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令年的行李不多,也收拾了好几只藤箱。她在房里独自坐了会,又来到厅里陪于太太说了会话,渐渐地不开口了,望着琴房里的电话出神。电话也再没有响,于太太和卢氏说话的声音和缓轻柔,真静。

于太太是个好婆母,从不苛待大少奶奶,有芳岁姐弟充当血缘的纽带,婆媳之间更有了母女般的亲近和默契。

令年心思漫无目的,又想到了慎年。回到上海后——应该是,在南京遇到卞小英后,他们就渐渐生疏了。她原来觉得是他信守承诺,有意地和她保持距离了,可她要去南京了,他都没有问过一句,简直冷漠过了头。她明白了,他在跟她较着劲呢。

还只是二哥的时候,他没有这么小心眼。真应了何妈的话了,没长大似的。他比她还大几岁呢,令年愤愤地想。

“小姑姑,”芳岁噔噔噔地走进来,甩着小辫子,她气鼓鼓的,“爸爸说书房里摆了个铁皮小轮船,会呜呜叫,还会在水缸里游,我想玩,二叔不肯给我,说是小姑父送你的,一定要你说可以给我,他才给我。小姑姑,反正你都要去南京了,能把它借给我玩吗?”她摇晃着令年的胳膊,娇声娇气的,“给我玩一会吧,我保证不让弟弟碰。”

令年故意说不行。芳岁跺脚,立即控诉她的罪行,“小姑姑坏!你把我的娃娃房弄坏了。”

于太太忙说:“小轮船是卞公子送的,不要给她呀。”叫何妈把藤箱腾出点地方来,把小轮船给令年带走。令年说不要了,在芳岁小脸上捏了捏,“好吧,那我把小轮船赔给你。”

芳岁得意了,要把令年扯起来,“那你去,帮我跟二叔要。”令年被她一叠声地催促,那点犹豫也放下了,跟芳岁手拉手离开客厅,来到书房。慎年见这一大一小都来了,也不意外,很干脆地小轮船拿下来,给了芳岁,“去带二毛玩。”

芳岁眼睛一亮,两手小心翼翼捧着小轮船,“谢谢二叔!”转身就跑了。

小轮船是当初令年从南京带回来,于太太怕芳岁要乱碰,特意摆在高处的,被拿走后,只留下周围落灰的痕迹。书房不常有仆妇来打扫,衣服就随意搭在沙发背上,案头账簿摞得很高。自从钱庄歇业后,这里就成了慎年半个窝。

她看见了烟盒和火柴。他心情不好,是家里哪些人让他觉得碍眼和烦躁呢?

“什么时候走?”慎年问。

“下午,”令年说,“等小英来接我。”

卞小英的名字整天被于太太和卢氏等人挂在嘴上,俨然已经成了于家的一员。令年这会说出来,有了理直气壮的味道。慎年看她一眼,嘲笑地,“两年你都等不及了,是吧?”令年一怔,还没问“两年”是个什么说法,听见外头芳岁正在呵斥闻讯而来的百岁,她狐假虎威,教训眼巴巴的百岁道:你可不许把小姑父送给小姑姑的轮船弄坏啦!

慎年顺手把门闭上,室内霎时寂静下来。令年疑心他支使芳岁把自己引来的,两人目光相触,似乎应该说点什么,可又各自沉默了。慎年坐回沙发里,靠背上的衣服落在地上,他没理会,只伸手把烟盒拿了过来,说: “芳岁跟你小时候有点像。”

百岁像她才对吧?令年嘀咕:“小时候明明是你总欺负我。”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别听何妈瞎说。”慎年低头拿烟,说着就笑了,他“哎”一声,这个很随意的称呼触动了两人的回忆,慎年声音变得亲昵柔和,他指了指身边,“陪我再待一会吧。”

令年走到他面前,没有坐。她的心已经软了,脸上却不为所动,“我一会要走了。”

最让慎年碍眼的不是卞小英,而是令年这副竭力避嫌的样子——真下定了决心要给人守贞似的。他把烟盒撂开,扬起了眉毛,“越不管,你还越来劲了?”

令年不满地扭过身,她在于太太和康年跟前言听计从,唯独对他不驯服,“你凭什么管我啊?”

慎年气的要笑,“就算你定了亲,我还是你二哥,难道我没资格管你了?”

令年抓住了他的话头,叫他一声“二哥”,“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你不是想让我高兴吗?”慎年蓦地冷淡了,直言不讳道,“我最近很不高兴,你看不出来吗?”

令年的脸腾的烧了起来。她情不自禁的傻话,被他这样随随便便地说出来,让她又惭愧,又愤怒,登时爆发了:“你不高兴,可以去俱乐部消遣,可以在书房里谁都不理,我不高兴,有谁知道?能躲去哪里?”

慎年看着她,“是我让你不高兴吗?”见令年一顿,摇头说不是,慎年嘴角一扬,说:“你气我回来没有陪你,没有再给你打电话,可不是你说的吗?在家里,不能碰你,不能跟你说话,连看也不能看你一眼,你现在又后悔了?”

