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及你的好

温晚第二天一早来给贺沉换药,从头到尾都没同他说过一个字,那脸阴沉沉地像是随时有暴雨来袭一般。动作就更算不得温柔了,直接粗暴地将他上衣往上一卷就开始拆绷带,那力道就跟对付阶级敌人没什么两样。

贺沉有些沮丧,之前那点努力看来又白费了。

他老老实实地趴着,盯着地上那抹影像出神,等她开始上药才说:“对不起,我太心急了。”

“还有心思想那些,说明伤得不重,早点养好回国吧。”这话说出口,房间里的气温瞬间降了好几度,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谁也没再说话。

温晚看不到贺沉的表情,不知道他此刻是失望亦或是生气,可是不管哪一种,她都不想再让两人的关系继续暧昧不清下去。

她承认自己胆小,不敢轻易再迈出一步,当初那些为爱疯狂的勇气早就被顾铭琛给折腾光了。再后来遇上贺沉,一开始也是步步为营,若不是这男人给了她足够的信心以为那就是爱情,恐怕也是不敢再随随便便付出真心的。

可是原来他给的一切,她坚信不疑以为是爱情的那些,不过是他为别人赎罪而苦心经营的假象。

那么现在她拿什么相信呢?

或许现在他做这一切不过是心有不甘,又或者是她突然离开带来的不适应,如果他再轻易收回感情,她该怎么办?

再有一次,她恐怕就不能再像现在这般洒脱了。

温晚想清楚这些,心里的念头就更加坚定了,贺沉为贺氏做了那么多,贺氏现在正是最艰难的时候,他始终都要走。只要离开这里,两人长久地分离,没有什么感情是敌不过岁月和距离的。

贺沉也没再说任何话,安静得吓人。

等药上完,温晚转身在医药箱里找全新的绷带,可是一侧身的功夫,这个男人忽然回身将她抱住了。

力气太大,险些将她整个人都扑倒在床上,她一阵晕眩之后耳侧有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声线黯哑,在她耳边极轻地说:“昨晚我一整夜都没敢睡,一直看着你的房间,我忽然开始后怕,怕你再逃了。小晚,我贺沉一辈子没怕过什么,可是对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温晚愣愣地听着,都忘了将他推开。

他这些话说的又低又缓慢,听在她耳里像是带起了一阵漩涡,将整颗心都搅乱了。

贺沉慢慢退开一些,深深地凝视着她的双眼,眉间的褶皱又深又紧,似乎从再见之后他大多时间都是这样眉心深锁的样子。

她想移开眼不看他,可是被他用力扳正了肩头,一双黑眸坚定极了:“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我会证明给你看——除了我贺沉,别的男人一样给不了你足够的安全感。”

温晚被他那样的眼神看得心悸,慌乱地想别开眼,又被他捏住下巴强势地转过头来。

她干脆将心里所有话都说了出来:“那又怎么样?就像你随时觉得我会逃一样,我也一直觉得你会变,即使你现在说这么多情话,我还是会害怕。害怕你背后是不是又在算计什么,害怕这个时候的你和当初一样,就是故意装作深情的样子来哄骗我。”

“我太笨,根本分不清你是真是假啊贺沉。”

她脸上是近乎崩溃的样子,贺沉太久没看到她这样,一直被她伪装的坚强欺骗了,险些都真的相信她无坚不摧了。他伸手要去抚摸她发红的眼角,被她伸手挥开了:“你凭什么这么自私?你不爱我的时候折磨我,现在说爱了,还是让我难受……”

看着她这副样子,贺沉心里仿佛被刀割似的难受。

如果后来不是他自己混蛋,他和温晚该有多幸福,现在连想求得她的原谅都变得这么艰难,怨谁呢?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明知道她当初受过那些伤害,成长环境又敏感,却还是在她最深的伤口上又狠狠补了一刀,她不信他也是活该。

他离她又近了一些,几乎是擦着她的鼻梁一字字说出口:“我知道我混蛋我自私我该死,你要恨我就恨,等什么时候不恨了,就试着看看我。什么时候心里不顺了,你就继续恨,我就在你跟前,有什么火都朝我来。”

温晚快被这样的贺沉给逼疯了:“好话歹话都让你说尽了,明明是你不对,现在到好像我是坏人。你卑鄙!”

