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每一个温暖

来接贺沉的是之前帮他找温晚的泰国华侨骆显,正值夏初,对方一件黑色棉质半袖唐装,嘴角呷着浅笑,站在机场庸庸碌碌的人群中格外扎眼。贺沉同他握手,两人之前有过合作关系,深知这人没面上这般温和,不动声色地礼貌寒暄:“骆先生亲自来,贺某荣幸之至。”

骆显张口带了潮州口音,中文说的微微有些费劲:“贺先生客气了,既然知道您要过来,不尽地主之谊实在说不过去。”

他身后的人已经帮着接了行李,一行人朝着机场门口鱼贯而出,骆显始终在笑,一双黑眸坚定有神:“我已经安排了家宴替贺先生接风。”

贺沉眉心一拢,还是直接拒绝了:“抱歉,我心急见她,可能要辜负骆先生美意了。”

骆显像是真的好脾气一般,听了这话也没生气,反而笑着打趣:“都是性情中人,明白,我派车送你。”

贺沉道了谢,在机场门口就要分别,骆显忽然又拍他肩膀:“等找回佳人,一定要赏脸来寒舍坐坐,一来见见温小姐,二来,还有要事想同贺先生商讨。”

后半句才是重点,贺沉瞧着他微一颔首:“回见。”

这个城市他不是第一次来,眼下看着周遭的一切,心情竟按捺不住有些悸动。很快就要见到她了,真实感越来越强烈,这次是真的,不是做梦。

可马上要见她了又有些紧张,近乡情怯似的,贺沉暗笑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大概也只有真心喜欢一个人才会格外在意她的感受,如果换做从前,真就不管不顾就把人绑回去了。

但现在——

不是不敢,而是不想。

他想要温晚发自内心地和他回家,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他。

温晚住的地方离市区有些远,路也不算好走,一路颠簸了很久,终于到了那个风景秀美的寨子。司机是当地人,黑黑瘦瘦的,将车停稳还尽职地给他引路。

贺沉看着周围嬉笑经过的人群,有年轻人,有孩子,不时也有摩托车呼啸着从路边经过。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格外纯粹质朴,这里与世无争,透着一股异域风情,他隐约有些明白温晚留下的原因了。

温晚在附近的卫生院帮忙,专业不对,所以只是帮着那位老医生做些辅助工作,这些都是司机路上给他介绍的。

快走近那个卫生院时,他心脏跳的越发急促,脚步也不由慢了下来。司机狐疑地回头看他,贺沉想了想,对他点头致谢:“你先走吧,我自己进去。”

司机站着没动,贺沉又说:“骆先生那,我稍后会联系他。”对方这才向他行礼,欠了欠身离开。

贺沉看着面前的房子,用力握紧拳头,抬脚向前推开了那扇木门。里面光线一般,大白天也亮着一盏小灯,听到动静,有人朝门口走过来。

标准的泰语:“请问哪里不舒服?”

贺沉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不是温晚。他睖睁几秒,这才用泰语回她:“我找人。”

小姑娘长得很秀气,一双眼黑黝黝地转来转去打量着他,忽然用不太标准的中文笑问他:“你找温晚吗?”

贺沉嘴角也不自觉泛起笑:“是。”

“跟我来吧。”小姑娘冲他眨了眨眼睛。

贺沉一路跟着她上楼,这栋房子有些年头了,楼梯非常窄而且很陡,如果是年纪大的人经过会十分吃力。小姑娘还回头瞧他,不放心地叮嘱:“慢点哦,上次有位爷爷就崴脚了。”

贺沉瞧了她一眼:“我视力很好。”难道看起来他很老么?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看出来对方有点不高兴了,心里忍不住想:果然还是上次那位帅哥脾气要好多了。

到二楼便豁然开朗了,甚至还有个很大的候诊区域,不用小姑娘指引,他已经一眼就看到了给病人分发体温计的女人。实在太熟悉了,光凭一个背影就足以能认出对方,她穿着白色制服,站在窗前的一大片金黄色光泽了。

贺沉很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小姑娘蹩脚地叫了一声温晚的名字,她微蹙着眉心转过头,目光有些迟钝地瞧见了他。两人隔空望着彼此,似乎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时光好像停在了这一秒。

贺沉没细想,走过去不顾周围所有人惊愕的目光,直接将人抱住了。温晚手里还拿着托盘,她戴着口罩只能看到一双眼瞪得极大,其实一直都知道会被他找到,可是这一刻真的发生时,她的内心并不如预期的那般毫无波澜。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这般执著。

贺沉将温晚抱得很紧,像是要将她就这样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许久才在她耳边非常低地说了一句:“只抱一会儿,别推开我。”

话里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委屈,温晚一怔,这是……那个强势霸道的贺沉?

