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故人归

恰好农场主人敲门走了进来,这是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大概五十出头,他显然是听说了两人订婚的消息,带来了蛋糕和红酒庆祝。他和贺沉说意大利文,非常亲密的样子,手臂还时不时会搭在贺沉肩膀上。贺沉那副放松的神情也和往常不一样。

对方偶尔也会说几句蹩脚的中文,几乎都是在夸贺沉的:“贺会是个好丈夫,温小姐遇上他很走运。”

人人都说她遇上贺沉是福气、是走运,每每这种时候,温晚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整个晚餐途中几乎都是贺沉在和对方交谈,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会儿放声大笑,一会儿又表情凝重,好像在回忆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温晚也不好打搅,吃完东西喝了很少一点红酒就回房间休息了。

她其实想问问贺沉怎么会和对方那么熟悉的,可是又觉得当面问太失礼。

客房离餐厅有很远一段距离,温晚洗完澡出来电话一直在响,这个电话知道的人不多,所以打来十有八九是找贺沉的。果然她接通后发现是阿爵打来的,对方听出她声音也有些惊讶,语气怪异地问:“三哥在吗?”

温晚老实回答了,阿爵就说:“劳烦温小姐待会儿让他给我回个电话,谢谢。”

阿爵和她也算有些熟了,可还是客套的很,而且这时语气格外肃穆凝重,温晚只好用同样刻板的语气回答:“只是举手之劳,你太客气了。”

贺沉晚上回来太晚,身上带着浓郁的酒味,彼时温晚已经等了他大半夜,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又早早被人从床上挖了起来,贺沉也不解释要去哪,直接丢给她一身衣服:“两分钟,换不好我来帮你。”

温晚想抗议这人专制,想了想抗议之后可能结局更惨,还是老老实实地穿好衣服跟着他出门了。

贺沉自己开的车,一路上温晚忍不住又偷偷补眠,等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贺沉带她来的居然是陵园。这才记起贺沉之前说要带她去见一个人,难道那个人已经……

贺沉率先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一大束白色雏菊,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陵园最深处,这才转头瞧她:“带你去见我母亲。”

温晚一怔,贺沉已经朝她伸出手,唇边还带着很少一点笑:“让她见见自己的儿媳,她应该很高兴。”

这次意大利之行,温晚觉得自己随时都处在震惊和意外之中。就像此刻,她看着墓碑上的女人,那么漂亮精致的五官,而且实在太年轻了。她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可是这么美好的女人,居然就这么冷冰冰地睡在异国他乡——

贺沉把花放下之后,看着照片许久都没出声。

温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不知道过了多久,贺沉才淡淡吐出一句:“她是陪酒小姐。”

她再一次被震慑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贺沉的侧脸线条刚毅冷硬,这时候却微微带了些悲伤的颜色。他转头看她,眼中却完全没有屈辱的情绪:“她被老爷子看上以后,以为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道她不过是老爷子三千佳丽中最上不得台面的那一个。”

温晚心情沉重,再看女人的照片,眉眼间确实有几分风流之色。

贺沉说完之后就是一大段的沉默,温晚猜测让他沉默的这一段往事,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愿回想。

许久之后,他轻轻吁了口气:“她怀着我的时候还在和别的男人鬼混,所以老爷子不喜欢我,将我认回去,马上丢去了营地。”

温晚听着他简单的只言片语,胸口却像堵了很大一块巨石,想起他在贺家早先被人逼权辱骂,甚至家宴那晚还有人背后说笑歧视着,那样一个庞大的家族,他这样的身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难以想象的事情。

她忽然不敢再开口问他任何事,只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此刻却微微颤抖着,温晚更加用力地握住他:“没关系,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好,她会为你骄傲。”

贺沉黑密的睫毛微微垂着,落下的剪影遮掩了眼中的情绪,他缓慢地转身看着她,无声地勾了勾唇:“对,我做到了,她应该很欣慰才对。”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母亲的照片,似乎许多话都变成了无声地缅怀。