贺沉苦笑一声:“是我卑鄙,就凭我过去混蛋了这一次,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小晚,你算算,你根本不亏才是。真的不考虑收了我吗?”

温晚一时没忍住被他逗笑,心里又郁结难平,恨恨地瞪他一眼:“无赖。”

贺沉执起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别赶我走。”

温晚皱眉横他一眼,试图将手抽回来:“你难道不关心公司到底怎么样了?”在蒋赢的事上他已经负了贺峰,难道在贺氏这件事上也准备放手?

“有贺渊看着。”他对答如流,一双眼执拗地看着她,握着她手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温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才惊觉两人离得太近,垂眸掩饰性地说:“转过去,绷带还没缠。”

贺沉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门板忽然被人轻轻推开了。一个乌黑的小脑袋探了进来,喜珠眨了眨眼,好奇地打量着两人:“我能进来吗?”

“……”

贺沉被眼下的情况弄得有些莫名,这小丫头以前对他态度平平,可眼下忽然变得有些……过分亲热起来。温晚刚想给他缠绷带,喜珠就激动地抬了抬手:“我来我来,小晚姐姐你休息会儿。”

那丫头拿着绷带就要蹦上床,他急忙侧身拦住:“不必,还是让温晚来。”

喜珠紧紧拿着绷带,有些委屈地望着他:“为什么?我也会啊,小晚姐姐照顾你一天都累了。”

贺沉眉心紧了紧,也不顾小姑娘一脸委屈的样子,直白地说:“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只喜欢她帮我。”

喜珠咬了咬嘴唇,刚才明亮的双眼瞬时暗了下去,在贺沉以为她马上就要放弃的时候,那小丫头忽然又猛地抬起头,早就恢复了常态:“没关系,专一又忠诚,我更欣赏你了,反正小晚姐姐也不打算接受你,以后你会发现我的好。”

贺沉和温晚都彻底呆住了,这小丫头的脑回路也太奇怪了。

喜珠笑眯眯地把绷带递还给温晚,自己搬了个凳子往床边一坐,托着腮瞧着两人。温晚咳了一声,只好跪坐在床边帮贺沉把绷带缠好。

只是缠的过程中,喜珠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贺沉赤裸结实的肩膀打量,还时不时发表几句意见:“你背上好多疤哦,看样子有枪伤,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贺沉自然是不会搭理她的,这边才刚刚有点起色,要是再横生枝节就真是要命,追个老婆容易嘛他?

喜珠也不介意他冷淡的样子,反而觉得他冷冷淡淡的模样更具吸引力、越发充满了神秘感,双眼都亮晶晶地充盈着崇拜的意味:“让我猜猜,难道你是警察?不对,你这样子看起来也不像,倒像是杀手?”

温晚一头的黑线条,以前没发现这小家伙想象力这么丰富,真该去写小说才对。

喜珠显然正在兴头上,还歪着头看贺沉的反应:“看过那个电影吗?《这个杀手不太冷》,里边大叔萝莉什么的好有爱好浪漫啊。”

温晚听得太阳穴直跳,回头看了眼兴奋的小姑娘:“喜珠。”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贺沉已经率先发话了:“没看过,也没兴趣。”

喜珠撇了撇嘴:“你怎么这么难聊啊。”

贺沉这才瞧了她一眼,淡然地语气:“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温晚,以前因为某些原因让她伤心了,所以以后——”

说着抬手指了指喜珠和自己之间的距离:“会和女人保持距离,麻烦你,能不能稍微往旁边挪一点。”

喜珠惊愕地瞪大眼,温晚也被贺沉给雷的外焦里嫩,小丫头只是单纯崇拜他罢了,等过段时间说不定就腻味了。贺沉干吗这么冷冰冰的让人下不来台?

不过贺沉这招还是很管用,喜珠之后总算恢复正常了,偶尔还会横眉冷对地批斗他,一直跟温晚数落他的不是:“这人实在太不绅士了,还是顾先生好,小晚姐姐你不要考虑他。”

温晚都快被气笑了,这话要是被贺沉听到,还不知道会怎么暴跳如雷呢。

喜珠看她一直浅笑着不说话,按捺不住好奇心:“其实,你和贺沉才是一对吧?”

