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斯说这个故事就像大风天里晾在绳上的床单,仅仅靠几个夹子勉强夹着,随时可能被风吹跑。“我们还需要更多证据,杰克。”
我点头表示同意。他是专家,但真正的审判已经在我心里举行过了,判决结果已经下达。“你准备怎么办?”我问。
“我正在想。你已经……你正在跟她交往,对吗?”
“有那么明显吗?”
“有。”
之后整整一分钟,巴克斯一言不发。他边环顾房间边踱步,但并不是真的在看什么东西,所有的对白和想法都被他藏在心里,一个人来回掂量。最后,他停下脚步,望向我。“你愿意在身上安装一个窃听器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要把她召回这里,让她单独跟你在一起,由你套出她的话来,也许唯一一个能从她那儿问出什么东西的人就是你了。”
我垂头看着地板,想起我和她的最后一次通话,她是多么轻而易举地看穿了我的伪装。“我觉得我胜任不了,我骗不了她。”
“那她也许就会怀疑你,然后盘问你。”巴克斯说道,他放弃了之前的念头,视线投向地板,试图想出另一个主意,“但是,你还是那个唯一的突破,杰克。你不是探员,她知道如果有必要,她完全可以把你带走。”
“带我去哪儿?”
“带你下地狱。”他打了个响指,“我有办法了。你不用在身上装窃听器,我们可以把你装进窃听器。”
“你在说什么?”
巴克斯竖起一根手指,像是叫我先别开口。他拿起电话,将听筒夹在耳边,按下号码,等待对方应答。电话线像给他套了个辔头,虽然他继续踱着步,但不论朝哪个方向走,缰绳都拉着他,让他只能走出几步。
“收拾好你的行李。”等待对方接电话时,他吩咐我道。
我站起身,按照他的命令,慢吞吞地把几件行李装进电脑包和那个枕套,一边打包一边听巴克斯叫接线员转给卡特探员,然后便下达了一系列指示。他要卡特给匡提科的联络部门打个电话,让他们传信息给蕾切尔搭乘的那架调查局飞机,命令那架飞机飞回来。
“就告诉他们,这边发生了一些不适合在电话里讨论的情况,我需要她回到这儿来。”他对着电话说,“就说这么多,明白了吗?”
卡特探员似乎做出了令他满意的回复,巴克斯继续下令道:“现在,保持我这个电话在线,你打给探员主管。我需要地震屋的确切地址和密码组合,他会明白我的意思。我打算从这儿到那里去。我要你立即找个音频视频方面的技术专家,还有两名优秀探员。到那里我再告知你们详情,现在给探员主管打电话吧。”
我好奇地望着巴克斯。
“我只是在线,没在讲电话。”
“地震屋?”
“是克利尔蒙顿告诉我的,就在河谷区上面的山上。那房子从上到下都布满了监控系统,包括音频监控和视频监控。它原本在地震中受损了,原来的房主没有保险,直接离开了。联邦调查局从银行租来了这栋房子,把它当作一个试探当地建筑安全检查员、承包商和维修工的诱饵,因为有很多涉及联邦紧急情况处理委员会基金的诈骗活动,联邦调查局要介入调查。现在案件已经在等法院判决,那房子作为诱饵的使命也结束了,但租期还没到,所以它……”
巴克斯抬起一只手,卡特回到了线上。他听了一会儿电话,点点头。“右拐走穆赫兰道,然后第一个路口左拐,应该很容易找到。你们预计什么时候到?”
他告诉卡特我们会在他们之前到达,又补充说他要求所有探员对此全力以赴,然后挂了电话。
巴克斯驾车离开酒店时,我在心里悄悄对着万宝路广告牌上的硬汉敬了个礼。我们沿着日落大道向东驶去,到了月桂谷大道后沿着群山之间的公路一路向上盘旋。
“你是怎么安排的?”我问,“你准备怎么把蕾切尔引到我们现在要去的那个地方?”
