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终是梦一场

萧潇坐了一会儿,按捺不住又撞了撞她胳膊:“确定是蒋赢干的吗?就算与贺家人有关,也未必真是贺沉,他那时候才多大啊,十三四岁吧。”

温晚静了静才点头:“当年一定与他无关,但是他知道真相,并且一直在阻止我。他在维护蒋赢。”

萧潇听了也觉得堵得慌:“贺沉到底在想什么啊?一边拴住你,一边又不放弃蒋赢。他以为天下真有这么好的事!贺家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

看她一脸郁结,温晚伸手搂了搂她肩膀:“又想起贺渊了?”

“我又不是受虐狂。”萧潇鼻头发红,却还在极力否认。

温晚也不揭穿她,只是搭在她肩头的手臂微微加重力道将人搂得更紧:“如果你爱他,他也确定爱你,你该庆幸你们之间没有东西能再作阻挠,这是件幸福的事。”

萧潇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温晚是在拿自己作比较。

的确,如果贺沉一直遮掩真相维护蒋赢,那和做了帮凶有什么区别?温晚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的,相比之下她和贺渊的问题似乎要容易解决的多。萧潇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真怀念以前,要是没认识过这些人该有多好。”

温晚也在想,如果自己一直没认识贺沉,到底是不是件好事?那样父亲死亡的真相会一直被掩埋,贺沉当初招惹她的时候,想来也没预料到最后事情会发展至此吧?

两人从妇产科出来已经下午,天色有些暗,大厅里的人群渐渐少了一些,但依旧熙熙攘攘的十分嘈杂。萧潇也没说话,一直紧紧挽着温晚胳膊。

她们穿过大厅往门口走过去,直到有人叫了温晚的名字。

两人一起回头,居然看到了许久没见的蒋赢,对方大概也觉得尴尬,表情僵硬,却还是故意露出温和的笑容:“好久不见了。”

温晚淡漠地瞧她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这么巧。”

蒋赢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你不舒服?”

她那样子像是关切,可总让人浑身不自在,萧潇忍不住微微侧身挡在温晚身前:“贺太太真有心,不知道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据我所知,小晚可和你关系很一般啊。”

蒋赢自然是听懂了萧潇话外的意思,咬了咬唇,眸中一闪而过的窘迫:“小晚是贺沉的女朋友,很快我们就是一家人,关心她很正常。”

萧潇抱着胳膊冷笑一声。

蒋赢也不理会她嘲讽的态度,又观察温晚的脸色:“严重吗?我认识这里的院长,不如我帮你——”

“不严重。”温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居然弯起眼眸轻轻笑了笑,“大嫂身体不好,倒是应该小心一些。你知道的,毕竟你不年轻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温晚说完就拉着萧潇离开了,蒋赢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贺沉的保镖从她身边经过时,微微颔首打了声招呼:“大嫂。”

蒋赢咬紧唇,这才堪堪掩饰住心底真实的情绪,转身时脸上早就恢复平静:“温小姐怎么了?”

保镖老实回道:“温小姐没事,她陪朋友来做检查。”

蒋赢不知道在想什么,保镖已经打算要走,她忽然开口道:“哪一科?”

保镖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只当蒋赢是关心温晚,就说:“妇产科,温小姐的朋友怀孕了。”

蒋赢眸色一沉,没再接话,转身直接进了电梯。

“小晚你太棒了。”刚到停车场,萧潇就忍不住勾着温晚的脖子在她脸上啵了一口,“女人最在意的就是年纪,你没看那女人脸都黑了。”

温晚却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神色如常道:“不过是占了点口头上的便宜,我要真想替我爸报仇,先得让贺沉不再维护蒋赢。”

萧潇正在系安全带,闻言不知怎么的心念动了动,侧目瞧温晚,见她正看着前方出神。

“你不会是想——”萧潇脑子里刚蹦出个可怕想法,马上就摇了摇头自己否认了,“总之你别私自做决定,小晚,凡事还有我呢,咱们总能想到办法还温叔一个公道。”

萧潇的手很软,这时候握着自己的,却给了莫大的勇气和温暖,温晚脸上露出浅浅的笑:“谢谢你,我这辈子,恐怕真找不到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

