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那一天,是这个城市入夏以来最炎热的一天。
对面姜煜的公寓门紧锁,与她这边搬家公司营造出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谭雅站在了玄关处,怀里抱着一盆幸存下来的仙人掌,看向对面深棕红色的大门,猜测他可能是去上课了——她全然忘记,现在正是暑假。
犹豫了很久,就连坐上车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很是做作和矫情——她将那盆仙人掌,留在了姜煜的公寓门前,算是离别的礼物。
这段时间下来,她唯一感到值得庆幸的,是知道她和姜煜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
搬家的车汇入车流,驶向另一方。
三天前,她向自己的经纪人张微雨提出了要搬家的意思,张微雨还很惊讶,毕竟那间公寓,谭雅已经住了很久,无论是地段还是服务,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她因此没有向张微雨隐瞒,她和姜煜之间发生的事情。即便是三言两语轻松带过,在资深经纪人张微雨那里,也已一目了然。
张微雨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谭雅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更何况,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希望谭雅和姜煜传出点什么,所以她满口答应,会尽快为她找到新的住处。
不等张微雨出手,谭雅自己,就已经有了去处了。
她搬去了沈庆平老师位于寸土寸金市中心的大平层里去了。
沈庆平老师,她的父辈生人,两人因合作谭雅第一次出演电影的《父女》这部作品而相识。也正是因为这部电影,两人因戏结缘,情同父女,便是对外的场合里,沈庆平老师也大大方方向媒体介绍着谭雅:这是我亲爱的女儿。为此,初期有很多小报写道,谭雅是沈庆平老师的私生女,文章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煞有其事一般。
虽是在内地发展,但沈庆平老师却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他已是其中的佼佼者,并十分有发展眼光,在内地娱乐市场尚未像今天这般壮大之前,他就已经签约并入股了东方集团,拍戏投资两不误,遇见谭雅的时候,他已是圈内赫赫有名的大佬了。
为什么会在众多前来试镜的小演员里,选择了谭雅这个还在打酱油的小女孩,当时沈庆平老师对外的说法是,他觉得她是天生要上大银幕的人,她整个人,就是一个值得探究的故事。
事实证明,沈庆平老师的眼光的确毒辣,《父女》这部电影,横扫当年国内的各项大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就连初次触电大银屏的谭雅,小小年纪,也拿到了人生中第一座电影奖杯:最佳新人奖。
直至《父女》被选送戛纳,走过了戛纳电影节的红毯,沈庆平老师就同谭雅讲:从这一刻开始,你的人生,就真正步入另一个阶段了。
当时年纪还尚浅的谭雅,以为他说的另一阶段,是从此她就会平步青云,所以有点飘飘然。然而没多久,被媒体扒出家庭背景的她,从备受赞扬的年轻小演员,瞬间就被人嘲讽,好像没人再记得,不过一周前,她还在被大家吹捧。
第一次对这个圈子萌生退意,便是这时候。还好又是沈庆平老师,他告诉她,一颗强大的心脏,对这个圈子里的人来说,有多重要。他还告诉她,你是幸运的,但也是不幸的,如果可以将这份不幸,扭转为你的有力武器,那才是最厉害的。
便是这样的一句话,谭雅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彻底明白过来。
所以在谭雅眼里,沈庆平老师是她的恩师,也是她的父亲,她敬重他,爱戴他,无论是哪一次采访,提及她的偶像,都无一例外,是沈庆平老师。所有人都默认,这两人戏里戏外,都是父女。
现在,她这个女儿,就毫不心虚地,霸占了她父亲位于黄金地段的豪华宅子。
“我同你讲啊,你住没关系,但我可不是慈善家,你得按市价给我房租哎。”电话那头,沈庆平老师唠唠叨叨。谭雅发现,这人一旦上了年纪,同一个话题,就会被翻来覆去地讲。
她翻了白眼,这么多年了,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抠门。
“知道了,我会让助理打你卡上的。”她敷衍着,她知道自己不会给钱,她也知道,沈庆平老师知道她不会打钱,他们的这番对话,简直就是无聊至极。
所以她迅速换了个话题:“下个星期《WE》杂志的慈善晚宴,我听说公司有意邀请你回来一同去参加?”
“我才不去。”果然,电话那头传来他不屑的声音,“热死人的天,还要西装革履穿全套出门,我不如就在家养养花好了,凑什么热闹。再说了,我的房子都给你霸占了,我去了住哪儿?”
“住酒店呀。”谭雅轻松地回答。
“嘿你个小丫头,”沈庆平老师大概是被气笑了,“信不信我先在就打电话让物业给你赶出去?”
谭雅笑着:“我知道你舍不得,不然等你百年归西,谁给你捧牌位啊?”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打电话!”