“一会儿你给蕾切尔在匡提科的语音邮箱留个言,告诉她你正在一个朋友家里。那个朋友是你以前在报社认识的,现在搬到这儿来了,然后留下地震屋的电话号码。等她到了我会跟她谈,告诉她之所以把她从佛罗里达叫回来,是因为你到处打奇怪的电话,又对她横加指责,但谁也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我会告诉她我猜你是止痛药吃得太多了,但我们还是要找到你,把你带回来,跟你谈谈。”
我感到越来越不舒服,被当作诱饵的命运难以预测,而且还得面对蕾切尔。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被活着带回来。
“最终,”巴克斯继续说道,“她就会发现你的留言,但她不会给你打电话。相反,她会追踪那个号码,查到那栋房子,然后去找你。杰克,她会一个人去找你。两种可能,必有其一。”
“什么可能?”我问道,尽管我心里已经很清楚。
“要么来跟你解释……要么来杀掉你。她会认为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她需要尽力说服你,让你相信你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是错误的,或者她只需要把你摁倒在地上。要我说,我猜她会把你摁倒在地上。”
我点点头,这也是我的猜测。
“但我们也在那儿。在里面跟你在一起,非常近。”
这句话对我没什么安慰。“我不知道……”
“别担心,杰克。”巴克斯说道,开玩笑地伸手在我肩上捶了一拳,“你会没事的,这一次,我们绝对不会再出任何差错。你要担心的只是怎么套出她的话来。让她的供述留在录音带上,杰克。哪怕只是诱她承认诗人案子的一部分,我们就能逮捕她,逼出剩下的部分,让她的证言留在录音带上。”
“我试试吧。”
“你会没事的。”
我们进入穆赫兰道,巴克斯按卡特指的路右拐,沿着蜿蜒的蛇形山道驶向山顶,沿途只有从下面河谷区升腾而上的阴沉雾霭。我们绕来绕去地开了将近一英里,直到看见标有赖特伍德道的路牌,然后左拐向下开入一片住宅区,里面是一栋栋小房子,都建在钢架上,房子的一端还悬出了山崖。这些看着就惊险的建筑充分证明了工程水平,也证明了那些开发商是多么渴望在这座城市的每个山头都打下自己的烙印。
“你相信有人愿意住在这种房子里吗?”巴克斯问道。
“发生地震时,我会恨死住在这种房子里的自己。”
巴克斯开得很慢,一路查看刷在路缘石上的门牌号。我则观察着房子之间的空隙和从空隙处露出的下面的山谷。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谷里已经亮起了不少灯光。巴克斯终于在拐弯处的一栋房子前停下车。“就是这栋了。”
这是一栋木结构的小房子,从前面看不见起支撑作用的钢架,乍一看这房子就好像飘在下方的幽深山谷之上。我们盯了它半天,迟迟不愿下车。
“如果她知道这栋房子呢?”
“蕾切尔?她不会知道的,杰克。我知道这个还是听克利尔蒙顿说的。小道消息说分局有些家伙偶尔会利用这个地方,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当他们跟某个不能带回家的人在一块的时候。”他冲我眨了眨眼,“咱们进去检查一下,别落下你的行李。”
前门有一个带锁的小箱子。巴克斯按下组合密码,打开小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
他走进屋子,轻轻按下门廊凹处的灯。我跟在他后头进去,关上房门。屋子里只做了简单装修,但我完全忽略了这一点,因为我的注意力立即被起居室的后墙吸引了。整面墙完全由厚玻璃制成,下面就是壮阔的山谷,站在屋子里可以将整片山谷的景致尽收眼底。我穿过起居室,凝视着远方的谷地,能看到另一条山脉渐渐浮现的轮廓。我走近玻璃墙,近得可以看见自己呼出的气息喷洒在玻璃上,这样我就能直接俯视下方黑沉沉的山谷。身临悬崖的紧张感顿时袭来,我不由倒退几步,而巴克斯恰好在这时打开我身后的一盏灯。
我看到了玻璃上的裂纹。五块玻璃中的三块都有裂纹,像蝴蛛网一样辐射开来。我看向左边,这面玻璃墙上也有地震造成的裂纹,映出有些变形的我和巴克斯。
“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待在这里安全吗?”