温晚也不善于安慰人,想起初见贺沉的场景,他在人前强势霸道,又总是杀伐决断不留任何情面。难怪被人传成那样卑劣可怕的样子,其实他内心如何,恐怕从没有人真正了解过。

她甚至怀疑,自己也没完全看清楚过他真实的内心,就像眼下他只寥寥数语,却明显还有许多痛苦遮掩着不愿轻易示人。

贺沉带温晚离开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墓碑上的女人,贺沉没有告诉她为什么母亲会被独自埋葬在这里,还有很多事都没告诉她。可她还是愿意陪着这个男人一直走下去。

拜祭完贺沉的母亲两人就回国了,这次来意大利原来贺沉就是计划了求婚这件事,而且这里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以及这里埋葬着他至亲的人,所以他对求婚想必是极其慎重的。

温晚想明白这些,心里就越发甜蜜。她很庆幸自己遇上了这么有责任心的男人,本以为离婚之后一切都会变得艰难,没想到事情却是另一番样子。

两人转机回了青州,见到司机的那一刻温晚如梦初醒,急忙拉住贺沉的袖子:“糟了,我忘记阿爵之前给你打电话,说有要紧事。”

贺沉只微微皱了皱眉:“如果要紧他会继续打,别担心。”

温晚懊恼极了,如果不是这两天事情太多冲击太大,她肯定不会忘。总担心会耽搁什么大事,一路惴惴不安地回家,好像一切还是离开前的样子,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管家给他们开门,又帮着运行李,直到阿爵匆忙从楼上下来,看到两人时眉心微锁,尤其是看温晚的眼神不对劲。他咳了一声,话是对贺沉说的:“我有点事要和你单独谈——”

温晚识趣地准备上楼,却在抬脚的一瞬间正好瞧见有人迈下了台阶。

那是一双女人的脚,她好奇的目光一点点往上梭巡,最后落在了对方同样愕然的脸庞之上。

客厅陡然静了下来,温晚下意识回头看贺沉,他明显也看到了正在下楼的女人,表情变了变,眼神很……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阿爵,他没有看温晚,但显然是在向她介绍:“这位是霆衍的母亲。”

贺霆衍的母亲?

温晚脑中闪过这个认知的时候,看对方时心情变得十分微妙。她飞快地想起了那些传言,想起了贺渊曾经暗示她的话。

对方见她也是眼神微微有些复杂,大概是没想到贺沉家里会有陌生女人出现,愣了几秒才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蒋赢。”

温晚礼貌却疏离地和她握了握手,也说了自己的名字。奇怪的是,蒋赢听了她名字眼神却变得越发诡异了,像是并不惊讶,又像是充满了意外,真是矛盾的情绪。

她嘴角微微僵硬地重复一遍:“温、晚?”

“是。”温晚皱了皱眉头,这一幕似曾相识,她不由记起贺沉见她第一面时,似乎也对她的姓氏非常不满。

蒋赢已经调整好情绪,尽管方才有短暂的失态,眼下却又恢复了从容恬静的样子,浅笑着说:“很好听的名字。”

温晚觉得她刚才那神情明明不像是这么想的,但是容不得细想,蒋赢已经越过她瞧向了站在楼梯口的贺沉。

蒋赢的年纪其实有些不好猜,她保养得非常好,眼角连多余的细纹都看不出来,而且皮肤非常白,笑起来明眸皓齿,一副倾国佳人的样子。要说她是个十六岁少年的母亲,还真是难以让人信服。

所以她和贺沉面对面而站时,温晚觉得那画面很诡异,明明他们无论身份和年龄都有些差距,却还是意外地很和谐。

贺沉一直看着蒋赢,像是惊愕,更多的却隐隐有些愤怒……

是因为贺霆衍吗?

蒋赢自始至终都笑着,几秒之后才说:“好久不见啊,贺沉。”

贺沉并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是看了眼温晚:“先上楼休息,我晚点去陪你。”

蒋赢也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瞧着她,眼神又慢慢落回贺沉身上,应该是在揣测二人之间的关系。

温晚心里有些不舒服,却还是没在人前发作,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回房将行李整理好,贺沉的东西一直整齐地放在另一只行李箱里,温晚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们现在是未婚夫妻,可那些甜蜜在见到蒋赢的一瞬间忽然变得有些不敢确定起来。她还记得外界那些传闻,即使知道大多是信不得的,可空穴未必无音,如果贺沉和蒋赢……

温晚急忙甩了甩头命令自己别再胡乱想下去!

