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想骂人,就骂把她救回来的自己。
整什么不行,整这些来折磨人,折磨自己?
他饶有所思地磨了磨牙,坐到旁边床沿边,道:“你怎么比我一大老爷们还会玩?”
“这算什么玩。”楚怜把手里东西放回去,接着手心上的抹匀,擦脸:“不就是嘴炮么,你们男人行,我们女人就不行了?”
陈墨不说话,看着她擦护肤品。
那是他带的,大男人用的那些杂牌,她也不嫌弃,平时保养多了,这会儿自是要用的,他涂的东西也敢往脸上涂。
她没化妆,比人化了妆的还漂亮,天生的白,皮肤天生的无暇,又是这样的打扮。
怎么说呢?
又纯又欲。
他见过的哪个人都不及她半点。
外头那些说笑声,三轮车开过黄土的声音,鸟叫的声音。
都被隔绝了。
这儿是贫瘠的乡下么?
不,这里是仙境。
陈墨稍直起身,回头看看外面,确定外边空无一人,接着垂眼,伸手把门给关了上。
空气都仿佛热了些。
要知道,这可是十二月,这两天温度再高也不至于这样。
可陈墨就是这样觉着的,他觉得眼前这女人可能是个什么地下杀手。
夺心的,勾情的,或者是那天上转世下来的妖精,专门吸人魂魄而生,或是挖心的,只要把人的那颗心弄到手,目的达到,也就能甩手走人。
有她在,空气每一丝都带着旖旎。
“哎。”楚怜喊他。
陈墨懒懒地坐着,挑眉看她:“?”
“有没有多的裤子,借一条。”
“我现在穿着的,要么。”
“不要,脏了。”
“我衬衫你都穿上了,还嫌我脏呢?”
“那可不一样,某人说我只是皮囊一副,可刚刚还看我看得眼都直了。”
说着,她又笑了,如勾人的弯月:“哎,你是不是身体比你那张嘴诚实啊。”
陈墨眸无情绪。
“你也挺欠的。”他说。
欠收拾。
楚怜道:“彼此,半斤八两。”
陈墨不紧不慢,一手揣兜里,恰好刚买了包烟回来,他深知男人这种时候需要来根烟。
冷静冷静。
他拿打火机点燃了,斜斜地靠着,抽了口,然后在烟丝雾气里看着楚怜撩头发,那一头湿发披在后头,打湿了他的衣服,那手指跟什么纯羊脂玉似的,白净纤细。
妈的,冷静不了。
没有男人能活着从这一幕里出去。
她穿的可是他的衬衫,黑色的,带着他气息的,他不知道楚怜是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穿一个男人的衬衫意味着什么,反正之前她要是用这个手段勾引他,那他绝对百分百直接躺平上钩等死。
门口传来开门声,楚怜抬眸看去,陈墨站起了身,转身离开了房间。
继而,是屋门关上的声音。
可他没走,楚怜知道他就站在门口。
二楼还住着其他的居客,他们其中有旅游者,有在异地居住的外地人,有贫困区域支教的乡村老师,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木质的屋子比旁边的土房子条件要好些,有落日光影透过缝隙照到地板上,阴影下,有个人靠着墙在抽烟。
有人问:“阿陈,怎么不进去,在这干嘛呢?”
陈墨扯起唇笑,抬手示意:“抽烟呢。”
“有心事啊,借烟消愁。”
他鼻音里淡哼了声:“是啊,是挺愁的,有媳妇儿进不了门,这不挺惨的。”
别人都笑了,只当他是跟媳妇儿吵架,被赶出来睡不了觉。
来这儿旅行的人,可就他们夫妻俩长得俊了,他们也知道陈墨人热心,在这儿还挺受人眼缘,一两天工夫都有人了解他们大概情况。
小夫妻两个,甜甜蜜蜜。
身后门开了,换好衣服的楚怜道:“你再乱跟人开玩笑试试。”
陈墨伸手抖了抖烟灰:“试就试,怎么了?”
