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有两人没有出现——志度与由衣。恐怕是因为早上的事不悦而难以出现在大家面前吧。志度大概在家中享受单人午餐,所以可置之不管,我们有些担心由衣的状况,八木泽与我便去她的房间。房间中只传来“我不吃”的回答声,她并没有出来。我们只告诉她说:“如果你想吃了就下来哦!”她正准备向过食症反弹时却紧急刹车了吧。
“幸亏您狠狠地说了她一顿。您那句‘这可不行’太管用了!”
我说道,他难为情似的微笑了一下。他大概觉得能帮上她真好吧。——我看着他的侧脸想道:真希望由衣能早一天对这个人产生远不仅止于好意的感情。
午餐的菜品让所有人的期待都落空了——又是咖喱。尚有两三日的时间不用为食物发愁,可菜品却开始变得极为有限。
“我们最近刚吃过咖喱吧?”
琴绘似失望一般耸着肩。
“前天晚上也吃的咖喱。”
听到我的回答,江神学长抬起了头。
“前天晚上?是麻里亚你炊事值班那天晚上吗?”
我回答说是的。他右手持匙,凝神望着盘中。
“盘子里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学长放下了匙子,“喂,麻里亚,小野君鼻子是不是不太好?”
学长突然说什么呢,我从未听说过。我摇了三次半头。
“打扰大家用餐很抱歉。”江神学长对围桌而坐的全体人员说道,“请哪位回答我一下。——小野君是不是鼻子不好?我说的鼻子不好不是说鼻炎什么的,而是说嗅觉是不是有些迟钝。有没有哪位知道的?”
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甚至有人连咀嚼的动作都停止了。时隔五秒开口的是离他最近的人——菊乃。
“你……是如何知道的?”
“是那样的吧?”
江神学长双手支在桌上,探出了身体。
“嗯。不过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你明明只和他见过很短的时间……”
“我一说前天的晚餐是咖喱,他好像就明白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侧脸,“这与小野君的鼻子有关系吗?”
江神学长淡然地解释道:
“我昨晚问了麻里亚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杀人案的根源在哪儿,便让她告诉我我来此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我问及了一些非常琐碎的事情,其中有这样一件——在她准备前天的晚餐时,小野君问着‘今晚吃什么’而从后面进来,隔着她的肩膀窥了窥锅里。
“我昨天只听说了这些,可麻里亚刚才说那时的菜品是咖喱。‘今晚吃什么?’在料理的味道之中,恐怕没有一种食物比咖喱的味道传得更远吧。日暮时分走在大街上,为飘溢而来的咖喱香味唤起饥饿感,我想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记忆。千原小姐刚才在吃涂有咖喱的面包,我们从后门一进来便闻到了味道。尽管如此,小野君不看锅里就不知道做的是什么。我想这不会发生在一个有正常嗅觉的人身上。”
“可是,”我说道,“他说的‘今晚吃什么’或许只是开玩笑的。”
“可是我觉得开玩笑说‘哎哟,今晚吃咖喱啊’走进来也可以的。——这已经无所谓了。木更夫人刚才说过了。小野君实际上确实嗅觉迟钝。”
“是的。可以说是一种嗅觉障碍吧,听他说是无嗅觉症。他生来就不知道东西的味道。”
“我与他一起生活却完全没有发觉。若是与双目失明、无法说话的残疾人一起生活,是不可能发现不了的吧。然而,若是无法嗅到味道的人,周围人则可能发现不了。即使发觉,之前也可能有过不足为奇的场景。重点恐怕是观察力。”
“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
“我知道,”琴绘回答说,“这与香味有关,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敏感。我很久以前就发现他对香味很迟钝了,而且我也听他本人说过。我调好那个名为‘ヒロキ’的香水送给他时,他坦率地对我说:‘非常抱歉,我闻不到任何味道。’”
也有其他人发觉这件事了。是前田夫妇与小菱。他们说都是在日常无意间感觉奇怪而发现的。冴子喃喃自语说:“这样说来的话……”因为江神学长投出的一石,满座都吵吵嚷嚷地喧闹起来。
“那么……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轻轻地询问,他只“嗯”了一声便缄默不语,陷入了沉思,样子很奇怪。菊乃与我问了同样的问题,他便酌情回答说:
“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所以确认一下是否正确。”
他如此说道。
中断的午餐再次开始。江神学长沉默着将咖喱饭送至口中。我也不再开口说话。
用餐结束后,我与江神学长负责善后。大家都散去了。我听见冴子边出食堂边说了一句“照这样下去很难想象明天之前可以找出凶手吧”。或许是这样的。
“由衣没有下来吗?”
