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日子仿佛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集市依旧早开晚收,该做生意的人还是做,该热闹的地方依旧喧嚣。
那天深夜的事仿佛随着那一场大雨悄然抹去了,陈墨回去后简单包扎了下伤口,躺了一夜,第二天才好好处理完,经过几天的恢复也差不多了。
外面没有?特别的声音,一切如常。
除了他再也没见到过楚怜的身影。
她这人还挺有原则,说不找就是不找,说不做就是不做,他的窗台上也再也没有楚怜留的任何东西,她整个人彻底和陈墨的生活脱离了。
陈墨细想了下那天他说过的话,确实挺过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几分。
他还拿她最敬爱的父亲来中伤她,估计,楚怜心里应该也对他大概也是真的失望吧。
想到这时,陈墨自嘲地笑了。
他在心里想,陈墨,你确实不是个东西。
但是也没事,他本来就是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的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自生自灭,现在也不过是回归了曾经的生活。
能怎么样呢?
不过是身后少了一个小尾巴而已。
后来的一个月陈墨重新投到曾经的生活状态里,网吧、黑市、家里,三点一线。
可悄然里已经开始找不回曾经的感觉,曾经的陈墨做这些是麻木的,对周围的一切是无感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常玩的游戏已经没了乐趣,黑市也渐渐不去了。
之前的一些朋友,都慢慢断了联系。
陈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只是一个傻子,怎么就能让他心里一直像搁着什么东西久久放不下来。
甚至有些时候回去他会习惯性看楚怜经常会等他位置、出网吧时会下意识看向先前楚怜会站的地方,所有?的习惯无形中全都成了一种情绪的后遗症。
回到欢所街的时候看到红姨要把?之前的盆栽给丢了。
上面的花开得正盛,是楚怜之前拿着浇水壶浇过的。
陈墨把那个盆栽要了过来。
也不知道怎么的,陈墨找人问了楚怜家的住址,就那么带着盆栽找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询问和楚怜有?关的东西,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家的具体位置。
过去的时候远远看到门口围着一大群人,招牌也被拆了,门口贴着白对联。
陈墨的脚步慢慢顿住。
他才知道,楚怜的父亲过世了。
就像做梦一样。
但确实是真的。
开着车过桥,结果车连人掉入水里,什么都没了,楚怜不去找他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她陷入了自闭打击里。
那是陈墨第一次见楚怜哭得那样凶,抱着胳膊蹲在门口,泣不成声,眼睛红得看不出她本来的样子。
陈墨远远看着没有过去,后来人少的时候默然地把盆栽放到她家门口堆积着的花圈前,看到旁边有纸花掉了下来,重?新捡起来,粘回到花圈上。
后来那段时间,所有?朋友都知道陈墨变得更沉默了。
不去聚会,不去打游戏,朋友喊也不理,更多时候是一个人待在屋里,他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像变了个人,又像什么都没变。
要不然,为什么他偶尔会去买花,找人送到某个墓地。
要不然,为什么他会经常夜里出去,也不知道是去找谁。
楚怜一个人生活的那几天,隔壁的小花爷爷就顺便照顾她,做了饭就顺便去给楚怜送一份,其实楚怜也会做饭,就是做得不好吃,每到这时候就会婉拒小花爷爷。
卫松担心她,一放学就一溜烟地带着作?业跑到楚怜家里来,一边讲笑?话哄楚怜开心,一边在她旁边写作?业,天黑了他爷爷来喊才回去。
其实,她周围的人也都是很温暖的一群人。
在楚怜艰难寒寂的那些岁月里给她暖意。
她不是不知道难过,她其实在外面受人欺负了回去也会哭,但是她知道也有?那么一群爱她的人,比起这个,好像那些伤害就变得不值一提。
这也是陈墨这几天去了解她才知道的,他才知道楚怜的生活,知道她身边都是什么样的人,遭遇打击后楚怜家里都空了,之前的很多东西全都要清空出来。
那天夜里楚怜无意碰到陈墨。
她端着家里剩下的水果篮准备放到后院,刚放好的时候抬头就看到站在篱笆外的人,熟悉的身影几乎一秒就认了出来,楚怜动作明显愣了下,神情有?些变化。
那是种什么神情?意外,还是迟疑。
陈墨也分辨不出来。
那天雨夜的事情他做得挺不是东西的,也不知道楚怜有?没有讨厌他,又或者,很不想见到他。