温晚带他去了顶楼的一个房间,面积很小,看装潢布置应该是她的住处。还附带了一个小阳台,外面种满了绿植,有几盆开着不知名的浅白色小花,衬着远处湛蓝色的天幕倒是瞬间便让人心旷神怡。

贺沉个子高腿长,还带着行李,进去之后空间就越发逼仄了。

缓过最初那阵尴尬,温晚已经冷静下来,站在床边轻声道:“没有椅子,将就下。”

贺沉看着那张干净整洁的单人床,心里不知道有多满意,求之不得,却还是故作冷静地往床边一坐。

温晚就那么靠桌沿站着,问:“喝水吗?”

贺沉点了点头,见她转过身之后才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她来,她好像没什么变化,可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一样了。但不管怎么样,这是他的小晚,他总算将她找回来了。

温晚低头泡茶,依旧能感觉到如芒在背,那炽热的眼神想忽略都难。她忽然转过身,正好对上他微微失神的样子,轻咳一声唤醒他的失态:“尝尝这个,味道很棒。”

贺沉接过去,指尖触到她的,她一直垂着眼没看他:“我不能待很久,今天周末,病人很多。”

他什么也没说,反而将手里的水杯放下,慢慢地站起身。

阴影覆住自己,温晚直觉想往后退,可身后就是墙壁。下一秒他滚烫的掌心覆上了她的面颊,他俯下身来,将高挺的鼻梁贴上她的,近乎痴迷地呢喃一句:“小晚。”

温晚慢慢地掀起眼帘,须臾,这才张嘴:“贺沉,我们——”

剩下的话被汹涌的男性气息给掩盖了,他的舌头像是熟悉她一样,长驱直入。太久没有尝过她的滋味,他有些控制不住,将人狠狠压在墙壁上,越吻越凶。她推拒不了,连承受都变得困难,这男人简直比以前还不知收敛,似乎要将她活活吞下一样。

等他吻够了退出来,她都清晰感觉到自己唇上火辣辣地,直觉觉得快被他咬破皮了。贺沉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半晌才说:“小晚,你怎么能这么折磨我?”

温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刚才她就发现了,这个男人瘦了很多,五官较之以前越发深邃立体,看起来明明比以前还要威严锐利,为何会有种悲伤的错觉?

他深深地看着她,大概在等她的反应。

温晚沉默几秒,理智地将他的手推开了:“这段时间我去了很多地方,也见了很多人和事,心态不再像从前那样了。可是贺沉,不管你怎么想的,我是越来越不想回到从前了。”

贺沉愣愣地看着她,所有情绪都凝滞在脸上。

“我不会再恨谁,那些爱啊恨啊,折磨了我太久。眼下的生活简单却很快乐,我不想再改变什么。谢谢你来看我。”看着那张逐渐苍白的脸,她还是狠心说完要说的话。

贺沉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笑容,全身都疼了起来,他站的还是离她那么近,可是她说的每个字都在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越推越远……

这是在向他宣布死刑吗?

他就那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抬手捂住额头,低低地笑了一声。

温晚不明所以地睨着他,只听他说:“我就是来看看你,不会影响你的生活,你要怎样都好,不用有负担。”

她没见过这样的贺沉,可是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呢,在那样彼此伤害之后,怎么可能跨过这条鸿沟?真的要毫无芥蒂,实在太难了。

两人僵持着,门板被轻轻叩响,方才带路的小姑娘探进脑袋来,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两人身上打转,最后停在温晚脸上:“马上午餐时间,奶奶说留这位先生一起吧。”

温晚还没说话,贺沉早已恢复常态,在一边非常礼貌地道谢:“那就打扰了。”

温晚面色不虞地转头看他,刚才谁说不会影响她生活的!这个无赖……

贺沉非常认真地瞧着她:“老人家邀请自然不好拒绝,这是礼貌问题,与诚信无关。”

“……”

贺沉留下吃饭,这才知道小姑娘口中的“奶奶”正是这家简陋卫生所的唯一老医生。等待开饭的时候餐桌前只有小姑娘和贺沉,贺沉老神在在地坐着,目光却一直往楼上瞟。

小姑娘敲了敲他面前桌子,贺沉回头就见她笑的一脸的不怀好意:“你是温晚的追求者?”