后面那些完全是他瞎诌来逗她的,令年没有笑,她断然道:“我没后悔。”慎年起身,要来拉她,被她躲开了,两人四目相对,那些诘问的、讨好的,恼怒的、无奈的眼神,深深刻在彼此的心上。令年短暂地回味了一瞬,正色道:“我在家里待的很烦,我要去南京,谁都不要来管我。你不高兴,我也没办法。”

“你真的想去南京,我不反对,你去吧。”慎年温和地说,“我说过,只要你高兴就好。你觉得卞小英对你好,非要跟他定亲,也随你。在我心里,你不是一个懦弱的人,用不着别人替你做主。你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慎年没有再碰她,可说出的话让她的心倏的揪紧了,“你不知道吗,你也是风筝,那根线,就一直紧紧攥在我手里呢。”

令年睫毛微颤,一滴泪险些滚出来。她下意识要否认,话噙在齿间,久久没有出口。她没看他,说:“那我走啦。”慎年便送她到门口,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令年不禁转过身来,恋恋地看了他一眼。他整天窝在书房里颓唐,衣领也歪了,她眼里带着关切,把他的领口扶正了。手顺着衣扣往下,细致地理了理衣襟。

慎年没有动,垂眸看着她的清秀的眉毛和睫毛。他俯下脸,气息在她额前掠过,把她紧抿的嘴唇咬住了。令年“唔”一声,余音被堵回了喉咙里,后背重重地撞在门上。慎年把她的胡乱挥舞的双手制住了,她被迫仰起脖子,他把她的双唇分开,迅猛地含住了她的舌头。

那些听起来慷慨大度的话,原来都是假的啊。平静外表下,他其实早对她积攒了许久的怒气。他的手劲很重,把她揉得生疼,亲吻的间隙,在她唇瓣上和脖子里磨牙似的狠狠咬了几口。令年焦急又紧张,闷出了一身的汗,她竭力要避开,可是徒劳无功——这哪是尊重她、爱护她的二哥,分明就是个恶狗,疯批,喜怒不定、出尔反尔的无赖!她咬牙挣扎无果,从齿缝里迸出一句:“你滚开!”

他又温柔了,抵着门把她揽在怀里,深深地、密密地吻,什么卞小英,什么闹气冷战,都丢到了脑后。他忽然把她抱了起来,走了几步,推开账簿,把她放在案上。“别,”令年气喘吁吁的,喉头干涩得厉害,她察觉他的意图,惊慌地把脸别开,“我不要。”

慎年吻着她的脸颊,手解开了她两个盘扣。“我把门锁了。”他贴着她耳朵说,声音里是强忍的喑哑。

令年不明白,怎么又搞成了这样,还是在家里,大白天,于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她怕他真的疯劲上来,不管不顾地就要,倏的眉头拧紧了,冷着脸威胁:“你敢再碰我一下?”

“你就把妈叫过来吗?”慎年轻笑,把她拖过来,令年气得在他肩头推了几把,他岿然不动,搂着她紧紧贴在身上。她太紧张了,贴里的衣裳都被汗打湿了。慎年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安抚道:“别怕,妈没有钥匙。”他又缠绵地叫她宝贝,好小妹,“给我吧,我回来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在想你……”

令年耳朵里根本听不进他的甜言蜜语,外头有点声响,她就浑身僵硬,半点不敢动弹。要穿出门的裙褂,已经被揉得没法见人。她急了,眼里挤出两滴泪,手搂住他脖子,一遍遍地央求道:“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可怜,也可爱。

慎年本来就有点吓唬她的意思,他忍着冲动,把她的盘扣系了起来,手按在她胸口上,那颗心,想必已经提到嗓子眼了。慎年说:“以后再不听管,我就使劲拽一拽绳,给你跌个大跟头。”

令年恨死他了,把他的手狠狠打掉,生怕有人此刻闯进来,她手慌脚乱地整理裙褂。慎年替她把脖子后头的绒线系起来,她那里有点零碎的小细发,他亲了亲,柔声说:“我去南京看你。“

令年忙道:“你别来。”

“那你回来看我?”

她仍旧说不,两人正在喁喁低语,外头突然有人叩门,说卞公子来接三小姐了,让二少爷出去见客。令年脸色都变了,慎年答应了一声,等听差脚步声远去了,他抱着她,在耳边低语:“我现在不方便出门,不送你了。”把令年的脸转过来,他看了她几眼,意味深长:“卞小英如果真对你很好,那你更该好好想想了。”

令年心烦意乱,把他推开,等脸上的潮红都褪去了,匆匆离开书房。从见面到一起出门,她都没有去看卞小英,脸色显得异常凝重。于太太等人乘车送她到码头,上了船,令年回首去看渐行渐远的江岸,洁白的芦苇花絮和船尾荡起的水汽像蒙蒙细雪,漫天飘舞。

令年倚着甲板上的栏杆,沉思了一会,她忽然叫了声小英。

卞小英还在琢磨教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令年踯躅许久,又把那个念头暂时克制了:“没什么。”

码头上的人影已经瞧不见了。卞小英思忖说:“你要去南京,二公子也不来送你,我是不明白,你真的从小就跟他最好吗?”

“是呀,” 令年别过脸去,江风拂动着鬓边的头发,她在风里轻声说:“比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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