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艳容很快被调到了公安局,她被任命为东城区公安局局长。上任第一天,许艳容就将周涛叫来,说:“现在可以放手查了,我要你把别的案子暂且放下,集中力量查出小奎案的真凶。”
周涛显得非常高兴,他没想到许艳容真就当上了公安局局长,道:“这没问题,另外一个案子我已交给别人,你能到这边,太好了,我们又能大干一场了。”
许艳容说:“先别高兴太早,这案子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给我用点脑子。”
周涛习惯性地叫了一声“许庭”,一想不对,改口道:“许局你就放心吧,这一次,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先谈谈你的想法。”许艳容办案,喜欢先听别人的思路,按照别人的思路,再把自己的想法加进去。
周涛说:“我打算分两步走。第一,先在王军身上做文章,这小子我了解,典型的小混混,没多大撑劲,只要一撬开他的嘴,就可以将马虎收审。第二,我怀疑这案子跟左旂威有关,据我调查,左旂威前些年炒股,被套了不少资金。其中有一百多万,是法院的公款。左旂威怕出事,借王军跟马虎的手,拼命为他敛财,目的就是想把这窟窿补起来,加上他还要养情妇,手头一直缺钱。王军和马虎借案件执行,向当事人诈取好处费,然后跟左旂威分账。”
“有这回事?”许艳容吃了一惊,虽然她也在法院,但对左旂威经济上的事,了解甚少,只知道他好色,除王军姐姐王艳外,还养着一个姓李的女人。
“错不了,我有个朋友也在炒股,他对左旂威很了解,他说左旂威至少有三百万套在股市里。你想想,他一个法院院长,哪来这么多钱?”
许艳容嗯了一声,左旂威炒股的事,她还是听说过一点,至于钱从哪来,她从没想过,现在听周涛这么一说,就觉事情真是可疑。
“那好,就按你的思路,尽快着手查。另外,关于沙县贾一非那起车祸案,我也想让你参与进去,这案子也牵扯到不少人,一定要查实查细,查成铁案。”说到这儿,许艳容的脸色阴下来,声音也变得沉重,“我们的时间很紧,根本不容许走弯路,你知道,我这个局长也是争来的,随时都有可能被拿掉,一定要在他们拿掉我之前,将这两起案件弄个水落石出。”
周涛一听,心里那份高兴劲儿哗就没了。他清楚,许艳容这次到公安局,目的就是想弄清这两起案子,将幕后黑手揪出来。但许艳容心里的这层担心,他却从未想过。“拿掉”这个词是官场行话,周涛虽不在官场,却也懂这个词。原以为,有强伟这个坚强后盾,他们完全可以从从容容查下去,谁知……
“好吧,具体怎么做,你尽管指示,我保证完成任务。”两个人还是原来在刑警队时那种口气,丝毫没因许艳容当了局长而改变什么。
许艳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两个人围绕具体细节,讨论了一个多小时,许艳容的电话响了,是区委组织部,要她参加一个会议,是新提拔干部的宣誓会。没办法,周涛只能告辞,临走时,许艳容又叮嘱他,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要案子还没办,就弄得满城风雨。“可都是些有背景的人啊,你这面还没动作,我这边就得准备着怎么应付了。”
周涛就是周涛,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他带着扫黄队查宾馆,在那家叫“燕子楼”的招待所里,将王军跟一卖淫女堵在了床上,一同逮住的,还有三对男女。周涛以涉嫌组织卖淫为由,将燕子楼控制起来,当夜,王军被带到了公安局。
几乎同时,河化集团那两笔资金的审计也有了重大突破。审计局张局长汇报说,经过清查小组反复核查,确认这两笔资金是以虚假做账的形式转移出去的。
“河化在收购二轻系统东阳化工厂时,将该厂净资产由250万元虚增到3250万元,一次性就洗去三千万元。这三千万先是转到东阳化工厂账上,然后又以支付设备款和原材料款的名义转到银州三星贸易公司。但在审计中发现,原东阳化工厂并没跟三星贸易公司发生过业务往来,更没从三星贸易公司采购过设备和原材料。我们找到了一份合同,但一看就是假的,是在东阳化工厂被河化收购后,河化前老总付国仁指派手下跟三星贸易公司签的。”
“这家三星公司呢,你们调查了没?”强伟忍住心中的震惊,问。
“我们通过银州工商部门做了了解,这家公司是典型的皮包公司,老板是一位南方女人,叫李敏。她几乎一年一个公司,年年换招牌,换得工商部门都不知道她到底注册过多少家公司了。另外,那两笔广告费,也跟李敏有关,我们是在查河化集团的广告支出时无意发现的,河化集团留有一份跟李敏签的广告合同,标的是621万。当时李敏的身份是银州阳光商务代理公司总经理。这个公司也一样短命,只开了半年。”张局长的声音很低沉,听得出,这个叫李敏的神秘女人对他震动很大。能从河化这样的大集团公司连续数次套走巨额资金,这女人背景绝不简单!
强伟的表情却完全相反,张局长刚说出“李敏”这个名字,他的眼前立马跳出一张脸来。那脸青春、漂亮、妩媚,还带着几分野气,尤其那双眼睛,更是能勾魂。其实李敏是个假名字,这女人真名叫李小雨,很年轻,现在也就三十出头吧。
她是齐默然的儿媳妇!
齐默然的长子齐亚州身体有残疾,小时患小儿麻痹症,一条腿跛了。婚姻方面不大如意,结过婚,后来又离了。五年前他从广州回来,身边就多了这个李小雨。据说广州的时候,李小雨曾是齐亚州公司的业务员,特能干,齐亚州对她很是欣赏,也许是由于这个原因,两人才走到一起的吧,强伟对此不大清楚。齐亚州跟李小雨结婚时,强伟参加过他们的婚礼,是余书红通知他去的。他们的婚礼办得很低调,宴请了不到三桌人。这对一个省委副书记的儿子来说,简直是件不敢想象的事。当时强伟还问过余书红,齐家为何要如此低调?余书红说,齐默然夫妇不同意儿子娶一个出身低微的业务员,是齐亚州硬要娶的,老俩口被激怒了,声称如果齐亚州一意孤行,就断绝父子关系。这种情况下,儿子哪敢张扬?
那天的婚礼上,强伟果然没看见齐默然的影子,后来才知道,他偕老伴出国旅游去了。
强伟跟李小雨,也就见过那一次。但那一次,他对李小雨印象很是深刻,后来他还跟余书红说:“齐家娶了个人精,这个李小雨,不简单。”
“你怎么知道?”余书红反问他。
强伟笑着说:“眼睛,你注意过她那双眼睛吗,那双眼睛看人时,是从里往外看的,能看到你的骨子里。”
“你让她看穿了?”余书红笑着问。
“我倒是没,不过我敢肯定,她跟每个人打招呼时,心里都在想,这个人我以后能用得着吗?”
“我说老强,你以后能不能不动这种脑子,跟你在一起,让人害怕。”余书红不想多谈李小雨,更不想多谈齐默然,她对研究人没一点兴趣,也不希望强伟一把心思用在这上面。
强伟不是刻意要去研究那个李小雨,真的是李小雨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这事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能在瞬间就清晰地想起李小雨的眼神,可见,李小雨的确是一个不凡的女人。
听完张局长的汇报,强伟又问:“采购设备的那三千万呢,有进展没?”
张局长摇摇头,就他们的能力,眼下还无法对此事展开更进一步的调查。毕竟,审计部门的权力是很有限的,它不像公安,也不像法院。况且,设备是从广州采购的,要想查清这三千万,就得争取广州那边的积极配合,这一点,怕是连强伟,都有难度。
但强伟有一种直觉,那家宏远机械公司,一定跟李敏的公司一样,也是家皮包公司,是虚的,真正的老板,肯定是齐默然的儿子齐亚州!
按时间推算,采购设备的时间正是齐亚州从广州往回撤的时候,也正是他跟李小雨打得火热的时候。
问题变得越发严重,如果这几笔巨款真是齐默然跟河化原老总付国仁串通起来,利用儿子和儿媳妇转移出去的,那么,齐默然的双腿,就已陷得很深很深了。
好可怕啊——
强伟不敢想下去。
当天下午,强伟就急着赶往省城,还在车上,他就将电话打给了余书红。一听他紧张不安的口气,余书红的语气也变得紧促:“到底啥事,能把你惊成这样?”
“见面再说吧,事情真的非常严重,下午你不能有应酬,下班后你先找个地方,等我。”
余书红嗯了一声,提醒道:“车开慢点,再急也不在路上这点时间。”
赶到省城时,天已擦黑,秋天已走完它的脚步,初冬的银州一派萧瑟。风吹打着干秃秃的树枝,发出吼儿吼儿的声响。大地褪去绿色后,面目竟是这般苍凉。强伟打发走司机,径直往秦家窑奔去,余书红在那边一家酒店等他。
见了面,余书红问:“到底什么事,你从来没这么慌张过?”