我边洗盘子边说道,江神学长又无精打采地答了句“嗯”。
“我想待会儿再去一次钟乳洞,你能不能跟我来?”
“好的……你有什么发现吗?”
学长的回答很明确:
“有。”
我没有继续追问,逐渐紧张起来。江神学长发现了什么?我边焦急地等待着他告诉我的那一刻,边认真地擦拭着盘子。
收拾完之后我们取出手电筒,准备离开公馆。这时,走廊边缘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不,也不是那么稀奇,是小菱在倒立而走。初次见此的江神学长不禁停住了脚步。
“他是这个村里的加百利·戈尔啊!”
他凝望着走廊对面说道。与我同样的联想。加百利·戈尔是出现于G.K.切斯特顿的形而上推理小说《诗人与狂人们》中的古怪侦探角色,他是画家亦是诗人,有倒立的习惯。戈尔曾经说过:“人若倒立,便可看见事物的原貌。——是的,这不仅在美术中是真理,在哲学中同样是真理。”小菱也说过类似的话吧。
江神学长开始前进,我也跟随其后出了公馆。
“洞穴深处的那个杀人现场,对凶手而言或许果然是件艺术作品。”
他边走边一点点地说道。
“那里集中了村中的艺术家所专攻的艺术种类。香西女士的香水,小野君的画是自然了,除此以外还有其他人所专攻的艺术。水滴所奏响的音乐。倒立的舞蹈。其总和形成了题材。所有的人都有。”
这一点我在发现尸体时也感觉到了。
“凶手是想制造题材吗?以尸体为素材……”
“你记不记得《地狱默示录》中出现了真尸体的事?”
我点了点头。马龙·白兰度所扮演的疯狂大佐,主人公终于到达柯兹于湄公河上游所构建的千年王国的场景。疯癫的牺牲者们全身赤裸,或浮于河面,或吊于树枝上。为了演出该场景的真实性,弗朗西斯·科波拉导演使用了真尸体而招致社会非议。
“据说科波拉是用钱筹集的尸体吧。该案的凶手是在亲手制作尸体吗?”
江神学长没有回答是或不是。“我一直在想凶手是谁。我感觉马上就可以知道了。——只是,我无法理解凶手为何在杀了小野君之后还要做那么精致的装饰。虽然有些部分我是可以理解的。”
“谁是凶手?”
如此询问时,我们到达了第一洞门前。
到了第四次,我们已经习惯了些在洞内行走。我默默跟在变成哑巴的江神学长身后前进,也不再害怕尸体会不会起身在洞内徘徊之类的孩子般的空想。
江神学长边以记事本进行确认边选择道路。当然是走向杀人现场之岩石大殿吧。我们无视左右两边出现的所有支洞而前行。不久便到了千叠敷和百枚皿。这里无论看多少次都美得令人窒息。然而这梦幻般的景色,在此刻正疾步前行的江神学长眼中却宛如不存在一般。
过奇观稍行之后,江神学长停住了脚步。我将光亮照在天花板及岩壁上,看是否有何意义。
“麻里亚——”
“怎么了?”
被叫到名字,我身体微微颤抖。这或许是因为江神学长的脸为黄色灯光自下而上照射,使他看起来与往日不同吧。
——这个人确实是江神学长啊。
我对自己说道。
“你能不能在这儿稍等我一下?”
我惊叫着说:“你说什么?!”
“就一会儿。”
“江神学长,你要去哪儿?”
我拼命抑制着自己将要走样的声音。
“我去看看前面。你等着我。”
“你为什么一个人去?都到这儿了,我也要一起去!”
