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欣赏会议室外的绝佳风景,所有人齐聚在会议桌旁,周围的空气里似乎有电流吱吱作响。索尔森拨出的那个电话大大推进了调查进程,巴克斯决定将指挥部从威尔科克斯旅馆转移到位于韦斯特伍德的联邦调查局分局。我们现在齐聚的这间会议室位于这栋大楼的第十七层,窗外即可俯瞰洛杉矶市全景。橘红色的余晖将海面映照成鲜亮的金色,我看见远处的卡塔利娜岛就漂浮在金色波浪之中,仿佛开启了又一场日落的序幕。
现在是太平洋时间下午四点半,这次会议之所以安排得这么晚,是为了让蕾切尔有尽可能多的时间拿到搜查令,以调查格拉登在杰克逊维尔的银行账户的进出账记录。
会议室里有巴克斯、索尔森、卡特、汤普森,以及另外六名探员——没有人向我介绍他们,我估计他们是当地分局的探员——最后还有我。通过线路接入会议的还有匡提科中心以及所有参与此案调查的各地方分局探员,兴奋之情甚至都能顺着线路从这些看不见的人身上传过来。布拉斯·多兰不停地通过麦克风发问:“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终于,坐在会议桌中央、距离扩音器最近的巴克斯,命令大家安静下来,宣布会议开始。他的身后支起了一个画架,上面展示着那家迅捷数码影像商店及其所在的皮科大道附近街区的粗略俯视图。
“好了,诸位,案子有了进展,”巴克斯说道,“这就是我们一直努力的目的。现在,请诸位畅所欲言,随后我们就会立即开战,并且一招制敌。”他站了起来,也许这一刻的到来同样令他激动莫名,“我们现在正在跟进一条重大线索,目前已被列为第一优先级,我们还要听听蕾切尔和布拉斯那边的进展报告。不过现在,我想先让大家了解我们明天的行程安排,戈登将为我们扼要地讲解一番。”
当索尔森向入迷的听众讲述我们这一天的工作和发现时,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散开。我想着蕾切尔,她正身处杰克逊维尔的某个地方,距离调查中心有两千五百英里那么远,不得不听着一个她不喜欢甚至很可能鄙视的男人大谈特谈他取得了多么了不起的突破。我真想能与她对话,至少能安慰她,而不是像现下这样和另外二十五个听众待在会议室里。我想向巴克斯打听她在什么地方,这样我就能在会后给她打电话,但我心里明白,这同样不可能。就在这时,我想起她留给我的传呼,于是决定晚点给她打个传呼。
“现在我们正在把紧急情况应对组自托马斯那儿调过来,”索尔森说,“洛杉矶警察局仍旧跟托马斯一组,并开足马力加强监控。我们要重新布控投入的人手,制定一套双保险方案,确保对这名嫌疑人的顺利抓捕。首先,也是我们正在着手的,就是要监控拨入这家商店的电话号码。我们将安装一台移动式接收机和液晶显示器来监听拨入的电话,店里的两条电话线路都要安装,分局办公室则召集所有可调动的人手组成应急队。当目标给商店打来电话询问他要的商品是否到货时,我们要立即追踪这个电话;与此同时,还要尽可能在通话里拖住对方,以便争取时间,直到我们的人赶到目标所在地。一旦他们到位了,就立即执行要犯拘捕标准程序。到现在为止,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会有空中支援吗?”一名探员问道。
“我们正在努力申请。目前我得到的消息是可以拨给我们一架直升机,但我们希望可以争取到两架。好了,我继续说,第二套方案就是为了应对我们不能成功通过拨入的电话号码追踪到目标的情况。如果是这样,我会在这家迅捷数码影像商店里,我们还是叫它数码店吧,简单些,跟库姆斯也就是这家店的店主待在一起。如果我们接到那家伙打过来的电话,就会告诉他相机已经到货,可随时上门领取。我们会试着约定一个取货时间,但不会显得太刻意,像正常的商品交易一样自然即可。
“这样,即便目标人物滑出第一张网,一旦他步入商店,第二套方案铺设的恢恢法网也向他张开了口。到时数码店已经被全方位监控了,音频和视频影像都有。如果他迈进商店,我就会把相机交给他,就像送走一个心满意足的顾客。而要犯拘捕程序的启动由唐·桑普尔负责,他是我们紧急情况应对组的组长,一旦他认为时机合适,就会下达命令,立即执行拘捕。显然,这应该是在我们的人可以完全控制的情境下。我们希望是在他的车里,但你们也能理解拘捕中会遇到其他不可预见的因素。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不就在商店里踹向他的屁股扑倒他?”
