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鸳鸯的神色表情,冯紫英大略也能猜测到一二来。
没等鸳鸯和身旁的贾啟开口,冯紫英又道:“啟四爷,我父亲和赦世伯、政世叔都是世交,我和琏二哥、宝玉也都是熟悉惯了的,便是老太君那边也是常走动着,所以这鸳鸯姑娘也就是熟了。”
原来如此,贾啟心里也还是高兴,不管怎样,今儿个这位冯修撰来贾府里走一遭,明日里金陵城里便能传遍,或许他还要去其他几家,但首先来的还是咱们贾家。
“呵呵,冯大人和咱们贾家这么熟悉那再好不过了,我还说怎么先前帖子送来,鸳鸯却是这般高兴,原来还有这样一层渊源啊。”
贾啟也是一个懂事儿的,鸳鸯爹娘在这边守宅子,他也知道鸳鸯是在老太君身边当丫鬟,却不知道鸳鸯牌面居然这么大,连这位冯大人都如此高看。
只是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应该是单纯因为老太君的缘故才对,两人之间的亲近程度,让贾啟都觉得有些惊奇,只是这里边的故事他却不清楚了。
贾啟的话让鸳鸯脸再度烫了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高兴了?
不过就是觉得回金陵也遇到熟人有些意外,嗯,当然也的确有些高兴罢了,但哪有啟四爷说的那样露骨?
尤其是看到贾啟那意味深长的目光,鸳鸯就更是羞恼,把茶放下之后福了一福,“冯大爷,您和啟四爷用茶,奴婢先下去了。”
说完,鸳鸯便袅袅娜娜扭身离开了。
见冯紫英的目光跟随着鸳鸯的身影而动,贾啟也觉得好笑。
不至于如此才对,这位冯大人听说父亲还是总兵官,也是武勋之后,自家又有这么大声势,何至于对一个丫头如此态度?
“冯大人,请用茶。”
被贾啟的话声给惊醒过来,冯紫英也有些尴尬地赶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气,赞道:“好茶。”
“是今年的雀舌。”贾啟颇为得意,“常州府那边送过来的。”
冯紫英也知道现在这江南的品茶风气甚浓。
闽浙和南直隶乃至江西都出好茶,争奇斗艳,层出不穷,士林人尤其喜好,“茶与酒,竞风流”这句话现在在江南颇为流行。
和这贾啟实在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
这厮也就是一个在金陵替荣宁二家守宅子的。
虽说荣宁二家搬到京师也已经几十年了,金陵这边贾家都剩下一些旁支庶出,这贾啟也是矮子里边拔高个。
现在贾赦贾政让其在这边经管着一些事务,主要就是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有什么情况及时给京里去信儿。
顺带也让他收一收这边铺子和庄子的收益收成,然后送往京师。
另外也会帮衬一下这边贾氏族人中有能读出书的或者过活不下去的族人,免得坏了贾家的名声。
与一二十年前相比,老四大家都已经黯淡无色了,冯紫英也问起了其他几家情况。
贾啟倒是对这些情况十分了解,一一道来。
王家在金陵这边也没啥人了。
王家老大,也就是王熙凤之父,王子腾、王子胜之兄,早就殁了。
王子胜也早在王子腾担任京营节度使时便进了京,跟着王子腾混日子。
这边王家只剩下王熙凤的一个兄长王仁在金陵,据说现在也是闹着,一门心思想要进京跟着叔父享富贵。
史家在金陵也没啥人了。
史鼐、史鼎两兄弟都在京中,一个保龄侯,一个忠靖侯,一门双侯,虽说比不得当年荣宁二公,但是毕竟也算是现在的侯爵。
只不过这等侯爵名分虽高,但是比起神武将军这类的杂号虚爵,也就是多了一两处庄子,表示你是有封地的而已。
如同未来冯紫英兼祧长房可以袭爵的呼伦侯一样,实质性的意义不大。
其他也就是史家的一些远支旁亲还在金陵生活,也没见着几个有出息的。
倒是薛家这边在金陵还有人。
冯紫英这才想起,这薛峻的寡妻带着薛蝌、薛宝琴应该还住在金陵才对,只不过自己南下之前也没有想过会在金陵呆多久,所以没想太多。
但现在看来,除了这贾家外,自己还应当要去薛家坐一坐,至于王家和史家,送上一份礼物和帖子,就算是心意到了。
闲话说着间,冯紫英也才问起为何鸳鸯会从京师城里回来。
贾啟也才说起鸳鸯父母一直在金陵守屋,前月其母病重,这边送了信回去,鸳鸯放心不下,这才告了假回来。
数日子应该是要比冯紫英他们南下时晚了几日,只不过冯紫英他们在扬州逗留了好几日,鸳鸯却是直接就回了金陵,所以比冯紫英他们先到金陵。
听得鸳鸯也是因为家人病重而赶回来,冯紫英倒是很欣赏此女的孝心,换了旁人,只怕未必愿意轻易离开贾母身旁。
要知道正如鸳鸯自己所说,那琥珀可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论精明伶俐不比鸳鸯逊色多少,而且一样在贾母那里很受宠。
鸳鸯这一走起码是一两月,谁能说琥珀就没有心思“抢班夺权”?
