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一场的拳赛马上开始了,不是职业赛,只是有钱人投掷置办的?娱乐项目,取乐用的。
有些人没事做,就会闲得找事,这?是束缚的?法治社会,没有别的可做,就看些花样的项目。
毕竟看热闹是每个人都喜欢的,看好的拳手赢了一场比赛,获得了全场欢呼,高举起坚实有力的?臂膀,有钱的人那就投掷一定金额,算是打赏。
裴厌在底下?看得意兴阑珊,侧眸看向过道那边空着的?两个位置。
“不是叫你丢了请柬过去给我那妹夫么,怎的没人来?”他道,妹夫这?词语气颇为讽刺。
孙鹤说:“不知道,有事吧,到底是新婚,刚领结婚证小两口总是要过过自己日子的?,更何况也没办婚礼,谁也不知道他们情况。”
裴厌往后靠了靠,旁边提着长裙走过一个漂亮女人,他看了眼,叠起双腿让路。
下?边有人放着几个装饰性的鱼缸,里?头还真有鱼在游,裴厌丢了几颗饲料到里头,剩下的?几个颗粒捏手里?。
饲料慢慢地沉到水里?。
如?雨露顺着树叶滑落到地上。
那也是一场拳赛,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阿陈今个儿怎么不去弄钱了?老谭那边有场子,打十块一场的,运气要好一天能搞个两三百呢。”
吧台,有人靠到边上,拍了拍陈墨的肩。
那是一个很狭小破落的小酒吧,确切也不算,那还是个网吧,里?头键盘声响噼里啪啦的,有人到吧台前来三块钱一桶的泡面,也有熟人索性坐前头,要了几瓶杂牌啤酒喝。
陈墨坐在那儿,胳膊撑吧台边,拿着一卷纱布在手上绑着,垂着眼皮懒散地回:“没兴趣。”
“怎么啦?现在都这么有钱了,两百块都不心动,你不是挺缺钱的么。”
他没回,黑发垂下?遮了一半眼睛,只是不做声地将纱布在手上绑了一圈又一圈。
认识陈墨的都清楚,这?人吧,性格挺怪的,没几个人能相处得来。
行事风格和他的?外表形象一样,独立独行,古怪沉默。
春秋就穿一件卫衣戴着帽子把手揣着,整张脸埋在帽子?里?,永远瞧不清情绪,有时候打不起精神有时候又比谁都凶,平常最喜欢的就是绑绷带,也没个伤,就喜欢搞这?些。
他很缺钱,特别缺。
别人这?个年龄都在上学的,他没有,好像十七八岁就在这镇上了,废报纸破纸箱他收,水瓶他也要,收集了就去卖钱,平常也会打工,夜晚偶尔就去镇上最大的场所打地下拳赛。
是的,这?小镇虽然看着偏吧,有钱的人还挺多,居民?也多,足足有个好几万人居民?呢,要不也怎么说是江南这?边,富庶之地。
“今天有事,没空。”
对方看了眼,道:“去哪啊,练拳?有什么意思呢,不如?陪我们几个打打纸牌呢。”
陈墨没多说,拿过旁边的背包就走了。
当晚在网吧里过了一夜,买了瓶水加一盒盖面,戴着耳机看了一晚的?职业拳赛过,当然也不是一晚,偶尔也闭眼小憩或者打几把游戏,总归是打发时间。
第二天一早拎着背包走了。
小镇上的?学校放学都是下午五点,黄昏之时。
那时候年轻的?男男女女都爱玩,校内校外的?人放学后聚在一块,找乐子?,或是出去吃饭,再?就是幼稚地去欺负些同学,千古不变的?事。
陈墨对那些不感兴趣,他去学校那儿也就是买便宜烟,偶尔玩到那个点刚好想抽两根,习惯使然。
也就是这种时候会遇着几个熟人,抬手算是打了两声招呼。
便是那时候遇着楚怜的?。
小小的个子,青涩的脸,在一个小水果摊位前守着,望着眼前经过的?各种学生,瞧着样子可怜得紧。
有人问:“那是谁,怎么一个人在那儿。”
认识的?人笑说:“镇西卖水果那瘸子的?女儿,有时候父亲有事得走开一会,只能把女儿留那儿看摊。”
别人问:“让一个小丫头片子?看摊?”
