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穷途末路

晚饭温晚没下楼吃,是贺霆衍给她送进卧室的。温晚胃口还不错,少年安静地坐在一边看她吃东西,黑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似乎充满了惊讶。

温晚把菜饭都一扫而空,贺霆衍看了眼空了的碗碟,挑了挑眉:“你不难过?”

这个寡言的少年,似乎总是一副洞悉世事的口吻。这次换温晚不说话,她盘腿坐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霆衍拿了托盘起身,犹豫着又回头瞧她一眼:“你要是无聊,我可以陪你。”

温晚意外地看向他,贺霆衍竟然地露出白净而整齐的牙齿,羞赧地微微一笑:“打发时间,我有经验。”

贺沉坐在楼下,手里的杂志都快翻烂了,时不时朝楼梯口看一眼,连在一旁看军事节目的阿爵都发现了。他看了眼腕表,说:“霆衍上去一个小时了。”

贺沉瞥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霆衍那孩子,一直很听贺渊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同温医生胡乱说些什么。”阿爵说完,又兀自摇了摇头,“温医生这么乖觉,可总归还是女人,心思深,不多花点工夫真的会节外生枝。”

贺沉始终无言,一直盯着手中的杂志。

“蒋赢回来你就方寸大乱,明明是太紧张温医生知道些什么,却要恶语相向说那些话。温医生这个人,其实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坚强,万一霆衍乘虚而——”

阿爵的话没说完,贺沉已经倏地站起身了,寒着脸大步上楼了。

贺沉刚走到房间门口就听到有低低的笑声传出来,那是温晚的声音,他非常熟悉。愣过几秒之后,他没来由地一阵恼火,直接推开了半合的卧室门。

贺霆衍和温晚并排坐在地毯上,两人正玩游戏玩得兴起,身子挨得极近,连他突然推门而入都没人回头瞧一眼。

贺沉压抑着腾腾的火气,冷声开口道:“时间不早了,霆衍回房休息。”

温晚没反应,双眼依旧紧盯着电视屏幕,贺霆衍和他向来不合,自然也不会这么乖乖听话。贺沉看两人彻底视他于无物,也不恼,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还是想让你妈亲自过来?”

贺霆衍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以前胡闹惯了,但是在蒋赢面前还是有些小孩子心性,从来不敢造次,手中的游戏手柄慢慢垂了下来,几秒之后愠怒地站起身,狠狠瞪了眼贺沉。

贺沉嘴角带笑,眼底却早就暗潮汹涌,对少年微微示意:“出去。”

贺霆衍不情愿地离开了,贺沉看温晚一直专注地玩游戏没搭理自己,想了想走过去,和她并肩坐下:“你喜欢?我陪你。”

他的好意没人买单,温晚把手柄一扔,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没意思,我想睡了。”

贺沉沉默着没接话,只是伸手一拉,已经利落迅速地将人带进了怀里。她跌坐在他腿上,缓过劲儿后第一反应似乎又想抗拒,贺沉率先低下头,舌头已经钻进了她微微张开的小嘴。

温晚挣不开,伸手在他下巴上用力挠了一下,贺沉能感觉到一阵火辣辣地疼,这反而让他掠夺的更加凶狠。

等他眸色暗沉地退出来,看到的便是她面无表情地睨着自己,那眼神太刺眼也太可怕,蕴满了愤怒、悲伤,甚至是失望。

贺沉的心猛地一抽,像是被狠狠攥住了般难以呼吸,下意识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对不起。”他没什么哄人的经验,此刻自知嘴拙,只能用力抱紧对方。

温晚看着他紧张的双眼,竟轻轻笑了出来:“为什么道歉?”

当然是为他之前一时冲动说错话了!他还未开口,她已经开始乱想。

“贺沉,你喜欢蒋赢吗?”

这话一出口,贺沉彻底懵了:“什么?”

这副如遭雷击的样子多么逼真!

温晚在心底暗叹贺沉的演技如此之好,不由沉沉吁了口气:“为什么我总觉得,她一回来你整个人都变了?你说过不会骗我,什么都愿意告诉我。那你和她,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她无声地望着他,既期望他说,又怕他说。

贺沉的嘴唇很薄,都说薄唇的男人,太寡情。他微微抿紧唇角,黑眸深不可测,良久,这才轻声在她耳边允诺:“我和她没什么,真的,你信我。”

要信吗?