萧潇冲她眨了眨眼:“你现在才知道啊。”

温晚笑着发动车子,因为顾着和萧潇说话,一时没留意居然撞上了前方正在倒车的一辆黑色路虎。萧潇也被吓了一跳,两人下车查看情况,幸好撞得不太狠。

车里的人很奇怪,被撞了也没马上下车,倒是贺沉安排的人已经率先围了过来:“我处理就好,温小姐上车。”

温晚不想把事丢给别人,何况她现在特烦和贺沉有关的一切,于是直接对那人说:“我自己解决就好,不用麻烦你。”

那保镖表情讪讪地:“不麻烦。”

温晚没再理他,径直朝车边走过去,透过车窗玻璃只能看到男人清冷的侧脸线条,头发很短,正在讲电话。

他余光感应到有人,微微侧过头来。

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温晚礼貌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催促,而是耐心地等着他下车。

几分钟后男人终于讲完了电话,但他只是将车窗缓缓降下,似乎依旧没有下车的打算。乌黑的瞳仁非常明亮,目测年纪尚轻,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温晚一眼,说:“没事,你走吧。”

温晚一愣:“可是——”

“我现在没时间。”男人皱着眉,一脸的不耐烦,似乎真的有急事必须马上走,但看她的眼神又非常古怪,“能让让吗?”

看样子真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温晚飞快地跑回车边,拿过包里的便签纸写了自己的名字和邮箱,递过去时有些不好意思:“我电话前两天丢了,但是你可以用邮箱将账单分给我,我一定会负责的。”

男人看了眼她认真虔诚的脸庞,不由勾了勾唇,指尖轻轻一动将那张便签夹住,随意地瞟了一眼:“温晚。”

他念到她名字的时候,音调微微顿了下。

温晚没发现这细微的变化,只是点头说:“是我不小心,我会赔偿,你有空的时候再联系我。”

那男人眼底的笑意更深,脸上却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再次挑眉道:“现在可以让我过去了?”

萧潇看着男人的车扬长而去,忍不住吁了口气,又开始逗温晚:“这么帅,应该你主动要电话才是,说不定又是一朵桃花呢。”

温晚暗笑着摇头:“我对姐弟恋可没兴趣。再说了,那男人一看便不是好惹的。”

此刻被说成不好惹的某人正挟着那张蓝色便签纸研究,薄唇微微一动,又低低沉沉地念了一遍温晚的名字,忍不住笑出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误打误撞也能找到。”

回去保镖果然把事情全都跟贺沉说了一遍,检查、撞车,包括遇上蒋赢,真是毫无遗漏。温晚正在电脑前看新闻,那人端了杯牛奶就推门进来,径直走到她身边:“没事吧?”

温晚猜测他说的是撞车的事,头也不抬地回他一句:“我胆子没那么小,别用你对其他女人那招来对付我。”

贺沉安静地瞧着她,黑眸微微一黯,倒也没被她刺激到,反而俯身从后面将她密密实实地圈住,手掌交叠在她小腹前:“听说今天陪萧潇去检查了?”

他那副诱哄的语气,还有在她小腹处不安分的双手都让温晚不舒服。她干脆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皮椅,认真地看着他:“你的人已经全都跟你汇报了,干吗还要来问我?”

贺沉现在是越来越镇定了,大概是习惯了她这副无时无刻扎人的样子,居然也能一脸平静地等她说完,然后微微笑道:“看来贺渊还是有一样赢过我的,不过他不是太喜欢孩子,祝萧潇好运吧。”

温晚冷着脸看他,手背都气得直发抖。

“没话对我说?”贺沉站在她面前,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温晚和他对峙几秒,心脏一紧,面上却嗤地笑出声:“你觉得呢?”

