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商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尤其苏文安曾找人算过命。
说他家里男丁单薄,唯一的儿子吃住学院,能聚起来时越热闹越好,是以平日都是一张桌子围拢起来大家子一块儿吃饭。
因着苏文安伤了手指,八仙桌上十几道菜以清淡休养为主,刘氏陪嫁奶妈范妈妈时不时给苏文安和刘氏两人布菜。
苏秋雪和苏轻眉位置相连,最边角的上菜位坐的是妾室红袖。
红袖是刘慧娘嫁进时买的丫鬟,慧娘有身孕的时日,全是让她伺候苏文安,姿色普通身段不错,可惜迟迟没怀上,苏文安过了新鲜劲之后对她不大上心,基本不瞅不睬,她躲在偏院过得很拮据。
今日的饭桌上十分安静,苏文安一手一边,翘起的食指各自裹有木板和厚厚一层白棉,皱眉吞进刘氏喂的饭。
真是倒霉催的,走在路上能被挤断手指,还是对称两根!
老天爷,他惹谁了啊!
他心情不好,瞟了眼苏轻眉,没事找事:“你这两天躲在小院,为父指头都断了也没见你关心两句,真是厉害,有长进了。”
苏轻眉小口咽下小菜,淡定道:“外祖母难得过来,我总得陪陪她老人家。”
提到林琼英,苏文安想起早逝的发妻,顿感心虚,干咳几声不再说下去。
绿桃始终站在苏轻眉身后,饭用到中途,她的模样表现出紧张焦急,刘氏看出丫鬟不妥,停下手询问:“绿桃,你东张西望的,看什么呢?”
绿桃闻言低下头抖抖索索不敢回话,苏轻眉向后道:“别在这儿了,回去办我交代的事。”
刘慧娘奇怪问:“什么事啊?”
“哦,小姐她、她让我去府衙——”
苏轻眉立马打断,不悦道:“平素怎的没见你话多,下去!”
刘慧娘心思百转,在桌底扯了扯苏文安的袖子,苏文安转过头道:“绿桃,轻眉让你去府衙干什么,你说清楚,免得将来给苏家惹了事,兜头了我还两眼一黑。”
绿桃又一副想开口的样子,被苏轻眉的眼神冷冷制止,这下,苏文安彻底不高兴了,扬声道:“让你说你就说,你不还是我买回来的,信不信我再把你卖到勾栏去!”
丫鬟见左右都得罪不得,慌张跪下,吞吞吐吐:“老爷,小姐、她要去衙门,敲定红契。”
苏文安一听呆了一息,转向苏轻眉,“什么?你想把嫁妆产契上报官府,这样可要交一成税钱!”等他再收回来,还得交一成,这不是船底雕花,多此一举吗!
这下,苏轻眉便不再遮掩,坦白道:“是,这都是母亲留给我的,未免将来弄丢,索性敲契了好。”
“口口声声母亲,慧娘现在难道不是你嫡母?她对你还不够好哇?”苏文安主要是心疼那一成的税钱,他本就急于周转,眼看大女儿还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送!
“反正我决定了的,外祖母也赞同。”
苏秋雪前些日子因为陆迟求娶苏轻眉的事酸了好几晚,终于逮到机会,放下筷箸挑拨:“姐姐,你怎么总拿你外祖母来压父亲,到底是谁把你养的这般大,说出来平白叫人寒心。”
“秋雪,怎么和轻眉说话的!”
“呵,我看雪儿说的对!”
刘氏眼神闪烁,舒起苏文安的背,柔声道:“轻眉,那你……看没看过那些地契啊,小心让府衙扣错了。”
她转手换铺是私下里偷做,房契暂放在私房钱里,若是苏轻眉到官府发现后闹大,苏文安知道可了不得,
苏轻眉知她顾忌:“我会对上,不劳你费心。”
刘慧娘一听就懂了,没仔细看的意思,也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连连遭遇变故,哪里还有心思一件件细查址处。
“轻眉,丫鬟年纪小,且房契和田契你都要敲,一下午忙不过来,不然这样,我让范妈妈陪绿桃帮你跑一趟。”
“不必,绿桃去就可以,她怎么也是我的奴婢,卖身契都掐在我手里。”言下之意,她全然不信范妈妈。
苏轻眉不想与刘氏继续扯皮,“绿桃,你快去办事吧。”
绿桃在地上磕了个头,“那奴婢回院子里收拾。”
“嗯。”
绿桃走后,刘慧娘低了低眸,“好吧,我知你向来不肯信我的。”
她一副没有食欲的委顿样子,“范妈妈,你帮我把甜食里的冬枣换了,我想吃点酸的蜜饯,晓得放在哪儿吧。”
范妈妈长得黝黑,尖嘴猴腮,心领神会地点头:“老奴晓得。”
苏轻眉先吃完想离座,刘氏拦住她,“再陪老爷坐一会儿,你们父女平日见的面少,快赶上读书的霖儿了。”
苏轻眉似乎被她勉强说动,重新坐下来,执起公筷给苏父夹了块不带刺的鱼肉,苏文安这才逐渐缓和脸色,嘴上依旧道:“我的霖儿是忙正途,她一个女儿家怎么好比。”
这顿饭吃的比往常多半柱香,苏轻眉赶回小院时,偷偷绕路走到后门,绿桃抱着红匣子兴奋地等在那儿。
主仆二人躲在门后窃窃私语。
“小姐,范妈妈真的来换了,她故意撞倒奴婢,奴婢就假装摔倒磨蹭,转身再拿回匣子,里面有两张房契都变了!”