“我们认为,需要让库姆斯待在店里,这样才不会打草惊蛇。他是通过库姆斯购买的相机,那么库姆斯就应该在那儿。我可不想当着一个平民的面,还在那么近的距离,在他眼皮子底下放倒一个穷凶极恶的凶手。另外,那是一家很小的商店,我们安插一名探员进去都已经让空间显得局促。要是我们安排更多的人,一定会让那家伙起疑心。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给他相机,引他走到外面的街道上,到一个我们能完全控制的环境中再撂倒他,这样会更好。”
索尔森说完后,巴克斯和桑普尔轮流发言,为这套方案补充了更多的细节。库姆斯会跟索尔森一同在店里待一整天,应对日常往来,接待真正的顾客。但是一旦店外的监控团队报告有任何符合格拉登侧写描述的人——哪怕只是些许匹配——接近数码店,索尔森就必须站到前面并且一直待在那里,以便主导跟嫌疑人的货品交易;而库姆斯则会打个招呼离开,退到后面的仓库里,关门上锁以自保。另一名探员会假扮成顾客的模样,在格拉登进店的时候跟在他后面。商店内的情形会通过一部视频监控器显示。店外的布控则由负责流动监控和固定岗哨的探员组成,一旦格拉登的身份被确认,他们就随时准备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此外,还有一名女探员会装扮成洛杉矶交通执法员,驾车不断在迅捷数码影像商店所在的街区巡逻。
“我想我不需要再提醒在座的各位,这个凶手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当情况汇报结束后,巴克斯说道,“每一个人,明天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护好自己,照顾好搭档。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等了片刻,看看这些探员是否需要提问。见他们的确没有什么要问的,我开口道:“万一明天那部数码相机没能像库姆斯先生说的那样按时到货呢?”
“不错,提得好,”巴克斯说道,“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匡提科的打击网络犯罪组正好有一台同型号的数码相机,正空运过来,今天晚上就到。不管他真正订购的那台相机能否按时到货,我们都会用我们的那台。为防万一,我们在那台相机里安装了一个定位器,要是他甩掉了我们——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出这种事——我们也能根据定位器追踪到他。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没有人考虑过不当场抓捕他?”从扬声器里传来蕾切尔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提个不同的观点,看上去我们似乎已经安排得面面俱到了,但这可能是一个研究连环杀手的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可以观察他的狩猎以及择定受害者的模式。这对我们的研究来说,是非常宝贵的机会。”
她的问题立即在与会探员中引发了激烈的辩论。
“同时冒着我们把他跟丢,让他再杀害个孩子或者警察的风险?”索尔森反驳道,“别找事了,尤其我们这儿还有位无冕之王在一旁看着。”
几乎所有人都站在索尔森那边,他们大概觉得,一个像格拉登这样的怪兽,虽然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研究对象,但也得把它关在封闭的监狱号房里进行研究。他可能潜逃的风险,其危害性远远大于在一个开放环境中观察研究他的行为模式所创造的价值。
“好了,诸位,我们的方案就这样确定了,”巴克斯止住了大家的话,最后总结道,“我们已经考虑了蕾切尔建议的另一种选择,但我认为按我们的既定方案行动依旧是最好最安全的选择,所以进行下一个议题。蕾切尔,你那边有什么信息要通报的吗?”