倒在偌大的双人床上看着屋顶发呆,她很快又开始安慰自己:贺沉都向她求婚了,为什么还是这么没有安全感?如果他真的对蒋赢有什么,不会卑劣到利用她的感情,该相信贺沉才对。

温晚这么想着,心情才稍稍平复下来,她自己也有一段过去,不该这么小心眼的。

门口有人敲门,她微微侧过脸就看到了立在门边的贺霆衍。

“给你的。”温晚起身从包里把礼物拿出来,递到那孩子手中,接着在他身边坐下,“去的地方有限,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贺霆衍拿着礼物,却看都没看就点头:“你送的,都喜欢。”

温晚笑着摸他脑袋:“谢谢啊,捧场王。”

贺霆衍蹙着眉,手一直来回把玩着那份礼物,他应该是有话想说,却不知道又在别扭什么。温晚干脆主动问他:“你妈妈回来了,开心吗?”

贺霆衍闻言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问的问题同样莫名其妙:“你呢,开心吗?”

温晚愣了愣,垂在一侧的手指缓缓收拢,仍旧笑着:“和我有关系?”

贺霆衍选择性无视了,继续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盒子,纤长的睫毛安静垂落着,白净的脸庞上,其实并没有太多蒋赢的影子。

温晚那一刻似乎魔怔了,居然仔细盯着他,执拗地想在他五官里窥见某人的半分模样。

贺霆衍在她不经意间抬起头,倏地和她目光相撞,温晚已经来不及避让,被少年逮了个正着。她尴尬极了,仓皇地笑了笑:“你开心就好,再没有比妈妈在身边更令人高兴的事儿了。”

少年黝黑的眼淡淡扫过她脸上的落寞,并不拆穿,只说:“她不久就会走。”

温晚被他话里的意思搞懵了:“走?去哪里?”

贺霆衍继续用沉默拒绝回答。

温晚便不再问了,这孩子想说的自然会说,不想说的她想尽办法也问不到答案。

果不其然,没多久那孩子又主动挑起话题:“贺沉一直在找她。”

温晚承认听到这话时脑子像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耳边也嗡嗡直响,连表情都忘记了好好伪装一番,只是莫名地看着贺霆衍。

“爵叔带她回来就给贺沉打电话了。”贺霆衍又是别有深意地看她,此刻他的每一个眼神都让温晚觉得难堪。

温晚轻轻吸了口气,目视前方地板,机械地回答:“贺沉想帮你找回母亲,他其实非常关心你。”

贺霆衍又露出了那副与年龄不相符的嘲讽之意:“是吗?”

温晚不赞同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霆衍,其实你叔叔只是不会表达而已,他很在意你。即使将你留在这里,却一直安排医生和老师,他希望你和所有普通孩子一样开心。”

意大利之行后,温晚更加确定贺沉只会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关心人,他并不完全是个冷血没有感情的男人。

贺霆衍冷淡地听她说完,面无表情地反问道:“他和父亲不合,关心我?很令人费解不是吗?”

这话又直直戳了温晚一刀,她僵在那里,无从回答,连呼吸都有些顺不过来。她忽然有些明白这孩子忽然出现在这里的意图了。

贺沉一句“晚点陪你”,人却到晚饭前也没出现。贺霆衍离开后,温晚待在书房看书,可始终也没翻页,盯着那些熟悉的汉字,却一点也看不懂里边儿的意思。

宅子里很安静,她不知道贺沉在哪里,是和蒋赢一直叙旧到现在?他们之间……有这么多话可以说?

温晚又控制不住开始乱想,直到管家来请她下楼吃饭。

下楼时桌边已经坐了蒋赢母子俩,却不见贺沉的身影。那两人气氛也不对,始终没什么交谈,彼此的面上也冷冷淡淡的,着实没有寻常母子之间该有的样子。

温晚主动打招呼,蒋赢笑笑地瞧着她:“贺沉说你们要结婚了,恭喜。”

没想到贺沉已经说了,温晚愣过之后点头道:“谢谢。”

或许真的是她太过敏感?如果贺沉真有什么心思,断然不会主动开口告诉蒋赢结婚这件事。而且看蒋赢这样,好像真的只是长嫂的心思。

蒋赢歪着头看她,那样的眼神其实让温晚非常不舒服,像是透过她在缅怀什么人一样,可是她不好意思说,只能低头避开她观察的视线。

却听对方又说:“本来想住段日子就走,但现在想留下观礼,欢迎吗?”