“你不怕我报复你。”
“这会儿伤好了爪子也利了起来。”他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昏迷的时候一直哭,抓着我的手不放,还喊我的名字。”
“我没有。狗才会喊你名字。”
陈墨笑了。
这回是打心底的笑,觉得她有趣笑。
“没见过这么骂自己的。”
楚怜不想听他这么开玩笑,这话他是第二遍说了,什么她昏迷时叫的人是他,什么她还哭了,怎么可能呢。
这不是楚怜会做出来的事情。
虽然她确实隐约记得昏迷时脑海里的事,一直有人在说话,有事情在眼前闪过,
那对她而言不过是梦。
梦么,假的。
她走到他旁边,跟着他一块在木墙边靠下。
陈墨斜眼瞅了眼,穿了条不知道哪来的紧身牛仔裤,衬衣扎在里边,纤腰线条显露了出来,一头长发被她扎了个高马尾。
干练又清纯。
依然他妈的好看到不行。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她开口。
“?”
“你怎么会在这。”
楚怜道:“如果我来这儿是为了办公事,那么,你呢?”
距离他市那么远的一个位置,鸟不拉屎,黄土满地,开车都要好几小时,经济条件也不先进。
他没事做跑这儿来,闲得慌呢?
陈墨要是说来玩的,她必然不会信。
“我要是说我也是来办公事的,你信么。”
“什么公事?”
陈墨偏过头:“你猜。”
“爱说不说。”
他啧了声:“脾气怎么这么大呢,你说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楚怜道:“随口一问,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也不强求,我也只是想确定一下你的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我要真有目的,你昏迷那三十多小时里人就已经没了。你一直对我设有防备心,我也没说什么。”
楚怜止语,侧目看他。
陈墨说这话很认真,眼里不含其它情绪。
下边有你来我去的行人经过,他们不约而同都没说话了。
旁边有人家在炒菜,传出饭菜香味,还有家长接完孩子放学在路上骂。
这儿,一切都很接地气。
老式街道,乡村居民,只不过这儿的地理环境比不上南边,像他们南方城市那才是风景宜人,就算是小镇上也常年舒适宜居。
其实楚怜没这么跟一个人交谈过,上一次是目的,这一次是意外。
可是不管哪一次,陈墨都给她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所有人都说他很危险,真实感官告诉她,他不过是个活生生的人而已,和她一样,和所有人一样,会笑、会哭、会调侃。
他很真实。
也可能并不止对她一人这么真实。
楚怜静了一会儿:“陈墨,咱们暂时别敌对了行不,对互相真诚点。”
“我从没跟你敌对过,只是你不信我罢了。”
“那你跟我实话实说。”
“我是来逮谭良翰的,你信么?”
“然后呢,无意听到点事情,才知道原来某人也做了些裴厌不知道的事情,听说你跟裴厌关系挺好的,认识那么多年,他也经常会带着你,可要不是这一次,我还不会知道这么多。”
她和谭良翰对峙的时候他也在场。
这是楚怜意会过来的第一件事。
可能他当时是路人,是卖东西的,是店里隐匿自己独自吃面的行人,她并不知道。
楚怜看他的视线里多了几分微妙。
他把玩似的弄手里打火机,看着上边冒出火花。
银色铁皮质地,上边有一些岁月的磨痕,很老旧了,他的另一个上面刻着一个L。
陈墨歪着头看上边一下一下冒出的火烟子,懒倦地叹了声:“要不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呢,告诉你一件我藏在心里最深的事情,同样的等价回报,你也告诉我一件你的,咱们拉近一下信任。”
“什么叫藏在心里的事?”
“就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以后也不会告诉别人的,这是一个禁忌,一个过去,云烟一样的事情。”
“那我好像没有这样的事,我这人挺随性的,经历了就忘。”
“不,你肯定有,只是你不愿意说。”
“知道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单纯好奇而已。”
烟散了,落了星许到他裤子上。
楚怜不是什么擅于随意对人敞开心扉的人,事实上她这人更理性一点,别人跟她说什么她第一考虑的是对方的目的和知道这些能给对方的好处。
她知道,这可能是套话,也可能是其他。
闲聊,谈心,两个人的关系自然而然就拉近了。
然后呢,把对方的过去都深挖出来,心底的事,这是她以前对那些男人一贯的套路。
可。
这是头一回有人对她这样。
楚怜道:“你先说。”
“那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
“真事还是编故事?”
