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飞快地驶在高速上,这一路顾铭琛心里竟然也没犹豫,他是要找贺沉报仇的,只是也不屑用那么低级的手段。
之前贺沉和芷龄商量对策的时候他也在场,所以地点非常清楚,车子有导航很顺利就找到了那个码头。
温晚打开车门第一个就冲了出去,只是才迈开第一步就听到了枪声。她的脚步生生钉在了原地,大脑瞬时一片空白,接着又是几声刺耳的枪响,一声比一声尖锐,像是要犀利地贯穿人的耳膜。
她愣过之后便是冲动地往里跑,顾铭琛心脏一紧,甩上车门就追了上去。
温晚才跑过去几米就看到了地上有男人横七竖八地躺着,鲜红色的血液汩汩地往外冒着,她胃里一阵作呕,却还是忍耐地想往前。
腰间一紧,她被人用力箍住了,顾铭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进去,现在场面很乱。”
理智告诉她是不能去的,可是心里有强烈的念头想确定他似乎安好,眼前的一切也开始越来越模糊,温晚回头看了眼顾铭琛,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可他在里面……”
顾铭琛不是没见过温晚哭,可是眼下这样的,让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那么无助那么恐惧的眼神,他还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瞧见。
温晚以前给他的感觉总是冷冰冰的,无趣,或者说沉闷至极,可眼下她好像才有了一丝丝生气,像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她的眼泪一直往下掉,每听到一声枪响就会止不住地发抖,顾铭琛将她抱得很紧,心底还残存一丝理智:“他不会想你去。”
两人僵持不下,有警车倏地停在不远处,温晚时至今日也不懂为什么警察总是最后关头才赶到,她只希冀着,那个人还好好的……能好好地站在她面前。
原来在生死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个下午的天气闷得让人受不了,好像马上就会下起瓢泼大雨似的,警方将人一个个带出来,温晚只觉得眼前犯花,感觉双腿已无力支撑一般快要摔倒下去。
顾铭琛的手不断施力扣紧她肩头,目光凝重地盯着被警察带出来的人群。可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怎么那么多人离开了,还是没看到贺沉?
怎么会没有他呢?
温晚看到了重伤被担架抬出来的周显声,也看到了骆显,但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这样的局面,实在让人难以承受。
骆显也意外地认罪了,甚至没有将贺沉牵扯进去,只是再问其他对方就缄口不言了,什么有用讯息都查不到。周显声的伤势也非常重,一直在医院昏迷不醒……
这期间码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间竟无人知晓。
“也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顾铭琛在边上安慰她,压低声音道,“或许他藏起来了,如果出事,至少也会找到——”
他将后面两个不吉利的字眼又咽了回去,连他自己都讶异,这时候他竟然也无比期待那人活着。
要较量,也得堂堂正正的吧?顾铭琛如此安慰自己。
温晚慢慢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真的?”
顾铭琛点了点头,温晚的表情却没有片刻放松,她沉默地站在警局门口,抬头望了眼这异国的天空。
她是恨过也怨过的,可是再恨再怨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要他死掉。眼下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别的,还计较什么呢?
说到底站在他的位置,做出那些选择也无可厚非,她有父仇要报,他也有恩情要还。怨的,不过是他最初那点动机伤了她。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后来也爱上了,而她,偏偏也该死地忘不掉。
只是时间错了位,这份感情最后经历了考验,确定是真的,何必还要较真呢?
