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沉冷眼看着一切,也没阻止阿爵,只是侧身往前一步,反而站在了人前正中央。他冷静地望着乌泱泱一屋子人,目光锐利逼人:“想要我交权,就要看看你们有多大本事。拿出证据给我瞧瞧。”
人群里开始有些骚动,低声耳语,愣是没有一人敢站出来主动挑衅。
倒是忠叔身后一个男人跨了出来,他说话气势很足,只是嗓音还是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意:“贺老三你别得意,真以为我们没证据?峰哥走了不把东西留给妻儿,却全都落在你手里,谁都知道你和他不对付。如果这些不够,还有人证。”
接着有人配合地站出来,一个身穿黑色套装的年轻女人安静立于贺沉身后,脸上没有任何妆容,看起来分外憔悴。她眼眶泛红、肤色苍白,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说话时也颤颤巍巍、怯懦无助:“我可以作证。”
“孟小姐是贺老的妻子,她说的话总不可能作假。”
孟云洁胆怯地看着贺沉,语气低低地:“贺沉之前有批货出了问题,为此和贺老起过争执,前阵子他还拍了我的裸照威胁我帮他,他对贺老的行程非常清楚。从我这查出这些事不久贺老就发生意外了,不是他还能有谁?!”
随着孟云洁的话音落下,周围一群人又是义愤填膺地开始起哄:“交权!”
温晚没想到一场葬礼最后会变成这样,之前只觉得贺沉这人阴晴不定很难琢磨,现在看他在贺家的处境居然这么……她也说不上心里究竟什么滋味儿,反正不是那么痛快,看到他处境堪忧,居然有些同情。
不过那男人显然比她的承受力强了太多,众人指责之下,也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架势,居然还嘴角噙着笑,慢慢走近孟云洁。
孟云洁像是真的怕他,往后退开一步:“你,干什么?”
贺沉笑道:“孟小姐虽然只是三流演员,演技却让人叹服,不继续拍片实在太可惜。”
孟云洁脸色煞白,肩膀瑟瑟发抖:“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别想再威胁我,我不怕。”
贺沉点了点头:“是实话,我没说是假的。”
贺沉这话一出口底下便是一阵哗然,大家都没想到他会这么轻巧地承认。温晚也被他那样给惊住了,难道他真不怕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或者这一切本来就是真的?
她再看贺沉的时候,觉得越发陌生了。
“孟小姐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不过,你刚才那番话怎么听都是一己之见,只是推测而已。证据呢?”贺沉笑笑地望着孟云洁,只是眼底没有温度,“如果还没有,别再浪费时间。”
孟云洁紧咬下唇,一双眼狠狠地瞪着贺沉,可是她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贺沉挑眉,作势思忖几秒便是讶然:“倒是孟小姐不顾照片被曝光的危险也要出来说这番话,勇气可嘉。不知道后面,是不是有什么更难启齿的原因?或者,更诱人的利益?”
孟云洁气得直哆嗦,偏偏被贺沉看着连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局势在瞬间似乎又有了转变,可温晚发现还是有那么一群人蛮横地继续揪着那些流言蜚语不松口:“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既然事情发展成这样没有个定论,倒不如把公司交给老二。”
说话的似乎也是贺家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威严地坐在椅子上抬了抬下巴。
贺渊被突然提及,似乎有些意外,怔过之后便是摇头:“二伯,老三比我更了解公司,还是他更合适。”
被他尊称“二伯”那人倏地站起身,走近两人后拍了拍贺渊的肩膀:“早些时候你身体不好才让老三接的手,论辈分论学识你没差哪里。”
二伯说完看了眼贺沉:“老三,要证明自己清白并不难,那就答应我的条件。反正你们是兄弟,谁来管理贺家相信你都没意见,等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再把贺家大权交还你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贺沉脸上,连带着温晚都有些紧张,贺家二伯这话其实有些不太讲理,怎么看都是趁火打劫的意思。
他这话说得又圆又满,言下之意,贺沉要是拒绝交权,那就是有嫌疑心虚的表现。
温晚都替贺沉捏了把冷汗,气氛变得越发焦灼起来。只见贺沉和那人对视片刻,耸了耸肩淡然道:“我觉得,不怎么样。”
所有人俱是一愣,贺沉没再多说,抬手看了眼时间:“时辰差不多了,送父亲上路。”
即使众人依旧愤愤不平,还是没敢耽搁正事,贺霆衍上香之后已经有手下在做准备工作。温晚在人群里梭巡到贺沉的身影,只见他远远看着贺老那张黑白遗像,目光如冰。