贺沉对这个称呼十分不满意,可是“前男友”听起来更让人不爽,于是含糊其辞地说:“我们关系非比寻常。”

小姑娘杏眼一瞠,似乎在琢磨这里边的特殊含义。贺沉等了会也没见温晚和那位老医生下楼,干脆同小姑娘攀谈起来,要想在温晚身边顺利埋伏,以后说不定还得用到对方。

“你会说中文?”

“唔,”小姑娘悄悄偷了点食物塞进嘴里,“我奶奶就是中国人,学了一点,但是不太多。”

难怪,这样温晚选择这里就说得通了,贺沉看着小姑娘嘴巴里塞满食物的样子,不禁蹙了蹙眉,谁知道那小丫头忽然又一脸好奇地问他:“那你和上次来那位先生又是什么关系?他也说和温晚关系非比寻常。”

贺沉一愣,随即脸色又覆了一层阴霾:“哪位先生?”

相较于他,小丫头似乎是更喜欢那位的,笑得眼睛月牙似的:“就是长得非常帅,人超级nice的那一位,好像姓顾来着。”

贺沉是万万没想到顾铭琛能抢在自己前面的。一想到对方受过的待遇或许比自己还要好,而且他前一秒暗自窃喜坐过的单人床,可能那家伙也一样坐过……

让人不爽!

他咬牙切齿一阵,偏偏又不能发作,冷静下来反而陷入理智,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哦,那位啊,他是温晚的哥哥。”

“哥哥?”小姑娘一脸的不相信更是确凿了贺沉心里的某些猜测,如果两人没什么特别暧昧的互动,怎么会让小丫头这么惊异呢?

果然小姑娘下一句话就让他险些吐血:“不可能吧,我看到顾先生吻温晚啦,而且一个姓顾一个姓温——”

贺沉握着筷子的手倏地收紧,几乎要把筷子捏碎:“吻她?”防得了一个周显声,却忘了再防住顾铭琛,这个女人的行情未免也太好了些,简直让他应接不暇!

他一双眼冷的吓人,五官都沉了下去,小姑娘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了,刚想说话,温晚和奶奶已经从楼上下来。她抿了抿唇没敢再细说,只悄悄压低声音:“我懂了,你们是情敌。”

小丫头用了陈述语气,眼角还微微翘起,那副古灵精怪的样子看在贺沉眼里可真欠揍。

贺沉寒着脸,忍耐地看了她一眼,居然意外地没有反驳。

温晚落座之后就发现贺沉的眼神十分奇怪,频频看向自己不说,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甚至隐隐让她错觉有些……幽怨?她忍不住浑身一抖,觉得自己一定是忙过头眼花了,坐那非常镇定地帮着介绍:“这位是林医生,这位是我朋友贺沉。”

老太太长得有几分威严,不苟言笑的样子,对他略一颔首道:“贺先生请自便,不必拘谨,温晚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贺沉绅士地点点头:“林医生客气了。”

温晚多疑地瞧了他一眼,没发现什么异状,这才心里暗忖,难道这人真的只是单纯赖着吃顿饭而已?

一顿饭也吃的稍显沉闷,都不是爱说话的人,所以彼此都只是沉默用餐。结束的时候温晚起身准备收拾餐桌,一直淡漠不语的男人忽然伸手拦她:“我来吧。”

温晚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这人又想玩什么花样?

林医生已经起身到一半,扶住椅背也停了下来:“贺先生,你是客人。”

贺沉不以为意的样子,反而当着林医生和小姑娘的面十分平静地转身看了眼温晚,语气淡然极了:“不要紧,以前我和她住一起的时候也经常是我洗碗。”

住一起……

林医生和小姑娘看温晚的眼神果然不一样了,温晚额角狠狠一跳,隐约明白这男人的意图,混蛋,一定是不满意她之前用“朋友”两个字来介绍他!