人活一辈子,糊涂一次也挺好。
他们在清迈又逗留了一周,这期间温晚去找过芷龄,去的时候信心满满,总觉得对方或许知道些什么。
可芷龄说:“是我报的警。虽然想帮助贺沉,可是我也不希望骆显和显声有生命危险,我当时没在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不清楚。”
温晚看着她,芷龄又笑了笑:“抱歉,帮不上你的忙。”
茶几上还放着热气腾腾的花茶,香气氤氲,温晚低头看了会儿茶杯,这才说:“可是你这样,他们的结局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芷龄唇边的笑意慢慢敛去,她其实很少有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这么仔细盯着,其实她的五官并不柔和,甚至有些冷淡。
温晚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有蒋赢那个前车之鉴,她已经非常能拿捏准这类女人的心思,点到即止,已经慢慢站起身了:“你真正的目的我并不好奇,我只想找到他。骆太太,如果你又想起什么,记得通知我。”
她将酒店名片留在了桌上,骆芷龄没有起身,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名片走神。温晚要走,身后的人这才开口:“我和骆显之间的恩怨不想对外人解释,但这是他欠我的,我不过是和贺沉联手各取所需罢了。”
又是仇恨。
温晚转过身,在芷龄眼中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还未褪去的痛苦。她也是过来人了,可是这种掺杂了仇恨的感情,永远是外人干涉不了的。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爱自己的人和自己爱的人都被一起送进监狱,你快乐吗?”温晚平静地问芷龄,这个问题,也是在问自己。
当初恨贺沉的那段时间,她没有一天是开心的,人靠仇恨活着实在是太累了。
芷龄咬了咬唇,再抬眼时眼底有片刻的挣扎:“显声会接受治疗,他的病越来越重,温小姐,我不觉得这么做有错。如果他继续纠缠你,贺沉恐怕真的会拿枪毙了他,我报警,其实是救了他一命。”
看样子报警这件事原本并不在贺沉和芷龄的计划之内,温晚没再接话,又听芷龄道:“你回国吧,贺沉该去找你的时候,自然就会去的。”
这话让温晚读懂了一种讯息:“……他受伤了?”
只有这一种解释了,如果不是这样,他肯定不会躲起来不见她的。或者不是躲,而是伤得太重,根本不能见她。
温晚心跳都快停住了,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芷龄的手腕:“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
芷龄平静地望着她:“我安排人送你们去机场,听说你那位朋友,叫萧潇对吗?她那边的情况可不太好。”
温晚瞪大眼,芷龄笑着说:“贺氏清盘,贺渊还惹上了大麻烦,你那位朋友待产,你真的不用去陪陪她吗?”
她不信芷龄会清楚这么多事,一定是贺沉教她的!
贺沉是想逼她回去!!
他会这么极端,说明伤势一定非常严重,他不想她担心。
温晚握着芷龄手腕的指节一点点松开,目光微微垂着,等过了很久才小声问她:“他会死吗?”
芷龄有短暂的犹豫,还是如实回答:“有危险,但是我想,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他恐怕也不会舍得去死。”
温晚猛地抬起眼,芷龄歉然笑道:“抱歉,我说话比较直接,但心里有个牵挂总是好的,能支撑他做很多事。”
温晚是怎么回到酒店的自己都不清楚,浑浑噩噩地缩进被子里,瞪着屋顶发了一晚上的呆。她给萧潇打了电话,那丫头还是前几次一样报喜不报忧,电话里依旧是轻快的音调:“哎,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呀?挺好的。”
温晚想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鼻尖发酸:“我都知道了,你个笨蛋还装什么装啊。”
萧潇沉默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哑的不像话:“我不想你担心,你也不好不是吗?”
“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温晚吸了吸鼻子,把那阵酸涩使劲咽了回去,“不管高兴不高兴,我都想第一个和你分享,萧潇,你是不是因为贺渊的事,怨贺沉了?”
那边诡异地又沉默了,这段空白让温晚心悸,她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朋友。果然再听那丫头说话已经带了哭腔:“我不是有意瞒着你,怎么会因为男人就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过是……贺渊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有眼下的结果已经是最好了。”
萧潇因为哭着,说的断断续续,温晚心都绞在了一起,不住安慰着她:“到底怎么了,你别哭啊,你现在怀着孕,会对孩子有影响的。”
不得不说贺沉真的太了解她,温晚光是听着萧潇压抑而痛苦的哭声,已经恨不能马上飞回国陪她了,可是想到贺沉又开始犹豫。
她终于有些明白贺沉当初的为难了,人活着,自古都是要面临各种两难的抉择,情和义首当其冲。
最后是芷龄又来找的她,带了贺沉的手机。
手机里有一段录音是贺沉录给她的,顾铭琛和芷龄都识趣地离开了,只留她一个人静静地听着。