会议室里探员们的肢体语言显示出注意力的改变,他们的关注点从巴克斯和索尔森身上移到了放置于桌子中央的白色电话上。他们看上去似乎对蕾切尔将要提供的情报更感兴趣。巴克斯倒是仍旧保持着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的站姿。
“我先从银行说起,”蕾切尔道,“我拿到银行提供的账户交易记录,也就是大概一小时前的事,还没多少时间研读这些数据。然而,初步看来,这个账户提取的款项最后汇入了被我们关注过的三个城市:芝加哥、丹佛和洛杉矶。时间上也是吻合的。在每个城市作案杀害诱饵后的几天时间里,他就会拿到钱。其中有两笔电汇流向了洛杉矶,一笔与上周的诱饵遇害案作案时间吻合,之后在星期六,又有一笔一千二百美元的转账记录。这两笔钱他都是在同一家银行取出的,是位于谢尔曼橡树区文图拉大道的富国银行。我正考虑如果他明天不去取相机,这会是另一条逮住他的路子。我们可以监视这个账户,等他下次现身取钱时截下他。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资金正处在一个相当危险的低位。在他提出一千二百美元以后,他的账户里大概就只剩下二百美元了。”
“但他正准备用他的新相机挣些外快。”索尔森道。
“下面说他的进项,”蕾切尔继续道,“这方面很有意思,但我就是没有足够时间来仔细……呃,就在最近两年里,共计约四万五千美元被汇入这个账户。这些汇款来自各个地方,有缅因州、得克萨斯州、加利福尼亚州,有好几笔都来自加利福尼亚州和纽约。这几笔款项看上去与我们所掌握的谋杀案没有什么关联。另外,我还发现了两笔同时汇入的存款,是去年十一月一号,同一天里有两笔电汇分别从纽约和得克萨斯州存了进来。”
“显然,往账户里存钱的人不是他,”巴克斯说道,“或者说,至少不会两笔存款都由他操作。”
“这些是支付给他的费用,”布拉斯通过电话线路发言道,“是他兜售那些照片的进项。这些钱是由买家直接汇进来的。”
“完全正确。”蕾切尔说道。
“我们能……我们是否可以追踪这些电汇的来源,査到那些买家?”汤普森问道。
“呃,”没有其他人表态,于是蕾切尔回答说,“我们可以试试。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追踪款项汇入的来源,但我并不抱太大希望。只要有现金,任何人都可以走进国内几乎任何一家银行,办理一笔转账汇款,只要有对方的银行账户并支付一笔服务费就能办到。也许汇款者必须提供一些非常基本的信息,但是不需要出示自己的身份证件。那些购买儿童照片——甚至很可能是更恶劣的照片——的人,他们很有可能会使用假名。”
“的确如此。”
“还有别的信息吗,蕾切尔?”巴克斯问道,“传唤问讯有什么收获吗?”
“这个账户下还有一个邮政信箱,是一个本地地址,而且很可能是租用的匿名信箱。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核查一下。”
“好的。”
“你想现在就汇报有关霍勒斯·冈贝尔的情况吗?还是想暂放一下,等你理清思路再说?”
“不用,我现在就能把最重要的部分汇报给各位,其实信息也没多少。霍勒斯跟我算是老交情了,再次见面,他看到我时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我们交锋了几个回合,终于,他自负的秉性刺激了他的倾诉欲。他承认跟格拉登在监狱做室友的时候,曾经一起探讨过催眠的实践方法。最后,他承认他跟格拉登做了笔交易,他教格拉登催眠术,而格拉登为他起草上诉需要的法律文书,但是更多的他就不愿再提了。我感觉……我不确定。”
“什么感觉,蕾切尔?”
“我不确定这种感觉对不对,我感觉到他似乎在某种程度上非常欣赏格拉登的所作所为。”
“你把格拉登的事情告诉了他?”
“不,我并没有向他透露一个字,但这对于他来说很容易想到,我出现在那儿,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这就能说得通,但我感觉他确实知道更多东西。也许格拉登在离开雷福德监狱前就把计划告诉了霍勒斯,告诉了他贝尔特伦的事。我不确定。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收看了今天有线新闻网的新闻,如果他们的囚室里安装了闭路电视的话。因为有线新闻网把杰克·麦克沃伊的文章大书特书,轰炸报道。我在机场看到了。当然,诗人和格拉登之间的联系没有被报道出来,但冈贝尔很可能猜到了。有线新闻网再一次用了我们在菲尼克斯的录像。如果他之前看过这些新闻,然后我又出现在他面前,即便我一个字都不说,他大概也能明白我的来意和这些事之间的关联。”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人说起我的报道引发的反响。事实上,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完全把自己这篇报道忘在脑后了。
“是否存在格拉登和冈贝尔依然保持联系的任何可能?”巴克斯问道。
“我想应该是没有,”蕾切尔回道,“我已经跟狱警确认过了。冈贝尔的邮件往来仍然受到监控,不论是他发邮件还是收邮件。不过,他已经成功得到了管理员的职位,在监狱的采购物流站工作。我猜总还是有在货品里携带某些信息的可能,但这种方法看上去难以实现,概率并不大。我也很怀疑冈贝尔是否会拿他好不容易在狱中获得的地位和信用来冒险。他已经在监狱里关了七年,一直表现良好,现在有了体面的工作,还有一间自己的小办公室,据说他还管着监狱里的小卖部。在监狱的社会分级里,这会给他相当大的权力。现在他已经拥有一间独立的囚室,还有自己独享的电视。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赌上这一切,去跟一个像格拉登那样的通缉犯保持联系。”
“好的,蕾切尔,”巴克斯说,“还有其他要补充的吗?”