像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他皱眉看过来,随即便那么冷冷看着,几秒就收回了视线。
温晚不知道要不要主动和他打招呼,就是再迟钝也清楚感觉到贺家分成了几派,而她现在一直和贺霆衍在一起,乍看之下倒是和贺渊、贺霆衍站在一边。
至于贺沉那副能冷死人的神情,温晚觉得还是别主动触霉头的好。
下葬的时候倒是很顺利,一直没人再闹事,天色灰蒙蒙的覆了一层雾霭,像是要下雨,墓园里的风很大,吹得人浑身都凉飕飕的。
温晚发现整个过程中贺沉都很平静,不和别人交谈,也不多看其他人一眼。倒是这一路贺霆衍都在和贺渊低声交谈,他们走在温晚前方一点,说话又刻意压低了嗓音,她完全听不到两人的谈话内容。
再回去时要走过很长一段台阶,车子停在墓园门口,温晚一个人走着,忽然有人上来搭话。温晚认得他,是贺沉的那个手下,刚才听别人叫他冯爵。
“温医生。”
温晚礼貌颔首,侧身就能看到贺沉走在身后几步开外,忍不住还是问了句:“贺沉没事吧?”
阿爵浅笑:“温医生很关心贺先生。”
温晚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只是礼节性地问候而已。
阿爵皱了皱眉头,忽然停了步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温医生待会儿,能不能邀贺先生一起吃晚餐?”
“……”温晚心想,还真是不情之请。
阿爵这人平时沉默寡言,温晚以为他不善交际,谁知道这人同样善于拿捏别人的心理。就像此刻,他说的每句话都非常有技巧。
“温医生反正要吃饭,不如和先生一起,先生今天情绪很糟。”
“先生之前那样帮你,该请他吃饭答礼。”
这话说的,温晚要是不答应倒显得十恶不赦一样,她只好老实说:“贺先生未必想和我一起……”
温晚想贺沉肯定不会答应,上次在车里被她气成那样,今天一整天也是绷着脸,方才她瞧过去的时候,对方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谁知道话才对那男人说了一半,贺沉就挑起眉,好像兴趣还挺大:“请我吃什么?说说看。”
温晚是抱着被拒绝的心理问的,哪里想过要吃什么,这时候被对方盯着瞧,舌头便有些打结:“吃,斋怎么样?”
阿爵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
贺沉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还是忍耐着,似笑非笑地将手搭在她身后的车窗上,俯身几乎贴上她耳畔:“温医生是想暗示我,像我这种人,应该吃斋念佛求宽恕?”这姿势看似暧昧,可他话里却满是寒意。
温晚哪里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绕,表情空白了一秒,随即想到他今天在灵堂被逼交权那一幕,自己大概又是踩到他痛处了。
贺沉已经绕过她,冷着脸直接上车了。
温晚本来也不想和他一起吃饭,被误解了索性不解释,迈开步子就准备往另一边走。贺霆衍晚上要在贺家留宿一晚,她正好可以回家安心睡一觉,乐得自在。
孰料才走出一小步,这时候车门忽然被打开,那人直接伸手就把她拽了回去。温晚一个没防备就摔进他怀里,手似乎还按到了什么不该按的部位?
她本能地又抓了一下,结果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哑的闷哼。贺沉眼底暗沉一片,低声在她耳边咬牙道:“再摸下试试。”
温晚余光一瞥,顿时被吓了一大跳,手就跟摸到什么不得了的病毒一样满脸嫌恶,原本的怒意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这辈子还没碰过男人那玩意儿呢!第一次居然是……
贺沉本来还有些恼,可看她脸上飞快地浮起两片红云,瞬间就来了兴致,明明都结婚的人了,居然还这么容易脸红,忍不住更想逗逗她:“你确定咱们要去吃斋?不去,开荤?”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其暧昧,音色低低哑哑地,还故意轻咬尾音。温晚被他撩得脸上又是一热,深呼吸一口,挣扎着从他怀里起身,嘴里恨恨骂了一句:“流氓。”
贺沉抱起胳膊冷笑:“到底谁才是流氓?是你摸的我,两下。”
他意有所指地竖起两根手指。
温晚气得呼吸不畅,脸上更是火辣辣地烧得厉害。她倏地起身贴着窗户坐好,“下车”两个字还没喊出口,阿爵已经第一时间把车开了出去。
温晚回想这段时间和贺沉的接触,真是每次都让人无语至极,明明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却什么荒唐事都发生了。
她越发如坐针毡,用力拍了拍前排椅背:“我要下车。”
阿爵就跟没听到一样,目不斜视。倒是贺沉好心答她:“这么生气做什么?被轻薄的是我。”
温晚脸皮子薄,哪里能像他这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被他这么一说脸上又是一阵发红。
贺沉就跟发现什么好玩的事儿似的,凑过来盯着她看:“又不是没见过,反应这么大。你现在下车准备自己走回去?”