温晚下意识打量她,蒋赢长得非常漂亮,看不出她脸上有伪装的痕迹,尤其是当她微笑看人时,让人不忍拒绝。有的女人就是有这种魔力,让你喜欢不起来,却也讨厌不到哪里去。

温晚只好抿了笑:“当然欢迎。”

蒋赢支着下颚,一双透亮的眸子弯的月牙似的,不知道是真的没意识到自己突兀,还是根本没考虑那么多,居然丝毫没有掩饰地问温晚:“你真的喜欢贺沉?你们认识的时间并不久,结婚……会不会后悔?”

温晚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蒋赢了,以她的阅历和情商,显然不会笨到开口问这种问题,但是她真的问了,并且一脸严肃地期待着回答。

不待她开口,贺霆衍已经率先张嘴了,冷冷地腔调:“你想听什么答案?”

蒋赢转头瞪着他,已经不太高兴,却忍耐着没有发作:“只是关心,你想的太复杂,温小姐断然不会乱想。我是长嫂,关心晚辈的婚事没问题,对吗?”

话题又丢回了温晚身上,温晚沉默几秒,点了点头:“谢谢大嫂。我非常喜欢贺沉,这和时间无关,是种感觉。”

蒋赢和贺霆衍都明显一愣。

温晚低头的刹那,正好瞧见贺沉和阿爵一起出现在餐厅,他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话,目光投射过来,带着惊疑和诧异。或许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坦然承认,喜欢这件事,她从没当面告诉过他。

晚上贺沉意外地没再回主卧,反而是洗完澡直接进了她的房间,温晚躺在床上有点没回过味儿来。男人皱了皱眉头,对她这副反应非常不满意,俯身上去,直接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怎么,不欢迎?”

温晚低头笑了声:“我以为——”还是识趣地咽了后半句,伸手勾住他的颈,狎昵地蹭着他高挺的鼻梁。

贺沉含住她的唇就吻了上来,将她压在身下:“你真的喜欢我?”

温晚耳根都红了,不知道他的关注点为什么在这里,反问他:“难道,你不喜欢我?”

贺沉眼神微微一黯,却不答,只是紧紧抱着她。

温晚被他撞得有些疼,又有些喘,忍不住低声抗议。

贺沉掐着她的腰却格外投入,一晚上要了她好几次。

温晚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快睡着的时候,模糊间似乎听到他在耳边说了句什么,可是她实在太困了,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第二天温晚很早就起床了,在厨房恰好遇上准备喝水的蒋赢,她似乎刚运动完,身上还穿着瑜伽服,美好紧致的曲线一览无余,看起来和年轻女孩子几乎没什么分别。

蒋赢也一眼就瞧见她,主动打招呼:“早安。”

“早。”昨天之后温晚对她的敌意少了一些,只是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每次面对蒋赢都有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而蒋赢的感觉似乎正好相反,对她没来由的热情:“有空吗?今天一起逛街吧。”

温晚疑惑地看着她,她们似乎还没熟到可以一起逛街的地步。

蒋赢笑眯眯的样子,还给她倒了一杯牛奶:“你们马上要结婚了,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送你们什么礼物,昨晚好不容易选了一样,今天去看看?”

温晚心想哪有人这样送礼物的,居然还直接让人去看满意不满意。

蒋赢还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贺沉也穿戴整齐下楼,听了原委之后拍了拍她手背:“大嫂一番心意,你待会儿陪她去看看。”

温晚只好答应了,她还小心看了眼贺沉和蒋赢之间,发现并无任何异样,难道真是外界乱传的?

她上楼换衣服,贺沉已经准备出门,临走前却又折了回来。他侧身立在餐厅门口,对蒋赢说了一句:“别乱说话。”

蒋赢还站在桌边喝牛奶,闻言慢慢攥紧玻璃杯,背对着他,眸色渐渐暗了下去。她把杯子放回桌上,这才回身看了眼贺沉:“你知道我是最不会伤害她的人,只是贺沉,我还是不赞成你们结婚。”

贺沉闻言微微垂眸,依旧保持着侧身而立的姿态,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良久才缓慢地看她一眼:“我已经决定了,不会变。”

蒋赢蹙了蹙眉,在他抬脚要走时又急急开口:“你爱她吗?”