录音开始有段窸窸窣窣的沙沙声,过了会才听到他低沉微哑的嗓音:“对不起小晚,又食言了,每次都让你失望、让你伤心,是我混蛋了。”
他这话一出口,温晚的眼泪就控制不住汹涌地夺眶而出,她紧紧捏着手机,眼泪一滴滴落在了手背上。
“我不想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原谅我作为一个男人那点可笑的自尊心,但是我一定会去找你,有句话,我必须当面告诉你。”
很简单的几句话就结束了,他说的很吃力,伴着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声,温晚翻来覆去地听,听得心里越来越难受。
她翻看手机的内容,竟然发现里面有很多同自己有关的东西,有她的照片,那背景一看就是当初他们在意大利的时候拍下的,可她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还有记事薄,里面简单的全是一句话,看日期,是她离开青州的那段时间,每个日期上的那句话却全是重叠的:我想你。
只是三个字而已,可是手机的灯光却刺得她眼眶胀痛,真是神奇,她好像能感受到他那些日子堆叠起来的思念。
这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连表达自己的情感都这么笨拙。
和顾铭琛一起回国,才离开了半年多而已,却有种物是人也非的错觉。顾家的司机早就等在机场外,见了两人马上迎上去帮忙拿行李:“老太太在家等着呢。”
顾铭琛看了眼温晚,温晚摘下墨镜,对他抱歉地笑笑:“我就不去了,改天再去看阿姨,我放心不下萧潇。”
顾铭琛也没勉强她,他知道温晚这是在故意划清界限,那句“阿姨”就足以表明她的心意。
“我送你。”
顾铭琛将她送到了萧潇的公寓楼下,温晚下车时又被他喊住了。男人微微偏着头,英俊的面容逆着光却还是出奇的好看,他说:“就算不是夫妻,我们也是兄妹,小晚,我不希望你以后会躲着我。”
温晚愣了愣,不由失笑:“你又不是老虎,躲你做什么?”
顾铭琛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收紧,脸上依旧笑着:“上去吧,帮我向萧潇问好。”
温晚对他挥了挥手:“注意安全。”
一路直奔萧潇家,那丫头开门的时候惊得眼珠都快瞪出来:“你居然回来了?”
“不放心你。”温晚打量了她一眼,白色孕妇装下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头长发也被剪到长度适宜,这副准妈妈样子还是让她心里充满无限感慨。当初两人用怀孕这招算计贺沉,没想到她的孩子没了,倒是萧潇没多久就真的怀上了……
命运总是在和她们开玩笑。
萧潇将她迎进门,还想去给她倒水,温晚急忙拦着她:“你快别折腾了,我自己来就好。”
两人关系实在太好了,萧潇也就不再勉强,撑着腰缓慢地坐在沙发上。
温晚拿了个沙发垫给她垫在身后,两人彻底地静下来,细看之下不难发现萧潇的脸色很不好。她沉默片刻,不无担心地说:“他呢?”
进门开始就不见贺渊,依他的性子,萧潇怀孕了绝对不会不在身边陪着的。
萧潇听了这话,眼圈又是微微一红:“他——”
她难得一次说话吞吞吐吐,温晚就是再不了解也觉察出了不对劲,伸手握住那丫头的手背,发现冷冰冰的一点温度也没有。萧潇汲了口气,这才勉强挤出一点笑来:“他自首了。”
温晚倏地瞠大眼,有那么几秒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着眼前的好友,自首?像贺渊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选择。
萧潇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垂下眼睫淡淡笑道:“你也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当初野心那么大,不择手段地做了那么多错事,现在也是自食其果吧。他能为了孩子和我想明白这些,我觉得很知足。”
“我总算没有爱错人。”萧潇说最后一句时脸上是带着笑的,而且眼底是满满的幸福。
温晚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当初贺老爷子不清不楚的死因,还有贺峰的车祸,甚至是贺霆衍那时候在医院的中毒事件,这些随便拿出一件来,贺渊的结局都不会好。
“他处心积虑想要贺氏,可是怎么都没想到贺沉早就埋下地雷等着他,贺氏的资金来源一直有问题,现在被查出来了,可已经无力回天。”
温晚听着萧潇平静的语气,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她当初以为贺沉失势是最该同情的那一方,没想到那个男人分明还有后招——釜底抽薪。
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萧潇了,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他这样,那你,你打算怎么办?”
萧潇叹口气,倒是释然的口吻:“不要紧,你不用担心我。贺渊都安排好了,我母亲很快就会过来陪我,而且我还有你呢。再过一个多月,还会有属于我和他的孩子,这么多爱支撑着我,不管几年我都会等他出来。”
一席话说得温晚心里酸涩不已,但是说到底贺渊也是罪有应得,正如萧潇说的,这样的结局于他而言已经是最轻了。
温晚陪萧潇一起吃完饭,等她午睡之后才离开。
此时的青州也已经非常热了,她刚下楼就见到了熟悉的车子停在路边,阿爵打开车门下来,对她微微颔首:“温医生,好久不见。”
温晚走过去,阿爵已经打开车门:“三哥都替你安排好了,我现在送你回去?”