“你……”楚怜出声,有?些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
她显然是没想过会在这时候突然见到他。
“我。”陈墨开口,声音很低:“就是路过,没有别的意思。”
楚怜嗯了声,低下头,手指犹豫地交缠。
“那个,我最近听说了你家的事。”
楚怜抬起头,看向他。
陈墨顿了下,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爸出了事,别太难过,节哀。”
“嗯。”楚怜很浅地弯弯唇,说:“谢谢。”
“那你之后怎么过,有?收入来源吗?没了进货来源,估计,生意也做不下去吧。”
楚怜有?些茫然,摇了摇头。
陈墨看到她屋里还有?些东西要搬出来,道:“我帮你吧。”
说着他翻过篱笆进去,帮楚怜把?屋里的一堆箱子给搬了出来。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完全看到楚怜家里是什么样子,很老旧的那种二?层楼房,没有什么特别装修,简的来说也就适合生活。
他环视了一圈转过头,才发现楚怜局促地站在后门口,忐忑地看着他。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对待他小心谨慎,生怕自己的行为惹他不高兴。
陈墨什么也没说,做完这些就走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明明是自己亲手推离她,那样伤害她,到头来自己又腆着过来担心她。
他真的有?病一样。
那天晚上下了雨,陈墨没有?回去,在雨里一直走,走了大半夜,直到最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
他看着广阔灰沉的天空,感受着万物。
他觉得自己可能连一个傻子都不如,楚怜都知道要好好生活,而他呢?一点打击就坚持不住,想着苟且余生,不敢面对。
陈墨,你就是个胆小鬼。
那天之后陈墨大病了一场,回去后就开始发高烧,他很少生病,偶尔一次就来势汹汹。
那场病持续了好多天,很多朋友见到他都说陈墨像丢了人样似的,眼神寡薄,嘴唇苍白,仿佛一点小打击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不,连陈墨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回可能是真的要死了。
老天也看不下去,想要收走他的命。
事情也是那个时候发生的,他拖着疲累的身子下去丢东西,途径一群人时,听到他们在讨论镇西某一户的女孩,说她是傻子,又刚死了爸。
几乎是几个词陈墨就听出了对方在说谁。
他脸色愈渐冷冽,站在那里听着。
几个人越说越来劲,话语也渐渐刻薄。
陈墨攥紧了手,走上去对着说话的那人就是狠狠一拳。
事态挑起。
他一个生病虚弱的人又怎么打得过这么几个人,那几个人很快就把?他给围了,反过来把陈墨摁在地上打了一顿。
陈墨是被余忻扶回去的。
把?他扶到床上躺着就没了声响。
余忻叹了声气,说:“你这又是何必。”
陈墨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开始昏昏沉沉,人生过去二十年的经历像影片一样走马观花地在脑袋里过。
他幼时的欢笑,母亲离开后的痛苦,和父亲的争吵,还有?他对楚怜动手后,楚怜痛哭的样子。
那个小傻子,自己疼都不会说,每次就担心他。
他是个什么废物,他配吗?
他这样的人,与其活着,不如直接去死。
陈墨躺在床上发着高烧弥留时就是这样想的。
额头上忽然被人放上一块温凉,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陈墨,你要好好的,不要出事啊。”
之后身边是各种窸窸窣窣的杂声,他的五官各种放大,不小心绊到凳子的声音、拆药盒的声音、毛巾滴水的声音,各种各样都有。
好像一直有人在他身边忙碌。
陈墨昏睡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整个人仿佛下坠,跌入深渊,即将到达临界点的时候,又被人给捞了起来。
他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昏黄一片的屋里。
余忻在他旁边冲着药,见他醒来,问:“醒了?”
陈墨缓了很久思绪才回来,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外面天也是乌压压的一片。
“我睡了多久?”
“两天。确切来说,是两天三夜。”
“是你一直在我旁边?”
“不,是楚怜。”
余忻淡淡道:“她知道你生病的消息,过来没日没夜地看着你。”
“那她人呢?”
“不知道,看你一直没醒,她去买药,别人说这里买不到,要去城里,她可能是去城里了吧。”
可是城里离这里那么远,她一个傻子能怎么去,走路去?