“就这些了,鲍勃。”
好一会儿都没人吱声,大家都在努力消化着目前为止获得的所有情报。
“好,终于到讨论侧写模型的时候了,”巴克斯说道,“布拉斯?”
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桌上的电话上。
“好的,鲍勃。缣疑人的心理侧写已经拼合成形,甚至就在我们刚刚讨论的时候,布拉德还在根据新情报添入新的细节。目前我们勾画出来的内容如下:我们面对的罪犯可能是这么个状况,他要不停地回溯到原点,这个原点就是那个驱使他走上这条犯罪道路的男人。过去,这个男人一直虐待他,对他实施性侵,因而在他心中播撒了所有畸形、变态的幻想,又正是这种意识让长大成人的他将那些恐怖的想法付诸实施。
“这就像我们曾经看到过的所有符合弑父模式的案子。我们几乎只用看佛罗里达的案子就清楚了。我们在这个案子里看到他的犯罪动机就是杀害替代了他的人。于是,那个小男孩加布里埃尔·奥提兹,那个吸引了克利福德·贝尔特伦全部心神的孩子成了他的替代品,而贝尔特伦正是那个曾经以父亲的形象占据他的生活,虐待他、侵害他最后又抛弃他的男人。他经受的这种被抛弃的感受,就是刺激他犯下一切罪行的源头。
“于是他杀掉了他的施虐者中意的新对象,然后又杀掉那个施虐者。在我看来,这就像一场驱魔仪式,你也可以理解为某种情感宣泄的冲动,就是为了清除他这一生所遭受的种种迫害的源头。”
会议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我觉得巴克斯和其他探员都在翘首观望,不知道布拉斯会不会继续说下去。最后,还是巴克斯开口了。“你是说,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他最初的犯罪活动?”
“就是这样,”布拉斯答道,“他只是一直在对他的施虐者贝尔特伦实施复仇,把他杀了一遍又一遍。他要这样做才能获得内心的平静。但是毫无疑问,这种平静维系不了多久,他不得不重新回到原点,再次举起屠刀。至于另一类受害者,那些遇害的警探完全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仅仅因为他们的工作任务,就这样被他选中杀害了。”
“其他那些城市里发生的那几桩诱饵案件,你又怎么解释?”索尔森问道,“那些案子里的第一受害者可不符合最先遇害的是男孩这种模式。”
“我认为分析那些诱饵案子里他如何挑选受害人,并不具备多少意义,”布拉斯回答,“真正重要的是他要用诱饵案钓出一名警探,一名优秀的警探,一个强大的敌人。以这种方式,作案风险越高,实施清除仪式所获得的效果也就越令他满意。只要犯下那些诱饵案,就能很轻易地实现他要的最终结果,那些诱饵案只是他用来实现最终目的的手段。他还能利用那些孩子赚钱,比如出售他们的照片。”
会议室里的气氛本来一片大好,整个团队的人都因为案情有了重大突破甚至明天就有可能为调查画上圆满句号而欢欣鼓舞,但此刻,沉重的晦暗在每个人的心间蔓延开来,这是因为知道外面的世界竟然存在如此恐怖的邪恶后涌上心头的晦暗。这还只是一桩案子,总还会有其他的邪恶案子,一直都是如此,永远都不能消灭。
“你继续整合分析吧,布拉斯,”巴克斯最后说道,“我希望你们能上交一份犯罪心理分析报告,越快越好。”
“我们会的。还有一件事,是个好消息。”
“请说下去。”
“我抽调了格拉登的纸质卷宗,是你们当中的某个小组六年前执行系列强奸犯的访谈侧写项目之后汇总的。其实里面所有的档案数据都已经录入电脑,没什么新鲜的,但是纸质卷宗里有一张照片。”
“是的,”蕾切尔道,“我还记得那张照片。当时狱警把囚室的门上好锁,才让我们进去给格拉登和冈贝尔拍摄了一张照片,两个人一同在他们囚室里的照片。”
“没错,就是那张照片。在照片里,抽水马桶上方安设了三排书架。我估计书架应该是他俩共有的,上面摆着的书也是两个人的。重点来了,这些书的书脊都清晰可见。它们当中大部分都是法律类书籍,我猜测格拉登定是用这些书来研究自己和其他狱友的上诉文书。此外,还有迪迈欧的《法医病理学》、费希尔的《犯罪现场勘查技术》,以及老罗伯特·巴克斯先生撰写的《异常心理侧写》。我非常熟悉这些书,我认为格拉登可以从这些书里学到足够多的东西,尤其是鲍勃父亲所写的那本,他很可能从中学到了如何让一件件诱饵凶杀案的犯罪手法和犯罪现场都看起来彼此不同,这样就能规避我们的全国暴力犯罪缉捕项目的电脑程序,令我们无法把这些案子联系起来。”
“该死的!”索尔森骂道,“这些书都是他妈——怎么到他手里的?”