贺沉好像没看到她的坏脸色,伸手摸了摸她发顶,说:“喝完牛奶早点睡,别老对着电脑。”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只剩电脑屏幕发出的微光,温晚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只是那背影居然让她看出了几分落寞的味道。她强迫自己移开眼,直到那轻轻的落锁声传来,心跳的频率似乎才正常一些。

温晚伸手摸了摸小腹的地方,刘主任是萧潇的姨妈,所以说绝对不会出卖她们。但是眼下看贺沉的反应,温晚隐隐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她很快又自己否定了,要是贺沉知道她有了孩子,而且……

那么他的反应绝对不可能还这般镇定自如。

她看着那杯牛奶,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刚好电脑下角有新的邮件提示。

温晚看了眼,是个陌生账号——来自周显声。

温晚点开邮件看了一眼,内容很简单,简明扼要的一句话:账单已出,要负责的话,打给我。

脑子里很快浮现下午才刚刚见过的那个男人,原来他叫周显声。下面跟着的是十一位的手机号码,温晚想了想,手指轻敲键盘:可以将卡号直接发给我。

她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运动一下,谁知道那边很快就回复了:看不出我是在约你?

竟然还附带了一个傲娇的白眼表情,温晚被他成功逗笑了,这是真如萧潇所言撞上桃花了?可她现在哪里还有这种心思,更何况这种轻佻男永远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于是很快地回道:卡号。

这次没等来结果,温晚坐了会直接起身去洗澡了,出来时随意地瞄了眼电脑屏幕,谁知道又有一封未读邮件。

这次点开之后,她便再也挪不开眼。

即使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母亲的样子在她记忆里依旧是清晰而深刻的,更何况眼下的照片上明明是母亲抱着五岁时的她,那照片现在还被她妥帖安放在相册里。

她打字的手都在抖,每敲一个字母好像心跳就随着漏掉一个节拍:你是谁?

那边的人好像守在电脑旁似的,回复非常快,但每次都是很简练的答案:安心待在贺沉身边,保持联络,很快会安排你们见面。

对方显然将她所有底细都摸清楚了,温晚看着那些字,眼眶竟慢慢湿润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可以确定对方与母亲是有关联的,她也曾幻想过无数次妈妈回来找她,可是这个时间太漫长了,一天又一天,年复一年,她从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经历了婚姻,最后失婚,可是那个她最亲的人却始终没再出现。

她想亲口问问妈妈,为什么就不要她了?她这些年,过的安心吗?

太多的情绪绞在一起,悲愤或是委屈、甚至是愤怒,揉得她一颗心都要炸开了。深吸口气,她克制着紊乱的心跳和呼吸,缓慢地回了一个字:好。

接下来连着几夜贺沉都发现温晚睡眠很不好,来回翻身,额头上全是湿漉漉的汗渍,好像做噩梦了。他将人圈在胸前,一点点将她的汗意抹掉,又轻轻将她眉间的褶皱抚平,柔声在她耳边轻哄:“只是做梦,别怕。”

温晚嘴里低声念着什么,贺沉反复听了几次才懂,她一直在叫“爸爸”。

贺沉不是第一次见温晚脆弱的一面,但是这次的感触尤为强烈,那一声声“爸爸”像是烈火一般煎熬着他的内心。看着她隐忍却接近崩溃的表情,他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在不自知的时候,已经将她逼到了墙角?

明知道她无依无靠,却依旧拿权势来逼她妥协,明知道父仇于她有多重要,却还是自私地阻挠她……如愿将她禁锢在身边之后,两个人却好像离得愈发远了。

但是要真的放她走,哪里舍得?哪里甘愿?

贺沉这时候才明白,有些东西也是他办不到的,倾其所有,恐怕也难换回以前她看自己的眼神,还有她那简简单单不含杂质的微笑,即使以后求得她原谅,却也是再难回到从前那段美好回忆了。

贺沉难受地将人抱得更紧一些,伸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腹,她睡梦中像是感应到什么,汗涔涔的掌心覆上来,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了,破碎地挤出一句:“别碰我。”

她翻身继续背对着他,纤瘦的脊背微微发着抖,贺沉确认她已经醒了。两个人这段时间磨合得非常糟,其实谁也没能安稳睡个好觉,但谁也不愿率先妥协,都是要强的两个人。

贺沉起身拿过床头的烟盒,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在夜色里却格外清明:“这样有意思吗?”

贺沉也知道没意思,可是又说服不了自己放手,他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原来已经到了相对两无言的地步——

阿爵晚上没回去,贺沉出去时他正躺在沙发上接电话,见他出来奇怪地挑起眉:“睡不着?”