阿爵将她送到了以前独住的别墅,温晚狐疑地抬头看了一眼,阿爵道:“当初三哥只是担心贺渊对你不利,现在你喜欢怎样,他一定不会干涉。三哥现在情况很好,让温医生放心。”
温晚瞥了他一眼:“我一点也不担心。”
阿爵一怔,眼见着温晚已经打开车门要上楼,急忙又探出身瞧她:“温医生,你是不是因为萧小姐的事迁怒三哥了?”
温晚脚步一顿,想了想又折回去:“我还不至于那么不明是非。”
“那你现在?”就连他都看出来这女人不高兴了,能这么明显把情绪表露出来,看来是真的非常生气才是。
温晚看着他一脸疑惑的样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气呼呼地上楼,打开公寓大门,里边的一切还是老样子。她的东西也全都归为原位,好像她真的只是出去旅游了一趟,或者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温晚站在玄关处,用力咬了咬牙,看着看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又掉了下来。这男人实在太可恶了,他联系所有人,唯独跳过她,还替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做了这么多,就是不联系她。
他怕她担心,可是这样,她会更担心才是。
他一定是伤的非常重了,不然怎么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温晚强迫自己别乱想,可是一旦安静下来脑子就有些不受控制,甚至想着,难道他缺胳膊少腿了?不是这么严重的伤,恐怕不会刻意避着她的。
第二天一早要出门,温晚想去看看林有珍。可下楼就又见阿爵了,对方好像成了她的专属司机似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等在这里。
温晚走过去,忍不住叹气:“你怎么又来了?贺沉又安排了什么?”
阿爵脸色讪讪地,大概是被直言不讳地戳穿了心思,摸了摸鼻子:“三哥怕你无聊,给你找了份工作,你要去看看吗?”
温晚昨晚才在网上投了几份简历,大清早就听到这个消息,她斜眼打量着阿爵。
阿爵非常诚恳地说:“温医生千万别乱想,三哥不过是了解你罢了。”
温晚心里有气,但是又无处发作,干脆打开车门弯腰上去:“好,去看看。”
阿爵从后视镜瞧她,再次感叹女人的心思九曲十八弯完全猜不透,发动车子,一路将人带去了贺沉安排的医院。居然还是她以前工作的地方,温晚看着熟悉的大门,压了压太阳穴:“贺沉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她额头的青筋都在突突直跳,阿爵看得胆战心惊。奇怪,这种时候女人不是应该感动欣喜才对么?
阿爵自然是猜不透温晚的心理的,温晚此刻真是越发的焦虑,甚至在心里想着,那人这样子怎么跟安排后事似的?!不然怎么把她以前失去的又全都给补了回来,好像要一切又恢复原样,电影里不都这么演吗?一切还和从前没区别,只是独独少了那个人……
阿爵瞧她脸色不对,斟酌着说:“三哥说你不喜欢总换环境。”
温晚看了阿爵一会儿,欲言又止,还是没勇气问出口,就是怕听到不好的结果。她打开门出去,只扔下一句:“你先走吧,我自己去就行。”
阿爵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越发糊涂了,难道年纪大的女人和年纪小的女人在这事儿上反应还不一样?回家得问问沛沛。
温晚进医院时大家都在打量她,明明很久不见了,可大家都好像在装失忆一般。遇上的几个熟人都热络地和她打招呼:“温医生早。”
“早。”温晚和她们打招呼,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倒是没有一点点不自在。
孟行良见她也是一副热情的样子,居然还主动从办公桌后站起,走过来同她握手:“小温啊,真是好久没联系了,越来越漂亮了。”
这种奉承的语气实在让温晚别扭,她嘴角暗抽,还是礼貌地回应:“主任。”
孟行良干笑道:“哎,马上就不是了。”
温晚愣了愣,眼睛环视一周,这才发现孟行良的办公室已经空了不少,他的东西也全都收拾好放在了一个纸箱里,好像要离开?
“您这是?”