强伟说:“我要是说了,你也一道跟着慌张。”
余书红还以为是齐默然跟他说了什么,这些日子,齐默然虎视眈眈的,也在打她的主意,他甚至派组织部一个处长,找她谈话,征求她想到哪里去。余书红早已做好离开省委大院的准备,她能侥幸留到现在,还算是齐默然照顾她,要不然,上次她就该挪位子了。高波书记的病情已传遍省委大院,确切消息是,高波书记脑瘫,彻底成了植物人。眼下不只是省委大院,包括政府、政协、人大全都人心惶惶,银州进入了一个特殊时期。
简单点了几个菜,打发走服务员,就着茶水,强伟将河化查出的问题说了出来。果然,听到一半处,余书红便大惊失色,面色一片惨白了。
“真的能确定,是他儿子跟媳妇干的?”
“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事情一定是他们做的,绝对不会有错。”强伟道。
余书红不说话了,这个消息对她来说,绝不比听到高波书记脑瘫时震动小。半天,她张开嘴巴,艰难地吐出一句:“老强啊,你这一杠子,捅出大祸来了。”
“这我知道。”强伟喝了一口茶,面色沉重地道,“所以才急着找你,听一下你的意见,下一步究竟该咋办?”
“下一步?老强你还有下一步?”余书红猛地站起身,身子剧烈起伏着,“你马上住手,这事不是你碰的!”
“住手?”强伟吃惊地盯着余书红。
“你马上打电话,告诉你那个张局长,让他马上撤出来!”余书红的口气不容抗拒,强伟第一次见她惊到这程度。上次老奎的事,她虽是紧张,但紧张里面的那份镇定依然存在,可今天……
“听见没有?你不想当政治的殉葬品吧?”
“红姐,这……”强伟难住了,余书红的话,究竟听还是不听?
这时候服务员进来倒茶水,问凉菜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就上?两个人忙掩去脸上的惊色,装作随便聊天似的说:“等一会儿准备齐了,一并上。”
服务员刚一出去,余书红就说:“这事中纪委才能查,你有多大分量?你不至于连自己的身份都搞不清吧?”
“可我查到了,你让我怎么办?”强伟对余书红的态度略略有些不满,他没想到,她会怕到这程度。
“怎么办,你还能怎么办,准备卷铺盖回家吧。”余书红气恼地说。
“就算回家,我也要把这口盖子掀开。”强伟较上劲了,其实他误解了余书红。这阵子的余书红,心里想的不是怎么查案子,而是怎么保护他。
余书红被他的固执劲儿气住了,都说强伟是一根筋,以前她还多少对这评价有些看法,今天这一领教,就彻底明白了,他比一根筋还一根筋!
“就怕你还没掀,你的手脚已被别人捆住了。”她无奈地道。
余书红的担心一点没错,就在她跟强伟吃饭的同时,省城另一家酒楼里,齐默然正在皱着眉头听周一粲汇报工作。
周一粲本来是不想急着见齐默然的,她有她的想法,既然上一次齐默然没把她顺顺当当放在市委书记的位子上,而继续让强伟发号施令,索性就让强伟为他操心为他负责去,她倒要看看,齐默然怎样收这个场,会不会有一天后悔得连饭也吃不下?
但这也仅仅只是个想法,气归气,真到了关键时候,周一粲还是迫不及待就想见到齐默然。周一粲现在已有点身不由己了,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想做啥。更多的时候,她分明又看到一样东西,正在前方不远处等着她,只要再加把劲儿,她的渴望、梦想,还有追求,就都可能实现。
有谁能拒绝开这金灿灿的诱惑?
反正周一粲是拒绝不开,也不想拒绝!哪怕是冒险,她也决计搏一搏。
这天周铁山再次找上门来,一进办公室便说:“大妹子,快收拾收拾,跟我去省城。”
“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你就少问两句,快跟我走。”周铁山说得很急。
“不问清楚就让我去,周老板,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周一粲脸上露出不快,这段日子,周铁山在她面前越来越没有顾忌,令她不快。
周铁山知道她心里又不舒服了,叹了一声,掩上门道:“强伟在查河化集团,我也是刚刚听说的。”
“他查河化集团关我什么事,河化集团正在跟瑞特合作,查账也是应该的,你犯哪门子急?”
一听周一粲又打起了官腔,周铁山就急了:“哎哟我的大妹子,我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拿捏我,快走,快点走啊。”
“我不去。”周一粲这句话,倒像是内心里发出的。毕竟,她跟周铁山,还没到那种不分你我的关系上,周铁山这样怕,不能不引起她的警觉。
强伟查河化集团的事,她已听说,具体查出了什么,她却不得而知。这种时候,是不是该跟周铁山拉开点距离?
正这么想着,齐默然的电话到了,周一粲抓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齐默然说:“怎么,请不动你是不?”周一粲头皮一麻,赶忙说:“我正打算上路哩,铁山也在,我们一道来。”
“来不来你自己看着办,怎么,还真委屈了你是不?”
齐默然这样一讲,周一粲就断然不敢再犹豫了,没敢再耽搁一分钟,匆匆就往省城赶。
到了省城才知道,齐默然急着找她来,正是为了河化集团。周一粲并没急着将听到的情况说出来,她想,等把齐默然的心思揣摩明白再汇报也不迟。
周铁山这天却是很急,他对河化集团还是不死心,路上他就不停地嚷嚷,如果强伟真敢把河化集团卖给瑞特公司,他豁出命也要把姓强的给废了。周一粲没理他,只装是听不见。到了齐默然这里,周铁山还在大言不惭地说着,齐默然猛地放下脸:“你想废谁?你现在就废给我看!”一看齐默然发了火,周铁山这才不说话了,不过,他还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齐默然恨了他一眼,掉转目光,让周一粲先把跟麦瑞小姐接触的情况说出来。
周一粲不敢再卖关子了,再卖,齐默然就会把火发她头上。她捋了捋头发,尽量将身子坐端正,坐成很恭敬的姿势。可是等她张开口,打算将谈判的情况汇报给齐默然时,才发现,有些事是说不出口的。
……
谈判进行当中,周一粲的确约见过麦瑞,一方面,齐默然不止一次暗示她,要她尽最大力量把谈判阻止住。“我还是那个意思,投资就投资,别跟收购扯在一起,真不知你们怎么想的,忽而要投资,忽而要收购,乱弹琴!”
另一方面,周一粲也是不服气,凭什么要让强伟把瑞特公司拉过去,瑞特公司的前期工作,都是她做的,她在麦瑞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她不能眼睁睁望着麦瑞跟强伟合作成功,更不能容忍麦瑞背叛她!
那天晚上,她把麦瑞约到另一家宾馆,开门见山说:“你真想跟强伟合作?”
“跟强书记合作不就是跟周市长您合作?”麦瑞说着,目光楚楚地望着她。周一粲发现,麦瑞这次到河阳,成熟多了,再也不是最初跟她接触时的那个不经风雨的大女孩。
“话不能这么讲,麦瑞小姐,我一开始就把态度表得很明确,我跟强伟,谁干谁的事,谁走谁的路,互不牵扯。我还是那个愿望,投资就投资,少跟河化往一起搅。”
“可是已经开始谈判了,而且双方很有共同点。”麦瑞完全是有备而来,似乎早已忘了对周一粲曾经有过的承诺。
一听麦瑞的口气,周一粲顿然明白,麦瑞不把她当回事了。这个奸人!她迟疑了一会儿,一咬牙,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不是麦瑞跟欧阳偷情的证据,到了这份上,单凭她跟欧阳那点事,已制约不了她。她拿出的,是另外一个证据。
麦瑞满不在乎地接过去,只当是跟欧阳约会的照片,心里巴不得周一粲将它散发得到处都是。打开一看,却傻眼了!
是麦瑞跟邻省一位政府官员幽会的照片,照片照得很清楚,麦瑞脸上泛起的红潮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位官员更是狼狈,刚跟麦瑞偷完情,衣服还没穿整齐,就被抓拍到了。
麦瑞的脸一片苍白,如果这东西落到欧阳手里,她这辈子,就全完了,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周一粲这才道:“你背着瑞特公司,私自出卖公司情报,为自己捞取好处。你还背着欧阳先生,跟一个完全能做你父亲的男人上床,这两样事要是让欧阳知道,麦瑞小姐,不用我细说,你可能也知道结果吧?”
“你……你……你哪来的这些?”
周一粲稳了稳神,道:“麦瑞小姐,我实话告诉你,从你担任西北区代表那一天,我就注意你了,你在西北区所做的一切,我都握有证据。就因为你跟这位官员私下的交易,破坏了瑞特跟该省的合作,瑞特公司才将目标转移到了我省。想不到你到了这边,又想故技重演,我倒要问问,强伟给了你什么好处,不至于也拉你上了床吧?”
“周市长,你误会了,我……我……”
“麦瑞小姐,有些错误是不能一犯再犯的,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你仗着青春和姿色,对啥也无所谓,我也就无话可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到底怎么办,请尽快给我一个答复。”说完,她扔下麦瑞,自个先离开了那家宾馆。
麦瑞在那家宾馆里发了好长一会儿呆,才迈着蹒跚的步子,回到了河阳宾馆。那个晚上,她最终还是打通了欧阳默黔的电话,忐忑不安地问,能不能调整一下谈判方向?
