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天,狭路相逢

骄阳似火,热辣辣地烘烤着整个青州市。今天的医院与往日相比似乎更加忙碌,像是来了重要病人。几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匆匆穿过长廊,表情凝重,只有年轻小护士忙里偷闲地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温晚走过去的时候恍惚听到一句:“好可怜,这么小就得了这种病。”

无心八卦,她脚下步子没停,手却情不自禁又探进了白大褂口袋里,然后掏出手机。

轻触手机屏幕,界面还停留在刚刚收到的彩信上——照片拍得很清楚,女人雪白的脊背和男人麦色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娇俏的脸紧紧贴着沉睡男人的胸口,一双描画精致的漂亮眼眸挑衅地对准镜头。

她看了一会儿,伸手点删除。

这种照片早在她预料之中,或许有了太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悲伤的情绪就像旷日良久的皮球一点点漏气,最后完全萎缩殆尽。

如果非要找一点情绪出来,大概只剩下无奈。

照片里的男人是她的丈夫,而此刻温晚并没有多少伤心的感觉。

顾铭琛和温晚长期分居,当然,并不仅仅是因为简单的外遇问题,想到这,她停在靠墙的位置斟酌着给对方发短信:晚上回来,我们谈谈。

大概想到对方未必会照做,又一字一字地删了,重新输入:离婚协议我准备好了,你回来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等信息发出去,温晚这才暗暗吁了口气,握着手机的掌心已经沁出一层细汗,白色机身也被攥得微微发热。

不远处有护士朝她招手,温晚却浑然未觉,直到对方细步跑到跟前,焦急地小口喘着气:“温医生,主任找你呢——”

温晚愣了下。

小护士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这才压低声线说:“今天来的病人不简单,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温晚微怔,急忙把手机塞进口袋里,那一瞬间恍惚感觉到手机震了一下。来不及细看短信的内容,她敛了情绪,挺直脊背道:“走吧。”

主任办公室里聚集了不少人,温晚推门进去的时候闻到一股刺鼻的烟草味,职业的关系让她有些轻微洁癖,不由皱了皱眉头:“主任?”

孟行良听到声音,从办公桌前望过来,眉目间马上蕴了笑,朝她温和地招招手:“来了,快坐。”

温晚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周围,房间里还有四个男人,其中年级稍长一些的穿了一身老式唐装,其他几人俱是黑色西服装扮。几个人看向她的眼神都肃穆冷冽,带着一股挑剔的审视意味。

温晚隐约猜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主任示意她坐下,又指了指一旁穿唐装的男人介绍道:“这是贺老,这是我们精神科最好的主治医生温晚。”

贺老身上带了男人特有的硬气和深沉,闻言也只是对她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回孟主任身上。如果温晚没看错,他看自己那一眼似乎有些不满意?

严肃的气氛让温晚有些紧张,接着听到贺老的声音如同本人一样刻板地传过来:“孟主任说温医生是权威,那么霆衍就交给温医生,希望温医生多费心,也拿出本事让我瞧瞧。”

不知是不是温晚多心,总觉得这话里有警告的意思。

她再看过去的时候,贺老只是端了茶慢慢地品,目光似乎一刻也没落在她身上。温晚无端就对这人生出几分厌恶,这种被威胁的感觉,任谁都觉得不舒服。

她转头,话是对着孟行良说的:“主任放心,这是我的工作,一定尽力做好。”

“不是尽力,而是全力以赴。”

贺老将茶杯随意地搁放在面前,拄着拐杖冷冷看她一眼:“霆衍是我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今年十六,年纪尚轻,受了点刺激才变成今日的模样。想来老孟这么器重你,一定有他的原因——”

他故意顿了顿,将尾音咬得很重:“温医生一定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温晚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思绪像是回到了四年前,心境几乎与那时一模一样,也有那么个人面目狰狞地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她心里愤懑,却始终没有表现出来,直到出了主任办公室,这才缓缓闭了闭眼。