“我猜测,依据相关法律规定,监狱不得禁止他接触并使用这些书,这样才能保证他有条件准备上诉材料,”布拉斯回答道,“别忘了,他有权代表自己进行诉讼。作为他自己的代理人,后面的法庭辩护也的确证明了他是个合格的辩护律师。”
“很好,干得漂亮,布拉斯,”巴克斯说道,“这可是帮了大忙。”
“我还没说完。值得关注的是,书架上还摆有两本书,《诗人埃德加·爱伦·坡传》和《埃德加·爱伦·坡全集》。”
巴克斯忍不住愉悦地吹了声口哨。“所有线索算是都合到一起了,”他说,“我猜他之前引用的那些诗句,都能在这两本书里找到,对吧?”
“没错。其中一本就是杰克·麦克沃伊手上正用着的那本,已经用于证实那些引用诗句了。”
“好了,你能把那张照片拷贝一份发给我们吗?”
“我马上就做,头儿。”
整个会议室里以及从电话线路那头传过来的兴奋与欢乐几乎要溢出来了。所有的情况都吻合,所有的碎片都汇拢拼合上了。明天,探员就会出动,一举抓获那个恶魔。
“我爱死了弥漫在清晨空气中的汽油弹味道,”索尔森叫道,“闻起来就像……”
“胜利!”会议室里和每条电话线上的人一起吼了出来。
“很好,伙计们,”巴克斯拍了两下手,说,“为了这一刻,我觉得我们已经承受得足够多了。让我们保持警醒的头脑,让我们保持这股昂扬的斗志。明天会是最重要的一天,明天就是大功告成的日子。所有人都要仔细听着各个城区传出的任何动静,一分一秒都不能懈怠。继续努力,完成好自己的任务,直到你们到达胜利的终点。如果拿下了这个家伙,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们要搜集好各种物证,指证他跟其他案子之间的关联。我们要让他在犯下罪案的各个城市接受正义的审判。”
“如果还需要审判的话。”索尔森说道。
我望向他。片刻之前他那种张扬的幽默感,现在已经蒸发得无影无踪,他的下巴紧绷着。随后他站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整整一晚我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一边把白天会议的笔记输入电脑,一边等待蕾切尔的电话。我已经给她打了两次传呼。
终于,九点钟的时候——佛罗里达那边已经是午夜了——她的电话终于来了。
“我失眠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跟别的什么女人在一起。”
我笑了。“这恐怕比较难实现,因为我一直都在等你的电话。难道你没收到我的传呼?还是之前你一直忙着跟别的什么男人在一起?”
“真没收到,我查一下。”她把电话放到一边,线路里静了一会儿。“该死的,是电池没电了。我得换个新的。我很抱歉。”
“你指的是换个新电池,还是换个新男人?”
“调皮的小子。”
“好吧,对了,你为什么失眠?”
“我总是忍不住想明天索尔森在那家店里的情形。”
“还有?”