贺沉并不言语,直接拿了他手机挂断。

阿爵一眼就看出来他火气极大,笑了笑也没动怒,起身慵懒地靠在沙发里。贺沉把烟盒往他怀里一扔,阿爵已经抽出一支点上了,贺沉像是想到什么,又很快将他嘴里的烟夺回来,在烟灰缸里捻灭。

阿爵愣了下,回过味儿来便是一声低叹:“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她摊牌,怀孕这事耽误不得。”

贺沉压了压额角,开口说的却是别的事:“她最近和谁接触了?”

阿爵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贺沉低垂着头,表情微微有些不自在:“邮件收的太频繁,对着电脑傻笑,找人查一下。”

阿爵都被他逗笑了:“温医生身边除了你和我还真没什么雄性生物了,你不会以为她网恋吧?”

贺沉有些恼,又不便发作,他也没想到自己倒了如此草木皆兵的地步:“让你查就查,废什么话。”

阿爵明智地不再招惹暴怒边缘的男人,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

贺沉其实也不太相信温晚会做这么不靠谱的事情,但是他也太清楚温晚会老实留下来的原因,其实她没有一刻放弃过报仇这件事。

他们都在赌,她赌一次机遇,他则赌一次运气。

隔天,贺沉推门进去又见她脸上有未收敛干净的浅显笑意,皱了皱眉头,倒是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只说:“无聊吗?带你出去走走。”

温晚狐疑地望着他,这还是贺沉第一次主动说要带她外出。

贺沉看她一脸的若有所思,怎么会猜不到她那点小心思,站在门边低低笑了一声:“有我一起,不担心。”

不担心什么不言而喻了,温晚看他那副成事在胸的样子就更不想去,可转念一想,现在的身体情况的确不适合一直待着,于是换了件衣服和他一起出门。

贺沉说是带她走走,其实只是换个环境罢了,直接将她带去了贺氏。这还是温晚第一次来这里,贺家兄弟勾心斗角想要掠夺的权利顶峰。

贺氏的辉煌自然是不必说的,青州最高最繁华的写字楼,傲然矗立在蓝色天幕之下。她下意识看了眼贺沉的目光,这个男人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征服欲望,雄性对权利的渴望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一路都有人主动同贺沉打招呼问好,看来即便失势于贺渊,他在贺氏的地位还是不容小觑。

温晚被人注视着,大都是来自同性的探寻与好奇,即使之前和贺沉的婚约传得沸沸扬扬,但是鲜少有人真正见过她的样子。

贺沉一路都自然地揽着她肩膀,进了专属电梯,之后才低声对她说:“我有个重要会议要参加,不会太久。”

原来是自己来开会,温晚沉默地瞧了他一眼,连指责都免了。

贺沉也习惯了她不搭理自己,过了会儿才状似无意地说:“你总对着电脑,不怕对身体不好?都在看什么这么着迷?”

温晚默了默才敷衍地回他:“看八卦罢了。”

贺沉显然是不信她这副说辞的,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随着电梯“叮”一声到了顶楼,伸手掐住她后颈,在他耳边半真半假地低喃一句:“背着我勾搭别的男人?”

温晚眸色微微一变,倏地抬起头,男人唇边带着很浅的笑痕,眼底却没一丁点温度。他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直接带着她往前走:“到了。”

温晚直接被他安排待在办公室等着,这人还特意给她弄了幅拼图,反正也无聊,她倒是没抗议。贺沉还是很满意她现在听话的样子,趁她低头在她颊边吻了一下:“自己玩。”

温晚愠怒地看他一眼,忍了忍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心情仿佛又好了起来,吩咐秘书给她送热饮,然后自己就离开了。

过了会儿有人敲门进来,温晚以为是秘书,抬头看过去。送热饮不假,只是人是另一个人——蒋赢。

人一旦被限制在一个特定的空间,情绪就格外暴躁,所以温晚见到“始作俑者”,情绪便有些难以控制。她毫无善意地冷冷看了眼蒋赢,低头继续弄自己的。

那副冷漠的样子让蒋赢非常难堪,她也没想到会在公司见到温晚,尴尬地说:“我顺手就端进来了,贺沉他……不在吗?”