温晚讶异地看她一眼:“你又知道?”

小丫头一副料事如神的样子:“我一看就猜出来了,那位顾先生来找你的时候,你一直在笑。可是贺沉来了,我好几次瞧见你晚上偷偷在哭。”

温晚睖睁几秒之后便是哭笑不得:“这什么逻辑?”

“这你还不明白啊?”喜珠嫌弃地皱了皱眉头,“能让你又哭又笑跟个疯子似的,那个人才是你真正在乎的啊。”

温晚看着面前小姑娘的单纯面容,心却狠狠震荡一下,这么浅显的道理,被这孩子一语中的。

喜珠又叹了口气:“我说喜欢贺沉的时候,你看你脸都白了,就这样还死不承认。这段时间我也算看明白了,肯定是他以前伤害过你,让你不敢相信了吧?”

温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喜珠暧昧地眨了眨眼,对她小声说:“我那些偶像剧和小说都不是白看的。不过贺沉太自大了,你不要轻易原谅他,就让他吃点苦头再说,以后肯定会老老实实听话的。”

喜珠一副老成的“知心姐姐”口吻,温晚失笑着连连点头:“是是,你这次总算报仇了。”

“那是,让他不知道讨好我,多个帮手比多个敌人好,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合该追不上媳妇。”

“……”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贺沉的伤口恢复很快,他没再刻意提两人和好的事,温晚和他的相处也变得更加自然。多了喜珠的调剂,生活轻松地往前进行着。

等贺沉的伤完全好了之后,他第一件事却是帮着重建卫生所。

温晚没想到他会有这个念头,贺沉就解释说:“以前不觉得,但现在想多行善,我想变得更好,能配得上你。”

温晚被他说得耳热,这男人以前就够懂甜言蜜语,现在更是信手拈来。

贺沉伸手揽住她肩膀,非常低地说:“你那时候宫外孕,我第一念头竟是自己以前作恶太多。如果以后真要报应,希望只冲着我来。”

她是完全没想到这上面去,而且没想到贺沉居然全都知道,他知道她当时是宫外孕……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全都在他预料之中?想起那段时间他沉默寡言的样子,好几次夜里见他待在阳台抽烟的落寞背影,原来都是在烦恼她的事?

温晚心里顿时复杂极了,看了他一眼,无话可说。

重建卫生院的事很顺利,一切都是贺沉亲自监督,不只在房屋建造上花了不少资金和人力,甚至还计划聘请更好的医生过来加盟。

晚上温晚看贺沉一直拿着笔电在查什么,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做什么?”

贺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在想名字。”

原来是在想卫生所的名字,温晚在这上面向来废柴一个,没什么好的意见给对方参考,正想起身就被他拦住了。

贺沉说:“你也一起。”

温晚摇了摇头:“你决定就好,我没意见。”

贺沉古怪地瞧了她一眼:“我准备用我们孩子的名字来命名,你怎么能没意见?”

“……”

“叫谨行怎么样?谨言慎行。”

温晚想问他孩子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她同意给他生了吗?

贺沉还在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贺沉看了眼号码,却没有马上接了起来,只是浓眉微微拢了拢,面容在灯光的映衬下忽然多了几分冷清。

温晚很会察言观色,起身给他留了时间:“我先回房。”

贺沉抬头瞧她,意外地没说话。

温晚直到回房间之后一颗心还有些乱,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但隐隐有种预感,之前平静的日子恐怕到头了。果然她刚洗完澡出来,门板就被轻轻叩响,贺沉安静地站在那里:“明天能带我四处走走吗?”

