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眉头疼的厉害。
或许是昨晚一宿没睡好,她觉得全身上下哪哪儿都酸乏,动也不能动,像被人紧紧桎梏在怀里一般。
陆迟回瑾兰院里了?
苏轻眉半睁开水眸,他的确回来了,就躺在她身侧将她搂抱得紧紧的,不留余地。
“绿桃——”
苏轻眉口干舌燥,想唤丫鬟送点茶水,喊出口蓦地感觉她的喉咙都快被熬干了,压根挤不出大点儿的声响。
怎么回事,她这是突然病了吗?
苏轻眉半懵着眼,手臂伸出了软衾想敲床几,霎时间窜进的一股风凉的她直打哆嗦,底下床板也硌得慌,怎么哪里都怪怪的,绿桃没点炉子?
不对啊,眼下不是夏日麽!
苏轻眉脑海中闪过一个激灵,眼神彻底恢复清明,她睁大往四周看。
庙宇荒凉,断壁残垣。
屋檐瓦顶年久失修,残片挂着丝络蛛网,秋风从破洞吹进,案上的烛台香炉摇摇欲坠。
全然一副破败景象。
而低头,她身上盖的是染满男子气息的青衫,地上铺垫的则是自个儿的雪白薄氅,她的衣裙破碎凌乱,几乎毫无遮掩,却——
——窝在陆迟怀中?
这陌生且熟悉的情形……
苏轻眉紧张地吞咽了一口,趴在男人怀里仰头偷看,他玉质金相,挺鼻薄唇,身上萦绕浅淡清冽的松柏香,完全是她记忆里初见时的模样。
他的确是陆迟,曾经作为书生的陆迟。
苏轻眉记得清楚,当日她和陆迟的水囊弄混,两人依次不自知地喝下了暖情散。
她喝的多,失去理智的喊热抱住他,做了许多疯狂事,而陆迟虽强忍坐怀不乱,但由于她衣不蔽体,清白已失,被过路老妇发现,两人不得不直接定下婚约。
她这是…一觉回到了三年前?
没想到,老天爷会在最尴尬的处境,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苏轻眉稍稍欣喜片刻,没时间犹豫。她自己的衣裳不能再穿,只得从陆迟包袱里拿出男子长衫和套身马甲。
粗略扮完男装,陆迟还因为药效昏睡着,苏轻眉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
“世子,我自知身份配不上你,不阻碍你大好前程,今日实在无法,再借你两件衣裳,往后祝你前程似锦,姻缘美满。”
商户女耍手段嫁给世子,在世人眼里她从来都是有心高攀,如今拨乱反正,她也不再欠他了。
苏轻眉轻手轻脚替陆迟掖好披氅,转身离开时,没看见男人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
正值初秋,漫山遍野的丹桂飘香,下山的小道沿着一泓清泉。
苏轻眉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舒畅,眼前的风景,可比从前国公府里的云雀入天,一池荷香要好看得多。
她一路上小心谨慎,没遇着谁,有惊无险的回到苏府家中。
三年没看到这块悬挂额匾,她心中涌起无限感慨,松了口气昂头迈步跨了进去。
苏父苏文安就站在进门后的主厅,看到苏轻眉的打扮立刻火气大发。
他长得儒雅,说出的话却万分刻薄:“女儿家夜不归宿,弄成这副鬼样,你不去吊颈,还有脸回来!”