贺沉好像没看出温晚黑了的脸色,还伸手狎昵地搂了搂她肩膀,声音变得轻柔:“不过我洗碗总要给点福利,小晚?”说着不等她回神,又是凑过来在她唇边偷香一枚,林医生和小姑娘的脸倏地红了。

林医生毕竟年纪大,故作镇定地往楼上走,还不忘招呼身后呆若木鸡的少女:“喜珠,上楼帮忙。”

原来那个烦人的小丫头叫喜珠,贺沉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小姑娘瞧他的眼神当真不一样了,一双眼惊愕地瞪得极大。等一老一少刻意给两人留了时间,温晚伸手捻了捻眉心,说:“贺沉,这么做没意义。”

贺沉的脸色微微一变,却镇定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厨房:“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没意义。小晚,为什么不勇敢点,结果或许会——”

“我已经知道结果了。”温晚非常干脆地打断他,“我唯一勇敢的一次,就是相信你。”

贺沉看着她轻描淡写的表情,喉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完全发不出声音,她不似指责的一句话却更甚指责,轻易就能将他好不容易构建的信心一点点摧毁掉。

他沉默地注视着她,她的眼神坚不可摧,仿佛在无声地向他宣告着什么。

贺沉将手里的东西重新放回餐桌上,绷得发白的指尖用力抓紧桌沿,良久才低声道:“我知道你在介意什么,你介意的我全都改,好不好?”

他近乎哀伤地注视着她,眼底涌动着她不曾见过的情绪,只是今天一天她就目睹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他,可是她哪里敢轻易才动摇相信了。摔一次就疼成那样,再摔一次,恐怕就万劫不复了。

决绝地转过身,像是怕人发现自己的窘迫,无声地闭了闭眼:“弄完这些就离开吧,贺沉,这里不适合你。”

温晚说完也“蹬蹬”地上楼了,没有一丝留恋的样子。

贺沉站在餐桌前一直目送她离开,即使来的时候知道这条路并不容易走,也做好了无数心理准备,可真的被她刺伤时,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产生尖锐地疼痛感。

可是他并不会轻易退缩,想到当初或许让她疼的比这还要厉害,他就更加痛恨自己,这么一点点折磨算什么?她就是十倍百倍地还给他,他也该受着!

温晚第二天早上起晚了,刚刚下楼就见候诊室坐满了人,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贺沉居然在!她早就料到这人不会乖乖离开的,直接无视他,走过去忙自己的,对方也没有刻意地过来同她搭话,反而是帮着照顾病人。

贺沉以前在营地学过简单的医疗常识,帮着做些普通的善后工作还可以。温晚抽空拦了喜珠,皱着眉问:“他怎么在这?”

“做义工啊。”喜珠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睛,暧昧低笑,“小晚姐姐,之前觉得顾已经很迷人了,没想到这个也不错嘛,还很有爱心,有爱心的男人都坏不到哪里去。”

温晚翻了个白眼,这丫头还是太单纯了,完全没瞧出来这男人的城府本质。不过她当初不也是被他这副样子骗了吗?

现在还想拿这招故伎重演,她绝对不会再上当了!

贺沉一上午倒是都老老实实地在帮忙,没有过来骚扰过她一次,温晚偶尔拿眼角斜睨他,发现这人忙起来时格外专注,不管伤患如何啰嗦刁难,他都没有多说半个字,虽然脸上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样子。

接连两天都是如此,他们除了工作中不可避免的接触外,居然都没有牵扯任何私人感情上的问题,意外地没有争吵,相处得很平和。连林医生那么挑剔的人都给出了很高评价:“难得这么有耐心,耐心这种东西最不能装,时间一久就会露馅了。”

这话像是有意说给她听的,温晚只当没听懂,继续忙自己的。

中午休息的时候她给萧潇去了个电话,之前为了避免被贺沉找到,一直都只是给萧潇发邮件和寄明信片,地址也全都不固定,所以一直没有对方的消息,不知道那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萧潇接到她的电话非常意外,意外之余便满是欣喜,声音里透着一股无法压抑的雀跃:“你个小没良心的,姐快想死你了。”

温晚听着她的声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你还好吗,贺渊有没有欺负你?”