温晚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正好有水珠从光洁的额头滑下,直接落尽了眼底,无端地有些刺痛。她合了合眼,捏着干毛巾的指节慢慢收紧:“好。”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来了兴致,他也没有解释,只是这背后的意义彼此都心知肚明——贺沉大概是要走了。

温晚其实一直都有这个心理准备,所以内心并没有多少波动,一晚上睡得倒是很平静,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第二天温晚洗漱整理好出门,一眼就瞧见贺沉等在门口,他养伤这段时间一直没再抽烟,这时候却倚在门口吞云吐雾,愁眉不展的样子。

她径直走过去,伸手就把烟接过顺势捻灭了,贺沉好像这才发现她,含笑注视着她一系列举动:“真想被你这么管一辈子。”

温晚非常平静地点点头:“如果你一辈子是病患。”

贺沉嘴角扬着,仿佛心情又好了起来:“既然你是向导,今天什么都听你的。”

温晚也知道贺沉年轻时在金三角待了那么久,而他们所在的县城正好毗邻金三角,所以没打算带他去那些有名景点瞎逛,反而只是带着他在附近随便走走。他来了有一个多月,但是大多时间都同她在诊所耗着,再后来养伤就更加哪都不能去了。

两人并肩在异国街头,贺沉个子高步子大,却故意放慢速度等着她,偶尔会随意同她讲几句:“当初怎么会选这里?”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温晚还是听懂了,略一沉吟就说了实话:“来泰国是显声提议的,后来不知不觉就来了这里,但是真的没考虑你的关系。”

贺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眼角眯了眯:“我又自作多情了?”

温晚挑起眉,眼珠一转指着旁边的冷饮店:“渴吗?”

贺沉知道她是不想再继续这话题,虽然他们这段时间进展不错,可是真要温晚完全迈出那道坎儿还有段路要走。见她一脸的忍耐,他点了点头,温晚转身马上就跑开了,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贺沉心底叹气,等温晚站定在那间冷饮店门口,这才回头看向不远处紧随其后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身标准的黑衣黑裤,带着太阳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显然是攫在他们身上的,见他回头马上作势转向一边。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但并没有表现的太明显,而是淡然自若地双手插兜,眼角却微微眯了起来。

直到温晚回来,将冷饮递到他面前:“喏,尝尝这个,别看长得有些丑,味道很好。”

贺沉皱眉看了眼她手里的不明物体,颜色也怪怪的,却还是伸手接过来配合地喝了一口。温晚笑眯眯地望着他:“怎么样?”

贺沉没说话,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含住了她一张小嘴。

温晚瞪着眼,下一秒就感觉有冰冰凉凉的液体流进了喉间,难为她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每次被调戏都还是脸红。

贺沉的舌尖还在她口中意犹未尽地舔舐一圈,这才松开她,慢悠悠地迈开步子:“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温晚气得够呛,那点小小恶作剧的心思原来早就被一眼看穿。

气氛其实很好,难得能这么惬意放松,街上有人卖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天已经越来越热,当地人大多穿着薄凉清透的花裳,见了他们就会热情招呼。

温晚其实也没仔细逛过,这会见什么都难免有些新奇,贺沉一直安静地陪在她身后。她拿着一个工艺品端详,却听身后的男人俯身挨近自己,在耳畔低声呢喃一句:“小晚,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此刻有多开心吧?”

温晚脸上的笑意僵住,她同周显声在曼谷待了那么久,无论环境条件任何一方面都比眼下要有意思多了,可是那时候她的心情如何呢?连笑都觉得是种敷衍。

眼下,怎么就觉得做什么都挺有劲的?

她知道贺沉在暗示什么,却假装听不懂:“难得休息一天,当然开心。”

贺沉也不拆穿她,伸手轻轻搂住她肩膀:“去那边看看。”

见她脚下步子僵硬,贺沉忍不住笑了:“你会犹豫,说明是我做得还不够。可是小晚,如果你一直装不懂,我真的就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温晚咬唇看了他一眼,却是伸手将他搭在肩膀上的手拉开:“说话就好好说话,干吗动手动脚?”

贺沉眼神微微黯了黯,失笑道:“抱歉,对着你习惯了。”

她每次的逃避都那么明显、那么笨拙,可他依旧无计可施,该说的该做的都尝试过了,他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那之后贺沉便很少说话。开始留意他的变化之后,温晚就发现他似乎总是若有所思地看向某一处。但是她细看之下又没发现任何异状,疑心是自己太敏感了。

两人又去了附近的庙宇还愿,中途温晚发现那男人不见了,找了许久才见他在院子里同一个僧人说话,等她过去那年迈的僧人含笑对着她微微行礼就离开了。

贺沉转头看她,露出好看的笑容:“走吧。”

“你们在说什么?”