温晚咬唇避开他的视线,不自在地憋出一句:“不用你管。”
贺沉懒得理她,闭上眼道:“给你换衣服的时候我都没冲动,只要你自己别扑过来就行,穷操心。”
温晚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最后贺沉选了家私房菜馆,温晚直接被他半揽着下了车。见她还是不情愿,男人终于沉了脸:“怎么跟大姑娘似的,再装就过头了。”
温晚一下子被噎住,一口气堵到胸口出不来。
贺沉嘲弄地望着她:“吃完饭就送你回去,再闹我就摸回来。”
温晚知道这流氓绝对能干出这种事,还是硬着头皮跟他走了进去。老板显然跟贺沉很熟了,马上迎了上来:“三哥。”
贺沉点了点头:“老规矩,看着上吧。”
“好嘞——”那人笑眯眯地,这才好像忽然看到温晚一样,暧昧地眨了眨眼,“三哥换口味了?没见你带过这一款的。”
温晚被他打量着,心里那股火气更旺,直接对那人道:“你什么眼神?我是他医生。”
老板听这话明显愣住了:“三哥哪不舒服?”
温晚笑的特别特别灿烂,轻柔地说:“我是北康医院的。”
北康医院青州人都熟悉,那是当地著名的精神病院,里边住的可全都是……老板惊恐地望了眼贺沉,讪讪地挤出一声笑:“小姐真是爱说笑。”
贺沉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温晚,等她说完才伸手把人扯了过来,手掌覆在她光洁的后颈用力捏了捏:“高兴了?”
温晚被他这么一说反而觉得没意思了,好像自己那点小心思人家完全不介意。
老板将他们带去包间,沏了茶才退出来。
温晚没和顾铭琛以外的男人吃过饭,贺沉还是第一个,而且这么逼仄的空间,里面居然只有她和贺沉两个人!
“阿爵不一起吗?”
“他有事做。”
两人完全没什么共同话题,温晚此刻无比后悔答应阿爵那个提议,而且这时候冷静下来一分析,她顿时觉得阿爵那话有些问题。
说的好像贺沉和她吃饭心情就会好转一样!
温晚一想到这话里的浅层含义,周身都开始不寒而栗。贺沉这种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动真感情的。今天在贺家那一幕几乎牢牢刻在她脑子里,一个人众叛亲离,不可能完全是误会。
贺沉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眼神很奇怪却不知收敛,大喇喇地好像在观察猎物,这让温晚格外紧张,加上之前那怪异的气氛,总觉得和贺沉待在一起很危险。
贺沉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淡淡移开眼,说了句无关紧要的缓和气氛:“这茶味道很好,试试。”
温晚急忙掩饰性地端起茶杯,她刚刚尝了一口,就听到贺沉极其平静地说:“今天葬礼上看到的,不好奇?”
温晚摇了摇头:“好奇你也不会告诉我实话,更何况好奇不是什么好习惯。”
贺沉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又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说:“离婚之后,不如跟我吧。”
温晚喝进去的茶全都喷了出来。
这男人那语气就像在谈论天气,她被呛得狠狠咳了好几声,捂住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是不是,该去我们医院观察一下?”