“还有我必须承认,我真是非常嫉妒。如果是他抓住了那个……我的意思是,这是我的案子,而我却他妈的离它两千英里远。”
“也许明天的行动不会这么顺利,没准你赶回来还来得及。就算你赶不上,逮住嫌疑人的又不是他,执行的会是紧急情况应对组。”
“我不知道。戈登已经琢磨出一个方法成功把自己安插进现场了。另外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就是明天了,一切会尘埃落定。”
“别人估计会把这种感觉称作好的感觉,因为那家伙就要被当街抓捕了。”
“我知道,我知道。尽管这样说,可为什么偏偏会是他?我还以为他和鲍勃……我其实一点都不明白鲍勃的想法,为什么他要把我打发到佛罗里达,而不是派别的什么人?为什么不是派戈登?他就这样把案子从我手里夺走了,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也许索尔森向他告发了你跟我的事。”
“我考虑过这个可能。的确,索尔森会这样做,但我不觉得鲍勃会采取这样的应对手段,而且也不先跟我谈谈,告诉我个中原因。他平常不是这样办事的,在听取双方意见之前,他不会事先就站队。”
“我很抱歉,蕾切尔。但是,你可以这样想,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知道这是你的案子。取得突破的是你,是你抓住了赫兹租车公司那辆车的线索,才把大家带到了洛杉矶。”
“谢谢你的安慰,杰克。但那只是众多小进展中的一项,而且现在也没什么意义了。抓捕嫌疑人就像你说的抢发报道的事,谁抢到就是谁的,谁还管之前发生了什么呢?”
我知道就眼下这情况,我也无法让她好受些。她已经为此烦闷了一整晚,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安慰她,于是决定换个话题。“总之,你今天表现得太棒了。这会儿所有的细枝末节看上去都对上了,我们还没真正抓住那家伙,就已经把他剖析得入木三分。”
“我想是这样。杰克,在你听了布拉斯分析的那一切后,你对他产生同情了吗?”
“同情那个杀害我哥哥的凶手?没有,没有一丁点同情。”
“我想也是。”
“但你还是对他产生同情了。”
这回她沉默了,过了好久才回答:“我想,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本来有无限远大的前程、无限可能的人生,这一切却因为那个男人对他做的事而被摧毁。是贝尔特伦把他驱赶上了那条罪恶的道路,所有这一切事情中,贝尔特伦才是那个真正的魔鬼。就像我之前说的,要是说罪有应得,那就是贝尔特伦。”
“好吧,蕾切尔。”
她突然笑起来。“对不起,我想我现在终于感到累了。我本不想这么偏激的,一下子说出这些话太不理智了。”
“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每一个彼岸都有连通过来的黄泉路,任何成因必有一个起始的根源。有时候腐烂的根比结出来的果更邪恶,尽管通常人们咒骂的总是更容易被看见的果子。”
“你能言善道真有一套啊,杰克。”
“我只希望对你有一套。”
“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我开心地大笑起来,谢了她的夸奖。接着我们同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都不说话,细细的电话线在我们之间连通着,延伸了两千英里。我感到一种惬意的安宁,这种时候一切言语都成了多余。
“我不知道明天他们会让你离现场多近,”最后她说道,“总之,一切小心。”
“我会的,你也是。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希望是明天下午。我让他们准备了十二点的飞机。我打算核查一下格拉登那个秘密通信的匿名信箱,然后就上飞机。”
“好的。要不这会儿你尝试睡一下?”
“好的。我真希望现在跟你在一起。”
“我也是。”我以为她要马上挂电话了,但她没有。
“你今天跟戈登在一起时谈起过我吗?”
我想起白天索尔森对她的评论,他管她叫佩恩蒂德彩绘沙漠。“没有。我们今天可是一点空闲都没有。”我觉得她并不相信我的话,对她撒谎的感觉也糟透了。
“再见,杰克。”
“好的,蕾切尔。”
我挂了电话,又琢磨了好一会儿刚才电话里的对话。不知为什么,我们的这番对谈让我有些伤感,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片刻后,我起身离开房间。外面下雨了。我从旅馆的大门向外面的大街张望,确定没有人藏身、没有人埋伏后,我抛下对夜晚的恐惧,向外走去。
我紧紧挨着街边的建筑走,尽可能让屋檐挡住雨水,来到那家猫与小提琴酒吧,在吧台点了一杯啤酒。虽然下着雨,这地方还是人满为患。我的头发全湿了。透过吧台后面的镜子,我看到眼睛下浮出重重的黑眼圏。我拽了拽胡子,就像之前蕾切尔做的那样。一杯黑与褐混合啤酒下肚后,我又点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