欧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不过他的语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兼并河化是经过董事局反复讨论了的,这方向绝不能变,至于谈判的细节,你自己可以掌握。”
通完电话,麦瑞绝望地倒在了床上,心想完了,啥都泡汤了,她让周一粲跟欧阳两头夹击,逼进了死胡同。怎么办,到底怎么办?早知这样,她就不该认识周一粲,不该听信她的花言巧语,更不该跟这个女人交心。跟自己比起来,周一粲才是真正的狐狸啊,她算什么?
麦瑞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接下来这出戏,她该咋唱?她不想失去这份工作,更不想失去欧阳,但周一粲那番话,却像刀子一样,咔嚓一声,将她的两个梦都给砍断了。
周一粲,你个狠毒的女人!麦瑞忍不住在心里吼了一声,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麦瑞万念俱灰、痛哭流涕的时候,欧阳默黔忽然又打来电话,问她是不是出了啥意外?麦瑞胆战心惊,拐弯抹角说,周市长跟强书记闹矛盾,两个人在这事上争得不可开交。收购河化,周一粲不同意。
“她不同意?她的胃口也太大了吧!”欧阳略一停顿,又道,“这么着吧,明天你带十万美金过去,送给她,但要留下证据,看她收了钱还咋说?”
麦瑞获救似地问:“她要是不收咋办?”
欧阳在那边顿了顿,道:“她要是不收,你就照实说,是我送给她的。”麦瑞紧忙应了一声,心情稍稍有点转暖了,欧阳默黔又道:“麦瑞你记住,这次我们必须把河化拿到手,这是原则,在这个原则下,你要灵活点,一个周一粲,不至于把你难到如此程度吧。”
第二天,麦瑞打电话给周一粲,说公司总部有了消息,希望能尽快跟她见面。周一粲当时在办公室,接完电话没多久,就回到了住所,过了一会儿,麦瑞来了。麦瑞把手提袋放下,换上以前那种轻松的脸色,道:“周姐,公司总部很感谢你,让我来表示一下。”
“表示?”周一粲看了一眼手提袋,忽然明白过什么似地说,“麦瑞,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麦瑞笑笑:“就把你当周姐呗,还能拿你当啥人?”说着,打开手提袋,取出沉甸甸的美钞。周一粲被眼前这堆美钞吓坏了,扑上来:“你拿走,少在我身上动这脑子!”
她的手刚一触碰到钱上,麦瑞便按下了微型摄像机的快门。干这事麦瑞在行,一点儿也不输给周一粲。
“周姐,既然我拿来了,就不打算拿走。收不收,是你的问题,不过欧阳有句话让我带给你,不知周姐想不想听?”麦瑞说话的口气已大不一样了。
“欧阳?”周一粲警觉地抬起目光,重新盯着麦瑞,麦瑞今天的表现太过异常,周一粲不得不谨慎。
“周姐,实话实说吧,这钱不是我给你的,是欧阳托我交给你的。”
“谁托你也不行,你把它拿走!”周一粲的口气猛就变得严厉,见麦瑞没动静,又道,“你不拿走也好,我这就打电话,让纪检委的同志来拿。”说着,真就掏出手机,开始拨号。麦瑞的手轻轻按在她手上:“周姐,何必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别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
“什么一家人,麦瑞,我把话跟你说清楚,我跟你,没一点关系。”周一粲有些急了,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身子也在剧烈地起伏。见她这样,麦瑞感觉好笑:“周姐,你不愧是市长啊,说翻脸就翻脸。好吧,我也不跟你磨嘴皮了,你跟欧阳直接说吧。”麦瑞很快拨通欧阳手机,嘀咕了几句,将手机递给周一粲。
周一粲本不想接,凭什么她要听麦瑞的?但她还是拿过了手机,听了不到一分钟,她的脸就绿了,慢慢地,变灰变暗,变得找不出血色了。
欧阳还在那边说着,周一粲早已支撑不住,冲着话筒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欧阳默黔,你卑鄙!”
麦瑞见状,知道欧阳点了周一粲的穴,很开心地冲周一粲笑笑,从她手里拿过电话,风摆柳一样,袅袅婷婷地出去了。
周一粲重重地倒在了沙发上。
麦瑞走后许久,她还陷在怔忡里,缓不过劲儿来。她哪里能想到,早在她算计麦瑞之前,欧阳就已在算计她。欧阳这一手,狠啊——
早在一年前,周一粲因公出国,转道澳门时,欧阳专程从香港赶过来,陪她观光。她跟欧阳认识两年了,欧阳对她一直客客气气,既尊重又热情,她对欧阳呢,也有一份好感,觉得他年轻,有为,而且知道体贴和照顾别人。周一粲喜欢跟这样的年轻人在一起,他们能让她焕发出一股青春的活力。那次她耐不住欧阳的热情,去赌城开了下眼界,欧阳非要她试试手气,她就试了。只试了两把,欧阳没说输也没说赢,带她回了宾馆。这事都过去一年多了,她早忘了,没想,欧阳刚才在电话里说:“周市长,你也用不着在我面前装正经,如果你没忘记的话,上次在赌城,你可是一下就输掉三百万的。”
三百万!周一粲快要窒息了。
周一粲终于明白,她没了退路,或许,她应该先帮着欧阳,将河化顺利收购掉!
周一粲并没跟齐默然讲实话,当着周铁山的面,她跟齐默然撒了谎。当然,这谎撒得很圆,齐默然跟周铁山两个都没听出破绽。她将强伟的做法大肆渲染了一番,向齐默然透露出一个意思,瑞特跟河化的合作,已是无法阻拦的事,凭她的力量,根本奈何不了强伟。
出乎意料的是,齐默然听了,并没责怪她,也没向她做什么指示,他将目光转向周铁山:“你电话里说有人在查河化,这又是怎么回事?”
周铁山接话道:“强伟派了一支工作组,在翻腾河化的账,说是要对河化来一次全面审计,我怕……”
“怕什么?”齐默然这天的表情很怪,似乎听了什么都不发急,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他的镇定反倒让周铁山多出几分不安,本来这消息就是拾来的,强伟派出的审计组到底在搞什么,周铁山也说不清,他急着见齐默然,就是害怕强伟把事情谈成,那样,河化这块肥肉,就永远也吃不到嘴了。
周铁山一支吾,齐默然便明白,周铁山并不清楚强伟在做什么,他的脸上浮出一层失望。这些日子他很忙,主要忙在跟高层的联络上,这事挺费心力啊,据可靠消息说,中央并没打算让他立即接班,省委书记的人选,至今还是一个谜。下面的消息,他最近听到得少。原本指望着,能从他们嘴里多问出些什么,可问来问去,一切都还是原样。他无不失望地叹口气:“吃饭吧。”
吃饭中间,齐默然忽然又记起一件事,抬头盯着周铁山:“听说你买了强伟的车?”
“买了,花了八十万,把他的车给买来了。”周铁山说得很自豪,好像干了一件伟大的事。
齐默然凝视着周铁山的脸,仔细瞅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这张脸很可恶,简直就是恬不知耻。他真是怀疑自己的智商,当初怎么就能跟这样一个人扯上关系呢,怎么就能冒着风险在他身上下赌呢?这是一张除了贪婪什么也看不到的脸,更是一张轻狂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脸。
那车也是你敢买的,你这是拿八十万给自己买杀身之祸啊,你以为强伟简单,他不简单!
他啪地扔了筷子,再也吃不下一口了。
周铁山还沉醉在买车的兴奋中,他今天来,坐的就是强伟那辆车,坐在那车上,感觉就是不一样。一看齐默然扔了筷子,不解地问:“怎么了?”
“牙痛!”
余书红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强伟,强伟主意已决,任凭余书红怎么说,他就是不肯动摇。
“你让我怎么罢手?这是七千多万,不是七万,也不是七十万。他们如此嚣张,如此置党纪国法于不顾,河化集团几万号工人开不出工资,他们呢,借企业改制,疯狂掠夺,大肆侵吞,这样的省委领导,你让我怎么尊重?我强伟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查他个底朝天。我就不信,他齐默然能遮得了天!”
余书红不语了,强伟的性格他了解,他执意要做的事,谁也甭想阻拦。当初发现周铁山兼并河化的不良动机,他同样是顶着重重压力,不顾多人的反对,硬是将这起吸引了全省目光的兼并事件给搅黄了。这一次,他怕是会冒更大的险。
“那……你打算怎么查?”过了好长一会儿,余书红问。
“目前还没什么计划,这事要想深查,是很棘手的,我发愁的是力量。不瞒你说,我现在手里面,没几个可用的人。”强伟道。
余书红想了想,道:“力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你得做好应对准备。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一旦查起来,你就没回头路可走了。”
“我明白,其实从派审计人员进厂那天,我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强伟的声音很低沉,听得出,对下一步工作,他压力还是很大的。
两个人又谈了一阵,余书红忽然说:“你怎么不让徐守仁参与进来呢?这事要往深查,少不了公安。”
“他?”强伟有点意外,眼睛怔怔地盯着余书红。
“怎么,你对他不放心是不?”