“有些困惑,需要人化解而已。”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就将她打发了,温晚瞧着他眉宇间并未疏散的郁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能感觉得到贺沉心里有事,两人往外走的时候,几次想问又生生将念头压住了。如果可以说他早就说了,她可以猜测到是同那个电话有关系。

心里甚至有些预感,是和国内有关?

可是这个男人即使有天大的烦恼也学不会坦坦白白地对人诉说,仔细一想,他的三十多年人生也非常寂寞。

两人走到门外就见一辆加长宾利停在路边,一个年轻男子用泰语向贺沉问好,又说:“骆先生有请。”

温晚觉得“骆显”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可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听过,贺沉似乎也没有特别介绍的打算,只告诉她那是他以前的一位合作伙伴。

既然是合作伙伴,那就不可能和她有任何交集,温晚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司机一路将车直接开去了骆宅。骆显是华侨,所以宅子非常有中国韵味,就连他的太太也是中国人,对方穿了一套华贵又大方的黑色刺绣旗袍,站在那里美得像幅画一样。

温晚和贺沉一起走进去,骆显主动同贺沉打招呼,整个人看起来笑吟吟的:“如果我不派人去请,贺先生恐怕都忘了我骆某人了。”

贺沉嘴角也带笑,但笑意一看就未达眼底:“怎么会,骆先生存在感这么强,想忽略也非易事。”

这话别有深意,在场的只有骆显听懂了,可是这人向来最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侧身将人迎进客厅,目光落在了温晚身上:“哟,这就是温小姐,久仰大名。”

温晚和他握了握手,只是浅浅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总让她喜欢不起来。

骆显似乎也不在意她的态度,依旧半开玩笑似的说:“当初贺先生找你的时候,我可帮了不小的忙,要是两人什么时候办喜酒,一定记得通知我这和事老才好。”

温晚没想到中间还有这层关系,意外地看了眼贺沉。

那人只是伸手虚扶着她的脊背,等骆显说完才微微扯了扯唇角:“承你吉言,要是真有那天,一定要好好谢谢骆先生。”

这两人说话虚伪极了,温晚看着都累,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管家已经在骆显身后欠了欠身:“先生,可以用餐了。”

“瞧我,真是怠慢了。”

骆显带二人去了餐厅,这宅子非常大,光是客厅到餐厅就隔了不短的距离。桌上的菜肴也是中餐的样式,而且有几道菜居然还是温晚爱吃的,她看骆显的眼神更不一样了,这男人比看上去要复杂多了。

骆显坐主位,贺沉就在他身旁,两人餐桌上也只是说说笑笑,倒没怎么提生意的事儿。

贺沉话少,大多时候都是骆显在说,温晚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的关系似乎只是骆显一人剃头挑子一头热。

她干脆就闷头吃自己的。

等饭局结束,骆显果然进入正题,对旁边的骆太太轻声软语道:“刚才温小姐一定闷坏了,带她去花园走走。”

这意思分明就是想将两人支开,温晚看了眼贺沉,他只是淡淡瞧她一眼,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她知道骆显不会平白将两人找来,联想之前暗示“人情”一事,恐怕这人就是在这等着贺沉呢。那贺沉今天一整天心绪不平难道就和这事有关?或许骆显提的要求非常棘手?

温晚一路都在想这事,直到身边的骆太太开口喊她:“温小姐?”

温晚这才如梦初醒,见对方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面上有些尴尬:“抱歉,刚才有些分神。”

骆太太看起来很和善,说话也细细软软地很好相处的样子:“不要紧,没想到你和贺先生感情这么好,分开一小会就思念他,真是让人羡慕。”

温晚看着她乌黑透亮的眸子,干脆省了解释,反问道:“你和骆先生看起来也感情很好。”这话倒不是敷衍,即使那两人交流不多,可骆显许多时候眼神都会胶着在她身上。

骆太太奇怪地沉默了,那笑似乎也有些勉强:“还好,大概结婚太久了,任何感情都会变淡。”

温晚没想到她心思这么浅,才刚认识就聊到这话题上,聪明地没有再追问。

两人一路往前走,骆太太大概也觉得没什么话好讲,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听说你以前是精神科专家,好厉害。我有个朋友也学这个,可惜后来还是没从医,反而继承了家业。”

温晚愣过之后点点头:“我现在做的也与专业无关,人总是有很多无可奈何。”

骆太太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怪,沉默之后便莞尔一笑:“是,不过我看他是医者不能自医,自己就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温晚对这方面终究还是本能地感兴趣,好奇地望着她。

骆太太说:“他小时候非常孤僻,朋友很少,后来更是幻想出一个朋友陪他度过童年。再后来一直不交女朋友,甚至要娶那位幻想的朋友,真是……”

温晚听得入神,骆太太一直专注地看着她:“不知道这种情况,温医生觉得他还有救吗?”