回去之后,秩序顺位倒了个个儿,那也很正常。
“哦?鸳鸯的母亲病重,那现在可曾大好了?”冯紫英随口问道。
这话原本也正常,只是听在贾啟耳朵里却变了味儿。
在贾啟看来,你一个堂堂的大周翰林院修撰,奉皇命南下公干,到贾家拜访,居然会关心一个丫头的母亲身体,这其中的味道未免太重了一些吧?
只是贾啟虽然没有其他本事,但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却是有的,否则贾赦贾政也不能让他在这边掌家。
见冯紫英如此关心,贾啟倒也含笑回道:“将养了一些时间,倒也好了许多,不过年龄大了一些,久病拖了些日子,伤了元气,还得要慢慢调养,”
冯紫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在告辞离开时,见到鸳鸯和一个仆人装束的老者与其他几个有身份的管家仆人跟在贾啟身后来送客,冯紫英便点点头,“鸳鸯,你母亲可曾好些了?”
鸳鸯脸色微红,只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也不好多说,只能点头应道:“谢谢冯大爷挂心,我母亲已经好了许多,将养一段时间就能大好了。”
冯紫英一摆手,那站在马车旁的瑞祥便一溜烟儿小跑过来。
冯紫英和他说了两句,瑞祥便忙不迭的跑到马车边儿上,上车寻了两个盒子抱着下来,交给冯紫英。
冯紫英上前一步,也不多言:“来,鸳鸯,这里是两株辽东老参和一段鹿茸,你母亲既然久病须得要将养,便将此物拿去与你母亲服用,至于具体如何用,便要找郎中计议了。”
一群人都被冯紫英的举动给整得愣了,便是贾啟本来就怀疑冯紫英和鸳鸯是不是有点儿私情,但见到这一幕都还是震惊莫名。
一介丫鬟,再是在贾府得宠,也当不起如此吧?
周围一干人也尽皆哗然,便是鸳鸯的老爹金彩也是又惊又喜,自己丫头什么时候牌面这般大了?居然当得起一个官老爷的青睐?
鸳鸯更是脸涨得通红,心中却又是羞恼又是紧张,也还带着些许骄傲和喜欢。
只是这等物事,她却是当不起的。
“冯大爷,这如何使得?快快拿回去,我母亲休养一段时间便能慢慢缓过气来,”
“鸳鸯,爷拿出手的东西还能拿回去么?本来就是准备走几家人去拜会准备的礼物,正好了,你母亲既然身子不好,这等药材正好能对上,找个好一点儿的郎中合着开个方子,也能让你母亲早日康复,拿着,莫要让爷生气了!”
见鸳鸯脸色潮红,星眸中目光迷离,双手只把那汗巾子快要扭出水来的纠结模样,冯紫英也知道只怕她母亲病情的确不轻需要将养,这物事怕还真的对了路。
冯紫英猜得没错,鸳鸯母亲在床上病了经月,好容易才算是熬过一关,只是身体却虚了不少。
请的郎中也说只能小心将养,最好能有一些老参这等大补物事,熬制吊汤,慢慢调补。
只是这上升山参在这江南不但价格奇高,而且关键是还难得寻到,便有,那价格也是让寻常人消受不起。
鸳鸯回到金陵之后也曾打听过,这那等寻常十年山参动辄都是几十两,若是三十年以上山参便是百两银子以上,而且还极易受骗。
五十年以上的山参,都是富贵人家所藏,便是那药店有,那也不是自家屋里买得起的了。
冯紫英也知道她此时心境,便笑着又道:“若是觉得受了爷的大恩,那记得日后回了京,爷来你们府上,替爷端一盅老太君的好茶便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那起伏不定的玲珑山峦平复下来,鸳鸯上前一步,深深福了一福,嘤咛声道:“大恩不言谢,奴婢也只有在这里祝愿冯大爷此行一路顺风,回京后,奴婢再来道谢。”
摆摆手,冯紫英把两个锦盒放在鸳鸯手中,“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好生侍候你母亲,你这番孝心倒是难得,爷很看得起。”
说完,冯紫英这才摆摆手,招呼瑞祥上车翩然离去。
捧着锦盒的鸳鸯,望着远去的马车,眼眶子却早已经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