出甜美的一张脸来，“谢谢姐姐大人又请大家喝奶茶，这是你的。”她递了一杯给谭雅。
谭雅很喜欢请大家吃东西，而且会清晰记得每一个人的口味，这点就很容易博得大家的好感了。她接过工作人员递给她的那一份，举了起来，笑：“奶茶续命。”
“奶茶续命！”大家都笑着，举了举杯子。
许诺看着这其乐融融的拍摄现场，她突然有点感动。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议论谭雅的绯闻，甚至没有一个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所有人面对她的时候，都是发自内心真诚的笑脸。
甚至拍摄期间，她有意无意跟一旁的化妆师聊起微博上的话题，也只得到化妆师姐姐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我只知道，她是个有艺德的艺人，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内景终于收工，也已是夜里八点钟，
因为第二天还有外景拍摄，大家道别之后也就散了，许诺依旧跟着谭雅回去沈庆平老师的大平层，张益将车开到了楼下，看着她二人下去，再次确认好了明早出发的时间，就驾车离去。
路灯高耸入广玉兰的枝叶间，投下的光零碎洒落，斑驳一片，就在那光晕外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身影。那个身影有着成熟低沉的声音，唤了她的名字：“小雅。”
与此同时，谭雅握着的手机，也振动了一下，跳出一条微信：嘿，猜猜我现在在哪儿？紧随其来的，是一张图片。她下意识指纹解锁了手机，点了进去，暗色基调的照片里，远方是流光溢彩的本市机场。而那张占据了大半张照片的脸，是姜煜在顽皮地笑，还抬手比了个V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