温晚脑子里有了些模糊的念头,可是不太确定,果然孟行良很快就苦着脸道:“之前你离职那事儿,是我对不住你。我在这正式跟你赔礼道歉了,小温,你别和我计较才是。”
温晚迟钝地摇了摇头:“我没怪你。”
在这个社会摸爬滚打这些年,又没什么人替她撑腰,她早就对各种不公平的事儿见怪不怪了,只是眼下,难道又是贺沉做的?
孟行良和她寒暄几句,然后说:“这间办公室是你的了,现在医院人事各方面都有大变动,听说是换了老板——”
温晚出去的时候阿爵还没走,倚靠在车边抽烟,见她出来将烟蒂捻灭了,居然也不追问,只是绅士地替她开了车门:“还去哪吗?”
温晚终于忍不住了,这两天压抑的情绪陡然爆发出来:“冯爵,你给我说实话,贺沉到底怎么了?!”
阿爵被她通红的眼眶和泫然欲泣的样子吓了一跳,怎么贺沉做了这么多事,这女人的反应居然是这样的?
他慢半拍地问:“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快死了?”
“死、死了?”
阿爵愣过之后只觉哭笑不得,这女人的思维原来一直就没跟上他的节奏,难怪给出的回应都奇奇怪怪的。可是他没笑出来,因为这足以看出温晚有多在乎贺沉,甚至觉得这女人傻乎乎的模样也挺可爱。
他咳了一声,非常谨慎地说:“三哥不会死,温医生你想多了。”
“那他为什么连电话都不打给我?”这话说得都透着一丝委屈在里边儿了。
阿爵薄唇紧抿,那样子像是温晚拿什么逼迫都抵死不屈一般。她狠狠瞪着他,这个平素木讷的男人居然还懂转移话题:“你不是要去看林女士?东西我都帮你买好了。”
“……”
“三哥说,礼数不能少,我把东西送进去就离开,不会打搅你们。”
这副要见丈母娘的架势让温晚更加无语,人都不在这,送东西过去干吗?使劲压了压快要爆裂的额头青筋,她忍耐地说:“那你告诉我他的电话,我自己打过去。”
阿爵为难地蹙了蹙眉:“温医生,你打了三哥也没法接。”
温晚狐疑地看着他,什么叫没法接,那他和他们都是怎么联系的?
再多的阿爵便死活都不肯说了,温晚也没指望他会和盘托出,这话多少对她也起了点安慰作用,便说:“行,贺沉将来可千万别后悔。”
阿爵瞧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心底悄悄替贺沉捏了把冷汗,恐怕他回来之后,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离萧潇预产期的日子又近了,温晚居然比她还要紧张,一早就和萧妈妈把小宝贝的待产包准备好,还买了不少婴儿用品。婴儿房是贺渊早就备好的,所以她们能买的也只是些可爱的小玩意儿罢了。
温晚盯着那些萌得人心都化开了的小玩意儿,越看就越喜欢,拿起一双超级迷你的小婴儿鞋便爱不释手。萧妈妈看的直笑:“温晚要是喜欢也尽快要一个,年纪也不小了。”
萧妈妈不知道她和贺沉的事儿,只隐约听说她有男朋友,老人家说话直接,都没细看她的表情。
温晚听完一愣,唇角还是泛了浅笑:“不急。”
“你们啊,年轻的时候总说不急不急,等年纪再大点想要可就危险了。”老太太絮叨着去了厨房,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萧潇慢悠悠地挺着肚子踱过来,拿胳膊撞她:“贺沉还是没消息?”
温晚现在一提这名字就脑袋疼,身子往后一倒陷进沙发垫里:“能换个话题吗?”
萧潇被她逗笑了:“怎么,他不联系你这么生气?我可不知道咱们小晚这么黏人。”
温晚倏地从沙发里弹起来,咬了咬牙控诉道:“不联系我就算了,可是你知道他都干吗了吗?”
前几天提起这男人的名字似乎也没这么暴躁,萧潇一时语塞,不解地反问:“干吗?”
温晚想起来就一头黑线:“他老让冯爵跟着我就不说了,居然还把我身边的人都查了个遍。我们单位新来一个实习医生,人就和我在食堂一起吃过两次饭,再后来马上就连人家大学时代滥交的事儿都给扒出来了。”
温晚沮丧极了,现在医院的异性全都离她远远的,生怕自己有点什么不光彩的事儿都被揭出来。虽然不和那些男人接触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可很影响正常工作啊!
