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相原会自己过来,但他没有,我们得以与他分开而各用晚餐。这样就避免了从琐碎的对话中泄露我们的隐秘计划。收拾好油炸河鱼与炸肉饼后,我们便用看电视来度过执行作战前的时间。
八点时我们站了起来。我们拿出房间备用品手电筒,不声不响地通过相原的房间前,静静地走下了楼梯。楼下的里间传来了电视声及老板娘们的哈哈大笑声。我们手拿伞轻轻地打开了门,雨仍旧哗哗地下个不停。到达木更村时我们就会全身湿透吧。我们仍旧一言不发,迈进了雨中。
身处于这大雨之中,本想开车到木更村入口,但为了能够秘密接近,我们还是决定步行前往。我和学长们横向并排走在与早上同样的道路上。路过时我顺便看了一眼诊所邻家的门牌,上面确实标有羽岛。村里的两名“师级人物”比邻而居。从诊所后面的保坂明美家透出了些许让人感到一家团圆的温和光线。即将拐过三岔路口时,我略微扫了一眼右侧。黑暗中,扁平的废弃学校被雨打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在忍受着苦难。拐向左侧的通路道路昏暗,略微呈上坡。雨水汇成小河流淌而下,我们不得不在没至脚脖的水中前进,却无一人因此咒骂。
我们穿过通路,到达龙森河河岸。大概是由于水量增加吧,水流声也增加了其量感。我们终于到达河流上游的桥边时我看了一眼手表,刚好八点半。江神学长用手电筒照了照河面,结果发现河面较之清晨时高出了数米。不过这座桥梁的强度足以让卡车等通过,因此让人觉得似乎也无须担心其会被水流冲走。江神学长关掉灯光之后,对着河对岸摇了摇手电筒,示意我们出发。
——终于要到对岸去了。
我们以江神学长为先导迅速穿过桥梁,跨过栏杆侵入了木更村。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遭到任何反抗,但从此往里我们不知道会如何,总之现在只能前进。
在这里先公开一下我们的周密作战计划。执行作战的时间是八点。开始进入村子的时间是在木更村的居民结束一天的工作——虽如此说,在此雨势中他们下午大概未能进行农活——并已用完晚餐、大概正在轻松休息时的八点半。我们敏捷地穿过桥梁迅速前进,若被村人发现则散向四方逃走。然后趁敌人混乱之际让运气好的某个人冲进去找出麻里亚,就是这样的计划。完美的作战计划……只能如此了。
我们弓身在漆黑的树丛中不断向里挺进。途中有一处看似荒废的破房子的建筑,由于没有点灯且完全感觉不到人烟的存在,我们便没有绕道而自破房前穿行而过。
“照这样下去我们可就能不流血入城了。”
望月高兴地说道。但是形势仍然不容大意。因为不管是对于该村的地形,还是对于该村有多少人,我们都一无所知。
随着我们在曲折蜿蜒的小径上前进,树丛对面的一座宏伟的二层公馆映入了眼帘,公馆有几个窗口上亮着灯。我们驻足眺望其全景。由于被湮没在黑夜与大雨之中,除了知道其是一座具有东西双翼的凹形西洋式公馆以外,其他一无所知,但这一定是我们在周刊杂志的卷首插图上见过的木更先生的公馆。这所公馆似乎威风凛凛地耸立于曾被废弃的村庄遗迹上。——我们终于到这里了。距离麻里亚只剩百米左右,大家沉默着只是互相笑了一下便再次开始前进。作战正进入最后阶段。
不久就到了树丛尽头,我们来到了公馆宽阔的前院。很难说修理不周的草坪化为了泥路,并向前延伸成为去路。不知从谁开始收起了伞。因为我们早已全身湿透,留之已经毫无用处。在前方大约三十米处,可以看见大喷水池对面的正门门扉。
这时,有个人影从一楼的一个窗口横穿而过,我吃了一惊。我感觉似乎是名女性的影子,也许……是麻里亚。
“都到这里了,即使我们跑到正门然后冲进去也没事了吧?虽说以这副落汤鸡的样子突然闯进去不是我们的本意,可也没有办法啊。”
织田释放紧张之后如此向江神学长说道,江神学长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有人出来了……”
正门门扉打开了,出现了一个人影。虽是逆光却可以判断不是八木泽。是一名身材更为高大的男子。头发剃得精光,轮廓呈优美的蛋形。男子一时并没有离开那里,而是展望了一会儿雨中的庭院。他明明不可能发现我们藏身于此,那他在做什么?