强伟点点头,他对余书红,向来不隐瞒什么。
“老强啊,你这个毛病不好,对谁也怀疑,对谁也不放心。其实有些人,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必要时,可以放手一用。单靠你自己,就算有过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把啥事都做了。”余书红语重心长地说。
强伟似乎并不领余书红的情,他在想,余书红为什么要提起徐守仁?难道对徐守仁,真不该怀疑?见他沉默,余书红浅浅一笑,没做过多解释,人她已经推荐过了,用与不用,是强伟的事,她不好再干预。饭后,她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强伟:“如果有什么事需要省厅帮忙,就去找他,他会帮你的。”
强伟看了一眼,余书红介绍的是省公安厅经侦二处处长李源。这人强伟听过,但从没接触。
回到河阳,张局长他们已等在办公室,强伟是在路上打电话让秘书通知的,要他们在办公室等他。张局长说:“广告部原部长孙宏民目前还在河化,担任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设备部原部长老陈两年前已离开河化,据我们了解,此人目前在银州做生意,搞的还是老本行。另外两名当事人,暂时还查不到下落。”
让张局长查当初有关部门的当事人,也是强伟的主意,他打算从这些人身上下手,打开缺口,然后顺藤摸瓜,挖出更大的鱼来。
强伟将目光转向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支队长何正平:“怎么样正平,能不能想个法子,先把孙宏民收审了,相信他嘴里,一定还有秘密。”
何正平默了阵儿,关于河化这两起大案,他也是昨晚才听到。昨晚,审计局张局长到他家造访,说是奉强书记命令,前去给他汇报案子。当时他还有点不信,强书记怎么会想到他一个小小的支队长呢?等听完,他就再也不敢有疑惑了,不只如此,对发生在河化集团的这几起国有资产侵吞案,他更是震惊得不敢相信。七千多万,这可赶得上河阳公安局十年来办过的经济案总和了。这阵儿,他的心还扑扑的,一想将要投入到一场特大经济案的侦破中,他心里就有一股止不住的冲动。
“强书记你放心,河化集团这些年签的广告合同很多,我们会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对孙宏民展开调查。”
“调查一定要迅速,但同时要做到符合法律程序,绝不能在这上面出问题。”强伟要求道。见几个人点头,强伟进一步说:“另外,立即对原二轻系统东阳化工厂厂长展开调查,我不相信,他会一点好处也不得,只要他拿过一分钱,就是同谋。眼下我们虽不能对李敏等人采取措施,但完全可以从这些人身上查起,相信查到一定时候,李敏等人就会自己跳出来。”
张局长默默点头,年轻的何正平早已跃跃欲试了。
布置完河化方面的工作,强伟又急着跟许艳容联系。许艳容到公安局上任,强伟还没来得及向她表示祝贺,他想,不管怎样,祝贺的话还是要说的。再者,他也急着想知道小奎案的进展。电话打通后,许艳容说不在河阳,正在搞外调呢。强伟说,刚上任就跑外,你也心太急了吧?许艳容说,不是我心急,是案子急,小奎案如果再拖下去,怕是有人又要炸她的办公室了。强伟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干吗老往坏处想?许艳容笑了一声,我得对得起提拔我的人啊,要不然,我这个争来的官,干不了三天,就得下台。
强伟理解她的心情,也很想说句宽慰的话,可话出了嘴,却又成了命令:“外调回来马上来见我,你那边急,我这边也不轻松。”许艳容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听声音她好像在车上。
搁下电话还没三分钟,门被敲响了,强伟说了声进来,抬头一看,进来的竟是市公安局局长徐守仁。徐守仁后面,跟着两个强伟不认识的警察。
强伟请他们坐下,心里想,莫非余书红跟徐守仁说了什么,要不然他咋来得这么快?正乱猜着,就听徐守仁说:“强书记,有重要情况向你汇报。”
强伟哦了一声,他见徐守仁的脸色不大好,人也表现得很急,心想,八成是乔国栋这边有了啥事。他一直想抽个空,跟乔国栋谈谈,他知道老乔心里有疙瘩,说不定还在恨他呢,但总也挤不出时间。“说吧。”他冲徐守仁说了一声。
“老奎这案子疑点很多,调查中我们发现,他的死亡跟人大乔主任关系不是太大,乔主任很可能是被冤枉的。”
“冤枉?”强伟刷地抬起目光,徐守仁用的这个词,很显然刺痛了他。“说下去。”他点了支烟,冒起来。
徐守仁接着说:“老奎的死很可能是一场阴谋,有人想借这件事,嫁祸给乔主任。”
“你别用这种模糊语言好不好,既然查出疑点,就说出来。”强伟不满道。
徐守仁略一犹豫,道:“那好吧,我就把查到的情况先作个汇报。老奎的案子我做了两手准备,一是派人配合人大陈副主任,由他按照省市的统一部署去查,但到现在,那边也没查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另外,我让刑侦二队的同志们去查,事先给了他们几个疑点,要他们务必从这几个疑点入手,寻找突破口。就在昨天,刑侦二队的同志终于从一个叫马三的男人口中获得重要线索,目前初步断定,老奎是被宋铜几个害死的,其目的,一是想彻底平息掉小奎死亡案,让这件案子成为死案。二,就是嫁祸乔主任,报私仇。”
强伟对徐守仁的汇报略有不满,嫌他啰唆,这种事儿,挑重点说,别婆婆妈妈的,先讲上一大堆,让人搞不清他到底想说啥。但案子有重大突破,他还是很兴奋。他本来就不相信是老乔害死了老奎,这很荒唐,这段日子他所以不过问此案,就是想看看陈木船等人到底想把案子引向哪里。既然徐守仁提前一步,将他的计划付诸实施了,也省了他再做安排。
“这个马三是什么人?”他问。
“马三是一个赌徒,老跟老虎几个一起打牌。”一同来的刑侦二队的同志补充道。
“能肯定是宋铜做的?”
“目前还不能,但马三说,宋铜跟老虎几个交代过,要他们把事情做细点儿,别毛毛躁躁,留下啥脚印。”
“脚印?”
“是他们的行话,意思就是事情做干净点儿,别让人抓到把柄。”
“仅凭马三几句话,你们就敢下此推论?”强伟的目光越过刑侦二队两位同志的脸,又回到徐守仁身上。
徐守仁说:“马三的话只是个旁证,目前已查明,老奎自杀用的杯子是老虎从接待室拿进去的,凭这点,就可以排除掉乔主任涉案的可能。还有,在对燕子楼包房客人的调查中,有人指证,老虎几个对老奎有虐待行为,好几个晚上,老奎房里都传出可怕的叫声。老奎自杀那天,老板娘燕子刻意将二楼一位长住客人换到了三楼。这些事件联系起来,基本可以断定,老奎不是自杀,而是被老虎几个害死的。”
“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强伟越发不满了,徐守仁一会儿说是自杀,一会儿又说老奎是被害死的,到底让他听哪个?
“他杀!”徐守仁重重地说。
“证据呢,我要证据!”强伟加重了语气。
“想要证据,就得依法收审宋铜。”徐守仁好像又跟强伟较上劲了。他本来是想把案子汇报得细点儿,让强伟能听得更明白,谁知越汇报越乱,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那还磨蹭什么,依法办事,这是原则。”强伟说。
徐守仁犹豫了,其实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请示强伟,能不能对宋铜采取措施,毕竟,宋铜是前任市委书记市人大主任宋老爷子的儿子啊。
“怎么,一遇到有背景的人,你们就怕了,缩手缩脚了?”强伟故意拿话刺激徐守仁,徐守仁想让他表态,他偏是不表这个态。他倒要看看,徐守仁敢不敢越这个雷区?
徐守仁又犹豫了一阵,起身道:“强书记,我汇报完了,下一步,我会依法办案的。”说完,带上两位警察,走了。
望着徐守仁离去的身影,强伟忽然想,自己今天是不是有点过分?都说徐守仁对乔国栋有意见,对他强伟也有意见,怎么今儿个,他没感觉出这意见来?
强伟所说的意见,就是提拔徐守仁当局长时市里面曾经有过的争论,当时一派意见认为,徐守仁踏实能干,忠于职守,能胜任公安工作。另一派意见却认为,徐守仁保守,思想老化,无法带领广大警员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两派意见争论得很热闹,徐守仁的任职一拖再拖,后来市委常委会是通过了,可到了人大,乔国栋那边又不上会,迟迟不做任命。强伟又不好干预人大的工作,毕竟各部门一把手最终能否任命,还要看人大的表决结果。半个月后,他听到传闻,说是乔国栋拿徐守仁跟他较劲儿,意思是乔国栋想提的人没提起来。就在他打算找乔国栋谈话的当天,徐守仁突然找到他办公室,要求离开公安系统,到别的部门工作去。那次他狠批了一顿徐守仁,徐守仁起先一句话不吭,等强伟批完了,才气冲冲说:“我不想成为你们斗争的工具,既然你们觉得我不合适,就不应该跟我谈话,更不应该将我提到常委会上。”
强伟怒了:“谁拿你当斗争工具了,你自己不过硬,还要怪别人,就你说的这几句话,就证明你思想认识有问题!”