“很安全,杰克,但是安全也只是相对而言。如果再来一次大地震,那这里就要面目全非了……目前地震造成的破坏主要是我们脚下的地板,或者应该说曾经的地板。克利尔蒙顿说那是破坏最严重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墙体变形和水管破裂。”
我把电脑包和枕套放在地板上,勇敢地重新走到玻璃墙旁,视线久久地停留在外面的景致上。就在这时,门廊凹处传来一声尖锐的玻璃破裂声,我紧张地看向巴克斯。
“没事。这房子被用来当作诱饵之前,他们已经让工程师仔细检查过支撑的钢架。这房子不会掉下去。它只是看上去、听上去随时会掉下去,所以他们才会用它来当诱饵。”
我又点了点头,但还是对这房子不大有信心。我透过玻璃墙看向身后的巴克斯。
“唯一会掉下去的,是你,杰克。”
我看着玻璃墙上映照出的巴克斯的身影,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这时,在因裂纹而呈现的四个影像里,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枪。
“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就是你的终点。”
刹那间,我全明白了。我在岔路口拐上了错误的方向,归罪给了错误的人。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是我的内在缺陷引我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归根到底,要怪的是我不敢信任、不肯接纳的本性。我不敢接受蕾切尔的感情,所以我总在寻找谬误,而不是真相。
“是你,”我说道,“你才是诗人。”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时我意识到蕾切尔的飞机并没有被召回,卡特探员也不会带着一名技术专家和两名探员过来。我现在能看透他的真实计划,当他在我的酒店房间里打出那些子虚乌有的电话的时候,他的手指恐怕一直压在电话机座上。我现在是孤身一人,对面就是诗人。
“鲍勃,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我太震惊了,居然还像对朋友一样叫他“鲍勃”。
“这故事太久远了,久远得就跟所有久远的老故事一样,”他回答道,“久远得几乎被遗忘,让我无法与你分享。既然如此,现在你也没必要知道了。坐到那把椅子上,杰克。”他用枪指了指长沙发对着的那把软椅,然后又把枪口对准我。
我没有动。“那些电话,”我说道,“是你从索尔森的房间里打的?”
我问这个问题其实是为了说点什么拖延时间,尽管我知道,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时间已经没有意义了。没人知道我在这里,没人会来。我的问题引得巴克斯发出一阵轻蔑的大笑。
“难得的好运气,”他说,“那天晚上我为我们几个订房间,有卡特、索尔森和我,可我显然把钥匙弄混了。那些电话,我是从自己房间里拨出去的,账单上却挂了索尔森的名字。当然,我那时并不知道,直到星期一晩上我趁你和蕾切尔共处一室时,溜进你的房间偷走了那些账单。”
我想起蕾切尔说过的话,运气得靠自己挣来。我猜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连环杀手。
“你怎么知道我拿着账单?”
“我不知道,至少不确定。但你给迈克尔·沃伦打电话,告诉他你掌握了指证他的线人的证据,把他的把柄攥在了手里。他就打电话给我,因为我才是他的线人。尽管他说你指证戈登是那个泄露消息的线人,我还是得査清楚你到底知道了什么,这就是当时我同意你重返调查组的原因,杰克。我得弄明白你都知道些什么,但我一直没查清,直到你跟蕾切尔上床时,我进了你的房间,发现了那些账单。”
“那天晚上我去酒吧的时候,跟踪我的人也是你吗?”
“那天晚上撞上好运的人变成你了。如果你走到那个门洞边,看看是谁在那儿,这一切那时就应当结束了。但是到第二天,你没来找我指控索尔森闯入你房间的事,我还以为威胁已经消失了。我以为你撒手不管了。从那时起,一切都完全按照我的计划进行得无比顺利,直到今天你开始往各处打电话,开始追问安全套和电话的事。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了,杰克。我知道我必须得尽快行动。现在,坐到那把椅子上,我不打算再命令你一次。”
我挪到椅子边坐下,在大腿上擦了擦手,感觉双手一直颤个不停。我的后背抵着玻璃墙,我没什么可看的了,除了巴克斯。
“你之前是怎么知道格拉登的?”我又问,“还有格拉登和贝尔特伦的事。”
“我在那儿,记得吗?我也是访谈组的成员。当蕾切尔和索尔森去采访其他人的时候,我跟格拉登谈了一会儿。通过他告诉我的一些情况,锁定贝尔特伦简直易如反掌。然后我就等着格拉登被放出来,只等他行动就可以了。我知道他会再次作案的,这是他的本性,我对此一清二楚。于是我便把他当成掩护,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的事情被人发现了,那些证据也只会指向格拉登。”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PTL论坛的?”