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男子动了,这时我发现他是赤脚的。他也不撑伞,步履悠闲地走向雨中。如果他走向这边……如此想着我刹那间做好了准备,然而他却没有走过来。男子突然改变了方向,开始向右方跑去。他飞溅起巨大的水花,胡乱挥舞着双臂飞快地奔跑着。他就这样一直跑到公馆东端后,又突然转换方向向西跑去。仍然是前后左右复杂地反复挥舞着双臂。不仅如此,他还对着夜幕中的大雨发出异鸟般的怪叫声。——我们面面相觑。
“那是什么啊?”
“问什么问!”
望月与织田皱眉说道。
男子在公馆西端再次改变方向,动作更为夸张地不断呈之字形奔跑。那双臂的剧烈运动,看起来就像摇曳的火焰。并且,在我本以为无规律且混乱的这些动作中似乎有着某种奇妙的规律或节奏,逐渐将愉快的气氛散播开来。同时我也发现,他虽全力奔跑头部却完全静止,这或许是极其高难度的表演。男子跳到庭院中间时便仰向天空,全身痉挛着在空中乱抓,我明白了这是一种舞蹈,并知道自己已开始为其着迷。
“不愧是艺术家之村,这不就突然蹦出个危险的家伙嘛!”
织田像说其是一件麻烦物一样,噌噌地挠着下巴说。男子再次发出了怪声,他哎呀哎呀地叹气。
“在这儿等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结束。身体会被雨冻坏的。——怎么办啊,江神学长?”
望月如此询问着意向,江神回答说:“我们绕到后面去吧!”我们穿过右手边的树丛,弓身开始移动。我边走边看了一眼公馆,发现在正门旁边的窗口上有几个人影,或许他们正在欣赏雨中庭院中的舞蹈。即便不是如此,他们也不可能看见身处这漆黑树丛中的我们。正如望月所说,十一月的雨持续击打在身上,身体已开始发冷。我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我们绕到公馆后方,发现那里是花园。此时正值深秋,虽称不上百花缭乱,却也有一处被施予美丽设计的花坛及藤蔓,其竟然蔓延至与公馆同宽。铺有草坪的通路纵横延伸于似乎秋季播过种的土地及常绿小灌木之间。
“这里也不像栽……培着毒品大麻什么的啊。”
织田喃喃自语道。正如他亲眼看到的,这所美丽的花园看起来并不像大麻。虽如此说,由于他与我的植物知识都很贫乏,目前仍然不能下定论。
我抬头仰视着公馆,发现只有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有光亮。在其上方,似乎葺有石棉瓦的屋顶将雨水飞溅而起,一片雾气蒙蒙。雨水管似要晃动身躯一般剧烈地不断喷吐着雨水。
“江神学长,看那里。”
说着我用手指了一下。
西端有个后门,目前看来似乎只能从那里进入了。当然这是指运气好门没上锁的情况下。
我们出了树丛,闯进花园。江神学长看着旁边的灌木嘟囔了一句:“是迷迭香。”只有他一个人边前进在砂石路上边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的植物。大概有几种可以辨别的吧。
当我们到达花园中间时,织田双手掩嘴站住了。从指缝间透出了“咕”的痛苦声。“怎么了?”望月如此低声询问时——
“啊——啊——欠!”
他华丽丽地打了一个喷嚏,让我们怀疑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惊天动地的喷嚏。我们一起将手抵在了额头上,若是电影电视之类的,此时就是出现旁白字幕“完蛋了”的时候。
二楼的窗子迅猛地打开了,正是方才有光亮的那个房间。我仰头一望,与胖得溜圆的一名年轻女性的目光正面相遇。她如同看见了怪物一般发出了惨叫声:
“快来人啊!有人进到后面来了!”
她边缩回房间里边喊道。那吵闹声就似在报告火灾一样。
“完了!”织田说着又打了一个喷嚏。似乎听到了怪物的咆哮般,二楼又响起了惨叫声。
江神学长敏捷地冲到后门拧了一下门把手。门没有开。
“散!”江神学长扔下这句话便绕到西侧消失了。无须惊慌,这不是计划之中的状况吗?我如此想着试图让自己镇定。哎呀,难道不是可以镇定的时候?
“怎么了?”
“这边吗?”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有人从东侧慌忙跑来的声音。想到方才舞动火焰之舞的光头男子朝我猛冲过来的样子,我不禁毛骨悚然。看来只能逃跑了。
“喂!等一下,有栖!”
看着效仿江神学长跑向西侧的我,望月发出了惨叫声。织田也叫喊着什么,两人一起从后面奔跑过来。这哪里是散往四方让敌人混乱啊,如此一来我们所有人不就都跑向同一方向了吗?然而,由于追兵是从东侧逼近的,我们只能逃往西侧了。南边又是公馆,至于往其他方向逃跑——我们三人都未想起。
“喂!你们是什么人?!”