贺沉被骂了也没生气,解了西服扣子,手臂随意搭在另一边椅背上:“我以前没费心追过什么女人,所以可能唐突了。我对你很感兴趣。”
他说完又笑了笑:“你跟着我不吃亏。”
温晚知道贺沉的意思,不就是说她离过婚,他能看上她已经是她的福气了吗?她想也不想直截了当就给拒绝了:“抱歉,我对你可一点都不感兴趣。”
贺沉有些意外地挑起眉。
贺沉显然也没把这些话当真,温晚拒绝他之后,他连一点点不高兴或者失落都没有,还很客气地和她吃完这顿饭,甚至坚持要将她送回家。
温晚就更加确定,贺沉这样的男人非常危险,或许有时候很容易让人心动,但绝非良人。所以他很擅长把握分寸,正如他说的是“离婚后跟我吧”,这至少为将来留了很大余地。
两人一起走出包厢,阿爵正和老板家的孩子玩拼图,见他们出来马上站起身,那老板也迎了过来:“三哥要走了?”
贺沉没理他,只是看着阿爵皱眉头:“带孩子带出瘾了?”
阿爵脸上没表情,伸手掐了掐那孩子粉嘟嘟的小脸,接着从口袋里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块巧克力。
那孩子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叔叔好棒!”
阿爵难得会笑,揉了揉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却古怪地看了贺沉一眼:“我又不是冷血怪。”
不知道是不是温晚的错觉,阿爵说这话时贺沉的表情很难看。她不知怎么的又想到贺霆衍,也不知道外界传闻的是不是真的——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正好有人进来,温晚没仔细看,擦身而过时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小晚?”
会叫她这个名字的人不多,温晚一看,居然是周尔岚。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脏便狠狠跳了一下,顿时真有种被捉奸的错觉。
周尔岚平时活动不少,可是极少会在外面用餐,再高级的餐厅在她眼里一样卫生堪忧。所以会在这里遇到她,温晚有些意外。
“妈。”她走过去得体地叫人,同周尔岚一起的几位太太之前也全都见过,时不时会一起喝茶打麻将的。温晚礼貌地客套之后,乖巧地站在周尔岚一侧,“您今天怎么会——”
“这位,不介绍下?”周尔岚一直盯着贺沉,显然更关心这个和儿媳一起出现的陌生男人到底是谁。
温晚之前太懂事,在朋友圈里还真是周尔岚的骄傲。人人都说好媳妇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顾家那个媳妇无论学识作风,哪方面都没得挑。
偏偏难得一次她和朋友出来聚餐,结果就撞上温晚和这么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一道吃饭,有点儿驳她面子了,脸色自然也不太好看。
温晚没想太多,直接说了实话:“这位是贺先生,病人家属。”
答案有些意料之外,周尔岚还是蹙眉打量着贺沉,也不知道信是不信。
贺沉在老人面前一贯绅士,微微颔首:“贺某给温医生添了不少麻烦,请她吃饭当是答谢,温医生这段时间没少费心。”
他说着又朝餐厅老板道:“顾太太这单算我的。”
那老板很会看人脸色,马上就迎了过来:“几位里边儿请,雅间环境好,安静。”
周尔岚毕竟这个岁数了,看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这男人不似看起来这般简单温和,而且他看温晚时,眼神不对。他又很有分寸,这时候显然是故意帮着圆场给温晚台阶下。
周尔岚虽然不信温晚会乱来,但要是诱惑太多,再有自制力的人也难免做错事,想到这些,她看贺沉时便多了几分戒备和敌意。
贺沉却依旧是谦谦君子样地笑着:“既然几位还没用餐,贺某就不打搅了,温医生,我顺路送你。”
这是基本礼仪,他一番话说的没有一点落人口实的嫌疑。
周尔岚看贺沉那样心里就更加不痛快了,可是周围还有朋友在,她就是再不高兴也不会把事情摆在现在解决。
温晚暗自松了口气,刚想和周尔岚道别,却听对方说:“铭琛待会儿来接我,你和我一道走。”这话已经是吩咐了,一副不容置喙的口吻。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温晚身上,尤其是周尔岚,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似乎只要她说“不”就会当场发作一样。
温晚自然也没法拒绝,如果这时候非要和贺沉一起走才叫令人生疑,又想到周尔岚的身体状况,还是点头答应了:“好。”
阿爵等车开出一段路,这才回头看了眼后座的男人,贺沉一直微微侧着脸看窗外的风景,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还真说不好心情如何。
“那个顾老太太,挺厉害。”
对于阿爵的没话找话,贺沉只是凉凉看了他一眼。
阿爵继续开着车,专注地直视前方:“一副秋后算账的样子,温医生回去之后大概不好过。离婚的事也——”
贺沉直接打断他:“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八卦?别人离不离婚,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阿爵故作讶然:“难道不是替你操心?”