“我们聊得太多了,杰克,我还有事儿要干呢。”
他的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我,就连在他弯下腰捡起那个枕套然后倒空,再伸手在我的随身物品中翻检时,他也一直死盯着我。他在那堆东西中没找到想要的,不大满意地继续对我的电脑包做了同样的翻检,直到找到我从医院拿回来的那一小瓶药。他迅速扫到瓶子上的标注,看了看,带着微笑扭头看我。“含可待因的泰利诺。”他笑着说,“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吃一片,杰克。不,还是吃两片吧。”
他把药瓶向我扔来,我下意识地接住了。“我不能,”我说,“我一两个小时前刚吃过一片,两小时内不能再次服用。”
“吃两片,杰克,现在就吃。”他的音调没有任何改变,但从他那双眼睛里射出的凶狠目光令我全身发寒。
我哆哆嗦嗦地拧着瓶盖,半天才打开。“我需要水。”
“没有水,杰克,只管干咽。”
我把两片药放进嘴里,努力装作吞了下去,其实暗暗将药片藏到舌头底下。“吃了。”
“嘴张大点,杰克。”
我张大了嘴,他稍稍前倾身子查看,但还没近到让我可以夺枪。他始终待在我够不到的地方。
“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觉得药片被你压在舌头底下了,杰克。但是没关系,它们会溶解的,只不过多花一点时间罢了。我有——”这时又响起一声玻璃裂开的声音,他赶紧四下望望,很快又把目光重新落到我身上。“我有的是时间。”
“是你写了PTL论坛上的那些文章,你是幽灵。”
“对,我是幽灵,谢谢。现在我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我是从贝尔特伦那儿知道这个PTL论坛的。他可真是周到啊,我去找他的那晚他正好在线,所以我顶替了他在PTL论坛里的位置,我用的是他的密码,不久之后我又让系统管理员把密码改成了埃德加和佩里,恐怕冈贝尔先生都不知道他把……一只狐狸放进了鸡窝,用你的话说。”
我望向右手边的玻璃墙,可以看到身后谷地里的万家灯火。那么多灯,那么多人,我想,却没有一个人能看见或者帮助我。一阵恐惧席卷了全身,我颤抖起来。
“你得放松些,杰克,”巴克斯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这是下一步的关键。你感觉到可待因的药效了吗?”
藏在舌头下的药片已经被压碎,我嘴里充斥着一股药的苦味。“你要怎么对我?”
“我想像对付其他人一样对付你。你不是想了解诗人吗?你将了解到他的一切,这可是第一手资料呀,杰克。你看,你就是我做出的选择。记得那份传真上的话吗?我早就做出选择了,他就在我的视野里,这会儿我正盯着他看呢。说的是你呀,杰克,从一开始就是你。”
“巴克斯,你这变态的杂种!你……”
这句破口大骂带动了我的肌肉,一部分药片被搅动起来,还没等反应过来,我已经下意识地咽下去了。巴克斯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发出一阵大笑,随即突然收起笑声。他死盯着我,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幽光。我这才意识到,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多么疯狂;我这才意识到,因为蕾切尔不是诗人,那么以前我认为是误导的那些招数,真正的诗人很可能做得出来,比如安全套、性侵犯之类,那些可能真的是他杀人过程中的一个流程。
“你当时是怎么对我哥哥的?”
“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是隐私。”
“告诉我。”
他叹出一口气。“什么都没做,杰克。什么都没做,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按照程序来的人,他是我的一次失败。但现在,我可以充分利用第二次机会。这一次,我不会再失手了。”
我低头盯着地板,能感受到止痛药正在身体里发挥作用,我用力闭上眼睛,双手紧握成拳,但是已经太晚了,药物恐怕已经进入我的血液。
“你已经无能为力了,”巴克斯说道,“放轻松些,杰克,让它控制你,很快一切都会过去。”
“你逃不了的,蕾切尔一定会看穿你。”
“知道吗,杰克?我想你说对了,百分之百正确。她会知道的,也许她已经知道了,这就是我准备干完这票就走的原因。你是列在我单子上的最后一项工作,然后,我就会离开去度假。”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离开?”