我不能一个人留在这地底下。我想双手合十祈求他说:“请带我一起去。”
“我有原因的。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说完,他迅速转身走向了黑暗之中。我准备慌忙追上去,却设法停了下来。为了得到他的理由而只能稍作忍耐。然而,当他进入蜿蜒曲折的道路、灯光消失时,我突然害怕起来。我为何不向他说“如果有合理的理由就请你先告诉我”呢?我为此悔恨不已。——脚步声很快便消失了,只留下了远处水流的声音。
被遗弃在黑暗世界之中的我,看着手表的指针边等待,边想着我如果问问“就一会儿”是几分钟会不会丢人。——不久便得出了结论。江神学长所说的“就一会儿”是指二分十一秒。他从黑暗之中呼唤着我。
“喂,麻里亚!你能不能从那儿过来?”
你说我能不能从这儿过去?喂,你说错了吧?可是即使我说不可以也无济于事。一个人于黑暗之中发怒的确也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我怄气似的回答说“知——道——了”,便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不久,左右两边出现了岔路。我想以他的光亮为目标前进,便望了望两侧道路里面。然而,我什么都看不见。都是道路蜿蜒曲折惹的祸。我大声呼喊江神学长的名字侧耳倾听,想从回声中听到回答。令人惊讶的是,我一直视为绅士的学长没有作任何回答。
“江神学——长!请你回答我!”
依旧没有回答。我只是听到了微弱的脚步声。令人焦躁的是,我无法判断这声音来自左右哪一侧。我被捉弄了吗?若真如此就太低级趣味了。
“我可往右走了哦!”
大声叫喊之后,我不再犹豫开始前进。我循着记忆,选择了通往岩石大殿的路线。我前行中没有喊学长的名字。我怎么能大声喊叫“江神学——长!你在哪儿呢”,绝不能这样喊。
可我始终没有看到用心不良的学长的光亮,他难道一直在往里走?不会吧!若如此都可以称他为鬼了!那是我走错路了吗?
“江神学——长!”
我不再意气用事,大声呼喊道。我边呼喊边往里走去。可是依旧没有回答。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一阵特别的不安袭来,莫不是绅士般的学长也脚滑摔倒、碰到头不能动弹了吗?若果真如此,我必须去救他。
一感觉到这种责任感,我便滑溜溜地摔倒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我听着自己“哎哟”的惨叫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手电筒离开我的手骨碌碌地滚了出去。光环照射着不该照射的地方,我被黑暗包裹在了掌中。
正当我趔趄着弯腰想要捡起手电筒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时间我无法判断是从何方而来。我凝神侧耳倾听。是从后方。声音正从我刚才来的方向靠近。
——是江神学长。
还能有谁啊!只有他而已。虽如此想,我还是感觉到自己体内正在迅速分泌肾上腺素。若不是江神学长?如果走向这里的脚步声的主人袭击了江神学长使他晕倒,然后意欲加害我而迫近?不会吧,不会吧……
总之先捡起手电筒吧。我踏出的脚再次滑倒。这次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膝盖上,我不禁疼得龇牙咧嘴。尽管如此,我还是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脚步声从十米左右的后方拐角处传来。那个人所持的光亮照在了岩壁上。我想询问是不是江神学长却喊不出声。我凝视着光亮,将身体向前匍匐。
人影拐过角落出现了。光亮在地面蔓延着不断靠近,我却无法判断是谁的人影。我摸到了一块拳头大小的圆石头。以防对方是个危险人物。光亮已经逼到了我的脚前。
从听到脚步声走向我这里到现在,只过了十几秒钟吧。然而,对混乱之中的我而言却像过了几分钟。
“谁?”
我发出了声音。
“什么啊,你在这儿啊!”
是江神学长的声音。
“江神学长?”
“那当然了!”
他用手电筒的光亮,从正下方照自己的脸给我看。
“喂,喂!”我摇摇晃晃地摆着手说道,“请你不要那样照了!”
我将手置于胸前,等待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时,我便想要抗议。我想指责他为何把我扔下,为何我喊叫也不回答我。
然而——
在我如此诘问之前,江神学长抛过来一句话:
“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给读者的第一次挑战
是谁杀害了小野博树?
我希望你可以循着江神二郎同样的逻辑找出来。现在你与他掌握的条件完全对等,他并没有独占之前没有陈述过的事实。
此时无须作出一切解答,这也是不可能的。
我们寻求的答案只有一个。
是谁杀害了小野博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