玩笑一回,沈庆平老师似是无意,问她:“老实说吧,原先的公寓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搬家了?”
她沉默,不知道是该据实相告呢,还是随便打个哈哈,先给遮掩过去。
听她这头没声音,沈庆平老师就自己猜:“又是跟男人有关吧。”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她就笑:“什么叫‘又’?”
“你少来,”沈庆平老师嗤道,“那一回因为那个姓蓝的,你就折腾一次了,这次这么突然,不是因为男人,难道是欠了高利贷?”
“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谭雅有点恼羞成怒。
沈庆平老师却笑了:“你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
你清楚,你当然清楚。谭雅又翻着白眼。
沈庆平老师仿佛是在监视着她,他的声音自听筒里传来,悠然自得:“少翻点白眼,小心翻过头再也回不来了。”
她就更想翻白眼了。
夕阳终于沉下,江面泛着光,是古诗里的“半江瑟瑟半江红”。谭雅凭窗眺望,又听见沈庆平老师在那边说:“有时间来香港坐坐吧,我给你沏茶。”
她心里微微一动,轻轻嗯了声,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搬家后的第二天,许诺就来参观她的新房子,电梯门开就是客厅,这让许诺啧啧不已。她放下手里的水果,一只硕大的青皮西瓜,在可以打羽毛球的客厅里转悠了一圈后,她对谭雅说:“要是我,也会来打劫这么一间屋子住。”
谭雅笑着,给她拿了瓶水,又将西瓜放进了混有冰块的桶里浸泡着,打算凉一凉再吃。
许诺拿出了随身的笔记本,打开后,将页面转向了谭雅:“喏,这就是我才跟你说的,慈善晚宴上的几件备选礼服。”
《WE》杂志的慈善晚宴,是娱乐圈里的一大盛典,凡是有头有脸点的艺人,都要去凑个热闹。本身就是杂志宠儿的谭雅,更是不能缺席了,更何况,今年新上任的主编颜莉,更是与她私交甚好,无论哪一点,她都得去捧个场。
许诺拿来的这几套礼服,都是合作惯了的品牌,以她娱乐圈时尚圈通吃的本事,无论哪一套,她都撑得起来。关键在于,这是她留学之后,第一次出现在国内公众媒体面前,所以她的一举一动,都是被关注的焦点。
这种时刻,无论她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都会被无限放大,所以没有品牌想要放过这个机会,都早早地与她这边的相关工作人员联系了。张微雨对此手到擒来,她只说:品牌愿意赞助谭雅礼服和珠宝,是谭雅等人的荣幸,但实在不能保证,她本人最后会选择什么。大家也都表示理解,毕竟谁都知道,在如今的东方集团里,谭雅背后是什么人。
到了慈善晚宴的那一天,位于《WE》杂志出版社总裁杜先生家的半山别墅前,早已等候了□□短炮的媒体们,红毯从铁艺大门前,一直通往足球场大的花园后的西式建筑。
公司原本的安排,今晚谭雅的男伴,是她的恩师沈庆平,但鉴于他如今越发古怪的脾气,知道他不会来,公司也早已安排好了后手,为她搭配了老搭档木泽。
才在青龙奖上拿了影帝的木泽,生的好皮相就不说了,也是模特出身的他,是圈内少数跟谭雅搭戏不用脚下垫箱子的人,品牌定制的西装礼服穿在他身上,矜贵得仿佛世家子弟——哦不,他本就是世家子弟。
都是被媒体称为“行走人间的画报”的两个人,从车上一下来,现场媒体闪光灯的频率瞬间就提了上来,只听一阵镜头快门声,丝毫没有要减弱的趋势。
身着曳地长裙的谭雅,头发工整束在了脑后,浑身上下除了右手腕上的一串水晶珠子,再无其他首饰。她挽了木泽的胳膊,脸上是得体的微笑,频频向大家挥了手。
签名板前,谭雅与木泽都一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拍照,回答记者问题。面对这两人,有记者笑着问道:“你们真的不是一对吗?这么般配,不如就凑一对吧,也能给我们养养眼。”
他们俩都笑了,还是木泽说:“那我们可就要对不起大家了,你们的眼睛,我们怕是养不起。”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候,人群中骚动了起来:“那不是姜煜和李子莹吗?”
听见姜煜的名字,谭雅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只见签名板前,一身黑色西装的姜煜,挺拔得像棵白杨树,正与穿着俏皮连衣裙的李子莹一起,一面签名,一面给摄影师拍照。
便有媒体不失时机地问谭雅:“姐姐大人你知道,姜煜说你是他女神,他入娱乐圈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你共演吗?”
她知道吗?她当然知道。可是,那又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