“我可以确定,蕾切尔已经开始怀疑了,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把她派遣到佛罗里达。但这只是一种暂时措施,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知道。所以,到蜕皮上路的时候了,我将变成真正的我,杰克。”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我还以为他高兴得马上要唱歌,不过并没有。“现在感觉如何,杰克?有没有昏沉沉的感觉?”
我没有回答,但他知道答案应该是肯定的,我感到自己正滑向一片黑暗的虚无,像一只即将坠入瀑布的小船。这段时间里,巴克斯只是在旁观察,用他平缓单调的声音慢慢说着话,并不断叫我的名字。
“让它的效力影响你吧,杰克。好好享受这一刻,想想你的哥哥,想想你要对他说什么。我觉得你应该告诉他,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多么了不起的调査工作者。一家子出了两个这样的人物,真是难得。想想肖恩的脸。微笑,他在对你微笑,杰克。现在闭上你的眼睛,直到你看到他的脸出现在你眼前。闭上眼睛吧,你不会有事的,你很安全,杰克。”
我无法控制自己,眼皮渐渐耷拉下来。我试着不去看他,拼命盯着玻璃墙里映照出来的灯光,但疲惫感仍然紧紧攫住了我,拽着我向下坠去。我闭上了眼睛。
“很好,杰克,非常好,你现在看到肖恩了吗?”
我点点头,感觉到他把手放到我的左腕上,把我的左手拉到椅子扶手上,接着把我的右手也拉到扶手上。
“非常好,杰克。你做得很好,非常合作。现在,我不想让你感觉到任何疼痛,没有疼痛,杰克。不论这里发生什么事,你都感觉不到疼痛,明白了吗?”
“明白。”我说。
“我希望你不要动,杰克。事实上,你也无法动弹,你的手臂重得抬不起来,你无法让它们动弹分毫,我说得对吗?”
“对。”我说。我的眼睛仍然闭着,下巴已垂到胸口,但我完全明白正在发生什么,我的意识似乎已和身体分开,正从上方俯视坐在椅子上的躯壳。
“现在睁开眼睛,杰克。”
我按照他的吩咐睁开眼睛,看见他就站在我面前。他的外套敞开着,枪插在衣服下的枪套里,一只手里拿着根长长的钢针。这是我的机会——枪插进了枪套,我却无法在椅子上动弹分毫,也无法够到。意识已经不能传送指令到我的身体。我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针尖刺进我那没绑绷带的手掌。他又在我的两根手指上重复了这个动作,我始终无法做出任何阻止他的举动。
“很好,杰克。我认为你现在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记住,你的双臂重得抬不起来,无论你多么想移动双臂,你就是动不了;你不能说话,无论你多么想说话,就是发不出声音。但是,让眼睛始终睁着,杰克,你不会希望错过这一幕。”
他后退一步,用给商品估价的神情上下打量着我。“现在谁是最厉害的,杰克?”他问道,“谁更厉害?谁赢了,谁输了?”
我生出一股恶心感,但我无法移动双臂,也无法说出来,却仍然感觉到那股由纯粹的恐惧凝成的波涛向我滚滚袭来。我在虚空里放声尖叫,我感到泪水充满了眼眶,却落不下来。我看着他的双手伸向皮带扣,他说:“这一次,我甚至都需要安全套了,杰克。”
他刚说完这句话,门廊里的灯忽然灭了。紧接着,我看见黑暗中一个人影一闪,然后听到了她的声音——蕾切尔。“不许动,鲍勃。一寸都不许动。”
她的声音平静而镇定,充满信心。巴克斯僵住了,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从我的眸子里看到她的影子。巴克斯的双眼如死人一般,他的右手开始伸向外套,但从蕾切尔的位置看不到他的动作。我想大喊警告蕾切尔,但做不到。那一刻,我尽量绷紧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想要动一动,哪怕挪动一寸也好,这时我感到左腿虚弱地朝椅子外侧踢了一下。但这一下已经足够了,巴克斯对我的控制被打破了。
“蕾切尔!”当巴克斯拔出手枪,猛地朝她转身时,我大喊了一声。
交火的枪声响起,巴克斯向后倒在了地板上。我听到后面一块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凉飕飕的夜风灌进房间。就在这时,巴克斯连滚带爬地躲到我坐着的椅子后面。
蕾切尔弯腰绕过墙角,抓住灯一拽,把它从插座上拔了下来。屋里顿时陷入了黑暗,只有从下面的山谷映上来的一点微光。巴克斯又向她开了两枪,枪声就在我脑袋旁边响起,我的耳朵都快震聋了。我感到他把椅子往后拉,以便让我更好地掩护他。我则像一个刚从沉睡中清醒过来的人,挣扎着想动弹几下,刚试着站起来一点,他扣住我的肩膀,又将我拽回到椅子上,死死把我按住。
“蕾切尔,”巴克斯叫喊道,“你开枪就会打中他,你希望发生这种事吗?把枪放下,出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别听他的,蕾切尔,”我喊道,“他会把咱俩都杀掉。开枪打他!开枪啊!”