温晚忽然没了答案。

贺沉接下来几天没怎么出现,似乎很忙,宅子里也很少见他。只是从那之后温晚出入都有阿爵跟着,算不上是软禁,只不过去哪都在那人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发了不少求职信,每天吃饭都是管家亲自送过来,蒋赢似乎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闹别扭,来找她聊过,最后也不得其所。

“贺沉嘴笨,其实对你真的很在意。”

无知的人有时候最可恨,蒋赢这番话终于还是让温晚有些动怒。她从电脑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蒋赢:“他似乎更在意你一些。”

蒋赢的表情可谓精彩绝伦,怔过之后便是难以形容的窘迫,这更加证实了温晚心中的猜测,她并非完全地一无所知。

比起顾铭琛,贺沉也算悲哀了,她爱上这样的男人不是更悲哀。温晚唇角泛起一抹冷笑,低头不再看面前脸色青白的女人。

蒋赢抿着唇,许久才说:“你误会了,他照顾我们母子,全是因为贺峰。”

温晚忍耐着,抬头看她一眼:“贺峰并不只他一个兄弟。”

蒋赢欲言又止,偏偏好像无从解释,握了握拳头,气息开始紊乱:“小晚,我没见贺沉对谁这么上心过。你放心,观礼结束我就走,不会影响你们。”

这话听起来倒显得她霸道了。

温晚索性把话说明白了:“你走不走不关我事,不过我想说,贺太太你就这么带着孩子住在贺沉家里实在非理智之举。为何我这个旁观者会生出这种错觉来?你和贺沉躲躲闪闪究竟在遮掩什么?这些事传出去无论对你还是贺沉,或者贺家都不算好事吧?”

她本来还想再说,任由外界那样揣测污蔑贺沉,她享受着他的关心和保护,不觉得于心难安?可眼下蒋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急促不稳,她咬了咬牙,还是将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蒋赢紧握拳头,半晌才摇摇晃晃地从椅子里站起身:“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温晚瞧了她一眼,余光意外地看见了贺沉站在书房门口。

他们冷战的时间持续得太久,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这男人了。他穿着衬衫长裤,安静地站在那里,面容竟似是带着几分疲惫之意,温晚绝对不会自以为是地以为那与自己有关。

她低头继续忙自己的,握住鼠标的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蒋赢忽然“啪”一声重重倒在书桌上,温晚被吓了一跳,转眼看过去时她眼白外翻,呼吸极其艰难的样子,额头上的汗珠更是沾湿了额发,那样子看起来恐怖极了。

温晚多少也接触过一些医院常识,马上意识到不对劲。她的手还未碰到蒋赢,贺沉已经率先走了过来,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温晚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无声地看了眼贺沉,男人挺拔的身影已经快步走出了书房。

有风从窗口灌进来,温晚却没觉得有多冷,她只是猛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究竟还待在这里做什么?给萧潇打了个电话,只说明天去取钥匙,她自己的不知道是不是被贺沉给拿走了,找了许多地方也没见。

萧潇从男人怀里倏地坐起身,眼睛瞪得极大:“你要搬走?为什么,贺沉出轨了?”

温晚被她一连串的话给问的无从解答,只是说:“明天见面再说吧。”

萧潇挂了电话,贺渊一手还搭在她腰侧,另一手给她喂了颗葡萄:“温医生和老三吵架了?”

萧潇嘴里还含了大半粒葡萄,说话含糊不清,只是点了点头:“就知道贺沉那人靠不住,还以为求婚了会定性,看样子对小晚也不是来真的!”