“你自己感受。”
陈墨抖抖食指,掸去多余烟灰,道:“从前呢,有一个傻子,她非常蠢,每天就会捧着她的钱罐子坐家里往外看,见到讨厌的人就闷着头不敢看,见到喜欢的人就像条小狗一样凑上去,街上的人都笑她,说她怎么配在这条街上生活呢,很多人欺负她,她也不生气,每次都对人傻笑。”
“后来,那个傻子喜欢上了一个人,他是那条街最痞的一个人,不可一世顽固至极,整天就知道打架玩乐,可是傻子就是在一群人里一眼看到了他,就像看到了光。”
“他拿石头砸过她,放狗赶过她,她就是不走,空闲了就跟在他后头,还会去看他打球赛,他赶她走,她还傻傻地凑上去送水,结果呢,他把水倒了她一身,让傻子面对所有人的大笑。”
“像个狗皮膏药,是不是。”
“那男的也挺不是个东西的,是不是。”
楚怜不说话,就听着他说。
“可是,你以为这是一个人欺负一个无知傻子的故事吗。”
“那个人讨厌傻子,以倨傲的姿态冷漠她,他经常让她滚,可后来傻子真的消失了,她不再对他笑,不再跟着他,她抑郁了,他才知道,原来她唯一的亲人过世了,这个世上就剩她一个了。”
“他心里有了落差,开始悄悄关注她,表面冷淡实际上时刻都看着她,为她一个笑觉得释然,为她高兴地捡到东西也跟着高兴,有人欺负她回头就把那些人给打了一顿,怕她哭,想着办法偷偷哄她高兴,他就像个幼稚鬼,比谁都幼稚。”
“再后来,有不怀好意的人盯上她想带走她,那一次她真的不见了,他慌了,人生中头一次感受到那种慌乱,他疯了一样去找她,害怕她人出事,在大雨里狂跑喊她的名字,打沙包把拳头打出血。傻子没出事,她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倒是惊讶了,讶异地瞧着他。”
“那一刻,他觉得从未有过的丢人,他在做什么,他在担心一个傻子,为了她做傻事,他像失了疯。”
楚怜问:“所以呢,他爱上了她么。”
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捏到了手里,揉紧,捏灭。
他讲述这个故事的口吻很放空,仰着头看屋内的顶,视线飘忽,像一个孤独的人,回忆起某段深刻的过去般。
“你说他怎么能对一个傻子留情呢?她那么蠢,他一个痞子,他们怎么有可能,他煎熬过,折磨过,挣扎过,他不想说他喜欢她。”
“可是,他就是爱上了她,无法避免,无法否认。”
“他才知道她生活很艰难,她每天要遭受无数冷眼,她天天过的生活单调乏味,没有光亮。她说,他就是她的光,像夜晚里的星,在看到他第一眼时就照亮了她,你知道吗,那一刻他竟然真的妄想自己可以成为她的光,就这么照着她一辈子。”
说到这,陈墨停了,像一个故事走到了终点,这就是它的结局。
他低下头,缓了良久。
“完了?”楚怜问:“后来呢。”
“没有后来。”
楚怜的眸色没有任何波动。
“这就是你的故事吗。”
“是啊。”
“一个悲情的故事。”楚怜评价。
楚怜一早从人那里知道了他这段过去,所以现在听着并不意外。
她知道,他说的是他自己的过往。
“那她一个傻子,平常是怎么生活的。”她问。
“她家里原来是开水果摊的,赚不到什么钱,她有个父亲,后来父亲去世了,就剩了她一个人。”陈墨道:“当然,后来她的生活里也多了一个人。”
“所以,那个女孩过世了。”
“是。”他道。
楚怜问:“想过她么?”
陈墨嘴唇抿着,忽而朝她看过来,眼神寡淡。
他盯着她的眼睛,眼都没眨。
喉头动了动,开口,声音有些喑哑。
“想啊,无时无刻,每分每秒,有些时候半夜还会惊醒,想到她,浑身骨头像得病了一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