贺家她自然是听说过的,在青州真是谁都惹不起,贺家长子贺峰一年前车祸去世,同行的妻子亦是杳无音讯失了踪,只剩这贺霆衍小小年纪承欢膝下。现在还得了这种恼人的病,老人着急上火是一定的。

看来的确是接了个棘手活,想来她刚到这医院不久,孟主任没道理说她是这方面的专家,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要是出了事,牺牲她一个也无妨。

人情世故温晚全都懂,所以揣测明白主任的意思她也没有多愤怒,要是早几年估计还会有找人理论的冲动,现在她已经不这么想了,除非真的不想干了。

朝前走了几步才想起刚刚收到了短信,她匆忙拿出一看,果然内容很符合顾铭琛的风格,只一个字:好。

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屑多给,看来这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她。

温晚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收好,拿着主任给的病例回了办公室。女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工作和尊严不能丢,眼下还是先把贺家的事解决好再说。

贺霆衍年纪小,今年也才刚上高中,面相看起来更是白白净净很单纯。温晚进去的时候他正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飘窗上,一直偏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整个检查过程中他始终没什么偏激举动,情况似乎也不严重,只是沉默得厉害。

这些情况都在温晚预料之外,之前看贺老那副兴师动众的样子,以为这孩子已经病入膏肓,现在看来似乎只是有些自闭而已,至于就送进精神科吗?

温晚还在纳闷,病房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

来人约是三十出头,面目轮廓深邃冷漠,一双眼凉凉看过来,像是要摄人心魄一般。

温晚与他四目相对,心脏无端就狠狠收缩一下,那双眼有些熟悉,再仔细想时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大概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有双沉敛深刻的黝黑眸子。

温晚没怎么在意,贺霆衍的反应却吓了所有人一大跳。他忽然尖叫起来,喉间发出浑浊而粗犷的声音,像是在发怒。

温晚疑惑地看向来人,男人脸色微微铁青,倒是一直沉稳地走过来,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地板上,发出平缓而冷静的频率。

贺霆衍看着他,像是有些戒备又像是有些胆怯,侧身避在温晚身后。

任温晚再糊涂也看出了不对劲,贺霆衍不喜欢这个男人,或者说只有这个男人能刺激他的反应。

“你们出去。”男人的声线低沉,双手插兜静静立在病床前。

他的眼神没有敌意,可是贺霆衍真的很怕他,一直畏畏缩缩地不敢吭声,死死拽着温晚的白大褂不松手。

温晚迟疑两秒:“先生,孩子很怕你。”

男人这才看她一眼,嘴角勾起淡笑:“我是他叔叔,你说他怕我?”

温晚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接话,男人又说:“我平时对他或许严厉了些,孩子正是顽皮叛逆的时候。”

男人迈开一步,修长的手指已经轻轻覆上了贺霆衍柔顺的发顶:“霆衍。”

贺霆衍忽然就不动了,站在那里安静极了,温晚心里的疑虑更甚,男人嘴角漾开温柔的笑,白净的手指在乌黑发丝里轻轻拂动:“要好好听医生的话,想早点出去,自然要看好病,不会乱说话才可以,知道吗?”

温晚站在一边观察着孩子的反应,贺霆衍的眼里明明还有恐惧和畏缩,却还是强忍着乖顺地点头。

男人满意地笑了笑,转身想走,忽然又想到什么顿住脚步,侧身看向温晚。

“温?”他看了眼温晚胸前的名牌,似乎对她的姓氏颇有不满。

温晚对这个男人从始至终就没好感,同样冷着脸:“温晚。”

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候反而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来。

温晚被他看得不自在,男人自觉失态,这才微微笑道:“小孩子爱幻想,有时候说的话当不得真,父亲就是被孩子脑子里乱七八糟臆想的东西给吓到,现在夜夜睡不好。还请你多费心,早点令他康复。”

他说话时眼神也是淡漠的,即使面上带了笑,但那寒意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

这是个城府极深的男人,温晚看人的感觉不会错。

下班前接到萧潇的电话,温晚正好一肚子苦水。

两人约了吃日本料理,温晚到的时候萧潇已经点好菜坐在包间里冲她笑,连声音都显得脆生生的:“看你那脸色,难怪顾铭琛要在外面养小的,你平时出门都不照镜子?”