“不是工具是什么?强书记,你去下面听听,我徐守仁现在成什么了?有说我是你的人的,有说我是乔主任的人的,我徐守仁虽不才,但也绝不会因了一个局长就把自己卖给谁!”
“老徐,你太过分了!”
“我是过分,更过分的是你们。你们啥时候真心为下面的同志着想过?啥时候又切切实实从工作角度出发过?干部提拔,对下而言是民主考评,是竞争上岗。对上呢,最终还不都成了任人唯亲!”徐守仁那天是豁出去了,他后来说话的口气真是有点疯。
徐守仁最终是通过了人大的表决,但这件事,却给强伟和乔国栋心里,都留下了阴影。到现在,强伟对他那番话,还是心有余悸。
但他承认,徐守仁那番话,还是道出了干部提拔与任命中的痛。
就连强伟自己也不敢保证,他在河阳的这六年,没提拔过不该提拔的人,没犯过任人唯亲的错误。包括宋铜,包括左旂威,都是他碍于宋老爷子的面子,默许下面提拔重用的。
伤疤捂在心里,他还愣是不让人揭。这一天的强伟,算是自己对自己开展了一场批评。后来他拿起电话,打到乔国栋家里,没想接电话的是乔小川。一听是他,乔小川恶恨恨说了声:“我爸不在!”就将电话压了。
宋铜逃跑了!
徐守仁怒冲冲回到公安局,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也是在生强伟的气。他原本想寻求强伟的支持,哪知强伟也会跟他打官腔,说官话。啥时候,这些顶头上司们说话能透明点儿,能直白点儿,不要再跟手下玩哑谜!他这么想着,冲刑侦二队陆队长说:“马上收审宋铜几个,行动要快!”陆队长刚一犹豫,徐守仁就发了火:“怎么,你们也怕了是不?立即采取措施,出了问题我徐守仁一个人担着!”
“是!”陆队敬了个礼,转身就往外走。徐守仁又在后面说:“同时跟许艳容那边取得联系,立即传唤招待所老板苏燕子!”
陆队带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宋铜的办公室,办公室没人,值班民警告诉他,宋铜几个去了华都宾馆,半小时前接到报案,说有人在华都宾馆贩卖摇头丸。他们又火速赶往华都宾馆,在一间套房里,老虎几个刚刚坐上牌桌,就被铐上了手铐。但是没发现宋铜,搜遍了宾馆,也不见宋铜的影子,那个姓江的警察也不在。
“宋铜呢?”陆队问老虎。
老虎龇牙咧嘴笑了笑,道:“不知道。”
“老虎,你涉嫌虐待致死上访人老奎,聪明的话,就尽快说出宋铜去了哪儿。人命关天,你不可能自己扛着吧?”
“你吓唬谁啊,姓陆的,这手铐你能戴上去,就怕取不了,到时候让你哭都来不及。”老虎的气焰极为嚣张。
“我压根就没想取!”陆队拍了下桌子,警告道,“你如果再不说出宋铜,将来会罪加一等。”
“少跟我啰唆,你凭什么抓我?姓陆的,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带下去!”陆队没时间跟他熬,宋铜会不会提前听到风声,跑了?
半小时后,前往家里搜捕的人员回来了,宋铜家没人,老爷子那边,他也没去。
“一组去电信局,查他的通话记录,看半小时前他跟谁联系过。另一组立刻上高速公路,命令沿线各检查站,发现他的车,立即扣留。”
陆队刚说完,有个警员凑他耳前,低声道:“陆队,宋老爷子大发雷霆哩。”
“他发?我还没冲他发呢!”陆队说完,就急着去见徐守仁。来到徐守仁办公室,见徐局正在接电话。从表情判断,一定是宋老爷子。果然,接完电话,徐守仁就发起了火:“什么东西,在河阳当了多少年太上皇,当得都不知天高地厚了,还真以为老虎屁股摸不得!”
等听完汇报,徐守仁就有些傻眼:“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听到消息!”
两天后,陆队他们还是没查到宋铜的去向,至此,徐守仁才确信,宋铜闻风而逃了!
许艳容这边,也有重大突破。许艳容外调,正是去新疆,她想进一步获得林芳的证词,同时她想查明小奎这些年在新疆到底做什么。当初小奎跟媳妇酸果儿离婚,许艳容依法调查过小奎的家庭财产,确证小奎有六万多元的银行存款,这钱是小奎夫妇俩养猪得来的,法庭判决时,依法判给酸果儿三万五千元,加上孩子的抚养费,小奎应该一次性向酸果儿支付人民币五万八千二百多元。后来正是这钱落实不了,酸果儿娘俩才到法院闹,迫于无奈,此案才转到执行庭强制执行。
许艳容不虚此行,不但从新疆一家农场查到小奎跟人合伙买地的事,还从合伙人那儿得知,王军跟马虎到新疆执行案件时,小奎曾给过马虎一万二千元,是从买地款里给的。马虎跟王军并没立即带走小奎,要小奎想办法凑齐六万,说交了钱他们可以不带走小奎。一周后,小奎又将借来的一万交到马虎手里,说只有这么多了,他买了地,把钱全都投了进去,实在拿不出更多的,请求法院再宽限一段时日,他一弄到钱,就马上寄来。马虎拿了钱,笑哈哈说:“行啊小奎,有你这个态度,我们就放心了。这次先不带你回去,下次我们来时,如果拿不到剩下的钱,就别怪法律无情。”
谁知第二天晚上,小奎跟合伙人刚刚吃完饭,一辆警车开来,不容分说就带走了小奎。
马虎跟王军先后两次从小奎手里拿了两万两千元执行款,但从小奎死到今天,他们也没向法院提起过这事,倒是小奎死后,两个人拿着医院出具的五千多医疗费还有一千多看管尸体费,多次找酸果儿讨要,这才导致酸果儿悲伤绝望,投井自杀!
许艳容还从林芳那儿了解到,那天列车上,小奎受不了折磨,跑出来跪过道里喊她救命时,好像提到过钱。林芳还说,马虎跟王军匆匆下车后,她在打扫卫生时捡到一个饮料瓶,里面装的居然是尿。可见,他们一路上是怎么折磨小奎的!
周涛这边也有收获。周涛不愧是周涛,他巧借王军嫖娼这事,准确地拿捏了王军心理。王军结婚不久,妻子在河阳教育学院当教师,无论从家庭出身还是本人条件,都要比王军强。王军最怕嫖娼的事传到妻子耳朵里,周涛以通知家属前来领人为招,硬是撬开了王军嘴巴。王军承认,两万多执行款是他们拿的,事后全部交给了左旂威,他跟马虎心里不服气,才拿着医院的发票去找酸果儿要钱。王军还顺便交代出,这一年多时间,他跟马虎先后交到左旂威手里的执行款,不下四十万。左旂威说是先存放在单位小金库里,等这些案件了结了,再跟大家分红。对列车上虐待小奎的事,王军却一口否认,还是坚持他原来的说法,小奎是心脏病突发死去的。
听完汇报,许艳容说:“王军是想把左旂威咬出来,心想有了这棵大树,他们都能安然无恙。小奎的事他当然不肯轻易承认,殴打致死人命,那是要吃枪子的,王军这点儿脑子还是有的。”
“接下来怎么办?”周涛请示道。
“还用问我?”许艳容笑着说。
周涛马上会意:“我这就办手续,争取第一时间控制左旂威。”
时间已到了半夜,左旂威家里,却是一团乱。
宋梅真是气得要跳楼了,这些天她为了丈夫左旂威跟弟弟宋铜,东奔西走,不但要挨老爷子的骂,还要厚着一张丑脸去求那些她本不想求的人。左旂威这畜生,竟然还有心思跟野女人鬼混!
下午宋梅是在娘家吃的饭,弟弟宋铜一出事,这个家突然就乱得一塌糊涂,老爷子暴跳如雷,见谁骂谁,骂声能把楼顶掀破。母亲打电话,让她过去劝劝老爷子,宋梅刚进门,老爷子就指着她鼻子骂:“跑来做什么,看我笑话是不是?回去告诉你家姓左的,他做的事别以为人家不知道,下一个,就该轮上他了!”
宋梅赶忙安抚老爷子:“爸,你别气坏了身子,不就这么点小事,看把你气的。放心,啥事都会过去的。”
“放心?你让我怎么放心?一个跑了,一个马上又要被抓了,我辛辛苦苦干一辈子,图个啥?还不是为了你们!你们倒好,一个个净干些没屁眼儿的事。还让我放心,我这心都快要急烂了!”