贺渊没说话,乌黑的眼底却闪过一抹异样,他伸手捏着萧潇的下巴,说:“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小心噎着。”

萧潇刚想回答,就被他俯身含住了嘴唇,接着他伸出舌头温柔地探进她口中,牙齿已经咬到了她还没吃完的葡萄肉。

萧潇的脸马上就红了。

也不知道他是真担心她被噎着,还是存心逗她,等在她口中尝遍了那甜腻腻的味道,这才松开她,闲散地靠进沙发里:“现在可以说了。”

萧潇看着他清俊的面容,感觉全身都在发烫,转过头支吾道:“贺家的男人,全是大色鬼。”

贺渊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她脸颊:“老三和温医生在一起可不是为了这个,他从来都不缺女人。”

萧潇狐疑地转过头,贺渊这话似乎在暗示贺沉是因为别的原因才和温晚在一起。

温晚能隐约听到家庭医生和贺沉在走廊上说话,她这时候才知道蒋赢有哮喘,脚步声一直到了楼梯口,接着又折了回来。

她紧紧绞着被角,飞快地熄了灯。果然从门缝溢出的灯光里看到晃动的阴影,她心跳的不规律,几乎可以想象他站在门口微微皱着眉头的样子。

温晚的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才不过几天而已,她和贺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枕头上都还沾染着他的气息,可是这个男人……原来她从没拥有过。

门口的阴影停留了许久,最后脚步声一点点远离,温晚的心也慢慢空了,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碎裂开,可能再难愈合了。

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第二天一早她就出门找萧潇,结果刚出大门就看到阿爵站在车边一脸肃穆,似乎一早就知道她要出门。

“这里不好打车,温医生想去哪我可以送你。”阿爵说得非常诚恳,如果不是眼下情形不对,温晚真想对他笑脸相迎。

她沉默地想绕开,阿爵已经伸手挡在她身前:“温医生,你知道三哥要留住你有很多办法,不如配合些,大家都不会难做。”

温晚几乎要咬掉后槽牙:“这是要软禁我?”

阿爵摇了摇头:“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我得跟着。”

温晚深深吸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行,那你跟着吧。”

温晚没上贺沉安排的车子,反而去了公车站,站牌离得挺远,阿爵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天气不错,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很舒服,阿爵仔细观察温晚,发现她始终平静淡然,一点儿也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上车之后温晚只投了自己的钱,阿爵没什么机会坐公车,钱夹里找了半天只好扔了张五十进去,司机莫名其妙地瞧了他一眼。

车上人多,温晚也是站着的,阿爵和她挨得很近,无形中用身体给她空出了很小一块空间。没多久温晚就发现了,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阿爵一眼,并没有和他交谈的意思。

在公车上挤了一个多小时,温晚下车也没和阿爵知会一声,自己就匆匆从后门挤了出来。走了几步就发现那男人已经跟上了,她便对甩掉阿爵不抱什么期望,直接给萧潇去了电话约见面地址。

萧潇赶到之后,在温晚面前坐定才皱了皱眉头:“怎么约这里?”

温晚环视了眼周围,无所谓地反问道:“有问题?”

萧潇本来还疑惑的心情,在看到不远处脸色微沉的阿爵时便释然了,坏笑着勾了勾唇:“没问题,我也很久没回母校了。”

她们约见的地方是母校外的一家小奶茶店,面积并不大,而且里面挤满了十几岁的男孩女孩,叽叽喳喳地围坐在一起说笑。

阿爵好静,覆在桌上的手已经无意识收拢了好几次,店里位子有限,已经有几个高中生打扮的小女孩和他拼桌,还时不时望着他窃窃私语。

温晚看到阿爵脸色不好,心里那口气依旧顺不下去,沉默地喝了口面前的果汁,这才抬起头:“钥匙呢,带来了吗?”

萧潇把东西递过去,还是没忍住:“你们……到底出什么事了?”

温晚和萧潇是无话不谈的,这时候面对她满心焦虑的样子,竟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努力在脑海中酝酿了一番说辞,这才将原委都告诉了萧潇。

萧潇那暴脾气,马上就要拍案而起:“未免也太欺负人了,以为你离婚了就没人给你撑腰吗?搬出来,不,为了安全还是搬我那,不信他还敢入室抢人不成。”

温晚等她平复下来,这才笑着说:“那你的总监大人来了,我去哪里?”

萧潇瞪了瞪眼:“他哪有你重要啊,再说了,少约会一次又不会死。”

“没事,我想贺沉不至于这么无赖,全世界不止我一个女人,现在放不下,不过是大男子主义作祟罢了。”温晚实在不想再和贺家扯上什么关系了,再者贺渊和贺沉的关系,她完全不想再衍生出什么破事。

萧潇听了她这话,反而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有件事,其实我自己也拿不准,但是听贺渊那语气,贺沉和你在一起似乎还有别的原因。”

温晚一愣,脑子里像是有什么飞快地一闪而过,她怔了一会才回过神:“别的原因?”