萧潇舒了口气,语气竟有些自嘲:“该说好还是不好呢。”

温晚的心马上提了起来,萧潇这才略带嘲弄地笑着说:“小晚,我想原谅他了,虽然依旧意难平,可你知道的,放弃我会更痛苦。我这人最怕疼了,反正分开也是痛苦,不如在一起好了。”

温晚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局,萧潇心软,贺渊又太会拿捏她的心思。不管怎么样,她始终都是愿意站在萧潇这一边的,轻声安抚她几句:“贺渊看起来对你是真的,也许试一次,结果真的不同。”

萧潇又问她:“那你和贺沉呢?”

温晚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萧潇也感觉到了,就说:“知道吗?蒋赢的案子判下来了,原来真是她继父想对她施暴,她错手把人给杀了。其实听起来也蛮可怜的,好像被虐待了很久。不过这也不能成为她杀人的理由,还连累了另一个无辜家庭,说起来她也罪有应得了。小晚,你爸爸这么多年的冤屈总算得以洗刷,老天还是公平的。”

温晚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迎接这个消息,该开心吗?父亲已经不在了,家破人亡也成了事实,即使得到这个结果,也换不回他们一家本该有的命运了。

萧潇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忍不住叹气,忽然又说:“蒋赢这次案子贺家也被拖下水,现在贺渊都焦头烂额了。贺氏现在就是烂摊子,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温晚皱着眉头,余光瞄了眼不远处的男人,贺家出事,贺沉知道吗?

挂了电话之后,温晚仔细观察了一阵贺沉的反应,最后连他都察觉了,转过脸来深深睨着她:“有事?”

温晚咬了咬唇,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她想知道蒋赢被判刑贺沉知道吗?还有贺氏出了事,这么大的风波,他居然还安心陪她待在这里?

心里一番挣扎之后,还是将实情告诉了他,谁知道这男人听完很平静的样子:“我都知道。”

温晚意外地瞪大眼。

贺沉沉默着,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许久才缓慢地对她说:“照顾他们母子主要原因还是为了帮大哥,我欠他一条命。当初在金三角中了埋伏,大哥为了救我被炸伤了一条腿,他有条腿是义肢,这个外界一直不知道。”

温晚讷讷地听着,贺沉说得非常缓慢却异常艰难:“我不想有负于他,以为只要加倍对你好,任何伤害都能弥补。可是阻止你报仇,真的不是为了蒋赢,一方面是为了贺家,另一方面是为了想同她合作替大哥报仇。可是后来才知道,我做的这些,甚至于维护她,不管以任何目的为前提,这本来对你就是一种伤害。”

他回头瞧了眼她微微苍白的脸庞:“小晚,情和义,我只能选一个了。”

那天之后,温晚和贺沉再也没有谈起有关贺家的任何事。仇恨解决了,那么他们之间的问题呢?夜深人静的时候,温晚也常常一次次问自己,她对贺沉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自己非常清楚,不是不爱,只是怕了。

她并没有那么坚强果敢,不过是用冷漠和不在乎来掩饰自己的胆小敏感罢了,从小寄人篱下,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委屈,所以真的很怕,怕不被重视、被被利用。那么相信贺沉,这个男人将她捧到那样的高度,可是结果竟是那么不堪。

现在,她还是不敢轻易迈出这一步,贺沉说情和义他只能选一样,为了她,他只好做个背信弃义的男人。

言下之意,他是爱她的?

还能信吗?