温晚低着头:“你看到了。”

蒋赢知道她不想理自己,明智之举便是马上离开,可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慢慢折回去:“我想和你谈谈。”

温晚慢慢地抬头,嘴角微微扯起蔑视的弧度:“如果不是谈和我父亲有关的事,其他就免了。”

蒋赢脸上又是一阵发窘,还是硬着头皮说:“你怀孕了?”

温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说是也没说不是。

蒋赢咬了咬唇,这才说:“我知道你恨我……小晚,如果你是因为怀孕没法离开,我可以帮你。”

温晚看了她好一阵,对她这满是槽点的话已经懒得应付了,只是没忍住笑出声:“你慌了?怕因为我怀孕,贺沉再也不管你?”

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嫁进贺家,恐怕蒋赢乐得良心安稳,可是现在她知道了一些真相,这个女人便开始胆战心惊。

心思被揭穿,蒋赢只是垂眸飞快地掩去眼中的真实情绪,片刻后抬起眼,缓缓地摇了摇头:“你错了,我完全是关心你。你难道不想知道,贺沉为什么那么维护我?真以为是爱情?”

温晚看着蒋赢,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是因为贺峰。”

蒋赢一阵愕然,她显然是没料到温晚已经知道了,反而愣在那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晚慢慢地走近她一步,压低声音道:“我既然想为父亲讨回公道,自然要好好调查你。当年贺家出面打点这件事,唯一可能帮你的就只有贺峰。虽然外界传闻贺峰和贺沉关系不好,但是贺沉对我亲口否定过,所以我猜测,要让贺沉这样的人完全接受一个同父异母且有利益冲突的哥哥,该是贺峰做了什么吧?救命之恩?”

蒋赢看了她一眼,脸色已经从之前的灰败慢慢恢复了血色,情绪也渐渐镇定下来,非常冷静地说:“他们一起在金三角度过了非常艰难的四年。这是贺家子嗣都要经历的考验和磨炼,他们俩的感情,可以说是同、生、共、死。”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尾音,温晚面上没有波动,心里倒是微微一怔。

之前听贺沉简单提过,他被接回贺家就扔进了“营地”,当时并没有细问“营地”的概念是什么。金三角,她知道那边有很多当地财阀的私人训练营地。

如果是在那样的环境下简历起的感情,倒真有些棘手了——贺沉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贺峰一心维护的妻子被自己送进监狱。

蒋赢看她没有说话,又率先抢了话语权:“我们还有利益合作,贺沉想在贺峰忌日之前将凶手绳之于法,我出事对他百害无一利。所以温晚,你那些小心思,真的没用。光是这些贺沉就不可能置我于不顾,凭你是没法和贺沉抗衡的,倒不如你离开,何必彼此折磨?”

温晚耐性地听她说完,反而认真地打量起面前这个人。

以前当真是被她的外表骗了,只当她孤儿寡母心机稍微深沉一些,现在看来,这个人倒是一直都精于算计,她什么都掂量的很清楚。知道只要贺家的势力在,她便一直能如鱼得水,她奈何不了她。

温晚忍不住笑了:“贺峰当年替你操办这些的时候,知道你是这么有打算的人吗?”

蒋赢闻言黑眸一紧,唇角哆嗦着,大抵真是戳中了痛处,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但她心思十分缜密,言辞之间丝毫没提到当年的事情,只说:“我和贺峰一起出的车祸,他为了保护我死在我面前。后来我昏迷了很久,被人送到了陌生的疗养院,那段时间因为脑部受到撞击有短暂的失忆,那是我人生仅有的一段快乐时光。”

温晚面无表情地听她叙述,根据之前调查到的陈叔叔的人品,恐怕蒋赢的童年时光也并不美好,可是这些都不能成为她牵连无辜的借口。

蒋赢顿了顿,接着露出苦涩的笑来:“这期间谢谢你照顾霆衍,小晚,我知道自己很自私,我从不否认这点。但我现在真的不能有事,贺家正是关键时期,如果贺渊得势,霆衍怕是会最先遭殃的。贺峰的死就是他一手策划的,我得亲眼看着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你的惩罚呢?”温晚等她说完,并没有太多激动的情绪了,看着她一字字地说,“做完这些,你真舍得去自首?”