温晚总觉得哪里很是古怪,可是又说不上来,想了想道:“你那位朋友大概有些精神分裂的症状,还是建议到医院接受治疗比较好。”

骆太太忽然笑了,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身后的古老建筑,却没再接这话题:“他们大概还要很久,我带你去看别处转转。”

温晚方才见她看向身后某处,也下意识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复古的楼房沉默地矗立在夜色之中,大都灯火通明非常伟岸,除了角落处某个房间,而刚才骆太太看的正是那一处,那里黑黝黝的,却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窥伺什么——

她忽然后背发寒,这时听骆太太叫她,马上回过头,利落地跟上她的脚步。

温晚和骆太太回来的时候,贺沉和骆显似乎也谈完了,司机将两人送走,回去的时候贺沉发现温晚一直看着窗外走神,忍不住伸手摸她脸颊:“冷吗?”

温晚回头看他,将他的手拉开。他们坐的是加长宾利,所以并不担心司机会听到谈话,但她还是非常谨慎地压低声音:“骆显是不是提什么过分要求了?”

贺沉看了她一会儿,这才笑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生意?”

温晚瞪着他,贺沉便只得说实话:“放心,人情归人情,利益归利益。”

温晚也知道贺沉不会吃亏,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之后总觉得心绪不宁,似乎有什么东西总在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可是又说不好到底哪里不对劲。

温晚一直走神,都忘了两人因为刻意降低音量而过分亲密的姿态,离得太近了,几乎鼻息相闻。贺沉盯着她白白净净的小脸,偶尔有路灯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轻轻掠过,衬得一双眼越发透亮,像璀璨的宝石,他一时情难自禁,忽然就着这姿势低头含住她软软的唇。

温晚本来正在想事情,感受到唇上一软,还有些甜甜的滋味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居然已经放任他闯进口中……

她脸上一热,一边伸手推他,另一边就僵硬地往后倒。孰料她反应太大力气也有些猛,后脑勺直接撞在了车窗玻璃上,还发出“咚”一声闷响。

连司机都一脸讶异地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始作俑者还在嗤嗤地低头发笑。

温晚越发懊恼,生气地推他:“神经病。”

贺沉笑够了,这才认真地打量起她来:“你关心我。”

这是肯定的答案,即使她否定,他也不会信。

温晚抿着唇,半晌居然承认了:“对,我是在担心你。不管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也不希望你出事,那个骆显看起来……”

她想了一遍自己的感受,用了比较贴切的形容:“很怪。”

是的,骆显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贺沉也不知道有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听完表情非常淡,还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不做声。温晚等了半晌也不见他的反应,又问:“你之前同他合作,可信吗?”

问完又觉得不对,这种本来就以利益为前提的合作,有多少可信度而言,随时都会有变数才对。

贺沉见她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忍不住伸手捏她下巴:“我们小晚,护短的时候真可爱。”

“……”

贺沉看了眼窗外浓稠的月色,再回头瞧她时表情恢复了往常的严肃冷清:“不用担心我,你只要负责开心,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

温晚看着他认真的双眸,抿了抿唇没接话。

贺沉沉吟片刻,说:“不过我暂时要回国一段时间,不会太久。”

这和温晚预期的差不多,她平静地点点头,刚想说让他放心走,谁知道那人忽然一脸忍耐地又俯身靠过来,看她的眼神古怪极了。

她不明所以:“怎么?”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许相亲,不许见前夫,更不许见你那个假弟弟!”贺沉说完大概觉得自己有些霸道,又非常“绅士”地补充一句,“好不好?”