贺沉脚步蓦地顿住:“这很重要?”

“当然。”蒋赢已经快步走到他面前,刚刚运动完的脸上带着几滴濡湿的汗意,微微仰着脸一瞬不瞬地打量他,“如果不爱就放她离开。相信我,这世界上再没有比被爱人欺骗更痛苦的事了,补偿也可以是其他方式!你看不出来那姑娘已经对你动心了吗?”

她说这话时刻意压低了嗓音,可口吻近乎嘶吼,看得出来是真的不看好两人这段婚事。

贺沉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须臾,这才淡淡开口:“你又从哪里看出,我对她没动心?”

蒋赢一愣,微微愕然地瞪大眼:“你来真的?”

他眼神越发冷淡,转过头没再瞧她一眼:“我认识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又怎么可能提前预知她的身份有意去接近她?你想太多。”

看眼下贺沉的样子也不像是说谎,可蒋赢还是不放心:“如果温晚知道真相怎么办?你这样,她会伤的更深。”

贺沉看了她一眼,眼神早就一如平时那般冷静沉稳:“只要你不说,她一辈子也不可能知道。”

他看她依旧一脸疑虑,忍不住又说:“难道你不想补偿她,不希望她过的好?明明你才是始作俑者,这会却作出这般关心在意她的样子,不觉得太可笑?”

蒋赢闻言怔了怔,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得干干净净,脑子里混乱地闪过一些血红色的记忆碎片,她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转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贺沉瞧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走到一旁的餐桌前给她倒了杯温水。

蒋赢接过去喝了大半杯,脸色仍然白得吓人。

贺沉没想到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提起来她的反应还是这般强烈,不由有心懊恼刚才冲动之下刺激她。他迟疑着,还是伸手帮她顺了顺脊背,口气早已不似之前那般冷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知道的人大多都不在了,小晚现在过得很幸福。你也不该再有心理负担。”

蒋赢低头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咳了几声。

贺沉侧身给她抽了纸巾:“不是好几年没犯了,怎么又开始喘这么厉害?”

蒋赢有严重的哮喘病,早些年贺峰找了不少专家替她诊治,偏方也吃了不少,后来才慢慢好了一些。

“没事。”她摆了摆手,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直起身退开一步。

“贺渊还不知道你回来,贺家那边最近可能会有动静。出入阿爵都会跟着你们,小心一点。”

蒋赢点了点头:“我知道,之前传我同人私奔,现在回来了,贺家那群人不会放过我。”

贺沉还想说点什么,看了眼她发白的脸色,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蒋赢缓过那阵悸痛,转身时却刚好看到温晚站在楼梯口。她吓了一跳,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温晚也不知道看见了多少,脸上没什么表情,许久才说:“我准备好了。”

一路上蒋赢都在观察温晚的反应,这个女人表情不太多,笑的时候也非常客套。与她说话时,对方也会滴水不漏地回答,而且十分得体,不像是听到他们谈话内容的样子。

忍不住松了口气。

温晚也的确是什么都没听到,但是她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比如贺沉担心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太刺眼,即使他们是亲人,可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而且,她不由又观察起蒋赢的反应,心虚,她实在表现得太明显了。

温晚的心顷刻间揪在了一起,闷闷地疼,又像是有什么一下又一下接连不断地戳着她胸口。太难受了,尤其还要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面对蒋赢。

有几次她控制不住,很想开口问一问蒋赢:她和贺沉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她还残留一丝理智,她也爱过顾铭琛,所以非常理解那种感觉。或许贺沉对蒋赢也只是这样,毕竟他们之间还有那层亲情存在,这种感情永远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温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逃避,她只知道眼下的情况不该一时冲动就下定论,之前她和贺沉一起经历的那些都不是假的,她该对贺沉多一些信心。

蒋赢带温晚去挑了一套翡翠首饰,温晚这时候倒真感觉她有些长辈的意思了,就连当初和顾铭琛结婚时,周尔岚也没这么老气横秋的做派。再看了眼价位,便说什么都不肯收了:“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要。”

蒋赢有些急了,佯装愠怒地瞪了瞪眼:“我不在的时候霆衍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你是贺沉的女朋友,受得起。”