萧潇表情沉凝地点点头:“贺渊不想说,可那语气,摆明了是有利害关系在吧。你真的该多加小心,贺沉这个人,心思太深了。”

温晚想破头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贺沉利用的,微微甩甩头:“总之我不可能再和他结婚了,现在首要的是得从他家里搬出来。”

温晚想搬出来,事情却没那么顺利,她已经不打算要还留在贺沉家里的那些东西,和萧潇在学校附近的小巷子转悠很久才把阿爵给甩掉。

可刚回到家里没多久,房东就找上门了。她站在门口尴尬地咳了一声,直接递给她一包东西:“小温对不起啊,这房子有人出更高价钱租下了,这是违约金……”

温晚僵在那没伸出手,这房子她租了两年,和房东也算有些小交情了。她想了想,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周姐——”

周姐却先她出声,为难地摆了摆手:“小温,你别让我为难了。这房子是我弟出国前交给我的,我就偷偷赚点零花钱,那人说了,我要不租给他,到时候整栋买下来。这我没法和弟弟交代啊。”

温晚沉默着没再说话,当初害怕周尔岚看出她和顾铭琛之间的问题,她只是临时租了处住所,再后来有买房的念头,可是又遇上了贺沉便暂时耽搁了。

周姐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我真帮不了你了,还有啊,小温你再租别的地方,我觉着结果还是这样。”

房东走后,温晚抱着胳膊坐进沙发里,她没想着找贺沉理论,只是心里越发失望——这个男人,她是彻底看错了。

她不找贺沉,贺沉倒是主动打了电话过来,他应该在公司里,听筒里夹在着细微的纸张翻页声:“和冯爵回去。”

温晚深吸口气,忍耐地同他据理力争:“这样有意思吗?我离开于你而言没有半点影响,如果是怕情变的消息传出去影响你公司的声誉,我保证不会乱说话,或者你来宣布,怎么抹黑我都没关系。”

贺沉那边已经听不下去了,手边的钢笔“啪”一声就被他折断了。

温晚静了下来没再说话,贺沉的呼吸很重,听起来怕是气极了,半晌才冷冰冰地丢出一句:“别让我再重复一遍,冯爵在楼下等你。”

温晚没下楼,最后是阿爵自己开门进来的,他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她,最后终于出声:“三哥最近忙,贺家很多人在蠢蠢欲动,想扳倒他的人太多了。他是不想你在外面出事。”

这番说辞并没能让温晚的愤怒减少一点点,她现在只越发感受到她和贺沉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

温晚被阿爵带回贺沉家里之后,每天还是和以前一样,她出门其实是没有问题的,不会有任何人拦着她,只是必定有阿爵跟着。

贺沉依旧是每天早出晚归的,两人碰上的几率很小,除了偶尔会在早餐桌上碰见,他们俩几乎没什么交集。即使遇上了温晚也不正眼瞧他,看一眼,难受的还是她自己。

蒋赢那次病发之后,再和温晚见面便有些尴尬,两人也努力避着对方,一栋宅子里统共就住着这么几个人,却巧妙地彼此毫无关联。

那天温晚接了个电话,是以前的老邻居打来的。自从爸爸去世妈妈扔下她走了之后,温晚已经许多年没和这些邻里联系。听说是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小伙伴结婚,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其实那些邻居待她都不错,爸爸在世时如此,去世之后,她被妈妈抛弃那段时间也是这位阿姨一家收留她的。

温晚管这人叫秦姨,那天还好好打扮了一番才出席的。

结婚的是秦姨的儿子,小时候胖乎乎的很爱欺负温晚,这会儿却变了副样子,瘦瘦高高带着银丝边眼镜,看起来十分腼腆。

“唉,能看着他结婚生孩子,我心里也满足了。”秦姨拉着温晚感叹,忍不住又说起温晚爸爸,“要是那会儿别出那事,你们也是好好一家子,多幸福啊。”

温晚心里免不了伤感,却努力笑着安慰她:“我现在挺好的。”