贺沉冷笑:“自作聪明。”
阿爵从后视镜看他一眼,不说话了。
车厢又陷入死寂,偶尔有对面的车灯扫过后座,阿爵总能看到那张覆了寒霜的冷淡面容沉如死水,却没想到才一会儿,后座就冷冷传来一句:“她刚才拒绝我了。”
这话阿爵听懂了,这个“拒绝”显然不是说顺路送她回家的事儿。他惊异地回过头:“温医生看不上你?”
贺沉眉心狠狠跳了跳,忍了忍才道:“我当时也冲动了,仔细想想,她不适合。以后她的事儿别插手。”
阿爵没说话,只是看了眼此刻贺沉脸上的表情。
贺沉在男女这事儿上态度挺随意,一个女人在他的认知里是绝对不会见第二次的,所以最初看出来他对温晚有兴趣,阿爵也只当他又碰上一个对胃口的女人罢了。
只是现在……怎么觉得他挺郁闷?
温晚性子淡,即使对着一群老太太也能镇定自如。席间气氛倒是很好,除了周尔岚不怎么说话之外,另外几位还在为之前麻将桌上的输赢争论不休,一屋子五个人还真没冷场过。
直到顾铭琛出现,他推门进来,看到温晚时明显愣了愣,周尔岚指着旁边的位置:“过来,傻站着干吗?”
那天在警队外闹得有些僵,温晚也有好几天没见顾铭琛了,这次他的气色似乎比上次还要不好,下巴上留着浅浅的胡茬,以前这男人非常注意这种小细节的。
顾铭琛往温晚旁边一坐,倒是没再看她,只是侧脸看了看周尔岚:“手气不好?”
顾云山去世以后,老太太最大的消遣就是打麻将,输赢全在脸上,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时候老太太的脸有点臭,顾铭琛只当她下午输了钱不高兴。
周尔岚看了眼温晚,最后还是忍着什么都没提:“这几天忙得都看不见影儿了。”
顾铭琛笑:“你也说我忙了,都在公司。”
他说这话时意外地看了温晚一眼,接着还把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这姿势看起来暧昧,落在外人眼里显得小夫妻俩感情非常好。
果然刘太太就笑眯眯地搭腔了:“这都多久没见着铭琛了,每次都是小晚陪着你妈。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晚才是亲闺女。”
顾铭琛这两年笑容很少,平时敷衍人也只是浅浅勾起唇,今晚却好像心情很好,对谁说话都客气极了:“小晚本来就是我妈半个女儿,不然我妈怎么疼她不疼我呢?你看我进来这么大会儿,都不问问我吃了没。”
周尔岚被他气笑了,嗔怪地推了他一把:“就知道贫嘴,没时间陪我可得好好陪小晚。”
她没好再继续说下去,点到即止,又怕被旁边几个看出点什么嚼舌头,只好叹了口气:“你这几位阿姨,全都抱孙子了,就我这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温晚有些尴尬,周尔岚这两年没少提孩子的事儿,时不时就旁敲侧击一下,偏偏她和顾铭琛最后闹成这样,离婚的话要是说出口,还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顾铭琛看到她走神,眼神微微一黯,搭在椅背上的手轻轻收拢就将她揽进了怀里:“孩子多烦,我和小晚两个人挺好。”
温晚知道他是在敷衍周尔岚,还是对这亲密的举动不习惯,正好抬头便撞进他一双黢黑深沉的眸子。他沉沉望着她,居然有些情深。
“哎哟,还是小年轻好,看这俩恩爱的。”有人忍不住附和出声,其实前段时间顾铭琛和吴迪的新闻闹得上了头条人尽皆知,只是现在的人思维奇怪,总觉得男人出轨是小事,要是刚才贺沉和她露出点什么端倪,恐怕情况又得两说了。
温晚从头到尾都没吭声,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想再让谎言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说起来,我有个侄女也老大不小了,就是太挑剔。现在条件好的男人简直就跟稀有动物似的,呃,小晚——”
温晚听到有人点名叫自己,抬头看到是陈太太。她家是做服装生意的,规模不大,但眼光非常高,连交友圈子都格外挑剔。
温晚疑惑地望着她,只听对方又笑道:“刚才和你一起吃饭那个,就是病人家属那个,我看他不错,气质也好,你跟他熟吗?帮忙介绍介绍?”