说着也不等她同意,直接把卡递到经理手中:“包的漂亮点。”

经理笑眯眯地走了,留下两人气氛尴尬地对视着。

“我不太会挑礼物,尤其越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就越是言不达意。”蒋赢主动伸手握住温晚的手指,眼神温和。

温晚有些不习惯她身上的香水味,又被她话里的意思给搅得乱了心神,只是浅浅笑了笑:“谢谢大嫂。”

想对一个人好……温晚仔细咀嚼着这句话,再看蒋赢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了。这个女人或许是贺沉以前爱慕的对象,她免不了就有种想和对方较量的心思,可是这么一对比,蒋赢并不是个心机深沉又惹人厌恶的女人。

这多少让她有些沮丧。

阿爵一路跟着两人,逛街这么辛苦的事儿居然也没抱怨一句,就连看她们进内衣店也一本正经地跟了进去。

店员热情地跟在身后主动推荐新款,温晚心里有事,兴致缺缺地看了几眼作罢。倒是蒋赢挑了好几套,惹得店员笑得合不拢嘴:“太太你真有眼光。”

蒋赢看温晚始终没选到合适的,就拿了一套递过来:“这个怎么样?很漂亮啊。”

温晚看了看,款式倒是不错,就是颜色她不喜欢,刚想拒绝,对方已经递给了店员,又问了她的size,直接对店员说:“一起包起来。”

温晚看了眼蒋赢,已经快被她莫名其妙的热情压得有些喘不上气了。

蒋赢好像没看出她的不自在,反而自来熟地挽住她胳膊:“我没什么朋友,所以真心将你当妹妹,你别拘谨。”

看着她脸上真诚的笑意,温晚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两人又逛了大半天,外人看起是还真是和闺蜜似的,蒋赢怎么想的温晚不知道,反正她自己已经快受不了了。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从小习惯了,在拒绝人这事儿上没什么经验。

好在没过一会儿阿爵的手机响了,很快他主动上来拦住了两人,话是对着蒋赢说的:“三哥让我提醒大嫂,您身体刚恢复,还是别太累。改日再逛也不迟。”

温晚愣了一下,原来刚才的电话是贺沉打的——

阿爵也注意到她眼神的细微变化,犹豫着又自作主张地对温晚解释了一句:“大嫂之前同大哥一起出的车祸,这半年都在复健,身体才刚恢复不久。”

言下之意,贺沉关心她是应该的。

温晚克制着没乱想,也劝蒋赢:“回去吧,我也累了。”

蒋赢皱了皱眉头:“我还想给你买双鞋,到时候你们结婚——”

“不用。”她说完忍不住又笑,“你不知道送人鞋不好吗?”

温晚半真半假地笑着:“寓意是让人离开呢。”

蒋赢脸上一讪,急忙红着脸摆了摆手:“我没这意思,唉,就说越想对你好越办错事,那我们回去吧。”

她一路都紧紧挽着温晚胳膊,那模样真像是两人关系融洽非常。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贺沉坐在沙发里看报纸,听到脚步声微微抬起头来。那一刻温晚忽然有点不太敢看他的眼神,害怕,怕他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

贺沉已经放下报纸走了过来,意外地伸手搂住她,还轻轻摸了摸她脸颊的温度:“穿这么少就出门,不怕冻坏了。”

温晚看着他眼中的关切,良久才低声回道:“一直在商场里,不冷。”

蒋赢看两人一副卿卿我我的样子,会心地笑了下:“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回房。”看样子贺沉是真的喜欢温晚,她当真想多了,蒋赢这么一想心里就轻松了不少,连上楼的步子都轻快起来。

阿爵已经帮着蒋赢把东西拿上楼,搂着自己的男人却再没有动静,温晚微微掀起眼帘就见贺沉一直盯着蒋赢的背影几乎没移开过眼。

她咬了咬唇,轻轻从他怀里退开了。

贺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温晚低着头,飞快地往楼梯方向走:“上楼换衣服。”

眼下的情况实在太不对了,贺沉即使对她好,可是目光还是会追随蒋赢。温晚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可是现在,真的不是她太敏感。