温晚被他这样子彻底弄得无语,翻了个白眼,却听那人又极其皮厚、极恬不知耻地说了句:“这样对我不公平,至少也要公平竞争。”

温晚瞥了他一眼,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滚蛋。”

贺沉第二天就走,温晚甚至都没送他去机场,新的卫生所已经开始筹备开业,她得帮林医生的忙。以贺沉的脾性对此难免是有些怨念的,来的时候一个人也就算了,等走的时候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他怎么就这么惨呢?

喜珠那丫头似乎还有意刺激他,大清早就背着温晚偷偷给他打小报告:“你也混的太差了,顾先生走的时候是小晚姐亲自去送的,还给他买了好多特产呢。”

小姑娘分明就是打击报复,可贺沉心里免不了还是有些不痛快。

明明他和温晚相处的挺好,但是一想到顾铭琛和周显声,他就觉得胸口膈的慌,像是有两枚定时炸弹随时会引爆。

可不管多难受,他终归也没强迫温晚,只是临走前将她的手握着,最后忽然放进口中狠狠咬了下指尖。力道不算重,只是吓了对方一大跳,她自个儿知道是被咬了,可这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就带了层暧昧的意思。

边儿上还有喜珠和林医生,她闹了个大红脸:“你疯啦!”

这男人真的越来越像狗了。

贺沉哪里会忌惮周围有人欣赏,反而挨得她更近,眼角眉梢都写满了警告:“怕你忘了我昨晚说的话。”

顾铭琛的风流韵事他全知道,想来手段也光明不到哪里去,上次喜珠说看到他吻温晚,肯定就是那混蛋硬来的!真是臭不要脸。

贺沉心里恨恨的,再瞧温晚怎么看怎么觉得一脸被拐卖的相儿,恨不能就这么把人拖进怀里,直接绑回国算了。

温晚想明白他话里指的是什么,翻了个白眼,连话都懒得说了。

贺沉皱着眉头,对她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就更郁闷了,可始终拿她没办法,伸手狠狠捏了捏她鼻子,咬牙切齿地说:“你就吃准了我拿你没辙。”

温晚瞪着义愤填膺的男人,最后也学他眯着眼角微笑:“贺先生原来这么没安全感?”

真是风水轮流转,她是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贺沉会为自己忐忑不安到这种地步。

温晚说完这话以为贺沉会嗤笑会反驳,孰料他却别有深意地注视着她,最后点了点头坦然承认了:“顾铭琛比我早找到你,周显声也和你一起游曼谷,这些都让我嫉妒。我从来也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小心眼。”

温晚被他赤裸裸的话给怔住,她没告诉过对方顾铭琛来找自己的事儿,回头瞧了眼边儿上看热闹的喜珠,忽然就明白了。

贺沉一提起这个,脸色变得愈加难看起来,说这话却隐隐带了几分委屈:“何况你还让顾铭琛亲你……”

温晚被这话说得糊涂,顾铭琛亲她?什么时候的事儿?想到这些话大概是喜珠告诉他的,既无奈又好笑:“你还真信一个孩子说的话?铭琛是来找过我,不过我已经和他说得很清楚。”

贺沉脸上呈现惊愕和欣喜的样子,温晚想了想,还是如实道:“我和他回不去了,我对他的感情早就结束了。如果我心里还有他,当初就不会接受你。”

这话听到贺沉耳里,明明该高兴的,可怎么觉得有些心虚呢?温晚肯定不是在借机讽刺他!

温晚顿了顿,又说:“另外,纪颜虽然死了,可是会一直活在他心里。”

她要拿什么和一个去世的人争?

或许正是不爱了才能这般理智,同样是男人心中的白月光,纪颜却是永远都不可能磨灭的,纵然她千百般不好,在顾铭琛心里依旧是最美好的样子。就像丑闻曝光之后,顾铭琛依旧坚信是经纪公司一路将她牵连至此。

贺沉深深地望着她,温晚从回忆中抽身,瞬间被他眼中的热切烫到,这才微微有些赧然地垂下眼眸:“我、我不是在向你解释。”

她话音刚落就被人狠狠抱住了,那力道太过凶猛,她的胸口狠狠撞在他结实的胸膛之上,疼得她忍不住皱眉。却听他哑声开口,只有两个字:“谢谢。”