蕾切尔冲出那个可以提供掩护的墙角,这一次她身体低得几乎贴到地面。她举枪对准我右肩的后方,但她迟疑了,而巴克斯没有。他又开了两枪,蕾切尔只得扑回掩体后。我看到墙角已被打裂,石膏泥涂层和砖石碎屑炸开来。
“蕾切尔!”我大吼一声。
我在地毯上狠狠一跺,一瞬间使出最大力气,又狠又快地向后撞去。
这一撞令巴克斯大吃一惊,我感到椅子背结结实实撞在他身上,冲击力将他撞了出去。与此同时,蕾切尔从墙角翻滚出来,开了一枪,枪口喷出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我听到身后的巴克斯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就是一片寂静。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房间的黑暗,我看见蕾切尔走出墙角,走了过来。她双手平举着枪,双肘紧锁,枪口对着我的身后。当她慢慢从我身旁走过的时候,我也缓缓地转过身。她站在悬崖边上,举着枪对准巴克斯坠落的地方,下边只有无边的黑暗。她一动不动地站了至少半分钟,直到确信巴克斯就这么消失了。
寂静攫住了这栋房子,夜风掠过我的皮肤。她终于转过身来,走到我身边,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直到我能自己站定为止。
“好了,杰克,”她说,“一切都过去了。你受伤了?中弹了吗?”
“肖恩。”
“什么?”
“没什么,你没事吧?”
“我应该没事,你中弹了吗?”
我注意到她望着我身后的地板,又扫了眼四周。地上有血,还有碎玻璃。“不,不是我的血。”我说,“你打中了他,要不就是玻璃划到了他。”
我退后几步,和她一起站到悬崖边。下面只有黑暗,四下一片沉寂,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唰唰声和远远传来的汽车声。
“蕾切尔,我很抱歉,”我说,“我还以为……我以为是你。对不起。”
“别说那些了,杰克。我们以后再谈。”
“我还以为你已经上飞机了。”
“跟你通过电话之后,我知道有些事不对劲,接着布拉德给我打来电话,把你之前问他的事告诉了我。我决定离开之前先跟你谈谈。我去了酒店,正巧看到你和巴克斯一起离开。我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但是我跟了上来。我猜也许是因为之前鲍勃把我派到佛罗里达的事吧,他本来应该派戈登去的。从那以后我就不再信任他了。”
“你在这儿听到了多少?”
“足够了,只是下不了决心,直到他拿出枪。我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一切。”
她从悬崖边退开。我仍然站在那里,凝视着下面的黑暗。“我还没来得及问其他人的事,我还没有问他为什么。”
“什么其他人?”
“肖恩,还有其他人,贝尔特伦罪有应得。但为什么杀肖恩?为什么杀其他人呢?”
“这些事没法解释,杰克。即使有原因,我们也永远不会知道了,我的车停在稍远的地方。我得回车里呼叫支援,还得派一架直升机搜索山谷,确定他的死活,最好也给医院打个电话。”
“为什么?”
“告诉他们那些药你吃了多少,看要不要采取什么紧急措施。”她朝门廊走去。
“蕾切尔,”我在她身后说道,“多谢了。”
“不客气,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