见老爷子骂个没完,母亲悄悄拉她到厨房,偷着说:“铜儿没跑,他就在河阳。”
“啊?”宋梅吃了一惊,她还以为弟弟真逃走了。母亲又说:“先不要跟你爸说,他这个人,一激动啥都做得出来。有空你去看看铜儿,让他留点神,这阵儿先不要出来,就蹲在陈主任家。我正跟你大弟弟商量哩,让他跟省上说一声,不信他姓强的真敢把铜儿抓进去。”
宋梅安抚了一阵老爷子,不见效果,硬着头皮吃完饭,碗一搁就往陈木船家去。按母亲的说法,这一次幸亏陈木船帮忙,要不是他提前听到消息,打电话将宋铜叫到他家,怕是这阵儿,宋铜早已落到强伟手里了。
来到陈木船家,宋梅先是说了一堆客气话,陈木船笑着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爷子对我有恩,我陈木船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宋梅的鼻子就酸了,想想,老爷子下台到现在,多少张热脸冷了,那些当初从老爷子手里得过实惠的人,那些靠了老爷子的提携爬上去的人,如今街上见了,恨不得躲着走。这些天宋家接二连三出事,还不知有多少人幸灾乐祸哩。她感激地说:“陈主任,你的大恩大德,我宋梅记住了,等我大弟回来,我一定跟他说,你对宋家的恩,宋家一定会双倍报答。”陈木船道:“大妹子客气了,眼下先不说这个,关键是想办法,把眼前的事度过去。”宋梅嗯了一声,就去卧室看宋铜。宋铜躺在床上,抽着烟,正乐滋滋看电视哩。他这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哪像个命案在身的人?宋梅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她没少提醒过这个弟弟,劝他为人低调点,工作认真点,别像以前那样,啥都靠着老爷子,该到他自己为自己打算的时候了。宋铜哪听得进去!有时候她想,宋铜跟左旂威,真像一对亲兄弟!
看见姐姐,宋铜懒洋洋地起身,问:“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宋梅忍不住就发起了火,“你惹的祸,你自己倒逍遥自在。爸和妈都急死了。你倒好,还有心思看电视。”
“不看电视干啥,又不能出去转。”宋铜嘟囔道。
“你还想着转,你去外面听听,风声有多紧?强伟现在恨不得挖地三尺,把你给挖出来。”
“姓强的他是活腻歪了,逼急了,老子把他一家做掉。”
“敢!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说话怎么还跟孩子似的。”宋梅真是要让这个不争气的弟弟给气死了,但眼下,她又不能说得太狠,简单数落了几句,又叮嘱一番,要他安安分分待在陈主任家,哪儿也甭想着去,她和爸妈正在想办法呢。
“我哥呢,他不能见死不救吧?”宋铜忽然问。
“这时候想起你哥了,你干那些事的时候呢?”
“我干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干!”宋铜吼道。
陈木船递个眼神,示意宋梅别说多了。宋梅会意地走出来,陈木船道:“这边你放心,他暂时还听我的,强伟他们也不会猜到人在我这儿。我不放心的是你家里那位,听说强伟已让许艳容查他,他可千万不能再有什么事啊。”
一句话说得宋梅的心立刻变沉。跟陈木船扯了几句,心里终是有事,坐不稳,便告辞出来。
回到家,不见左旂威,打电话,手机通着,左旂威却不接。连打几遍后,左旂威竟将手机关了。宋梅的火再也压不住了,她最恨左旂威关手机。拿着电话却不接,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宋梅断定,左旂威一定跟王艳那个小妖精在一起。关于左旂威跟王艳的风流事,宋梅也是在左旂威被停职后才得知详细情况的,以前法院的人哪敢跟她说。宋梅还打听到,左旂威在新开发的阳光住宅小区给王艳买了套新楼房,一有机会,两人就在那鬼混。
宋梅气冲冲来到阳光住宅小区,跟保安一打听,左旂威果然在两个小时前钻进了王艳家。呸,还她的家呢,拿着老娘的钱给婊子买楼房,出了事却让老娘东奔西跑,这事也只有姓左的能干出来。宋梅就这性格,跟别人她还能讲点理,说话做事也不那么粗鲁,只要一提自己的男人,啥话脏她就挑啥话骂,骂还不过瘾,她还想拿把剪刀,咔嚓一声,将左旂威那玩意儿剪下来,看他还在外面找女人!
宋梅来到二单元三楼,使劲敲门,里面没动静,再敲,还是没动静。宋梅就彻底恼了,今晚她要是不把左旂威逮回去,她就不姓宋。她掏出手机,就给“110”打,说是阳光小区出了人命案,要他们快来。不大工夫,“110”真就赶到,宋梅煞有介事地指着门说:“凶犯就在这家,里面死了两个人。”“110”的队员就冲里面喊话,到了这时候,左旂威再不出来,就怕事情大得没法收场了。只好垂头丧气打开门,正要跟“110”的队员解释,宋梅猛地扑上去,一把,就将左旂威的脸抓破了。
“110”有个队员认识左旂威,一看王艳也在里面,知道是老婆捉奸来了,嘀咕了几句,警笛一响,回去了。
“110”撤走后,宋梅才拉开架势,跟王艳干起来。
这天的王艳也是一肚子火,弟弟王军被抓,几天了左旂威还把人弄不出来,她急得嘴上都起了泡。要不是左旂威,弟弟也不会去办那个小奎的案子,更惹不上这杀身之祸。她要左旂威马上想办法,赶明儿就把弟弟弄出来。左旂威现在哪还有办法,他自己的麻烦事还理不清呢。王艳哪管这些,左旂威不打电话托关系,她就不让左旂威回去。害得左旂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宋梅打电话时,他正跟王艳吵架。王艳骂他窝囊废,跟了他这些年,啥也没捞到,还把弟弟搭了进去。左旂威恼羞成怒:“王艳,你讲点良心话好不,这些年我哪儿亏待你了?吃的,穿的,哪点比别人差?”
王艳杏眼一瞪:“姓左的,我跟着你,难道就图个吃穿?”
“你还想图啥?”
“图啥?我啥都想图,你有吗?”
“王艳,你别贪心不足,这楼房二十多万,这一屋的家具,少说也值十来万。还有你从我这拿的钱,全部加起来,有五六十万,你还不知足?”
“我知足个头!”王艳猛地吼了句脏话,“姓左的,你以为凭这几个就能打发掉我?我为你牺牲了青春,牺牲了姿色,就算卖淫,这些年我也能卖他个百十来万,就一套房子,值得你每次都提?”
左旂威彻底没话了,到了这份上,他还有啥话可讲?
宋梅跟王艳干了一仗,没讨到便宜,左旂威又站在那里,不帮她,一怒之下,她扑进厨房,拎了菜刀出来,要取王艳的命。王艳这才怕了,从屋里冲出来,到楼下便大喊救命。左旂威怕真弄出事来,拉上宋梅就往小区外走。
等回到家,时间已近午夜。宋梅还不甘心,接着又跟左旂威闹。这一天,左旂威真是让两个女人闹得不想活了。但他万万没想到,闹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还没来及将脸上的血污洗净,周涛带着人,就扑了进来。
儿子潜逃,女婿被抓,宋老爷子这心里,有多恼火,可想而知。
从上午十点到现在,宋老爷子一直在打电话,但电话关的多,通的少,既或打通,得到的答复,也比他想象的要冷,要失望。宋老爷子并不怪这些人,人走茶凉的事他见得多了,官场的事向来如此,宋老爷子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但他打完一个,还是习惯性地要在笔记本上记上一笔,至于记下做什么,他没想过,也没时间想。多少年来,宋老爷子养下了很多习惯,这些习惯至今他还保持着,改不了。
一圈打完后,并没有人想站出来帮他,关心的话倒是有,但那些关心,在缺乏诚心的前提下,听上去就很假,宋老爷子感到整个世界在嘲笑他。
快近中午时,他将电话打给徐守仁,开门见山道:“你调查案子我不反对,但搞得这么兴师动众,有必要吗?”
徐守仁说:“事情到了这程度,想轻描淡写怕是不成了。”
宋老爷子说:“你这是拿皮带抽我的老脸哩,知道不?”
徐守仁说:“知道。”
“知道你还要这么做?”宋老爷子突然抬高声音。
“我是秉公办案,由不得我自己。你当年不是也教导我们,要我们忠于职守,坚持原则吗?”
“少给我来这一套,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你甭拿我说过的话来噎我。现在你是在动我,在出我的洋相,这事怎么解释?”
“现在我没办法解释,只能等案子调查完。”徐守仁回答得很有耐心。宋老爷子听了,却感觉徐守仁在给他上政治课。
“别的我不说了,抓人至少应该先跟我通个气吧?”宋老爷子说。
“这气不能通,如果真有啥冒犯处,还望老领导多担待。有些事,也想请你站出来,支持我们一把,毕竟,你儿子跟女婿犯的不是一般事儿,这点我想老爷子比我更清楚。”
“姓徐的,你太过分了!”宋老爷子吼了一声,他完全没想到,徐守仁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提拔到副局长位子上的,你也想恩将仇报,徐守仁,我看错眼了呀。”
“老领导,这么说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提拔了我,这我没忘,但不能因这件事,就让我放弃最基本的原则吧?”