蒋赢怔了怔,僵硬地站在原地。

温晚摇了摇头:“蒋赢,人自私一点是没错,可是还要摆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就有些恶心了。你本来有机会求得宽恕,可是你错过了。”

蒋赢看着温晚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不知道为何心脏狠狠一紧。她咽了口口水,慌乱地低下头:“我从来没有一天不在自责。”

温晚想不明白,连她自己说出口都觉得心虚的话,到底是凭什么认为她会信?

“正如你希望害死贺峰的凶手能付出应有的代价,我也一样。那是我的父亲,谁也拦不住我。”温晚异常认真地说出这些话,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包括贺沉。”

“要是你真有把握贺沉不会放弃你,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来劝我走?或者你知道,贺沉太渴望亲情,想要一个孩子?”温晚说这话时表情很奇怪,无端让蒋赢后背发凉,她还没见过温晚露出这么残忍又痛楚的微笑,这个女人在她印象里始终是温和理智的。

“蒋赢,即便离开也好,如果我要报仇,首先得让贺沉放弃你吧?你说,到底怎么做才可以让他放弃你?”温晚像是呓语,又像是在真的问她,可那眼神怎么看都让人心底发毛。

蒋赢被逼的退后一步,她从温晚的表情里似乎读懂了一个可怕的讯息,可是那太可怕了,以温晚这么善良的个性绝对想不出那种招数对付她。

身后的门板被人大力推开,贺沉站在门口,目光很快攫住温晚,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眼,似乎在确认她是否有事。

蒋赢的心越发往下沉了沉,贺沉是真的很看重这个孩子。

他那样子分明是有什么话想说的,可站在那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转头看了眼脸色难堪的蒋赢,说:“去会议室。”

蒋赢拿着手包步履匆匆地走了,贺沉却没马上跟过去,而是将那杯牛奶刻意地拿走了:“我让人给你换杯热的。”

温晚看着贺沉也离开,这才慢慢地坐回沙发里,双手插进发丝中,慢慢地垂下头。

温晚噩梦的情况没有好转,接连数天都如此,梦话也说得越来越没逻辑性,贺沉能听到她断断续续地念出几个名字,最近为数最多的便是他和蒋赢。

贺沉找了医生替她瞧,结果也没瞧出什么,只说是心理压力太大。

周末,贺沉准备带她参加饭局,说是一个合作商请客。

温晚的气色不好,做什么都好像特别容易累,贺沉亲自帮她化了淡妆,从镜子里看着她微笑:“很漂亮。”

温晚也没说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贺沉手机响了,他走出去接电话,温晚慢慢地走到电脑跟前,打开邮箱。果然周显声又有新邮件进来,这个人虽然年纪小却非常有城府,邮件都带了自我粉碎能能,所以贺沉虽然怀疑,但到现在也没查出什么。

温晚打开一看,被上面的字猛地攫住了目光:蒋赢已打算出国。

她看着短短的一行字,心跳都快停住了,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蒋赢出国,就算再找到证据都来不及了!

贺沉接电话回来发现温晚脸色不好,懒懒地闭着眼睛躺在贵妃椅里,他走过去探了探她额头:“不舒服?”

温晚睁开眼,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想去了,想睡觉。”

贺沉安静地注视着她,抬手摸了摸她脑袋:“我让医生过来瞧瞧。”

温晚将他的手拂开,不高兴地扭过头:“我现在连一个人待着都不可以?”

耳边许久都没动静,她的睫毛扑簌着,手指紧紧握成拳,过了会才听到低哑的男音:“好好照顾自己。”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了,只是分开几个小时罢了,温晚疑心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睁眼瞧过去,和他漆黑的眸子撞个正着。心脏尖锐地疼了一下,他们这段时间针锋相对,连正经地对视都没有,这时候这么认真地瞧着,他好像瘦了不少。