苏轻眉接过一看,果然多出两张河道旁的铺子,她今天是随意试探,按照刘氏贪婪本性,手里估摸还有余下,定会想办法调过来。
当然若是刘氏没有这样做,她也不见损失。
“小姐,您确定吗?”绿桃上马车前,嫌弃地看着手上一沓她心中的烂屋子。
“确定,快去吧。”
苏轻眉免得夜长梦多,盯着老孟送绿桃去扬州知府里敲印,守在门口一直等她回来,实实在在看到印泥红章,她心底终于踏实了。
苏轻眉扯着绿桃往院里走,低声凑耳:“等会做场戏,要多委屈你些日子。”
...
刘氏对换契的事十分紧张,生怕出问题,所以她派了贴身婢女春花守在樨香院外,一有动静就回来禀告。
春花蹲在门口草堆旁守了半天,终于听见院子出有了动静。
“好啊,这些房契根本不是我母亲留下的,你说,是不是你帮人偷换了,或者我继母收买你了!”
“奴婢冤枉,奴婢不敢呐,奴婢的卖身契还在小姐手里,怎么敢听夫人的话!”
“还敢嘴硬?!”
“啪——啪——啪——”
一声声鞭挞落下,小丫鬟在院里哭得撕心裂肺,门外的春花心里发毛,大小姐看着为人挺和善,原来教训起人来比雪儿小姐还狠呢。
她听不下去了,跑回大院一五一十告诉刘氏,刘氏高兴的合不拢嘴,来回看手里的房契,就算苏轻眉猜到是她做的如何,往后再换不回来,她就是只没牙的老虎。
可惜,她当初胆子不大,田产没早点买荒地调换。
此刻的樨香院儿里,绿桃左手拿条鞭子挞地,右手拿起苏轻眉给她的冬枣,吃两口偶尔喊三声,中气十足。
她喊累了,鼓腮小声道:“小姐,够了吗?”
苏轻眉张望了下院门口,“够了,春花早走了。”
绿桃立刻甩掉鞭子,从瓷盆里掬水抹了把汗,她不由感慨,原来装挨打也会累呢。
“你最近不能出门,也不好去前院,就在这好吃好喝的躺着,那般重的鞭伤,我看至少休息五日。”
绿桃怏怏不乐:“是。”
苏轻眉捏了捏她的苹果似的小圆脸,哄她道:“听话。”
林琼英老太太披了条薄毯从卧房里走出,慈祥的脸笑呵呵附和:“对,绿桃你留在院里呆着陪我,不过眉儿,你要去临守亭帮我买点王医师的跌打药。”
苏轻眉笑容一收,紧张地坐起:“外祖母,你是哪里伤着了?”
前世,外祖母身子骨尚算硬朗,两年后得了场重病,好在她带着陆迟找的大夫及时赶到,但后来外祖母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
苏轻眉准备这一世从一开始就好好给外祖母小心调养。
林琼英笑道:“不是,我年纪大,偶有扭伤,药膏用不上也需常备,今次下山急,忘带在身上,心里不自在。”
苏轻眉走上前捏了捏外祖母的腿脚,确认无碍后道:“好,我马上就去买。”
“慢着。”
林琼英抬头看了天色,拉住她:“过半时辰再走,王医师那还没起摊呢。”
“哦……”
苏轻眉察觉出外祖母怪怪的,就是说不出哪里怪。
祖孙两在院子里闲聊半个时辰后,苏轻眉戴起帏帽出门,临守亭在蓬山脚下,离这不远,她步行过去也就一柱香。
她现在谨慎得多,不敢独自出门,漫步绕到前院准备喊个门房的丫鬟相陪。
谁知一打开后门,就看到陆迟身姿挺拔,笔直地站在门外凌霄花架下。
她很诧异:“陆公子,你怎么在这?”
陆迟闻声回头。
看到苏轻眉,他俊容上的神情无比无辜,“老太太说你家丫鬟生病,不放心你一个人去买膏药,叫我陪同护持。”
苏轻眉蹙眉,不乐意与他同行,“不用劳烦陆公子,我自会带丫鬟去。”
原来如此啊,不知陆迟和外祖母说了什么,让外祖母那样偏帮。
陆迟丝毫不纠缠:“也可,反正顺道,我们还是同路。”
苏轻眉狐疑看他,没看出他哪里有伤。
陆迟被她盯的一脸坦然,向上勾提起他的半截衣袖,翻转出修长的玉色手背,面露无奈:“苏姑娘你看,这是那日驴车里为你遮挡桌角,撞刻出的伤痕,几日还未消,我需得买药涂一涂。”
苏轻眉凑近细看,的确有那么一点红痕。
对此,她心中感谢,可是他一介男子,要不要这般娇气,再说又不是她要他护着的。
“陆公子,我看着不是很厉害,再过两日自会消的……”
“是么,我不大放心,不如等会让你的丫鬟看看。”
苏轻眉抿唇不语,那怎么行,那样不就告诉别人她和陆迟当晚同乘?
陆迟不紧不慢地将袖袍拂下,温和道:“怎么样,苏姑娘还带丫鬟吗?”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第三天快乐,明天要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