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微妙只是持续了一下子,一尘丢下一句:“待着别动,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出来。”就钻出了树洞,留苏厌厌一人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打开洞口:“捂着口鼻出来。”
苏厌厌捂着口鼻刚钻出,就被外面阴冷的空气冻得连打两个喷嚏,下一秒,苏厌厌便惊呆了。
只见原本苍翠繁茂的丛林,此时如遭遇了沙尘暴一般,目之所及的植物土地都被灰白的沙尘厚厚覆盖。
一尘递来一件微湿的衣服,苏厌厌接过,这不是水里那件长衫吗?
“包住头脸,这些是毒尘,切不可碰。”
苏厌厌点头照做。这时她发现,一尘身上是湿的,右肩的衣衫一片猩红,但里面明显已经重新包扎处理,暂时无碍。而他们站的这一块地方没有半点毒尘,有细细清理过的痕迹。
看着始终将视线放在别处的一尘,苏厌厌心里一片暖洋洋。
直到她将圆脸围得只剩眼睛,一尘才扫眼过来:“我们得立即离开。”然后背过身蹲了下去:“上来。”
看着眼前的宽背,苏厌厌又恢复了怂样:“不不,我不能!你的肩膀不能再裂了。”
一尘倒不急不慢:“你若不想脚烂掉,就上来,况且……又不是第一次背你。”
苏厌厌努了努嘴,想说那次根本不是我的意愿,但又觉得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瞅了瞅自己的光脚,向他深深鞠了个躬:“冒犯了……”才让自己爬上他的背。
再度感受到他强健宽阔的腰背,以及如此近距离闻到他身上的清冽男子气味,苏厌厌醉了般呼吸变得又笨又乱,强忍羞涩地轻轻攀靠在他的肩上,孰不知,她这般看似无声正常的动作,差点令蹲在地上的一尘站立不起。
平时说话举止看起来有礼大方,为何一与他亲近,就会变一个人似的又娇又媚?身段如水,柔若无骨,连发出的呼吸都媚入骨里,喷出的气息充满了甜味。
他不知道其他的人面对这样的女子会怎么样,他只觉得自己犹如深陷泥沼,无法自拔,无时无刻不是煎熬。
苏厌厌心含甜蜜地享受着一尘的温柔,可开心不过两秒,就听到他说。
“出了树林,你便去沈复那儿吧。”
——
当渡边峙三人爬出隧道,迎接他们的是黑狐十二骑与两位狼穴长老。
两位狼穴长老是回鹘可汗安排而来,称如果他们能从这里出来,便是得了仆骨穆恩的允许,可入寨活动。
可黑狐十二骑的降临却令渡边峙心感不妙。一尘若派黑狐出去,要么只派十三骑的首领曹以珅一人去,要么是派整支队,绝不会独缺曹以珅。
细问之后,才知一尘的确原是派了整只队跟随渡边峙,曹以珅没有出现,但是交给了狼穴寨一张密信,然后就匆忙离开了,似乎是一尘那边遇了麻烦事。
渡边峙听得脸色大白,像这样的事是极少有的,只怕这回非同小可,权衡之下,让杨扶修带着五位黑狐去寻一尘,他和沈复则进入狼穴寨准备见仆骨穆恩。
这仆骨穆恩也是爽快人,早在狼穴寨等候渡边峙和沈复,一见面便开门见山,说他与七皇子刚面谈过,他愿放狼穴族自由,条件是一尘则必须七日内找到莫问,与沈复治好他血瞳之子的溢血之症,而在这之前,寨中所有人都不可离开此处半步。
仆骨穆恩说完正要出寨,忽然想起什么地回过身,一招手,一名被塞住嘴绑着手的女子便押了上来,往堂内一推,女子便狼狈地呜呜叫着跌倒在渡边峙等人面前。
“这七皇子年纪小小真是老奸巨猾!”仆骨穆恩骂道:“居然将本王当猴子耍,玩偷龙转凤!哼!”骂完拂袖而去。
“偷龙转凤?”渡边峙疑惑地看着地上在松绑的女子,又看看一旁同样皱眉的沈复:“听起来像是东方初将可汗耍了一把。”
沈复直接问已被人扶到椅上的女子:“你就是巫姑娘吧?”