年纪大的人心软,秦姨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眶,忍不住又摇头:“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爸和那老陈关系那么好,怎么会好端端杀人呢?还有那个老陈,要我说死了也是合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晚一怔,秦姨向来心肠好,很少会这么诅咒一个人,她当年年纪太小,有些东西其实印象已经并不深刻,包括所谓的陈叔叔。忍不住就问:“陈叔叔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成天酗酒赌博,反正不是什么好人。他老婆也是后来娶的,还带着姑娘。那姑娘当年也十几岁了吧,学习特别好,尤其是画画特别能耐。”

秦姨说起来便有些唏嘘感叹,不过这个年纪的人喜说八卦,讲着讲着就偏题了:“当时老陈死了,一家的经济来源都断了,那姑娘差点没上成学。后来听说小小年纪就交了个特别有钱的男朋友,最后还结婚了,再后来又听说那男的死了,八成是命里太硬,克死继父又克死老公。”

“我记得名字还取的可好,这么些年都有印象,叫蒋什么来着——”

温晚心脏蓦地一紧,不怪她对这个姓太敏感,实在是有些太过巧合,蒋赢也爱画画,而且是美院毕业,并且算了算她的年纪,似乎当年也是十几岁。

温晚看秦姨还在费力回想,低声问了句:“是叫,蒋赢吗?”

秦姨一拍手:“对,就这名,当时还感叹老陈媳妇儿会取名呢。”

温晚转过头没再接话,心里却乱成一团。陈叔叔是蒋赢的继父,而父亲当年被指认为是杀死陈叔叔的“凶手”,但是这案子结得太离奇了。当时家里也怀疑过是谁在背后使了手段,可是最后全都不了了之了,如果背后有贺家插手的话——

她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显现出来,可又乱得理不清楚,这真的只是巧合吗?他忽然记起贺沉之前做的一切,在舅舅家专心打听爸爸的故事,甚至除夕夜带她放烟火时也提到了父亲……

太多的蛛丝马迹,太多的巧合。

她心里甚至开始有个可怕的念头,温晚捏住一直在发抖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连秦姨都发现了她不对劲:“小晚,你没事吧?”

温晚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又摇头。

秦姨都被她吓坏了:“到底是有事还没事啊,要去医院吗?”

温晚怔怔地坐在那里,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胸口有个地方疼的快要裂开了。

阿爵对眼下的情况非常烦恼,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贺沉打来了电话:“怎么还没回来?”

听着对方一派故作沉稳的腔调,阿爵更加为难了,低头瞧了眼趴在桌上喃喃自语的女人,压低声音道:“温医生她,喝多了……”

贺沉那边静了静:“带她回来。”

阿爵刚想开口,贺沉忽然像是想到什么,马上打断他:“地址,我过去。”

贺沉来得非常快,走进会场时眼神阴郁地梭巡一圈,结果一眼便瞧见温晚一手勾着阿爵的脖子,把酒杯往他跟前送,粉嫩的唇瓣都快碰到男人的喉结了。

他脑门上的青筋都快爆了,这个酒品奇差的女人!

温晚喝醉酒什么样,贺沉是见识过的,所以这一路都抓心挠肺似的,现在看到这一幕气得咬紧牙关,每走一步都充满骇人之气。

阿爵也远远地看到了贺沉,本来握着温晚手腕的手倏地收了回来,谁知道他刚松手,温晚另一只胳膊也软软地缠了上来:“不喝吗?为什么,还是你怕他?”

温晚说着,笑眯眯地指了指迎面走来的男人。

贺沉被她脸上的笑意刺得双眼发痛,走过去一把将人扯进了怀里。

温晚看了眼他,反而不闹了,所有表情都褪的干干净净,歪过头连看也不再看他一眼。

阿爵尴尬地站起身,衬衫前襟处还落了一个刺眼的口红印,他已经明显看到贺沉的下颚绷得很紧,那是发怒的前兆,只好微微咳嗽一声:“我去开车。”

贺沉没说话,低头狠狠看着温晚,伸手掐住她下巴迫她抬起头,咬牙切齿最后只变成一句:“温晚,你有种!”能把他气到想杀人的,这世界上除了她还真没有第二个。

秦姨刚从休息室出来就瞧见一个男人凶神恶煞地瞪着温晚,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口气不善道:“你谁呀?快放开小晚。”

贺沉这时候心情异常糟糕,连平时对长辈那副该有的谦和都荡然无存,冷漠回道:“我是她男人,现在带她走,告辞。”

秦姨想也不想就挡在他面前:“胡说,小晚的老公我认识,是老顾家那孩子。你到底是谁啊?再不松手我报警了!”