她隐约有种感觉,蒋赢对贺沉或许真的没什么,可是贺沉对蒋赢,那样的眼神她实在太不对劲了。

被顾铭琛伤害之后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或许那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场无望的暗恋,所以并不抱任何期望,也谈不上失望。可如今,贺沉之前对她的那些好,忽然变得异常尖锐,如一把把冰冷的利剑狠狠戳进她胸口。

居然比以前还要疼。

人在幸福里沉淀太久,连本该有的触觉都会变得迟钝。

温晚坐在床上想了很多事,越想越觉得揪心。她从一开始就让自己率先陷入了被动的局面,因为贺沉太了解她的弱点,所以从追求开始就招招击中她要害。这让她对贺沉的感情不同于对顾铭琛,这段感情伊始她就抱了期望,这些希望也全都是贺沉一点点暗示给她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产生那么多错误的讯息,真以为贺沉也爱她……

温晚依旧想不明白贺沉许诺婚姻以及刻意对她好的原因,如果不是爱情,背后究竟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她糊涂了,也开始混乱,但有一件事是异常清醒的——这婚事该喊停。

去洗浴间洗脸,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暗自失笑,这张脸果然是笑了太久么?现在忽然变得悲伤起来,居然这么难看。

温晚往自己脸上泼了凉水,一遍遍警告自己清醒一些。

不过是又遇上了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罢了……可为什么胸口还是会这么疼,原来同样的伤承受两次,第二次非但不会麻木,反而比第一次还要难以承受。

她洗完脸出来,一眼就瞧见贺沉坐在床上等着她。男人幽深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身边的购物袋随意敞开着,身侧放着的是那套蒋赢给她挑的内衣。

他朝她扬了扬眉,漆黑的眼底有明亮的火光:“穿上我看看。”

看样子他很中意这个款式和颜色,只是很小的一个细节,温晚却觉得压抑透了。她没回答,而是径直走到梳妆台擦保养品。

贺沉当她是逛街累了,不在意地走过去,俯身就将她抱了起来。

温晚来不及抗议,身体已经陷入柔软的床垫间,他汹涌的吻从眉心一路游移下来,最后落在了微凉的唇瓣上。她刚刚往脸上掬了许多凉水,彻骨的温度,这时候还残留在唇间。

男人皱了皱眉,伸手摩挲着她同样冰凉的脸颊:“怎么这么冷?”

温晚想推开他,手抵在结实硬朗的胸口上,却被他顺势捉了过去。他将她凉飕飕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声调还是低低沉沉的:“待会儿让厨房熬点姜汤。”

温晚看着他眉眼间的情绪,如果眼下的一切都是伪装的,这个男人的演技也实在太好了。

贺沉看她一直古怪地盯着自己看,恍然大悟一般将人微微扶起一些,居然伸手给她按摩关节:“阿爵说你们逛了很久,累?”

温晚看着屋顶,良久才迫使自己发出声音:“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话她问过的,那时候怎么就信了他那亦真亦假的玩笑话,是因为她第一次品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也开始变得懦弱笨拙了吗?

贺沉并没有留意她的反应,回答的话几乎也是脱口而出:“你是我老婆,不对你好对谁好?”

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下来。

温晚抬手遮住眼睛,手臂上沾染到了浅浅的湿意。贺沉则是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将这种情话顺口拈来,要知道以前他从来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怎么对着温晚……意识到自己对她做的一些事越来越自然时,除了短暂的惊慌之外,并没有抗拒。

以后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妻子,从筹划求婚开始,他就做好了对她负责的准备。

只是贺沉没想到,下一秒,温晚就说了一句让他以为是幻听的话。她说:“我们的婚事,先暂停吧。”

贺沉一怔,音色已经低了八度:“什么意思?”

温晚倏地坐起身,男人一脸的不虞之色,那模样倒像是她不懂事一样。她看他时唇边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我觉得,我们还不够了解对方。”

贺沉眯眼打量着她,忽而勾起唇冷冷笑了一声:“还要怎么了解?你和顾铭琛倒是够了解,最后呢?”

这话说得太尖锐,就和刀子一样直接捅进温晚心底最脆弱那一处。她抿唇看着贺沉,忽然觉得自己当真是完全没了解过眼前的男人。

“婚讯已经对外公布,温晚,这不是玩家家酒。”

他扔下这一句便冷冷离去,门板“嘭”一声被合上,一室清冷,哪还有之前的温存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