因为被抓时反抗剧烈,巫留芳被捆了整整一日,模样十分不堪,嘴唇因长时间撑开而撕裂渗血,舌头亦麻痹不能动弹,一时之间竟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喘着气点头。
“哦?”渡边峙饶有兴趣走前两步打量她:“原来是一尘身边那位神秘的女人……”看她长相普通,皱眉道:“我以为又是一个长得像追鹤的人,看起来不像啊。”说着让人将巫留芳扶去里面休息了。
沈复:“童鹤躲在崇延时,被她家收留了一个月。”
渡边峙闻言一讶,扭头看住发觉自己说漏嘴的沈复:“你知道的不少啊……”
沈复佯装不以为然继续道:“我猜东方初带走的是仆骨穆恩新得的美人,傍晚我刚好听说有人在下午上供了一名极像莫问的北翰女子。”
“下午?”渡边峙听出蹊跷:“不对啊……仆骨穆恩不是说这是东方初给他下的套吗,但这时间不对啊。你看看,这巫姑娘是在上午被抓的,而那个美人则是下午才送来,若真是初初策划的,那巫姑娘也得等到美人送到了再被抓啊。”
他们在厅中胡乱猜测着,没有发觉厅外慢慢聚满了人,男女妇孺老少,无不神色复杂地往里张望着:“那位就是沈复?”“真是他吗?他可是尊者啊!”“他来了,我们得救了!”
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终于引起渡边峙沈复的注意,众人看到沈复眼上绑着布条,又都诧然相觑:“他眼睛怎么了,不是说尊者是不惧光的吗?”“传言看来是真的,他不是真正的尊者!”
这时,有一位须白老人从人群中扶杖走出:“大家安静下来!”虽然步履蹒跚,声音倒是浑厚有力,众人一见他便纷纷有序地安静下来,可见是族内颇有话语权的长老。
老人蹒跚回身,望向沈复的眼中已含了泪花:“阿复……我的孩子,祖父终于等到你了!”
渡边峙挑眉,转脸望向身旁的沈复,以为会再次看到烟台海边沈复大义灭亲的一幕,没想到沈复这次非但没这么做,还一把跪倒在老人跟前,抱着老人潸然泪下:“祖父,祖父……我以为此生再见不到您了……”
老人也是满眼婆娑,枯槁的手轻拍着沈复的背部:“孩子啊,祖父日日盼着这一日的到来,不舍得死啊……我若死了,你就不能在族人面前抬起头来了!”
原来这位是沈复的祖父沈廷光,是除了沈复娘亲之外第二个真正疼惜沈复的亲人,只是,当年那场火灾发生的之前,祖父已重病不起,医者都言活不过半年,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他还依然康健,这怎不叫沈复惊喜意外。
沈廷光带他们来到自己的小院,在亭中一边品茶一边畅谈。经过沈廷光一番解释,渡边峙与沈复终于明白了仆骨穆恩真正的意图。
在一尘以两月打退八万金丘兵后,他便十分想得到一尘这位身世特殊的奇才,让他臣服自己,为回鹘打下金丘,可又忌惮他过人的智谋,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而后见他三番两次派人来回鹘寻狼穴族,便将计就计引一尘前往回鹘,甚至将一尘感兴趣的莫问大夫关到宫中,没想到莫问在宫中凭空消失,仆骨穆恩气极之下,又去将一尘的女人绑回来。
“可他为何要找像莫问的女子?”渡边峙疑惑问道。
沈廷光:“你们有所不知,可汗曾想收莫问大夫在身边……咳,没错,对莫问生了断袖之情,但莫问不领情,回鹘可汗便开始四处搜寻酷似他的圆脸娇小的姑娘。”
听到这里,渡边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一尘不远千里来此是为了找莫问,就算仆骨穆恩不提,他也是要找莫问的,此人事关回鹘与北翰往后的存亡。”渡边峙转向沈廷光:“沈长老,这位莫问大夫他平日是怎样的人?他是怎么来到你们寨的?”
“莫大夫啊……”沈廷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须,神色带着遗憾:“他是非常温柔的人,但也是个可怜人……若不然,不会追寻我们的踪迹来到佗岭。”
“可怜人?”