老人家说着还拿起手机晃了晃,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

温晚眯着眼,也伸手去推贺沉:“我才不认识你,从来都没认识过——”

她含糊不清地嗫嚅着,偏偏手上的力气不够。贺沉死死掐着她的腰将人禁锢在怀里,太阳穴突突跳了好几下,在她耳边低声警告道:“温晚,别闹了,你知道她拦不住我。”

温晚双眼直直地望着他,眼底像是聚满了水光。那样的眼神让他不敢再看第二眼,那哪里像是在看自己的爱人?分明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秦姨。”温晚声音很低,在贺沉怀里忽然乖觉下来,“我先走了,这是我朋友,我们闹别扭了,你别担心。”

想起房子的事儿,她知道自己斗不过贺沉,先不说别的,再连累到面前的人于她绝对寝食难安的。

秦姨狐疑地打量着两个人的关系,许多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咽了回去,嘴唇蠕动着,半晌才叹息道:“回家好好睡一觉,有事给秦姨打电话,你爸妈不在,我也算你半个亲人。”

不知道是喝了太多酒还是因为别的,温晚眼眶红红的,觉得鼻子异常酸涩。她汲了口气,笑笑地点点头:“您多保重。”

贺沉半拥着她刚刚出了酒店,还没走出多远温晚就用力挣开了他的怀抱,她站不稳,踉跄着险些摔倒。

他想伸手去扶她,下一秒,她忽然毫无征兆地甩了他一耳光。

世界好似陡然间静了下来,贺沉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挨女人打,她的力气其实不算大,说白了只是有些伤面子罢了。都说打人不打脸,尤其当街被一个女人扇耳光……

阿爵站在远处惊得双眼圆睁,犹豫着终究是没走上来。

贺沉微微低了低下颚,转头看着面前郁结难平的女人:“闹够了?”

温晚气得想笑:“骗子。”

贺沉原本燃起的怒火忽然就慢慢熄灭了,因为温晚骂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她在哭。她一边笑着,一边却在流泪。

贺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脏被什么尖锐地刺了一下,非常快,却很疼。他直觉觉得不妙,一种非常强烈的心虚感,想走过去触碰她,却被她不住往后退着避开了。

“小晚,先过来——”贺沉朝她伸出手,不断克制着心里各种各样毫无根据的猜忌,“我们好好谈谈,你是不是又在乱想什么?”

温晚摇了摇头,最后停在路灯下,昏黄的光线将她眼中的泪意照得越发明显,像是发亮的水晶,刺得他难以直视。

温晚掩住眼眶,轻轻笑出声:“真的是我乱想?贺沉,你准备骗我到什么时候?”

贺沉感觉到自己呼吸猛地滞住了,他看着那抹瘦弱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如雨后的梧桐瑟瑟发着抖,心里无端一阵恐惧,大步上前就将她勒紧在怀里。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答应我,暂时忘记你脑子里那些可怕的想法。明天等你清醒,我们理智地谈一谈。你现在醉了。”他紧紧将她按在怀里,像是怕她忽然消失掉,一种强烈的不安将他笼罩着,这种感觉太陌生,陌生的他害怕。

温晚闹了很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等贺沉好容易将她弄上车,人已经倒在他怀里睡着了。

阿爵沉默地发动车子,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女人发白的小脸一点儿血色也没有,未干涸的泪痕沾了几缕黑发黏在颊边,哪里还有平时精明干练的样子。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说给贺沉听的,还是纯粹自言自语:“平时压抑过头了。”

贺沉没有接话,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至耳后,看着她微垂的眼睫上还有细小的泪珠,忍不住伸手将它抹去。

她连睡着都在抗拒他的触碰,伸手不耐地推开了。

贺沉将她搂得更紧,难受地闭上眼,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原以为能掌控一切的,现在却越来越偏离自己预定的轨迹。而且看她这副痛苦的样子,他才恍然自己究竟将她逼到了何种田地。