闺蜜的毒舌,温晚早就习惯了,也不和她计较。顾铭琛的事早就在外面传开了,她那一圈朋友没少在背后嘲笑她,坐好之后才闷声答了一句:“你明知道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不是这么简单。”

萧潇和温晚认识十几年,对她和顾铭琛的事再清楚不过,知道这是她心里最深的疮疤,拨开滑落肩侧的长卷发,拿着筷子夹三文鱼:“那时候你就不该嫁!现在好了,明明还是原装货,却无端背了个弃妇的名声,以后再想嫁好都难。”

温晚又何尝不知道,每每说起顾铭琛胸口就难受得厉害,每个人年轻时总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证明她曾经有多傻,而顾铭琛于温晚而言就是那样的存在。

“离婚的事想好了?”

温晚的心思显然没在这上面,半晌才回神:“什么?”

萧潇白她一眼,以为她又在装傻:“这次可千万别犹豫,你为他付出那么多,那混蛋真以为外面那些小三小四小五的有多好,到时候有他哭的。”

温晚觉得好笑,顾铭琛又不爱她,离婚对他而言是种解脱才对。

看她一直不做明确表态,萧潇皱了皱眉头,大抵还在替她不值,左右思量之后又一脸严肃地提醒她:“顾家欠你的,到时候可别忘了讨回来,老太太心疼你,一定不会偏帮他。”

温晚不想说这些。她和顾铭琛离婚的事牵扯太多,首先老太太那关能不能过还是未知数。

头疼得厉害,她捻了捻眉心,忍不住转移话题:“说说贺家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萧潇是做媒体的,早两年更是娱乐周刊的当红记者,说白了就是资深狗仔一枚,对青州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解得几乎事无巨细。

听了温晚的话,她动作微微顿住:“怎么忽然问起贺家?”

温晚只浅浅看她一眼,斟酌该如何开口,无奈萧潇是鬼灵精,眼珠一转就凑过来逼问:“是不是贺家谁出事,去你们科了?”

豪门世家最不缺的就是丑闻,温晚抿唇不答,笑着摇头。

萧潇也不介意,一双大眼迸射出明亮而八卦的火焰,点着下巴笑眯眯地说:“让我猜猜,莫非是贺霆衍?”

温晚不由吃了一惊,像是在看神婆,她怎么猜的这样准?又不忘警告道:“不许拿来当素材,孩子还小。”

萧潇讽刺地笑了笑,兴致缺缺地坐回原位:“贺霆衍都被扒烂了,还有什么可写的。”

温晚以前不看杂志八卦,听萧萧这么说依旧一头雾水。

萧潇怒其不争且嫌弃地看她一眼:“所以说千万别小看我们搞娱乐八卦的,我们那些报道,很多都比新闻联播里报的要更真实。”

温晚低头吃东西,等她美化完八卦产业才慢悠悠地看过去:“为什么会那么说?贺霆衍还那么小,得这种病很可怜。”

萧潇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干脆放下筷子:“这么说吧,贺霆衍的身世可不简单,人人都说他是贺家长子贺峰的儿子,可是我们了解的,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温晚愣住,萧潇又压低声音道:“贺沉知道吗?贺家老三,听说孩子是他的。”

温晚脑子里莫名印出下午才刚刚见过的那双眼,蹙了蹙眉,迟疑着问:“可是这和他的病有什么关系?”

萧潇有些为难,大抵接下来的话连媒体也未曾公开过。

“贺霆衍曾经说过,贺峰的死与自己三叔有关。贺沉那样的男人哪会允许他到处中伤自己,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比不上名利重要吧。”

温晚想起下午孩子对贺沉的惧怕,又记起他警告孩子的那番言辞,脑子里甚至蹦出了更可怕的联想——莫非其实贺霆衍根本没得病,只是因为知道了贺沉一些见不得人的内幕?