陈墨几乎是下意识地翻身下床,走到门边,余忻又说:“马上要下暴雨了,事实上你睡着的这两天雨就没停过,隔壁镇出了泥石流,最近天气不太正常,你最好还是别出去。”
这些话明显没有?阻止他,反而在他说完后,陈墨几乎是立马拉开了门冲了出去。
陈墨是出去才重?新感觉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大风肆意地刮着他的脸,豆大的雨点开始砸下来,起初是星星点点,后面是倾盆一样的大雨降临。
倾泄一样地砸到人身上,迷了眼,还有?前进的路。
陈墨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颤抖。
那个傻子,傻子。
她怎么敢!
他这样一个人,有?什么意义要救他,还豁出去这么多,之前那群人记仇,如果又找上了她怎么办?如果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或者这么大的雨,她把自己给淋病了怎么办?
各种念头充斥在陈墨脑海里,几乎要把?他逼疯。
“楚怜!”陈墨在外面奔跑寻找,一边叫她的名字。
他到了镇上每一处,没有看到她的身影,陈墨像疯了一样,看着周围的路都觉得痛苦茫然。
他看向去城里的路,要走过去,胳膊却被人拉住。
是镇长。
“陈墨,你疯了,都说了天气预警最近不要到处乱跑,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对方撑着伞,苦口婆心地劝。
陈墨喘着气,大病初愈,他现在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整个人跑了这么阵,丝毫没有?人样。
他甩开对方的手,道:“别拦着我,我要找人。”
“你找谁,你能找谁?那个傻子现在肯定好好待在家里呢,你管她做什么!”
“不,她不在,她为了我去买东西了。”陈墨说这句话的声线都在发颤。
“你……”
对方还要说话,他却突然揪住对方的衣领:“你说什么?你他妈刚刚说谁傻子?她不傻,我告诉你,她一点都不傻!”
对方被他给吓着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墨眼眶里染着疯意,他松了手,对方一下瘫坐到地上,伞也丢了。
“疯子,真是个疯子……”
陈墨顾不上那么多,扭头就跑。
他要找到楚怜,必须要看到她好好地站在他眼前才行,如果她出事……如果她出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可是他眼前视线逐渐恍惚,压根看不清黑压压的前路。
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么恶劣的天气,楚怜到底是怎么能那么坚定的给他买药的。
陈墨痛苦地瘫跪到地上,低头看着地面,绝望地痛哭出声。
楚怜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
彻底压垮了他的神经。
他真的撑不住了,人生都那么艰难了,为什么老天还要这样对他,他真的不是故意想欺负她的,也真的不是故意那样中伤她,他只是太没有安全感,他不知道可以怎么去对一个人好。
他不是什么好人,她靠近他,也只会拖累自己。
他不愿意看到那个局面。
她家里出了事,他真的很心疼,很后悔,他好想说这一切都没有?关系,生活是可以变好的。
可最后连这些都没来得及告诉她。
也是这时,前面突然弱弱地响起熟悉的声音:“……陈墨?”
他整个人一震。
抬头看去,楚怜撑着伞,手里提着袋子,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那一刻,陈墨感觉整颗心脏猛地轰了一下。
他想过自己和楚怜好好道歉的样子,也想过和她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说话的样子,他想把最近所有?的事情好好和她解释一遍,最起码,他不会再那么难堪。
可他唯独没想过自己这一面会被她给看见。
他在做什么?
为了她,痛哭流涕,像个疯子一样四处乱跑,他好像瞬间清醒了,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然而,真正面对上楚怜的那一刻,他下意识走了过去,抓住她胳膊问:“你去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楚怜有?些吓到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从口袋里摸出药,递了过去:“我、我去买药了,你生病,吃了药才能好。”
却被他给一手掀开。
药盒弹了两下滚到地上。
楚怜有?些着急想去捡,胳膊却被他狠狠拽住:“楚怜,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你管了,谁要你买药,谁要你照顾,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特别能,可以一个人做很多事?”
“为什么就那么喜欢我,我到底哪里不好让你一眼看上,你知不知道,我这样的人,我是个混蛋,我是个废物,我让你滚你不滚,让你不要管我你非要管,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特别会影响我!”
“楚怜,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说真的,楚怜确实不懂。
她以为陈墨在发脾气,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如果是生气,又为什么会流泪?为什么会那么痛苦?
楚怜眼眸闪动,缓缓说:“我不知道,对、对不起……”
陈墨知道,她不懂。
他说这么多,她怎么可能懂?
陈墨眼眶通红空洞地看向地上的药,楚怜想去捡,却突然被他拉了过去。
他紧紧抱住了她。
像渴望救赎,像圣徒最后的求救。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知不知道?”
陈墨闭着眼流泪,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楚怜,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