晚上贺沉怕她会吐,用热水给她简单擦洗了一下便安静地躺在她身边。

这些日子两人一直在冷战,他本以为只要给她时间冷静,事情总会有转机。尤其那日在书房门口听到她指责蒋赢那番话,其实他内心非常触动。

三十五岁了,真正关心他的人却寥寥无几,温晚那时分明是怨恨他的,可是说的每句话又都是在维护他。贺沉并没有责怪她害蒋赢发病,反而有些动容,被她那副凌厉的气势所震住。

只是当时蒋赢发病了,他不得不先将人带去治疗,等忙完这一切想再找她的时候,她已经熄了灯,越发有意地回避他。正好这段日子忙得焦头烂额,便想着再给彼此一些时间冷静,他对温晚还算了解,这个女人太理智了,不能逼。

可是又不放心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边担心贺渊会对她不利,一边又担心顾铭琛……贺沉从不知道自己也会这么没有安全感,也会有这么婆妈的时候。

身边的女人低哑地喊了声“渴”,贺沉起身给她喂水,现在有经验了,小心又耐性。等她安静下来,忍不住就低头沿着她的眉心一路亲吻。

他有些害怕,等她清醒之后质问自己,该要怎么回答?

第二天温晚醒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揉着太阳穴,一手去摸床头的手机。忽然有人主动递了过来,她还忍不住道了声“谢谢”。

等猛地惊醒,居然看到站在一边的人是沛沛,小丫头抱着胳膊,一脸严肃地俯视她。

温晚努力回想昨夜的事,却断断续续记不太清楚,撑着身子坐起身,同样严肃地回视小丫头。

沛沛先开口的:“你和三哥闹别扭,能不牵扯冯爵吗?”

温晚被她指责的莫名其妙,沛沛又凑近她皱了皱鼻子:“你就装吧,就算要气三哥,也别拿冯爵下手,我可不想要后妈。”

温晚短暂地怔愣之后,轻轻咳了一声:“你好像误会了——”

沛沛摆了摆手:“冯爵很招女人喜欢,我必须杜绝一切可能性。”

温晚干脆抿紧唇不再解释。

沛沛往床上一坐,脸上净是与这个年纪完全不符的成熟老练:“虽然不知道你和三哥到底怎么了,但是我觉得他对你很用心。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只是那些花在你身上的精力不是假的,也许有些感情,连他自己都迟钝呢?”

温晚有些惊讶沛沛这么小居然能说出这种大道理,忍不住点点头:“说得很好。”

沛沛当然知道她在敷衍,一双眼狠狠瞪着她:“我在认真和你谈,别小看我。”

温晚看着她不说话,沛沛尴尬地挺直脊背,又做出那副谈判的样子:“总之你和三哥的事儿,你们自己解决,别折腾冯爵更别拿他当棋子使。”

“三哥已经让秘书定了两张《歌与火》的票,那部舞台剧是你想看吧?”沛沛神秘兮兮地冲她眨眼睛。

温晚看了眼自己书桌上的电影宣传册,无声地移开眼。

沛沛一副“被我猜中的样子”,又凑近她一些小声耳语:“别说我没提醒你,就算是有矛盾,也得说出来好好解决。三哥这个人其实挺笨的,明知道女人不喜欢听实话,但是只要你开口问,他一般不会骗人。”

温晚已经不想再揭穿他的丑恶嘴脸,对沛沛抬了抬下巴:“说完了吗?我要换衣服。”

沛沛走了,温晚却一早上也没见到贺沉,连蒋赢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找贺霆衍问过,答案也是“不知道”。

温晚准备等贺沉回来问清楚,谁知道一等便是两天。

《歌与火》的演出时间已经过了,贺沉并没有打电话过来,温晚对这事倒不太在意。她现在心思全在父亲那件事儿上,这男人一直不出现让她十分焦躁,打了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已经夜里十一点,连蒋赢也没回来。

温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眼皮直跳,窗外有风呼呼地吹着,连窗户都被刮得“怦怦”直响。她干脆起身去楼下喝水,经过蒋赢房间时脚步却微微顿住了。