温晚的脑子先是懵了一下,随即僵在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给贺沉做媒?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顾铭琛已经开口了。他微微低下头,横在她肩膀上的胳膊却结实有力,像是要将她捏碎一样:“病人家属?哪一位?”
顾铭琛开车先将周尔岚送回家,周尔岚这一路就发觉两人间气氛不对,这时候得了空悄悄把人拽到一旁:“毕竟是你不对在先,我看的出来小晚不是那种会乱来的人。你要对她不好,她才会想别人。”
顾铭琛伸手捻了捻眉心:“我知道,你早点休息。”
周尔岚不放心地又看了他一眼:“铭琛,妈很喜欢小晚。”
顾铭琛的动作僵住,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一样。他当然知道周尔岚有多喜欢温晚,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周尔岚几乎是按心目中最完美的儿媳妇形象来培养温晚的。
他掀了掀眼帘,最后居然没勇气再看母亲一眼,只是安慰道:“我知道了,外面凉,你快点进去。”
顾铭琛上车之后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温晚思前想后,试探道:“是不是妈发现了什么?不如我们早点告诉她吧,瞒得越紧将来她知道就——”
“温晚。”顾铭琛忽然打断她,眼神复杂难辨。
温晚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绷得很紧,骨节处都隐隐泛白,她忽然有些紧张,手指也不自觉蜷缩起来。
顾铭琛沉沉吁了口气,再开口居然是:“明天去办手续之前,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温医生有些奇怪,平时很少晃神的人,今天却格外地心不在焉,小护士和她说话要重复几次才有反应。
连一向沉默的贺霆衍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少年说话时还是那副冷淡的口吻,话里却有不易察觉的关怀:“黑眼圈快掉地上了。”
温晚一愣,失神地抬手摸了摸眼眶。贺霆衍将她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忍不住揶揄道:“昨晚,不会是和我三叔一起吧?”
这孩子极少会有情绪大动的时候,除了面对贺沉会暴躁易怒,平时对谁都冷冰冰的。温晚想到昨天和贺沉一同从墓园离开,估计这又让他不痛快了,也不想解释,垂眸继续做笔记:“你二叔已经向院方提了出院申请,手续很快就能办下来。”
贺霆衍皱了皱眉头,盯着她不吭声。
温晚合住病例,把钢笔放在白大褂口袋里,走至病床前才笑了笑:“怎么了,要回家了不开心?”
贺霆衍还是不说话,只是目光已经回到手中的书本上。
温晚叹了口气,俯身摸了摸他发顶那个柔软的旋。这孩子有时候真是别扭的厉害,明明一直嚷嚷着要回家,现在有机会出院了,却又露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连她都有些搞不懂了。
“如果你不介意,以后也可以打电话给我,咱们说了做朋友。”她忍不住还是说了这一句,大概是因为贺霆衍太让她心疼。
贺霆衍这才重新看着她:“我以为,你在骗我。”
温晚无奈笑出声:“孩子,戒备心太强可不是件好事情。”
贺霆衍瞪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暴躁地将她的手挥开一些。温晚到现在也还是有些不习惯这孩子的喜怒无常,转身想走,忽然又记起了什么。她从口袋里拿了一样东西,神秘兮兮地握在手心里:“把手伸出来。”
贺霆衍不耐烦地望着她。
“怎么,怕我?”温晚眯了眯眼,故意挑衅道,“要是怕就算了,这么大孩子了,没想到胆儿这么小——”
贺霆衍就是再别扭,也还是有这个年纪孩子身上的好胜心在。他气鼓鼓地摊开手,昂着下巴瞪温晚:“我不是孩子!”
温晚被他这副样子逗得好笑,手里的东西已经轻轻放在他掌心:“给你。”
贺霆衍看清掌心里的东西,顿时双眼瞪圆。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特意问了你二叔,他说你小时候很爱吃这个,还好我找到了。”
那是贺霆衍小时候才有的一种糖果,包装并没有多精美,可是味道很独特。最重要的是那个味道,总让他记起父亲。
贺峰每次回来,一定会给他带很大一包这种糖果,他哭的时候也总拿这种糖哄他。可是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再没有人关心他哭不哭,这种糖也越来越少,在市面上几乎买不到了。
贺霆衍再看温晚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动容,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哑声道:“你为什么,对我……好?”