温晚想了一整夜,辗转反侧到天蒙蒙亮才睡着。

早上来的病人不算多,贺沉似乎也晚了,很久都没过来。林医生坐在办公室里给病人听诊,温晚和喜珠在候诊室忙碌,一切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很快陈旧的楼房开始轻微的晃动,温晚他们马上就发现不对劲——地震了。

来这里看病的大多是街坊,年纪大的居多,这时候老人们都有些惊慌,喜珠一直用泰语安抚他们的情绪,小姑娘在关键时刻还是非常沉着冷静的。

震动越来越厉害,这栋楼房本来就有些年月,很快顶层就开始坍塌有水泥块往下坠落。温晚和喜珠算是人群中相对年轻的,两人一路指挥着大家疏散。

楼梯处本就窄小,上上下下都只能一个人,加上老年人步子蹒跚走得非常慢,情况一时有些急迫。

这栋房子太旧了,根本经不起折腾,连个安全藏匿的地方都没有。温晚额头汨出一层冷汗,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站在楼梯口左右张望着,忽然在楼下人群中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贺沉一看就是地震发生之后才匆忙跑进来的,他身上只随意地套了一件白T,英挺的眉间带着几分焦虑,在梭巡到她的身影之后表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温晚看到他时脑子空白了一秒,先是没想到他会忽然闯进来,大多人遇到这种情况本能都会选择逃生吧?

接着她又被他的举动给怔住了,男人的目光越过人群坚定地锁在她身上,但并没有莽撞地冲上楼,只是那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帮着疏离人群。

贺沉还用标准的泰语安抚老人们:“不用担心,神明会保佑你们。”果然这话起了一定的宽慰作用,至少没有在混乱之中发生踩踏事件。

温晚没见他这么耐心过,可她没有过多时间关注他,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她和林医生、喜珠是最后下楼的。

楼梯已经彻底变形扭曲,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吱吱作响的怪声,林医生和喜珠已经跑到了大厅门口,温晚刚刚踩到最后一级台阶,身后忽然听到一声剧烈的震动。

即使没有回头看,她依旧能感觉到一股强风向自己压过来,那一刻她很没出息地腿软了。人在危难发生时的正常生理反应,可是她脑袋发懵的同时却还记得拼命往前不能回头看,必须争分夺秒的逃出去!

终究还是来不及了,她耳边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之外还夹杂着喜珠和林医生的惊叫,下意识闭眼,眼前的景象停留在贺沉浓眉紧蹙朝自己扑过来的画面之上。

身上没有痛感,而是被人牢牢护在怀里,鼻端除了墙壁的水泥和石灰味儿之外,还萦绕着那抹熟悉的味道。

她心尖都在发颤,回头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果然一眼就见他牢牢将自己护在怀里,用大半个肩背挡住了那块压下来的预制板。

他额头在流汗,可是隐忍的眉眼之间却净是担忧,上下打量她一眼,才说:“吓到了?”

温晚摇了摇头,嘴唇哆嗦着却半天都没能说出一个字,反而是他皱着眉头,哭笑不得地逗她:“那你哭什么?我又没死。”

“……”

这次地震的震级并不高,因为房屋年代久远加上建造时工程粗糙,这才造成大面积的严重坍塌情况。好在几人配合默契没发生任何伤亡事件,只是这间造福寨子的简易卫生所是彻底毁了。

村长帮忙安排了临时住所,林医生年纪大受惊了,喜珠一直陪着她在隔壁房间小憩。

温晚拿了医药箱给贺沉清洗伤口,他身体强健壮实所以并没造成很严重的创伤,只是有些轻微骨折和皮外伤。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破了好几道,她只得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帮着减掉,接着血肉模糊的一大片伤口出现在她眼前,那些细微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鲜红色的血珠,光是想象就知道会有多疼。

温晚心里五味杂陈,拿镊子夹棉花的手都一直在发抖。

贺沉安静地坐在那里,可是却将她所有反应都猜的清楚,笃定地说:“以前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不用担心。”

温晚低着头,良久才生硬地吐出一句:“不担心,只是我没处理过这么严重的伤,要是疼,忍着点。”

贺沉闻言竟嗤嗤地笑了一声:“小晚所有的第一次都是我的。”

这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温晚有些恼,可是抬眸瞧见他结实脊背上那一大片刺目的血迹又生生闭了嘴。

男人低哑的声音又虚弱地传过来:“即使当时不是你,我也会是相同的选择,这是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责任心。小晚,不必有负担,当初你救我的时候,比这危险多了。”

温晚拿酒精的手顿了顿,密实的睫毛扑簌着剧烈抖动几下:“别说话了。”

这样算是以后谁也不欠谁了吗?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好像正在一点点消失殆尽,这于他们而言究竟是好是坏,她已经有些分辨不清了。