那扇门与其他房间的并没什么不同,此刻却仿佛带有某种魔力,一直吸引着她想要靠近。

温晚并没有犹豫太久就伸手握住了门把,本来没抱什么期望,指尖微微用力门居然就被打开了。心脏一阵狂跳,这时候宅子里异常安静,静的似乎连她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分明,左右看了看,走廊上除了灯影浮动再没有其他,温晚没再迟疑就抬脚走了进去。

这间房她还是第一次进来,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直接朝书桌走去,每个抽屉都打开看了看,却都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打开最后一层,手指停留在了厚厚的相册之上,里边似乎也盛满了秘密,她拿起来的时候指尖隐隐在颤抖。全是蒋赢年轻时的照片,温晚翻了很久,只找到她和母亲合照的,和陈叔叔有关的却一张都没有。

像是印证了心里某种猜测,温晚准备将相册收起来,却从后面滑落了几张照片。她定睛一看,心顿时狠狠抽了一下。

全是蒋赢和贺峰以及贺沉三个人的合照,贺沉那时候还很年轻,表情微微冷峻地看着镜头。蒋赢一身白色长裙站在两人中间分外抢眼,那笑容像是和煦的阳光却刺得她双眼发胀。

太多了,每张照片上的贺沉都不太一样,可是眼神都没怎么变过,那种微微带着些紧张的样子,温晚还是第一次瞧见。

她把照片塞回相册里,手指好像被冰冻过一样木然而迟钝。

并没有时间让她伤心太久,门口处传来轻微的响动声,温晚急忙把东西放回原处,想跑已经来不及,卧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温晚缩在书桌底下,紧紧攥着手指,有低低的说话声传来,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是蒋赢在讲电话。

“我马上过去,知道,602吗?”蒋赢径直朝书桌的方向走过来,温晚听着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拳头慢慢收拢。

蒋赢似乎是回来取东西的,站在外侧翻找了一会儿,最后把包里的东西又哗啦一下倒出来。女人的包里什么都有,化妆品噼里啪啦落在桌面上,震得温晚的心也跟着狠狠跳了几下。

有东西从她眼前飞快地滑落掉在了地板上,应该是从蒋赢包里一起掉下来的,温晚下意识低头查看,居然是《歌与火》的票根。

她定定地盯着那两张熟悉的票据,这是她近期最感兴趣的舞台剧,只是票非常不好买,收集了不少宣传资料却还没来得及去看。

沛沛说贺沉让秘书定了两张票,还说是准备带她去看……

这一幕何曾相似?在某年某天也发生过,那个在雪地里对她说抱歉,说要带另一个女孩儿去看电影的人忽然变成了贺沉的面孔。

一切似乎又开始了新的轮回,而她依旧是那个站在原地被无视的小丑。

温晚的指甲死死掐住掌心的嫩肉,可是不管如何用力,依旧无法纾解胸口的疼痛感。如果说之前她对贺沉还有什么的话,现在真的一点点余情都不剩了,她心底最深的疮疤再次被揭开,血淋淋地,充满了羞辱感。

蒋赢说话的声音很平稳,应该是与熟悉的人在对话,过了会儿轻声道:“哎,在我包里呢,记性真差。我现在就过去,对了,要给你带换洗衣服吗?”

房间里很静,温晚离得蒋赢非常近,她能隐约听清那边是男人的声音,只是是不是那人,她一时无法断定。

蒋赢又把东西收拾好了才离开,温晚能判断出她脚步消失的方向——是走廊另一边贺沉的房间。

她呆怔地抱着自己的膝盖,麻木地听着那些细微的声音,直到过了会又有脚步声匆匆从门前走过,一路下了楼梯。

怎么会有她这么愚蠢的人,险些真的信了贺沉的话。贺沉从一开始的举动就证明了他是在补偿,补偿什么呢?她居然还天真地以为他会对她说实话。

比起她来,分明蒋赢才最需要维护,如果事情和蒋赢有关,他怎么可能对自己和盘托出真相?贺家当年费尽心机导演了那出戏,现在又怎么会自己去揭穿。

温晚把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地笑了,只是眼眶酸涩的难受,却没有什么东西流出来。

这辈子为男人流的眼泪已经足够了,看清楚这个男人的本质是件高兴的事,哭什么?温晚一遍遍警告自己,马上从地上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