“那没办法啊,家里穷,就指着这?么点开销,他爸平常还得给人送水果呢,真没法。况且都是镇上的?,也没人会拐走。”
“真可怜。”
“不止可怜,还挺有趣呢。”
“怎么个有趣法?”
“你去逗逗她就知道。”
那人真去了,跟女孩说了几句话,女孩抬头开心地笑着,他瞧出不对继而又骂,她还是笑,紧跟着他拿了两个水果起来作势不给钱就要走想看看女孩反应,谁知人站了起来,看上去是想拦,却还是局促地笑。
这?下?也懂了,原来是个傻的。
陈墨就在那儿蹲着,把这?一幕落入眼底。
他垂着手抖了抖烟灰,吐出一口烟,垂下?眼皮看凹凸不平的地面。
是乞丐是傻子的?,跟他也没多大关系。
他踢了踢石头,手揣进裤兜走了。
那个年代流行唱片,流行港式歌曲,大街小巷的高中生们就喜欢留着长刘海,穿着哈伦裤,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跟电视上一样做古惑仔。
陈墨接了个事儿,学校有人得罪了谁,有人要治,叫他当两日打手去。
这?镇上,谁都知道陈墨,谁都怕陈墨,就怕这?人不受管制的硬拳头。
他也是个没性子的?,钱够了,做打手就做,去动会儿手么,于他而言和在黑场打两天拳赛没什么差别。
一会儿工夫也就收拾了,出去的?时候落日黄昏,眼角余光瞥见角落一道清瘦弱小的身子,抬眼看去,楚怜捧着几个苹果怯生生地瞧着他。
收拾了几个人,估计是吓着着傻子了。
他没理,捏着腕骨上的?纱布转了几圈,准备离开。
她忽的?跑到他面前拦住他,陈墨垂眼看她,就见她举起手,把手里?几个苹果当什么宝贝一样递给他。
是给他的?。
不懂这?傻子干嘛,是什么意思,陈墨没理,迈步走了。
可经过那一次交涉,之后每次去学校那边都会注意到校门旁边守摊的?身影,偶尔看人逗她,又看人发泄似的故意去找她的?茬。
她永远都是那个样,笑着,像个小太阳,永远不知道熄灭似的?。
看多了也就心烦,陈墨觉得无趣地拿了根烟出来点上,看她。
真无趣。
别的傻子失智是真的?傻子,她倒好,整天就知道笑,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走了过去,冷眼。
“整天这?么高兴,不觉得自己很傻么?”