追兵似乎拐过东侧角落发现了我们的身影,那恐怖的火焰之舞又掠过了我的脑海。天啊,饶了我吧!
我数次滑倒,好容易才踉跄着跑到西侧拐角。这时——
“哇!”
拐角处出现了另外一名男子,我们迎面撞在了一起。对方的面容我仿佛见过——是八木泽满。
“哦,您是今早那位,唉,真是不知悔改!”
“不,不是的。”我对一脸凶相的他说道,但我自己也不知道不是什么。我甩开他紧抓过来的手往回跑。然而对面也有好多人跑过来了。是个彻彻底底的夹击。这时我才意识到剩下的一条退路,为了逃往树丛我转向了花园的通路方向。
“等一下!至少请你不要践踏鲜花!”
一声尖叫声自背后传来,我回首一望,有个妇人从一楼的窗口探出脸,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似乎正在恳求我。我回答说“我会注意的”便往草坪小径逃去。望月与织田两人也果然追随而来。
“别跑!站住!”
另一名男子边叫喊着边奔跑在位于我右侧的通路上。如果我继续笔直前进,则会在前方汇合到他所在的小径。我在分支通路上拐向了左侧。然而,八木泽正从此方向逼近。照此下去,无论哪条路我都会被猎人逼上绝境。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的!”
望月边四处逃窜边辩解道。我认为与其道歉还不如快跑。我看见织田勇敢地舍身撞向跳火焰之舞的舞蹈家,他这一撞直接把对方推倒了。哦?这就是本格推理小说粉丝与硬汉派粉丝的气势区别吗?此时可不是考虑这些无聊之事的时候。八木泽马上就要从后方逼近,一把抓住我的领口了。
“绝不能被他们抓住!”如此想着,我踩在草坪上的脚滑了一跤。我“啊”地一声摔倒在地,八木泽被我绊倒,也惨叫着摔在了地上。
“疼死我了……”他揉着腰叫道,看样子似乎无法立刻站起来。他用右手支撑做了个扫堂腿想要抬起上身却向后卧倒了,这时我跳过了花坛以逃往树丛。
我又一晃回首望了一眼,看到望月被两名男子抓住,正在挥舞着双手抵抗着,大概已经无济于事了……一人已落人敌手。织田为披头散发的男子所追捕,在花园的迷路中顽强地四处逃窜。八木泽与舞蹈家仍旧卧倒在地。
我想迂回至公馆前方,若有机会便尝试从正门闯进去。我在四溅的泥水间向东侧跑去。低垂伸展的树梢擦过脸颊,我脸上受了轻伤,但现在连喊疼的时间也没有。若被抓住就没命了——虽然事实不至如此——我还是这样感觉而全力奔跑着。尽管如此,无论是单杠还是倾盆大雨中的捉迷藏游戏,今天返老还童的事情也太多了。
如果我就这样一直逃进山毛榉树林就可以甩掉敌人了吧。然而,看见正门门扉大开的我决定勇敢地挑战冲锋。事实上,我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
“别跑!”
这时,那个光头舞蹈家双手叉腰阻住了我的去路。嗯,若是这样,我便瞅准撞过去将其击倒的机会,模仿方才的织田尝试了一下撞击攻击。
——结果,被撞飞的人是我。
“住手!”
男子叉开双脚屹然站立,似教导般说道。方才他大概是一时疏忽才被撞倒的吧?这个男子如岩石般强壮。
“你这个浑蛋!”
八木泽似猛禽般向倒在泥泞中的我袭击过来。他骑在仰面而倒的我身上,勒紧了我的领口。为什么我一定要受这样的折磨?我不禁愤怒起来。我也忘记了是何原因让事情变成了这样的闹剧,便对他使了个仰面倒蹬腹摔。这并不是我在高中的柔道部学到的招数,只是在小学的砂场上学到的最低级的假性仰面倒蹬腹摔,对方却让人很不尽兴地飞了出去,那些溅起的水花之壮观让人心情很舒畅。
“快住手!”
光头用镇定得可恨的声音说道,他伸手过来想要阻止我。我趁机想要再次逃往树林,右脚却猛然被抓住了。不是魔女嘉莉之手自墓穴中出现,而是仍旧躺在地上的八木泽将我抓住了。
“真行啊你……”
他愤怒地呻吟着,同时又将我摔倒在了泥泞中。我看见远处的织田也同样与披头散发的男子扭打在一起……这不就是黑泽电影中的高潮部分吗?我不禁想笑。
“快住手!你们都不要打了!”
“你,没事吧?!”
“我的庭院,我的庭院没事吧?!”
正门处出现了几名女性,各自叫喊着。
“麻里亚……”
我在其中搜寻她的身影,却没有找到。——我突然全身筋疲力尽而被抓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