苏轻眉阔别多年见到父亲,依旧是半分好感都无。
她外祖父过世后,外祖母独守偌大家业,身边仅剩一个独女,后来因为不舍女儿远嫁,便找了个本地样貌出众的商户苏文安。
一开始二人也是琴瑟和鸣,苏文安哄妻子颇有手法,慢慢将所有经营偷梁换柱到他手中,待苏轻眉出生不久,他就迫不及待将刘氏接回来成了平妻,气得苏轻眉的母亲抑郁成疾,年轻早逝。
唯一庆幸的,是苏母为女儿设想周到,暗暗将部分铺子田产提前放进了苏轻眉的嫁妆里。
这大概也是苏轻眉被陷害,不能让她顺利嫁出去的重要缘由。
苏轻眉挺直纤背站在檐下,看到苏文安身后的苏秋雪,了然道:“父亲,妹妹与你说了什么。”
苏秋雪是继母所出,她心里恶心,却不得不喊一声妹妹。
“要雪儿说?你即将嫁人,还要到处游逛,昨晚竟是连家都不回,你先说说去哪里厮混了!”
苏轻眉沉住气,从腰侧拿出水壶,“我昨日午后上山看望外祖母,喝的是妹妹让丫鬟临行前塞给我的水,为何会中了迷药,为何我的婢女绿柳无端消失,我倒是要先问问妹妹!”
此话一出,在场还有新买回用来陪嫁的丫鬟绿桃,场面一度混乱。
“小,小姐。”绿桃赶忙捂住耳朵。
苏文安随之皱眉,狐疑地看向小女儿。
苏秋雪脸蛋苍白,捂着心口,咬唇欲泣:“我没有!姐姐不能趁母亲回乡省亲就冤枉我!”
苏轻眉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她走近将水壶在苏文安面前晃了晃,“幸好我喝的不多,兑了泉水神志维持的清醒,没发生不堪的事来。”
“父亲,我受了伤害,你不疼我,我认了,可若你要说那是我自找的,我绝不认。”
她外祖母在临近苏府的矮山上隐居求个清静,她每隔一旬都会上去探望,这次即将成婚,她就想让外祖母高兴高兴,哪想遭遇此事。
“不,我真的没有!”苏秋雪急赤白脸,摇头否认,“你胡说,你都没走那条——”
她和母亲的确雇了恶徒想毁苏轻眉的清白,可并没下药,而且那恶徒在山下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苏轻眉经过,她们白花了五十两银子!
苏秋雪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立刻闭嘴噤声。
苏轻眉冷笑,替她接上,“我没走那条山道是么,因着暴雨,我与绿柳失散后,换了条别的路。”
所以她没遇到妹妹特地为她安排的乡野男人,而是在破庙里和陆迟意外相遇。
话已至此,苏文安听的明明白白,不过他心里自有算盘,且素来疼爱乖巧的小女儿,斥责的话窝在心间,愣是骂不出来。
苏轻眉走上前,盯着苏秋雪,缓缓张口:“父亲若还是不信,不然,咱们报官,让雪儿妹妹在堂上喝一口试试。”
她长得娇媚,即使说出这几句重话,调子也是绵软的,听起来却无比有力。
到底做过世子夫人,对上寻常人家,她拿捏得出气势。
“那你、你这衣裳。”
苏轻眉对此轻描淡写:“路边捡的,身上的雨淋湿了。”
苏文安彻底了解了来龙去脉,在主厅前来回踱步,最后和稀泥摆手道:“哎,没事就算了,我看八成是你走丢的婢女做的,我找张知府帮忙将她抓回来处置便是。”
“往后你也别随意出门,不乱跑能有什么事!”
苏轻眉忍住怒气:“是。”
她这厢说完,苏文安想把那证物水囊拿回来,苏轻眉甩手不肯给,扯起目瞪口呆的新丫鬟绿桃头也不回地往自己院里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苏轻眉在小院西边的湢室沐浴完,舒舒服服的回闺房躺上她的紫檀拔步大床,整个人好似踩着棉花做梦。
她真的回来了!
绿桃端来一碗定惊茶,小心翼翼道:“小姐,您受苦了,您放心,奴婢不会出去乱说!”