他五官本就锐利,一双眼黑黢黢地望不见底,像是有深沉的情绪在里边翻滚着。他也仔细打量着她,又像是在缅怀什么,片刻后忽然扣住她后脑,低头在她唇上狠狠吮吸着。

温晚抬手想推开他,举至一半又停住了。

怕是最后一次了……这么想着,她慢慢地合住眼。

饭局上贺沉一直心不在焉,面前的酒被喝下大半,手中的烟也不知道究竟是第几根了。一桌子说说笑笑,全都发现他不对劲了,可也不敢多问,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包间门被推开,阿爵沉着脸进来。

“温医生在医院。”

话音一落,贺沉手中的烟蒂刚好烧到了指节处,他被烫到,疼的却好像是胸口那一处。

他们直接去了那家私立医院,蒋赢面色苍白地坐在手术室外,看到他们走来,踉跄着迎了过来。她显然是情绪已经接近崩溃,语无伦次地说:“她说想清楚要走,我、我……她骗我,贺沉,温晚太狠了。”

毫无逻辑的一段话,贺沉任她死死揪着自己的外套,目光却一直盯着“手术中”三个鲜红大字。

阿爵帮忙将蒋赢扶到一边,贺沉好像没了知觉一样站在原地没动,他眼里似乎谁也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人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扇大门。

那里,有他还未来得及见一眼就要离开的孩子……

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贺沉回过头,看到了为首的那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即使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明显苍老的痕迹,但他仍是凭着对照片依稀的印象而认出了她——温晚的母亲,林有珍。

林有珍身后还跟了个个高腿长的男人,表情沉凝而严肃。

他们快步走了过来,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了贺沉身上。贺沉对于他们的出现似乎没有任何讶异,几人对视着,气氛异常古怪。

谁也没自我介绍,却都对对方的身份心知肚明。

林有珍先开口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孩子要是有事,你们俩都别想好过。”

贺沉看着她气到脸色发白的样子,什么也没说,他现在没有心思应付任何人,连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想说。

林有珍眼神阴郁地瞟了眼坐在长椅上双目发红的蒋赢,那样的眼神像是带了针,恨不能狠狠扎进她身体里。

周显声察觉到她全身都在愤怒地颤抖着,在她耳边低声道:“先看温晚的情况,别乱了方寸。”

林有珍气得用力合了合眼,难受地捶了捶胸口:“小晚太可怜了,都是我对不起她,从小没妈妈陪着,现在连孩子都被人给弄没了。”

蒋赢一怔,抬头望过来,脸上白得吓人:“我没有,不是我。”

周显声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有说是你吗?”

蒋赢咬着唇,唇上的血色也都褪的干干净净,难堪地看了眼贺沉,发现对方完全没理会身后的动静,又无声地垂下头。

好像经过了漫长的时光,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那两扇木门缓缓拉开,走出来的是刘主任。她疲惫地摘了口罩,目光准确无误地对上了贺沉微微暗淡的视线,顿了顿:“孩子没保住,非常抱歉。”

身后传来蒋赢让人心烦的细碎哽咽,还有林有珍压抑的自责。

贺沉用力握紧拳头,额角的青筋都狰狞地突突跳动着。接着温晚被推了出来,他的双脚却好像灌了铅,没勇气走上去。

怎么面对?要怎么面对?

林有珍和周显声已经飞快地迎了上去,周显声在他身侧却滞住脚步,细长的眼角微微吊起:“你不会到现在还维护那个女人吧?”

贺沉没有回答,只是一直呆怔地看着病床上温晚苍白的脸色。

阿爵见他不动,终是主动走了过去,与他擦身时鼓励地握了握他肩膀。

贺沉就僵在原地看着她被推进病房,病床的滑轮在走廊上响彻着寂寞的音调,每转动一圈,他的心便往下沉一寸,好像坠在了冰窖里。

蒋赢不安地走过来,喉咙仿佛被辣椒水浸泡过一般火辣辣地疼,许久才发出微弱的声音:“真的不是我,我没碰过她,她设计害我!”