“你浑蛋!”宋老爷子啪地摔了电话,“忘恩负义,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骂完,宋老爷子就僵在了沙发上。这时他才感觉到,河阳的风向变了,都说强伟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他还不信。再有谋,他能把河阳这块天变了,变成他强伟的?再有勇,他能在我这一亩三分地里翻筋斗?现在看来,强伟不但改变了河阳的天空,而且在河阳翻起了筋斗,翻得还很大。
到了这时候,宋老爷子就不得不相信周一粲说过的一句话:强伟在河阳卧薪尝胆,目的,就是把河阳闹得翻江倒海。
翻江倒海啊——
宋老爷子发了一会儿怔,正要抓起电话打给齐默然,家里来人了。保姆打开门,进来的是人大副主任陈木船,陈木船身后,跟着公安局一位副局长。
宋老爷子赶忙起身,以少有的客气与热情迎接了二位。他的热情令陈木船不安,宋老爷子可是全河阳有名的宋冷脸子,以前在台上时,他何时给人敬过一支烟,沏过一杯茶?可今儿个,这些事他全做了,保姆站在一边,插不上手。宋老爷子殷勤地替他们沏了上好的铁观音,敬上中华烟,拿眼神打发了保姆,然后道:“二位这时候能来寒舍,我宋某感激不尽啊,说吧,不要瞒我,有啥坏消息,尽管讲出来。”
陈木船这天也没多客气,客气在这时候已成多余,他有更重要的消息向宋老爷子汇报。他跟一同来的公安局副局长递了个眼色,这位曾经犯过错误、却又被宋老爷子越过原则硬性提拔起来的副局长喝了一口茶,就将刚刚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宋老爷子的脸色僵下去,整个人颤抖着,抽搐着,手里竟然连烟也拿不住了。
副局长说,强伟这次要一锅端了,他查到了宋老爷子最早的秘书,东阳化工厂厂长。此人因为顶不住压力,进去没两天,就把啥都说了。
“说了?”
“说了!”
宋老爷子脑袋里“轰”的一声,感觉天旋地转,顷刻间房子好像都要塌了。
就连强伟怕也想不到,那笔资金是宋老爷子跟齐默然联手弄出去的,据东阳化工厂厂长交代,这事宋老爷子是主谋,是他授意自己跟齐默然的儿子联手做的,事后宋老爷子分得五百万。
这晚,大约十一点钟,齐默然接到了宋老爷子的电话。宋老爷子只说了一句,就把电话压了。齐默然拿着电话,反复揣摩宋老爷子这句话。
“你真想等到他把大家都拉下水?手中的权力,不用会作废的!”
齐默然何尝不想早点儿收拾掉强伟,这两天,他几乎时时在动这个脑子。
但有些事,一旦机会错过了,下起手来就很难。齐默然现在很后悔,后悔前些日子没能当机立断,给了强伟反咬他的机会。
没被别人咬住前,你可以随心所欲,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旦被别人咬住,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他可以拿掉强伟,然后呢?河化的事绝不限于强伟一个人知道,拿掉强伟不等于就把事情也拿掉了,这点上他跟宋老爷子想法完全不同,他甚至憎恨宋老爷子,你以为拿掉一个市委书记有那么容易?弄不好,反会引火上身。况且,强伟上次去北京,虽是没见到高波,但他在高波秘书的引见下,见到了中办的人!齐默然费尽心机,还是没能打听到强伟跟中办那位同志说了什么,这些话到底对他有什么威胁。
得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啊——
思来想去,齐默然还是将电话打给了强伟,他想探探强伟的口气,摸清他到底要做什么。
“听说你现在动作很大啊,弄得河阳鸡犬不宁。”
“齐书记多虑了,我只是想把河阳的事做好,有几件案子可能要涉及到一些人,但绝没齐书记说得这么严重。”
“把事做好没有错,我就怕你做过了头。做过了头,对谁可都不好啊。”
“这我清楚,齐书记,我会掌握分寸的,请你放心。”
“不是我放不放心,是有人三番五次打电话向我告状,说你眼里容不得任何人,就连退下去的同志,你也一样不放过。”
强伟默了一阵,道:“有些话该听,有些话齐书记不该听。”
“啥话该听啥话不该听还用不着你教我,我就问你一句:必须要把那些事翻出来吗?”
强伟再次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道:“齐书记,有些事压是压不住的,硬压,怕是老百姓不答应。”
“好啊强伟,你总算学会用老百姓来压制别人了。”说到这儿,齐默然明白,再也没必要说下去。强伟的心迹已经表露得很清楚,他现在是走火入魔无所顾忌了。
放下电话,齐默然再次陷入了沉思,是冒险换,还是冒险不换?
一个省委副书记难在了市委书记手里,这样的事,怕是没听过。其实齐默然清楚,他是难在了自己手里!
强伟这边,却加大了查处力度。在河化兼并案取得重大突破的同时,另一支人马,也悄悄派往广州。这是徐守仁的主意,强伟跟徐守仁之间,似乎已形成默契,再也不需要解释,不需要把以前的旧账翻出来,争个明白。大是大非面前,两个人忽然找到了共同点,进而变得能坦诚相对了。
这个共同点就是对腐败的憎恨,对官场罪恶铲除的决心!
紧接着,贾一非车祸案也有了实质性突破。许艳容汇报说,她查阅了去年那起车祸案的全部资料,从中发现了两个可疑的人,一个叫杨二冰,一个叫李青山,两人都是东城区交警支队的。这两人以前都是普普通通的交警,但在贾一非死亡不久,两人都被破格提拔。杨二冰目前是东城区交警支队二大队大队长,李青山目前是东城区车管所副所长。对两人采取隔离审查后,杨二冰的心理防线先被攻破,据他交代,贾一非车祸案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的犯罪。周铁山得知贾一非掌握了他当年贿选人大代表的全部资料后,心急如焚,采取了多种手段,想从贾一非手里拿到这些证据。但因贾一非跟沙县人大主任李源权在好处费上闹翻了脸,此后,李源权又因一件小事,撤销了贾一非的人大办公室主任,两人算是结下了深仇大恨,贾一非决计要将李源权拉下马。贾一非手里不但握有贿选案的证据,同时还握有李源权担任沙县副县长时,利用职权将沙县糖厂低价卖给周铁山,从中牟取巨额贿赂的证据。这两样东西要是曝了光,不但李源权要栽跟斗,怕是周铁山也要连带着栽跟斗。几次交涉未果,周铁山决计对贾一非来硬的。
得知贾一非要驱车上省城,周铁山暗中指示李青山跟杨二冰,要他们驱车等在武胜驿高速路口,等贾一非的车子一出现,立马以交通违章为名,强行将其扣留。
“扣留以后呢?”当时杨二冰这么问周铁山。
“把他手里的资料一页不少地给我拿来。”周铁山说。
“人呢?”杨二冰又问。
“人我管不着,你们爱咋收拾咋收拾,总之,这事要做干净,做利落,不能让姓贾的小子再拿这件事威胁我。”周铁山说完,给杨二冰报了一个数字,六位数,算是他们二人的酬劳。
强伟心里一暗,关于这起车祸案,他以前找过章含秋,章含秋闭口不谈,好像有什么隐情,他也做过很多设想,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可怕。这是典型的雇凶杀人!周铁山啊周铁山,你既然花钱买人大代表,一心想给自己戴光环,为什么又要如此践踏法律,草菅人命?
许艳容接着说,那天杨二冰跟李青山原本不想制造那起车祸,他们商量了一条计,决计将车子扣下后,先把东西拿到手,然后再在贾的车子里放入少量摇头丸,以贩毒罪将贾一非还有司机控制。相信只要把这条罪名强加给贾一非,有了周铁山跟李源权背后使劲,贾一非这辈子,想逃出监牢已是很难。
但就在他们看见贾一非那辆车的同时,一辆农用车疾驶而来,李青山心一动,拉响了警笛,并驱车直追。杨二冰惊问:“你要做啥?”李青山说:“放摇头丸太麻烦,弄不好把我们牵扯进去,一辈子就完了,莫不如……”话还没说完,农用车已一头撞向贾一非的车子,司机情急中一打方向盘,那辆桑塔纳醉酒一般朝山下摔去。
事后,两人都害怕了,从车里拿起贾一非的黑色皮包,仓皇而逃。
强伟听完,心里不只是震惊,更多的,是恨,是悲愤。他强掩住内心的感受,问:“皮包呢?”