“嗯。”
苏轻眉知道她的新丫鬟性子淳朴,多年来真心待她,“绿桃,水囊是空的,你好好收起来,别让外人找到。”
那只水囊里面早就没水了,她在庙里晕乎乎到处乱洒,怎么可能剩下,诓他们而已。
绿桃诺了声,将它藏到了床头柜子底。
“小姐,您刚换下来的男子青衫……”绿桃红着脸,纠结道:“奴婢该怎么处置?”
苏轻眉趴在床上往返滚动,嘟哝道:“全剪碎,扔得远点儿。”
“是。”
“绿桃,我想睡会儿,你能守着我么。”苏轻眉心里多少有点后怕,怕睡醒发现只是个梦。
绿桃一听,搬来一张椅子在门口,回头笑道:“小姐宽心,奴婢坐这帮您守着!”
…
—
没想到三日后,事情还是宣扬了出去。
广陵城一夜之间冒出无数议论,言说江南有名的大美人苏轻眉在山里遭了歹事,过了一夜,翌日才穿着男子衣袍出山,清白已失。
维持着体面的那根弦尚未断的,是有婚约的首富沈家并未提起退婚,这使得轰轰烈烈的流言一时得不到佐证。
苏府后宅的樨香院儿里。
绿桃急地跪在苏轻眉腿边,喊出哭腔,“小姐,您信奴婢,真的不是奴婢说的!”
她能不急麽,当日看着小姐披青衫回来的唯有她,老爷和二小姐,她是其中最可疑的了。
苏轻眉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托住她的手臂,“地上凉快起来,是和你无关,你瞎跪什么呀。”
绿桃抹抹眼泪,不懂小姐才见她几天,怎么就能特别信自己。
苏轻眉看到绿桃不可置信的呆傻样,噗嗤唇角弯了弯,连刚来的丫鬟都比家中亲眷要真心呢。
她的继母和继妹可真是够勤勉的。
苏轻眉没想到她们的心思能这样活络,她当然也没那么怄气,毕竟早早经历过一回,无非是坏了名声彻底嫁不出去,反正她手上有丰厚嫁妆,等找时机分完家,做个独门女户就很好。
苏轻眉这样一想,心情宽适地多吃了两块云片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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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徽州城临河一幢独栋单进院,外表看着灰蒙朴素,内里别有洞天,荷池曲径清幽静谧,亭台楼阁雅致非凡。
书房隐蔽在小片竹林后,身量颀长的男子站在案前,悬空左臂练笔法静心。
自从蓬山回来,他每晚头疼,多梦难眠,梦里全是与那女人……
陆迟拢眉,手势一顿,白宣落下一笔突兀重墨。
“世子!”
书房牖扇未关,陆迟隐居在外的贴身护卫聂五跑进门叩首,“禀告世子,属下找到了,那名女子正是扬州丝绸商户苏文安的嫡长女苏轻眉。”
陆迟抽走沾了余墨的废纸,捏成一团,淡嗤:“你找的么?不是满江南都知晓了。”
聂五面红耳赤:“属下无能!”
陆迟不置可否。
那些流言,想来不会是她传出,否则她何需慌忙逃脱。
那个装了药的水囊是他的,他喝了两口发觉不对,昏昏沉沉放错了位置,接着被女子拿走喝完,才会导致那般混乱的局面。
他中的暖情散不多,控制住没攻进最后一步。只是,他怎会连连做相似的梦。
在梦中,她是他的妻,玉臂勾缠他的脖子,夜半承|欢时,眼尾赤红的讨饶模样,有如实质。
他甚至记得,她后腰处有一月牙型血色胎记。
小小一颗,无数次掐进他的掌心。
聂五见主子迟迟不下命令,怕极了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努力挠头分析:“属下觉得,应当不是苏轻眉传出的消息。”
陆迟笔下未停,没理他。
聂五已然说到一半,只得咬牙兀自继续:“苏轻眉与广陵首富之子有婚约,待嫁的女儿家,肯定最在乎名节了。”
陆迟听到此话,淡漠的俊容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
他撩起眼皮看向聂五,“你刚说,她要嫁人?”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