温晚好像明白他这“谢谢”的含义,又好像有些不明白。

贺沉没有再说下去,温晚是仁慈的,或许说上天还是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

贺沉回去之后也没打电话过来,温晚知道他这么久没回国肯定有很多事要处理,毕竟现在贺家正是一团乱的时候。

她也没主动打电话过去,眼下心态平和多了,将心思全都投在工作中,正好这段时间要忙的事儿太多,林医生年纪大了,该注册的手续和办的证明就全都交给了她。上午去市里把该补办的证件全给补齐了,大概是骆显帮忙打过招呼,手续出奇的顺利。

回去的时候她到商场买了条披肩,过几天就是林医生的生日,想了很久也不知道送点什么,这还是喜珠帮忙给出的主意,说林医生一直有收藏披肩的嗜好。

她买完东西进电梯,心里还在琢磨怎么那么严肃的老人会有这么风情的嗜好?余光从观景电梯的玻璃墙看到了一抹眼熟的身影,高高瘦瘦的男人只依稀瞧见个侧脸,可怎么看都有些像——周显声。

温晚再仔细瞧时他已经弯腰上了一辆加长宾利,那车看着也有些眼熟,似乎就是前几天骆显派来接她和贺沉的车子。

她想留意车牌号,可惜那车很快就开走了,离得也有段距离根本看不清楚。

温晚脑子有些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着,要是周显声认识骆显……其实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她斟酌着回去给贺沉打个电话,至少让对方有些心理准备,万一这之间真有什么利益关联。可她刚到诊所就被喜珠给拉去帮忙了,虽然还没正式营业却还是来了不少病人,这个寨子里就这么一家卫生所,村民生病哪挑什么时候?

这一忙就到了大半夜,第二天想再打这电话已经来不及,因为又有熟人来诊所找她了。

来的人,确确实实是周显声。

喜珠一个劲儿地盯着周显声瞧,周显声坐在会客室,目光淡淡地扫过每一处,等温晚将水杯放到他面前,这才弯起好看的唇:“谢谢。”

温晚此刻再瞧他目光不免有些复杂,想了想还是谨慎地问:“你怎么会来?”

周显声喝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林姨病了,想见你。”

温晚被他这话说得心里咯噔一跳,那毕竟是她母亲,心里纵然有再多怨气也还是会担心。她收紧垂在膝盖上的手指,故作镇定地说:“很严重?”

周显声看着她,顿了顿才点头:“是,不管怎样那都是你母亲,毕竟年纪大了,你还真准备怨她一辈子?”

温晚自然也不可能真恨她一辈子,不过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罢了,被抛弃了这么多年,怎么所有人都以为只要补偿她就得原谅呢?可偏偏那又是给她生命的人,身上流着她的血,到底也恨不到哪里去。

她权衡再三,还是点了点头:“我陪你回去看看。”

当初决定离开也不过是想给自己空间冷静下,现在回去也好,还可以顺便看看萧潇,顺便看看……意识到自己居然有些想念那个人,心脏狠狠一跳。

周显声并没发现她的异状,只是听了她的答案似乎也不意外,始终坐那都是浅浅笑着,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杯沿,忽然问她:“这就是贺沉出资建的诊所?”

温晚一愣,眉头皱得更深:“你怎么知道?”

周显声乌黑的瞳仁微微紧缩,笑意不减,淡定地直视她:“知道你在这,肯定是调查过的。小晚,以后别再这么任性地跑掉,家里会担心。”

他这副语气让人不太舒服,温晚觉得再见之后周显声给她的感觉很怪异,或许是自己心理作用使然?

温晚很想问他有关骆显的事,但是又觉得太突兀,最后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我昨天……好像看到你了。”

周显声的表情这才有了一丝裂缝,却还是很快就平静下来:“是吗?那怎么不叫我?”

话头又丢还给她,温晚愣过之后尴尬地笑了笑:“离得太远了。”

周显声垂眸看着手中的玻璃杯,密实的睫毛挡住了深邃的眼眸,再开口说的却是:“小晚,要是我看到你,再远都会追上去的。”

“……”

周显声抬起头,眼底像是有什么在疯狂涌动着,半晌才哑声呢喃一句:“你不在这段时间,我很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