等温晚处理完伤口,贺沉一张脸已经苍白暗淡,唇上也干涩地有些脱皮,看得出来他很难受,闭着眼一直安静地半趴着。男人的上身除了绷带之外什么也没剩,麦色结实的肌肉块块分明,精壮的腰肢没有一点赘肉,线条完美地延伸进黑色西裤里。

温晚拿过一旁的薄毯给他盖上,贺沉睁开乌黑的眼,瞧着她不说话。

“感冒很麻烦。”温晚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说完这话提着医药箱就想走,手腕却被一阵轻柔的力道给捉住了。

他有些无赖地慢吞吞道:“温医生治外伤的手法的确不太高明,我现在疼得受不了,你怎么能丢下病人就这么走?”

温晚垂眸瞧着他,他黢黑的眼底竟还有些无辜的意思:“温医生,你用这么冷淡的眼神看着我,不利于伤口恢复——”

温晚咬了咬后槽牙,俯身挨得他极近,脸上慢慢露绽出一抹璀璨的笑来。

太久没见她笑了,平时总是那副横眉冷对的样子,贺沉被她这笑勾的心内一阵悸动,却听她冷冷淡淡地说:“我是医生又不是保育员阿姨,闭上眼老实睡觉!”

“……”

温晚离开之后,贺沉有些哀伤地看着紧合的门板,都这样了这女人对他还是温柔不起来,看来以后依旧是任重而道远。

想是这么想,可贺沉发现这次受伤还是有很多好处的,温晚面上依旧冷冰冰的,但是对他的照顾悉心体贴,每件小事都亲力亲为。

她拿药给他吃,贺沉就着趴伏的姿势,艰难地抬了抬手:“能帮个忙吗?”

温晚眯眼观察了他一会儿,最后确定他的确不方便之后,这才俯身把手递了过去。

她准备伸手将人扶起再喂,可是摊开的掌心才刚送到他面前,掌心处就传来一阵湿湿软软的触感,好像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

她惊愕地瞪着始作俑者,再吃顿地低头看了眼掌心里已经不知所踪的药片,贺沉居然就那么把药给、吃、了!

他是狗吗?

温晚的手掌还呆滞地张开着,里面酥酥麻麻的还残留着那阵濡湿感,掌纹的地方甚至还有点晶莹的颜色。

她不可置信又无颜以对,半晌才憋得脸红,恨恨骂了句:“流氓!”

温晚斟酌再三决定把贺沉交给喜珠,自己去照顾林医生。小姑娘正端着水盆往外走,见她在门口踌躇着来回晃悠,狐疑地盯着她:“小晚姐姐,你怎么了?”

温晚问了下林医生的情况,最后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小姑娘鬼灵精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你是不是怕自己心动呀?”

温晚面上一哂:“胡说什么呢,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

喜珠撇了撇嘴:“谁说我小了?小晚姐姐,你就是动心也不奇怪啊。你看贺先生那会儿飞身扑过去救你的样子多帅呀!”小姑娘一脸崇拜的样子,黑黝黝的眼底像是泛着异样的光芒。

温晚愣了愣,原本打好的腹稿忽然全都说不出口了,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有种盲目的英雄主义情结。

喜珠眼珠转了转,忽然笑眯眯地挨近她:“小晚姐姐,上次我见你和顾先生可亲密了,你到底是喜欢顾先生还是贺沉啊?”

温晚敏锐地发现小丫头连称呼都变了,脑子有些乱,都没细想她前半句是什么意思。

喜珠见她许久都不回答,又换了种方式试探:“我看你一直对贺沉都不冷不热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喜欢他吗?”

温晚是真的傻眼了,面前这个单纯的孩子,没错,分明还只是个孩子,居然就这么赤裸裸地问她她可不可以喜欢贺沉?

喜珠一直歪着头看她,她扯了扯唇角掩饰心里的异样:“他的年纪都可以做你爸爸了。”

“有什么关系,正好我也从小都没爸爸。”小丫头无所谓地嘟了嘟嘴巴。

“……”

温晚沮丧地往回走,真是要命,她为什么要犹疑甚至觉得不舒服?她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遍遍又告诫自己,要理智、要冷静,他这分明就是苦肉计,千万不能让他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