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却根本没想到这一出。
他心里这梅家是蠢不可及,退婚薛宝琴,却被自己捡了个落地桃子,一个媵的身份却换来一个各方面都堪称如意的女子,真乃天赐。
至于说梅之烨的顺天府治中,在冯紫英看来恐怕也是表现不佳,否则以府尹吴道南的怠政表现,府丞缺位,这简直上苍赐给梅之烨这个治中的表现机会啊。
没想到这厮却是白白浪费经年,却还在大佬们心目中落得一个碌碌不堪的印象,简直是自己把路给走死了。
所以冯紫英已经在琢磨,若是这梅之烨不堪大用,那么自己就只能好好把几个通判用起来了。
好在顺天府有五个通判,甚至还可以达到六个,本身就是协助自己工作,分治中的权责,正好可以上手一用,只要肯努力,有才干,自己也不吝放手放权,就看这些人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薛宝琴的心情急剧变化并没有引起冯紫英的注意,他也没觉察到到宝钗宝琴二女甚至旁边几个丫鬟都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会回京了,宝琴的问话他以为就是一个玩笑话式的随意一问,包括先前宝钗那一问其实也是有些试探性的。
“呵呵,怎么,宝琴你还对为夫这么没信心?一个顺天府丞,又不是顺天府尹,论地位其实也就是相当于咱们永平府的同知,还是做同知的活儿,无外乎从永平府换到了顺天府,加之咱们那位府尹大人恐怕不太喜欢操心政务罢了,到时候为夫恐怕就会比较忙了,你们姊妹几个可别怪为夫冷落怠慢了你们啊。”
听冯紫英这话有些郑重,宝钗也有些吃不准了,和宝琴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才小心问道:“相公,真要回京城,呃,顺天府丞?”
冯紫英侧首斜看,有些啼笑皆非,“宝钗,怎么我刚才说的不清楚么?又或者为夫什么时候会在这种事情上和你们开玩笑了?”
这话一出,宝钗和宝琴立时明白,这是真的了,宝琴尤为兴奋,白皙秀丽的面颊掠过一抹红晕,咬着嘴唇沉声问道:“相公,这是什么时候定的事情?真的定了?”
“应该是前日吧,内阁已经决定,并上奏给了皇上,皇上也已经同意,吏部此时已经在走公文了吧。”冯紫英悠悠地道:“也就是两三日公文就回到永平府,届时我就只等着交接回京了,所以我也是先和你们姐妹说一声,可以暗中先准备了,但莫要做得太过露了行迹,反为不美。”
宝琴握紧双拳,全身微微颤栗,怕被丈夫看出端倪来,赶紧侧首,把脸偏向一边,挺翘的胸脯急剧起伏,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复下来,真的要回京师城,相公真的是顺天府丞了!
这一刻,宝琴内心有一种急切的想要发泄的冲动,或许别人不一定明白,但是她自己内心却是格外清楚,她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她终于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而且完美地实现了复仇。
宝钗也是兴奋莫名,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加上可以马上回京,重新回到那个熟悉的环境,对于她来说,甚至冲淡了回去之后可能会面临长房的“竞争”带来了些许不悦。
不过她觉察到了宝琴内心的变化,赶紧接上话:“相公,那家里人知晓么?“
”谁知道,估计一两日里慢慢大家都能知晓吧。“冯紫英倒是无所谓,反正也就是三五日之间,再闭塞的人也能知晓,对自己来说也都无所谓了,他已经做好了周全准备,唯一可能有些懵的大概就是朱志仁了,但他也要走,哪怕有些意外,也没什么影响了。
”那还是该先把消息告知家里,让太太姨太太和沈家姐姐她们都知道才是。“宝钗不动声色地提醒。
冯紫英满意地看了一眼宝钗,却摇摇头:”无此必要,也就是一二日间的事情,看朝廷公文一出,像《每日新闻》都会转载邸报。“
借着冯紫英和宝钗说话间,宝琴终于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了,这还只是第一步,相公出任顺天府丞,日后可能还会要和梅家人同殿为臣,有的是机会,不急。
伤害过自己的,自己定要十倍的报复回去,薛宝琴忍不住握紧双拳,她有这个耐心。
冯紫英都没想到这一夜宝琴侍寝竟然是在床榻间百般曲意逢迎,婉转承欢,弄得他都有些不明白了,不就是回京么,不就是升了两级么?至于么?