“他们交给了周铁山。”
看来,是得对周铁山采取措施了。可难的是,周铁山是全国人大代表,动他要报经全国人大审批。就算河阳这边按程序报上去,省人大那一关,能过得了?强伟脑子里闪出省人大李副主任那张面孔,他可是齐默然的铁杆子啊。
强伟禁不住再次想起秦西岳来,秦西岳被抽去搞新农村建设,一直没有消息,如果有他在,或许,还可以借助点他的能量,直接向全国人大反映。
看见强伟为难,许艳容心里,也涌上一层担心,随着几起案件越来越逼近真相,河阳这口被齐默然等人捂了几年的盖子,终于要揭开了,但她心里,没一丝快感,相反,她却越来越替强伟担心。
“真的能扳倒他们吗?”她这样问强伟。
“你说呢?”强伟反问道。
许艳容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一笑,似有千言万语在里面。强伟理解她的心情,更是感激她能挺身而出,做他坚强的后盾。一时,心里竟涌上一层复杂的感情。这段时间,他们两人可以说是接触频繁,强伟对许艳容,真是有了不舍之情。
这是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啊,却又是一份见不得阳光的感情。
他怅然地叹了一声,道:“先把证据搞铁实,报批的事,容我再想想办法。”
许艳容嗯了一声,忍不住地,就将头抵他肩膀上,轻轻靠他怀里。这怀抱真温暖,许艳容真想一辈子就这么靠下去。
就在这节骨眼上,强伟接到麦瑞小姐的电话,欧阳默黔还有瑞特公司副总裁鲍尔先生两天后将率团抵达省城银州。要河阳准备好下一轮谈判工作。
“这次最好能把细节问题敲定,公司总部想尽快把合作的事定下来,合同我都准备好了。”麦瑞说。
强伟不得不把案子的事先推开,全力以赴准备起谈判来。
接到电话第二天,秘书肖克平回来了。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强伟将准备好的一肚子牢骚咽了回去。肖克平这一趟出去得真是长,一次外调,他竟给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说吧,调查到什么了?”
“我调查了多个渠道,都没能调查出疑问。”肖克平觉察到强伟的不满,神情有点紧张。
“这么长时间,你就给我带来这一句话?”一听没查到结果,强伟的不满就压不住了。
“不是没结果,是邻省跟瑞特的合作,查不出什么疑问。”肖克平纠正道。
强伟让肖克平前去调查的,正是前年末到去年初邻省跟瑞特公司合作的事。当时这项目炒得很凶,也是当作全省重点项目抓的,但谈到中途,忽然没了消息。据强伟掌握的情况,是邻省提出中止谈判的。强伟怀疑,是不是邻省在谈判中发现了瑞特公司的不良动机,将合作项目中止了。强伟所以对瑞特公司放不下心,就是因了邻省这件事。按说,如此重大的合作,邻省没有理由将它中止,更不会轻易将它放弃。如今招商引资,在各省都是重头戏。每年的招商会、引资会、项目洽谈会,还有各种文化节等等,名目繁多,林林总总,熬去了官员一大半精力,为了争夺财神爷,各省各市更是不择手段,有些省市甚至提出五年全免税、土地无偿使用、环保评估可以适当放宽等越来越没边界的优惠政策。在此背景下,邻省无端地放弃跟瑞特的合作,就不得不让人多想。
“招商局杨局长说,项目中止是因为省上经济战略发展重心发生了变化,跟瑞特公司提出的发展思路有冲突。”肖克平补充说。
“这话你也相信?”强伟反问道。
“我找了好几个渠道,说法各不相同,但没有一家说是因为瑞特公司。”
“找过那个人没?”强伟记起走时给肖克平的那张名片,心想这么长时间,肖克平应该见过他了。
“找了,他的确很忙,我等了一周,才跟他见上面。”
“他怎么说?”
“他时间太紧,没多谈,不过他让我去找一个人。”
“谁?”
“该省经贸委主任的秘书。”
强伟哦了一声,问:“见到没?”
“没。我找到经贸委,他们告诉我,原主任的秘书于半月前患肝癌死了。”肖克平脸一暗,哑着嗓子说,“秘书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
“怎么不去找这位主任?”强伟又问。
“原主任因涉嫌商业贿赂,被双规了。”
强伟并不知道,肖克平说的这位主任,正是当时负责跟瑞特公司洽谈合作的项目组组长,也就是周一粲照片上那位官员。他是两个月前因一起国有企业出售案被查出违规的。
肖克平去见的这位领导,是邻省省委办公厅主任,强伟是通过余书红跟他认识的。其实,这位主任让肖克平去见原经贸委主任的秘书,也是在暗示强伟,他当然不会把实情告诉肖克平,这就是官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彼此心里都有一个原则,这原则或许可以理解为官场潜规则。没办法,身在其中,不得不受它的约束。邻省所以提前中止该合作项目,跟这位主任的违规有关,由于事件正在调查中,办公厅主任也不敢轻易向外泄露案件机密。
可惜强伟没想到这点。
在这件事上,他掌握的机密远没周一粲市长多。周一粲市长不但知道经贸委主任出事了,还知道他的出事跟瑞特公司有关,瑞特公司由于没能顺利拿到该省的合作项目,一封匿名信将该主任检举。靠着这封检举信,省纪委才查出他一系列问题。
欧阳默黔说来就来,出乎强伟意料,陪同鲍尔先生和欧阳一行一同来到河阳的,竟是齐默然。齐默然身后,跟着一脸灿然的周一粲。
周一粲真是春风得意,她是一天前得到办公厅通知,要她赶到省城,跟齐默然一道迎接欧阳一行的。这是份荣誉,也不仅仅是荣誉。至少,在周一粲心里,她认为这次露了脸。齐默然没叫强伟,只叫了她,一切似乎不言而喻。况且,她到银州的这晚,齐默然单独约见了她。就瑞特公司跟河阳合作一事,齐默然忽然改变主意,要她以积极的姿态促成瑞特对河化的收购。
“以前我把问题看简单了,重视不够。瑞特是国际知名公司,能让它参与到我省的国企改革中,是件大好事。至少,它能为我们的国企改革提供经验,提供一条思路,这点上,强伟比你我都想得远啊。”齐默然说。
齐默然出其不意地改变主意,等于是救了周一粲,来省城的路上,周一粲还害怕齐默然问起这事,害怕再让她阻止瑞特跟河化的合作。现在倒好,他主动为她解围,化解了她的危机。
周一粲心里,再次对齐默然涌上一层感激。
在省城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周一粲随同齐默然,兴高采烈来到了河阳。
欢迎仪式由强伟主持,强伟脸上,略略有些惊讶,不过他还是很好地掩饰了。简短的欢迎仪式后,齐默然让欧阳他们先休息。随后,他亲自主持召开了一次恳谈会,到会的除了河阳四大班子的领导外,还包括了不少部门领导,包括宋老爷子等退下去的领导,也一一被请到了会场。齐默然声音洪亮,激情饱满。他说:“长期以来,我们对国企的改革,始终冲不破瓶颈,冲不破观念的束缚,认为自己的金娃娃,应该自己抱。河阳这次主动邀请国外大企业,整体收购河化集团,为我省国企改革探索了一条新路子。几天前省委召开专项会议,专门讨论了这件事,认为河阳以积极的姿态寻求国企改革的新方向,将我们的资源优势跟国外先进的管理与技术结合起来,为国企寻找新的增长点。这做法值得肯定,值得推广。省委要求河阳上下要本着一盘棋的思想,在强伟同志的带领下,勇于创新,敢于创新。让我们的传统老工业尽快摆脱困境,再添活力,为构建和谐型经济社会再作贡献。在此,我强调一点,这次跟瑞特公司的战略合作,省委很重视,省人大也很重视,要求河阳各方全力以赴,只能支持,不能添乱,更不能从中作梗。要把这次合作当成一场国企改革的攻坚战去打。省委相信,有河阳市委的坚强领导,有政府的苦干加实干,有人大政协的支持与帮助,加上在座各位的共同努力,河阳的国企改革一定会闯出一条新路子,河阳工业强市的战略地位一定会再次凸现!”
会场上响起了掌声,坐在主席台上的强伟发现,除了宋老爷子等几个老领导冷着脸外,其余人的热情,都让齐默然这番话鼓舞了起来。接下来,齐默然让他表态。
这态他不能不表。合作是他提出的,收购也是他提出的,瑞特公司更是他请来的,齐默然刚才那番话,又给会议定了调子。但表态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说话远不及齐默然那么有底气,声音的洪亮程度更是不能与齐默然相提并论。
怎么会是这样呢?
周一粲后来的讲话就比他激情多了,不单是激情,甚至有点豪情万丈了。这一天的周一粲真是使足了劲,自从来到河阳,大会小会她还从没这么痛快淋漓地讲过话。
会后,齐默然单独会见了宋老爷子,两人在宾馆贵宾室谈了一个小时。宋老爷子出来时,脸色比原来好看多了。
紧跟着,强伟被叫了进去。齐默然一改往日的冷面孔,笑容可掬地站起来,请他落座。坐下后,齐默然先是简单强调了一下谈判的事,话题一转,道:“这次合作能否成功,省委是作为一项硬指标来考核你的。我个人的意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另外,顺便也跟你透露一下,省委对你的下一步安排,也初步有了意见,先让你到商务厅过渡一下,时机成熟后,可以考虑进入省级班子。你年富力强,又有丰富的工作经验,省委对你是寄予厚望的,能否把握好,就看你自己了。”
强伟刚要说话,齐默然拿手势止住他:“你啥也别讲,有话以后再讲,现在就一个目标,把合作的事谈好,尽快将方案敲定下来,到时签约,我还要来,要给你记上一大功。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很忙,还要急着赶回去。”
强伟只好把话收起来,人家不让讲,他不能硬讲。起身告辞时,齐默然忽然交给他一样东西:“这是件礼物,你拿回去看看。”
送走齐默然,强伟回到住处,打开文件袋一看,震住了!
里面装的,竟然是一封举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