人在脆弱的时候,一点点温暖都会被肆意放大,所以贺霆衍此刻感受到的绝对不是一颗糖果带来的触动。温晚当然知道他的心理,往他床边一坐,心里忽然有些酸涩:“即使失去了亲人,你也要积极乐观地活着,相信你爸爸更愿意看到开心的你。有些东西,不该是你这个年纪去承受的。”
贺霆衍深深看着她,唇角动了动,开口却是:“我会想你。”
温晚被他突兀的话说的一怔,接着下一秒,忽然被揽进一个有力的怀抱中。他的肩膀很单薄,衣服上是浓浓的消毒水味,颈间的肌肤也有些冰凉,贴上去非常不舒服。
温晚的手僵在半空,这才迟疑着伸出手,故作轻松地拍他肩膀:“想我就打电话啊,我不是给过你号码?”
贺霆衍也不回答她,只是抱着她的手很有力,温晚试了几次都没能挣开。
不知隔了多久,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即使是很小的一点声响也惊扰了两个人。温晚回头就看到了一脸淡漠的贺沉,他就那么站在门口冷冷看着两个人,眼底有些东西翻涌着,却无法读懂。
两人一起去了办公室,温晚每次单独面对贺沉都似乎有一肚子话想说,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就像昨晚之后,她觉得自己该对贺沉说点什么,可是在脑海中组织了很久,也依旧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言语。
还是贺沉先开口的:“霆衍出院的几率有多大?”
温晚看了他一眼,那男人手里挟着烟,灰白的烟圈有些微微模糊了他的面容,可还是能清晰地捕捉到他一双深沉的眸子,满是算计和城府。
贺霆衍之前究竟是不是被他故意送进这里的,温晚到现在心里大概有了答案。只是贺家的事看起来太复杂,根本不是她能搀和得起的,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个贺渊……
她不想引火烧身,只能尽力帮贺霆衍,能力范围之外的,就不是她该考虑的。
“贺渊已经提了出院申请,我只根据事实做出病情陈述,最后还要尊重孩子的意思。”她刚说了几句就忍不住皱眉,“别在我这抽烟。”
贺沉挑眉望着她,嘴角溢出一点笑:“顾铭琛不抽?”
温晚深吸一口气,从抽屉最底层拿了个崭新的玻璃烟灰缸放在他面前。贺沉嘴角的笑意加深,将剩下的大半截烟直接捻灭在一尘不染的烟灰缸里:“原来,他还没来过你办公室。”
温晚每次都被这人看尽窘状,也无心和他计较:“霆衍的病情本来就不严重,平时多找心理医生聊聊。”
贺沉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微微垂着眼。
温晚想了想还是说:“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贺沉抬眼看她,笑了笑:“看起来,的确是。”
温晚都不知道要怎么和这人沟通了,干脆不继续这个话题。她忽然记起昨晚陈太太的委托,本来压根就不用问的,像贺沉这种人,介绍谁给他都有种推人进火坑的感觉。
可昨晚不知道周尔岚是不是故意试探她和贺沉,竟然也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句:“反正只是举手之劳,你帮忙问问,最好帮忙约出来见一见。你开口的,那位贺先生一定答应,他不是想要感谢你吗?”
温晚被几个老太太盯着,加上顾铭琛在边上抱着胳膊看好戏,最后只好答应了。
可是这时候对着这男人,她哪里开得了口?
贺沉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走神,微微倾身过去:“想什么?”
温晚回过神来,发现两人贴得太近,急忙往后靠近椅背,低声咳嗽道:“那个,你有空吗?”
贺沉不明所以地望着她,温晚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她觉得自己要是把话说出口,真的会被对方给掐死。
“有求于我?”贺沉一眼就看出来了,虽然他认识温晚的时间不算长,但对这人的性子已经摸清了八九分。
温晚看了他好久,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白痴念头:“没事。”
她刚才那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但贺沉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盯着她腕间的手表看。温晚留意到他的眼神,狐疑地将手臂交换了个位置,腕表就被巧妙地挡在了袖子里面。
这只表对她意义不同。
贺沉收回视线,说:“我先走了。”
温晚松了口气,谁知道走到门口的男人,忽然又折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