萧潇惊讶地挑了挑眉,温晚又继续义愤填膺:“我去顾家吃饭,他居然也让阿爵送了很多礼物过去,还说谢谢人家对我的关照。你说,他人都不在,怎么这么能找存在感呢?”
萧潇看着温晚气得脸颊鼓鼓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若不是她肚子太大,大概真会笑的前俯后仰的。
温晚被她笑的脸色越来越僵,最后竟然也一点点绷不住笑出声:“一把年纪,真幼稚。”
她自己也知道,说这些话的气闷之后,心里其实还是甜蜜的,这个男人在养伤,可整颗心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她身上。
她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胡思乱想来让他分心,时间久了,居然也能慢慢地镇定下来。更何况有萧潇陪着,生活并没有那么难熬。
小宝贝很会挑时间出生,萧潇阵痛受不了的那天,正好是端午。温晚也恰好在萧家过节,感觉到不对劲,马上镇定地开车把人送去了医院。
萧潇生产的不算太顺利,足足熬了八个小时。生产的整个过程都被拍下来了,这是贺渊要求的,想来也心酸,有关孩子的一切他是彻底错过了。
温晚帮着拍摄,拍的过程中不得不感叹女人都是伟大而坚强的,生命诞生的那一刻,仿佛彻彻底底地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萧妈妈在产房外居然哭了,断断续续地说:“我生她的情形都还记得,转眼,她竟然都当了母亲。”
温晚看着年迈的老人,伸手搂了搂她单薄的肩头,鼻头一酸,忍不住也想到林有珍。
听爸爸说过,那年林有珍生她的时候在产房疼了十几个小时,那会儿她坚持要顺产,就怕剖腹之后奶水太少,孩子可怜。
她收敛心绪,心情却复杂起来。
萧潇产后辛苦地昏睡过去,温晚看着那个睡在婴儿床里的小宝贝,手指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好软,软的都怕自己一不小心伤着她。
她离开医院时,站在门口踟蹰着还是给林有珍发了条短信,很简单的一句话:明天降温,记得多穿衣服。
人生就是这样吧,在原谅和被原谅之间慢慢成长。
萧潇生了孩子之后,温晚除了工作之余大部分时间也是围着那孩子打转,她的生活太简单,几乎没什么大的交际圈子。加上贺沉将她看得很紧,连多交个朋友都不容易。
索性她现在心思全在小宝贝身上,每天都往萧潇家里跑,倒是有天阿爵奇奇怪怪地问她:“温医生,你最近好像不怎么问三哥的情况了。”
温晚不解地看着他:“我问了你也不会说啊。”
虽然是实情,可是阿爵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听说两人异地久了感情会淡,更何况这俩分手之前还有段不愉快在里边。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温晚,最终还是没话讲。
孩子落地之后长得就很快,转眼小家伙都七个月了,粉粉嫩嫩的可爱极了,都说女儿像爸爸,所以小家伙脸上有几分贺渊的影子在。贺渊长相偏阴柔,几乎可以想象这小东西长大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温晚每次抱着那孩子都不舍得放手,正好这天萧潇得回杂志社一趟,她便帮着带孩子。
萧妈妈也回老家办事去了,萧潇这里真是一团糟,小家伙最后一个纸尿裤用完,温晚发现就怎么都找不到新的了。她只好带着孩子出门去超市采购,小家伙不是第一次出门了,可是还是睁着新奇的眼神四处看。
温晚在货架中找小家伙专用的纸尿裤牌子,遇上有导购推荐就随便聊了几句,对方知道孩子不是她的时,既尴尬又惊奇:“看你对宝宝这么了解,我还以为……真是不好意思。”
导购帮着把纸尿裤放进她购物车里,这才微笑着离开,温晚伸手捏了捏小宝贝肉肉的脸颊,有些郁闷:“阿姨也想生啊,可惜孩子他爸还不知道在哪呢!”