沈复与渡边峙以为沈廷光会以“受人崇敬、医术超群”等词评价莫问,没想到不仅没有,还从沈廷光语气中读到一丝复杂。
“没错。”沈廷光点头道:“他有怪病,这怪病让他无法与人建造感情,但后面又中了一种蛊,唯男子的阳气精(马赛克)血方能活命,所以他过了一段极痛苦的日子,直到他发现,我们狼穴族的血肉可以帮助他……”
听到这里,沈复与渡边峙已陷入了震惊:“您的意思是,他来这里与你们在一起,是为了得到狼穴人的血肉?”
沈廷光凝重点了点头:“这在寨里未曾公开,族人不知此事。”
沈复无法置信:“怎么可能……她是我遇过最善良温柔的人,为了减轻我对光的恐惧,她日夜研制药物,在我最暴戾的时候,她也丝毫不惧,耐心鼓励陪伴我。就是世上的人都居心叵测,她也绝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沈廷光听了十分感慨:“原来他救过你,怪不得他常常对我说,我不可那么快死,一定要等到新的尊者带领我们族重获自由的那一天……莫大夫当然不是居心叵测的人,这些年他为我们族付出许多,一直为我们族救死扶伤,更为我们抵挡了两次大难。当年可汗本要灭我们族,是莫问出面与仆骨穆恩谈判,以每月上供一定量的金创药为约,仆骨穆恩才答应让我们在此生活,而帮助狼穴族制作金创药的也是莫问一人。大家都非常敬重他,而他的身世只我和另一位长老才知。”
渡边峙和沈复实在很难消化这番话:“他要的是生血肉?”见沈廷光点头,渡边峙用力咽了咽喉咙:“谁这么伟大愿意割肉啊……”
沈廷光莞尔一笑:“没有的事,莫大夫从未为了一己私欲伤害任何人。血肉大都来源于到他屋里看病疗伤的族人的污血腐肉,要么是生完孩子的紫车河,基本是捡我们不要的。至于他怎么使用,便无人得知了……”
“天爷,这得多不干净啊!”渡边峙摇头咂舌。
沈复不这么认为,苏岳眉肯定有她自己的一套办法。
“我们还不知道这位莫问究竟是男是女?”
沈廷光闻言又一笑:“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啊。”
——
当苏厌厌醒来,发觉自己不知怎么竟睡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帐篷中。
她揉着像塞了块旧棉花似的的脑袋,坐在磨地有些秃的毯子上恍惚难醒,帐篷外不时传来马羊的鸣叫,并伴随而来一阵阵的肉香。
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脸煞白,踉跄冲出帐篷。
昨晚,一尘背着她逃出丛林便想放下她离开,是苏厌厌趴在他背上假装睡着才逃过被弃下的危险。
可她不可能一直赖在人家身上,天亮后来到丘陵地带,换衣装扮成回鹘人后,一尘还给她找了匹马,并再次向她表明不能带她同行。苏厌厌早想好对策,以不通回鹘语言,和腿脚不便无法骑马为由,再次说服一尘带着她一同上路。
后面的一天一夜里一尘没再提分道扬镳,可苏厌厌始终吊着个心,担心他下一刻就抛下自己走掉。
两人不再像在丛林躲藏时那样愉快交谈,他变得比任何时候都疏离寡言,连多一个眼神都没有。这一尘体力也是好到可怕,期间只停下来歇了两个时辰,其他时间他们都在马背上驰骋。为了不让一尘不耐烦自己,苏厌厌一直硬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假装精力旺盛,不曾表现出一丝的倦怠。
好在他们是共乘一马,能坐在他身后轻搂着他的腰,近距离观赏他的后脑勺以及项背,也是一种奢侈的安慰了。
至于她究竟是怎么睡过去,怎么会来到这里,她实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到了后面她的意识已有些飘忽了,靠大腿那辣纠纠的疼吊着,艰难地维持着清醒。
她很清楚,他这样冷漠无言,拼命赶路,都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尽快结束这段有她在的旅程。
为什么她会知道?因为她亲眼见过他将旅途走得如游玩般惬意,亲身受过他一路细致入微的照顾,与她言笑晏晏的温柔。
从前只当平常,如今感受到他的冷酷才知,当时的他是多么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惊喜不惊喜?还有一个好消息~~周六周日两天也是连更~~小可爱记得别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