楚怜认识他,知道他是那天的?男生,莫名对他有好感,脸上洋溢着笑,朝他伸出手,说抱。
别人听见这?话笑了,陈墨面上挂不住,走了。
只是后来也知道了她的背景,知道她很可怜,生下?来就是这样,智力不行,唯一的?父亲拉扯她长大,可是说她傻吧,有时候又不傻,基本生活常识她是知道的?。
就是吧,好像脑袋里?缺了一根弦,对谁都没心眼,喜欢笑,说话有些磕巴。
楚怜挺喜欢陈墨的,那种喜欢仿佛是一开始就命中注定的?,见到这个人就很开心,觉得很亲切,怎么样都想和他在一起。
一个傻子的?喜欢是无条件奉献的,恨不得把自己觉得的?好的都给那个人。
后来熟络了,听见别人喊她,她记下?了,每次别人喊陈墨的时候她也学,笑着喊他墨,磕巴地串联起来听着就像墨墨。
陈墨不喜,冷眼叫她别这样叫,她还是喊他墨墨。
别人都笑,陈墨就叫她滚,楚怜害怕,往后退,怕他生气,下?一次就退到人群之后远远地望着他,不敢去打扰。
陈墨始终记得那时候她的喜欢有多卑微的,说起来也可笑,明明是个傻子,也还知道卑微,知道自己没资格就不凑上来。
她也知道痛,别人故意绊倒她的时候,流血了她知道疼,会哭。
陈墨也惹过她哭,那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打拳赛,那是十连胜之后的失败,他在场地上躺了一分?钟,最后爬起来,无动于衷地擦了擦嘴角的?血,拿了钱像往常一样背着背包淡然离场。
楚怜却追上来,一直默默地跟在他后头走。
一条马路很长,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了长长一条。
陈墨低着头,停下?脚步,她也停了下?来,默默攥紧手,直到陈墨冷漠地回头。
“再?跟着我就把你打成黑场里那样。”
她知道他的?低气压,也不敢上去,可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抬手,递了瓶药过去。
陈墨神色是动也没动一下?的?,直直盯着她。
楚怜害怕得开了口,道:“抹、抹药。”
口齿不清那样子可笑得紧。
陈墨冷笑。
她把手往前凑了凑,却被他将东西扔了,叫她滚。
楚怜低着头不肯走。
陈墨单肩背着包转身自己就走,走出几步,发现她还跟着自己。
他就拿石头砸她,第一个没砸到,第二个砸到了她的手。
楚怜一下?疼哭了,叫他阿墨。
他转身离开,叫她滚远点。
楚怜站在原地不动,他没管,也不知道那天她站了多久。
其实那时候她的喜欢就有预兆了,那份感情,那份喜欢,特别珍重,没有什么可以比拟。
可是要陈墨很久以后想起来那一幕,每一次都是浑身彻骨的冰冷,动弹不得,仿佛人濒死时,对自己最后的补救。
她不是傻子,不是,她是救世主,是小太阳,是照亮他的?那一个,没有她,他这?辈子?都还在浑浑噩噩之中,可是,后来他又遭受了那样的灭顶之灾,上天剥夺了他的?生命,他的?心脏。
他才是陷在黑暗深处,无可救药的那一个。
陈墨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
皎洁的?夜光透过窗照进房间,他如?每日夜里?一样,感受着手指的?痉挛、疼痛,要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他看着天花板,感受着那份记忆,以及记忆里?的?阿怜。
他欺负过的?阿怜。
她走后,他几乎每一晚都是这样过的?,浑身冰僵,手指抽筋,深夜惊醒想到她,心脏抽疼。
陈墨起床出去倒水,看到睡在沙发上的?楚怜,手上动作微顿。
就连呼吸都不知觉地放缓了。
楚怜是忙工作睡着的?,本来是在那儿敲打键盘,过了深夜熬不住直接盖着被子在沙发上阖了眼,也没多想什么别的,她的手还搁在被子?外,手指纤长,胳膊纤细,那张脸与以前相比也少了很多稚嫩,变得成熟又美丽。
就连陈墨都差点忘了,他也不是当初那个深陷拳场独来独往的?抑郁混子。
现在不一样了,早就不一样了,他现在三十了,是一个成熟男人,不再?只知道不搭理人和欺负她,他有了很多改变事情的?能力,做很多决策。
甚至是,一步步靠着易蒙混人的?那一面把她弄到自己身边。
陈墨觉得自己很卑鄙。
可是,她身边的那群男人又有哪个是好的?。
没有点心机是生存不下?去的。
生意场是这样,在女人面前也是这样。
陈墨走了过去,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楚怜安静沉睡的面容。
睡着的?女人毫无防备,是如谪仙一样漂亮的脸,即使睡着也绝美的冷淡容颜。
落在他眼里。
此刻他就像个窥伺者,身处暗处,谋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