这愉,到早上起床时,还看着熟睡的宝琴眼角还残留着泪影,也不知道是昨夜兴奋过度还是自己没掌握好尺度造成的。
“承恩,进来罢。”元春披着一件纯黑的孔雀呢镶金线大髦,婀娜娉婷地站在窗前,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的注视这窗外。
殿内温暖如春,如果不是窗户打开带来几分寒气,元春甚至连大髦都不用穿,只不过她越发觉得气闷,宁肯多穿一件,也不愿意让整个凤藻宫里变得压抑憋屈,暖热的气息更是让人有一种堵得慌的感觉。
“回娘娘,奴婢回来了。”皮肤黝黑宽额厚唇的内侍因为一路小跑回来,额头多了几分汗渍,呼吸也有些急促。
“哦,那边儿什么情况?”元春见承恩眉目间有些说不出神色,估计应该是听到了一些消息,而且多半是和自己有关的,否则有这种意外神色。
“奴婢在裘大伴那里听到一些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看裘大伴的态度比往常又有很大变化,所以奴婢觉得只怕是属实的可能性比较大。”略作迟疑,小黑太监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
“什么消息?”元春紧张起来,能让承恩这么郑重其事的,肯定不小。
“裘大伴说小冯修撰要回京了,那先前求着娘娘的事儿兴许就更简单了,不过若是娘娘觉得为难,那也就不必了。”
小黑太监仔细回味着那裘大伴说的每一个字儿,他总觉得裘大伴那白胖面孔上那双眼睛说不出的阴鸷,像是在冷笑,又如同一根芒刺,要刺破自己心间,但今日的情形的确有些不对,那笑容似乎多了几分真实感,但这更让自己心里发慌。
元春一凛,之前裘世安提的事儿,她已经让抱琴转给冯紫英了,但冯紫英究竟如何应对,却没有一个回音,抱琴回来也只是说冯紫英的回答是知道了,但是究竟能不能办,办不办得到,却是半句话都没有。
这一晃就是一个多月,裘世安虽然没来催过,但是元春却是像一块石头压在心间,经常在半夜里醒来,喘不过气。
“小冯修撰要回京了,这是什么意思?”元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旁边的抱琴和承恩也都是摇头表示不知道。
“更简单了,不必了,……”元春喃喃自语,一时间想不明白,难道这裘世安是在说反话,或者警告自己?示意自己必须要马上办,又或者……?
想得头昏脑涨,元春摇了摇头,意识到这关键恐怕还是在第一句小冯修撰要回京了这句话上,“承恩,你赶紧去外边儿打听打听,裘世安那一句小冯修撰要回京了是什么意思,孤还有些不明白。”
承恩点点头,“奴婢也听说这几日皇上一直在东书房接见宫外朝臣,尤其是几位阁老都陆续进宫多次,怕是有些什么事情,奴婢这就马上去打听。”
就在元春在凤藻宫大殿里不知道转悠了多少圈之后,终于等到了承恩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回禀娘娘,奴婢打听清楚了,外边儿在传,说小冯修撰从永平府同知升任顺天府丞了,这是内阁一直推荐,皇上也允了,吏部的公文已经在发了,估计很快就会以邸报公之于众了。”
承恩带回来的消息对元春冲击太大了,她禁不住扶住案桌,摇晃了一下身体,这才站定:“他回京城了,顺天府丞?这怎么可能?这太不可思议了。”
元春其实知道这种消息既然说得这般细致详实,那意味着不会有假了,若是那等道听途说空穴来风的,基本上都是那种模棱两可的话语,不会用这样细致准确的描述。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冯紫英才出京一年就杀了一个回马枪,而且这一个回马枪玩得太漂亮了,顺天府丞,不知道有多少人脖子都伸长了,就盯着这个位置呢,却被紫英给夺走了。
也难怪裘世安的态度变得这样古怪,要说办裘炳众的事儿也许真的更简单了,裘世安那后边儿一句话的意思也很明白,那就是如果冯紫英不想办,那也没关系,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介意,而更愿意加深双方的关系。
“娘娘,冯大人要回京当顺天府丞,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儿,要不要奴婢回府里一趟?”抱琴主动分忧。
“不,不急,让我想想。”元春沉下心来,把窗户推得更开,任凭料峭春寒带来的冷意吹拂脸庞,那样能让自己的头脑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