“你要是想生,今晚就可以。”
熟悉的腔调和低沉音色,还有那股流氓调调,分明就是那个人,可是温晚僵在原地却不敢回头。以前也无数次幻想过这人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甚至每次都会停下来往人群中张望,可是……失望太多次了。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是有人的,坚硬的胸膛贴了上来,手臂坚实而有力地箍住了她的腰肢,温热的气息席卷耳蜗,依旧是他的声音缓慢地传过来:“小晚,是我。”
温晚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住了,脑子空白,好像全世界都静止了只剩他的声音。
感觉到身体被翻转过去,终于对上那双沉而乌黑的眸子,他深情地注视着她,像是要将长久以来失去的都补回一般。温晚还是呆呆地看着,作不出反应,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是什么,一定无比滑稽才是。
他英挺的眉峰微微拧起,手指慢慢滑过她脸颊,倾身过来却是将她连孩子一起拥进了怀里,伴随着低低的一声轻叹:“哭什么,见不到你,我怎么舍得去死。”
温晚这才感觉到自己满脸湿意,她泪腺从来都不发达,可怎么遇上这男人就一直哭个不停。
觉察到自己失态,她胡乱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就是皱着眉想把他推开。可她怀里还抱着孩子,力气也敌不过他,试了几次也没用,干脆硬生生地说:“松手。”
贺沉的身子陡然间有些僵硬,却还是执拗地没松手:“我爱你。”
温晚愣了下,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这三个字,听进耳里,终是泛起一圈涟漪,可是即便如此心里还是堵着气,狠狠用拳头擂他胸口:“别以为说甜言蜜语我就会饶了你,贺沉,你害我难过的事,我每件都记着呢。”
贺沉低低笑了一声,胸腔都在震动:“以后一件件讨回来,你想怎么讨,我都依你。”
无赖。
温晚只觉得胸口又胀又痛的,太难受了,看不到他难受,看到了还是觉得疼。她心里委屈,终于拽着他外套一角骂出声来:“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男人,明明都是你不好,为什么难过的却是我?你回来做什么!”
他按住她后脑,声音哑了下去,轻声哄着她:“是我不好,别吓坏孩子。”
看吧,他连出现的时机都算计的恰到好处,知道她当着孩子的面发作不得!她怒气冲冲地看着他,最后忍无可忍地踮起脚尖朝他下巴咬了一口。
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居然还笑着,满眼宠溺地揽住她的腰托住她帮她省力。等她发泄过了,便笑眯眯地问:“一见面就这么热情,味道怎么样?”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暧昧,温晚感觉到他的手不老实,生气地将他推开,脸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不怎么样!”还是有骨气地回了一句,推着购物车就往前走。
这些日子的思念和委屈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就控制不住地爆发了,温晚知道自己任性了,可是能让她毫无顾忌任性一次的,也只有这男人了。
贺沉大步走过来,一手接过推车,一手将她搂了回去:“我怕你忘了我,又怕你爱上别人,每天看着你的照片却亲不到摸不着,怎么会不难过?”
温晚被他露骨的话说的脸颊越发红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强词夺理。”
贺沉微微挑眉,俯身在她耳畔压低嗓音道:“我们小晚委屈,我都知道,这都是想我想的。”
“不要脸。”温晚越骂他怎么越开心的样子,也不顾着她怀里还抱着稚童,居然低下头就着她仰头看他的姿势亲了下去。像是汹涌的潮汐,他瞬间就将她淹没了,霸道地拥着她,将她的味道尝了个遍,还意犹未尽地想继续。
温晚脸皮没他厚,挣开一些,垂着头躲避周围讶异的目光:“等回去再跟你算账!”
贺沉点点头,唇角的笑意加深:“原来小晚的算账方式少儿不宜,只适合在家里进行。我一定好好表现,不让你失望。”
这人还能再不要脸点吗?温晚气得要死,干脆把推车扔给他就大步朝前走了。
“你到底,伤哪了?”转了一圈,温晚还是没忍住追问身边的人,她观察了一阵也没瞧出他哪里出了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内伤,会不会有后遗症。
贺沉看了她一眼,唇角动了动,却只是笑:“反正不影响生孩子。”
温晚翻了个白眼,干脆不理他了。
结账的时候她抱着孩子等在后面,贺沉微微垂着眼眸,她这才放肆地打量起他来。他瘦了,也比以前要憔悴许多,刚才走路的时候就发现步子迟疑,当初应该是腿受了重伤。原本凌厉的五官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细看之下,发现鬓角的地方竟多出了几根不易察觉的白发。
她情不自禁往前一步,居然发现他右耳有个眼熟的金属物件……
“先生,一共三百一十八元。”
贺沉愣了下才打开钱包,温晚忽然走了上去,伸手接过他的钱夹:“我来吧。”
男人看着她一系列举动,伸手摸了摸右耳那枚助听器,会心地微微笑了笑。
这一路谁也没主动提起助听器的事儿,可上车之后温晚便再也装不下去了,她坐在那却连抱着孩子的手都在发抖,好几次强迫自己冷静,可依旧没能主动问出口。
贺沉又何如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握住她的手背,无奈叹了口气:“你别乱想。”
这如何让她不乱想?他正是男人最好的年华,以前那般地高高在上,眼下却变成了伤残人士,而且这一切究其根本还都是因为她……
温晚控制不住,转过身来难受地看着他:“是暂时的,会好的对不对?”