贺沉没回头,声调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冷硬的吐出三个字:“先回去。”

蒋赢脸上露出痛苦而惊慌的样子:“贺沉,你信我,我不会害她。”

贺沉这才回身看她一眼,那样的眼神透着寒气,五官都冻住了一般:“我说,回去!她不会想看见你。”

“你还是信她了?”蒋赢脱口而出,亟不可待地想要贺沉给出一个答案。她还是太低估温晚了,以为她不会狠到这种地步,想不到为了阻止她出国,为了让贺沉和她彻底掰了,居然想出这么狠的招儿。

蒋赢好像乱了方寸,说话越发语无伦次:“她是有意陷害我,贺沉,她为了报仇连孩子都不要了……太可怕了。”

贺沉的眼底卷起一阵阴霾,他的情绪忽然失控,伸手狠狠抓住蒋赢的衣领将人用力推到身后的墙壁上。

那样赤红的眼底,却不是愤怒,而是悲凉,无尽的痛苦,蒋赢从没发现一个人的目光能糅合那么多的情绪,这样的贺沉,她第一次瞧见。

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着,沙哑的嗓音像是被沙石磨砺过:“还不明白?你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伤害。是你和我,把她逼到这步田地的。”

蒋赢震得说不出话,这样的贺沉有些可怕,好像下一秒真的会杀了她一样。

贺沉没再瞧她,颓然地松开手。

蒋赢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这时候早就没了平日的理智冷静,他朝着病房走过去的每一步,都好像承载了莫大的痛苦。

贺沉透过病房的玻璃往里看,她是醒着的,一直看着屋顶发呆。他以为她会哭,却只是睁着干涩的双眼癔症一般地呆视着某一处。

他的手放在病房门板上,又慢慢垂了下来。

周显声和林有珍一直在和她说话,可是她一个字都没有回答,那样的温晚比平日里对他冷言冷语的还可怕。

想起初见她时那副伶牙俐齿的模样,对比现在,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心狠狠绞在一起,越发没脸走进去了。

周显声见贺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皱眉俯下身,双臂撑在温晚身侧,对上她无神的双眼:“这步棋太险了,虽然孩子是宫外孕本来就要不起,可是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万一你出什么事——”

林有珍很快地接过话茬:“小晚,你为什么都不和我商量一下?我们不是一直在计划?你太心急了。”

她看温晚始终没反应,脸色又苍白得厉害,想了想终是没忍心再说,软了强调:“不说这个了,管家已经煲了汤,马上就送过来。有没有哪里难受,告诉妈妈?”

她们之前一直没什么机会见面,每次周显声带回来她的照片,她也是贪婪地左看右看,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二十多年后母女重逢,会是这样的局面。

温晚干裂的唇瓣轻轻动了下,说的却是:“让我一个人静静。”

林有珍脸上的表情僵住,不自在地扯着唇角干笑:“妈妈陪着你,好不好?”

温晚闭上眼不说话,周显声默默地看着她,最后对林有珍道:“阿姨,让她一个人静静也好。”

林有珍知道这次回来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得到女儿的原谅,当初终究是她不对在先,她揉了揉发胀的眼角,唇瓣微微颤抖着,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出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晚听到了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她大概知道那会是谁,却始终不想睁开眼。

熟悉的脚步声停在床前,他或许知道她在装睡,只是一直不开口,反而走到窗边将窗户关小一些。空气里浮动着压抑的气氛,直到她有些装不下去,他才沉声开口:“我会放你走。”

温晚悄悄地咬紧牙关,手指也用力捏紧被角,又听到他沙哑的声音缥缥缈缈地传来:“蒋赢的事也不会再插手。”

目的都达到了,可是温晚却很想哭,她睫毛剧烈地抖动着,却还是不敢睁开眼。不能睁啊,睁开就会被看穿的。

她始终看不到贺沉的表情,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这些话下这个决定的,但她并不想看,从此和贺沉,就真的是陌路了。

贺沉的气息渐渐贴近了一些,她感觉到他靠了过来,全身都陡然僵硬了。直到他的嘴唇带着冰凉的温度贴上她的,非常小心地吮吸着,滋味儿并不好受,如此亲密的动作,两个人的心底却都苦的发涩。

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三个字。

贺沉离开之后,房间里静的没有一丁点声响,温晚睁开眼,慢慢地翻身面朝窗口,眼泪汹涌地流了出来。

结束了,这段曾经以为会是幸福终点的爱情,因为一个可怜的生命彻底画上了句号。爱情结束的时候,他依旧是那三个字,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