贺沉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会才伸手将她连孩子一并搂进怀里:“我还能看到你,也能听到你说的每个字,这就够了。”
道理她都懂,可是怎么能没有一丁点触动,光是想象他当时的伤势严重到何种地步就全身都疼了起来,连再开口的话都说的异常困难:“当时,伤得很重吗?”
贺沉感觉到胸口有滚烫的湿意,覆在她后脑的手不禁用了点力,知道不告诉她她会脑补的更厉害,良久才低声回道:“伤到了头部、还有腿,但是不要紧,都好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温晚的眼泪流的更凶,怪不得他当时死活不见他,如果运气不好,说不定现在真的就天人永隔了。
“芷龄忽然毁约,她想救走周显声,不然我绝对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不过现在周显声因为官司缠身很难再入境,芷龄保证他不敢再接近你,我也不会再给他机会。”他安慰她,却一点作用也没有,温晚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关心这些?
贺沉看她哭起来没完,心里又酸又感动,扣住下颚将她一张小脸缓慢抬起,双唇便要覆上去。
实在太渴望她,分开这么久他没有一刻不在思念对方,每天看着她的照片,手指能触到她的眉眼,可是那都不是真的。感受不到她的温度,越看,思念就越加蔓延。
怀里还抱着孩子,小家伙的手不安分地胡乱挥舞着像是在抗议,温晚被逗笑了,伸手将那男人推开一些:“先送宝宝回去,萧潇该回家了。”
送完孩子,他们 回的是温晚的公寓,在超市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这人一身的风尘仆仆,看样子是刚刚赶回来的。她有心让他休息,可一进门就被人压在了门板上,黑漆漆的房间还没来得及开灯,只剩粗犷的气息在耳边游荡。
第二天早晨起床,温晚想起昨夜的疯狂,全身更是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气急之下,反身扑上去咬他喉结。男人睁开黢黑的眼眸,片刻的睖睁之后,唇角一弯,掐住她的腰便反客为主:“大清早就这么热情?”
温晚一愣,等意识到一切忽然朝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之后,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又被折腾了一上午。
昏睡之后是被饿醒的,身旁的男人一只胳膊枕在她后颈,另一手却在笔电上忙碌着,深刻的五官在清晨的阳光里格外好看,让她不由有些出神。
他无意看她一眼,这才发现她早就醒了,忍不住眉眼间又蕴了笑:“想吃东西?”
这人怎么跟懂读心术似的。
他一手将笔电合住放置在一旁,侧身拥住她,亲了亲她鼻梁,早晨的嗓音低沉性感:“已经让人做了,马上就送过来。本该我亲自下厨,可是不想离开你太久。”
她从没听他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居然一时不敢看他的眼睛,瓮声回道:“你养伤的时候是不是补偶像剧了,肉麻死人不偿命的。”
贺沉说不想离开她太久,果然一整天都黏在她身边,温晚还记着要跟医院请假,身边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打断她:“老板就在你旁边,准了,想休都久都可以,顺便连婚假产假一起吧。”
温晚想过他就是新股东,现在亲口得到证实还是有些愕然:“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以前贺沉是个现实的商人,没有利益几乎不会做,也不会冒险不熟悉的行业。
贺沉把吐司递给她,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我贺沉的老婆,难道还要给人打工?要打工也只能给我打。”
温晚翻了个白眼:“谁答应做你老婆了?”
贺沉马上看着她:“昨晚做的,难道不是夫妻间该做的?”
“……”反正她说什么都说不过他!
贺沉却一本正经地转身看着她,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我找人看了日子,下周一不错,宜嫁娶、宜出行、宜洞房。”
这是哄小孩子呢。
窗外阳光静好,转眼,又是一个夏。
幸好她的幸福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