若孩子真是贺沉的,那贺沉也太……禽兽不如了。

饭后萧潇约温晚去夜店,她借口还有工作没做完拒绝了。

萧潇坐在红色跑车里一脸鄙夷:“马上就要恢复单身了,得在那混蛋再婚前早点把个人问题解决了,这是面子问题。”

温晚对这事一点兴趣也没有,面子哪是这样挣回来的?

“我可不觉得在那认识的人能托付终身。”

“至少能让你荷尔蒙分泌正常化。”萧潇说话向来口无遮拦,暧昧地冲她眨眼睛,“二十八的人了,真的不需要找个男人证明下你的女性魅力?”

温晚脸上一热,极力镇定道:“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萧潇一脸“你骗鬼”的表情,发动车子前又转头认真地看她一眼:“小晚。”

萧潇很少这么喊她,每次都是要说特煽情的话才这样。温晚看着路灯下她明艳艳的脸庞,忽然生出几分恍惚。上次萧潇这么喊她的时候,还是当年决定和顾铭琛结婚前一晚……

时光最是不经用,两年就这么一晃而过了。

“决定了就千万别心软,你和顾铭琛之间,不仅隔了心还隔了——”萧潇难得敛了神色,微微叹口气,“这话我两年前说过,现在还是这句话,你们之间大概真是一段孽缘,早点断了对彼此都是个解脱。”

萧潇这番话,像是最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剖开了温晚和顾铭琛之间那一段血淋淋的不堪往事。

温晚常常也在想,她和顾铭琛是最不适合结合的两个人,可命运偏偏最爱捉弄人——

萧潇的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一阵寒意扑面袭来,温晚情不自禁把手伸进口袋,刚好触到嗡嗡震动的手机。

电话是婆婆打来的,没有多余的话,只让她马上回家。

温晚和顾铭琛婚后一直独住,偶尔节假日两人也会貌合神离地出现在顾家陪老人吃饭。婆婆年纪大了,对她又信任有加,到现在都没发现问题,今天电话里那副严肃的口吻瞬时让温晚心脏狠狠跳了跳。

管家给她开的门,压低嗓音通风报信:“老太太今天收到一条彩信——”

不用说温晚也知道彩信内容是什么了,看来顾铭琛这次找的女人智商实在不怎么样,挑衅她且不说,连老太太这边也一并招惹了。

她瞥了眼客厅的方向,管家摇头,用嘴型示意:“在卧室呢。”

温晚皱了皱眉头:“铭琛知道吗?”

“已经打过电话,估计一会儿就到。”

温晚只好认命地先上楼,事情已经发生了,倒不如实话实说,反正离婚的事迟早也要让老太太知道。

周尔岚半倚在床上,怀里是一本摊开的陈旧相册,温晚走进去的时候她没抬头,反而低声叹了口气。

温晚走近才发现她在看的是父母年轻时四人的合影,心里不由一阵酸涩,语调也变得瓮声瓮气起来:“妈——”

周尔岚将相册合住,小心收好,抬眼看向她,开口却是问了别的:“你来青州,几年了?”

温晚没有多想,脱口回答:“十二年了。”

“在我顾家也十二年了。”周尔岚感叹一句,暗笑着摇头,“我一心要替你爸妈好好待你,现在看来,反倒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温晚一怔,她没想到老太太率先想到的是这个,老人很是重情义,这时候知道顾铭琛出轨,心里恐怕内疚极了。

温晚沉默地在她身旁坐下,良久才说:“我和铭琛合不来,问题不在他,我自己也有错。”

周尔岚眼底涌起一阵怅然,唇角微微蠕动:“我的儿子我清楚,别帮他说话。小时候就成天欺负你,只当是孩子脾性。现在这样,叫做没良心。”

温晚听到院中有车声越来越近,知道是顾铭琛回来了。

她握紧婆婆不住颤抖的手指,小声安慰:“铭琛没有那么糟,只是不能爱我,他那时也对我好,只是你们不知道。”

周尔岚皱着眉,挥了挥手:“你就是软性子好欺负,凡事有我,先出去。”

温晚劝不过,只好先从婆婆房间出来,楼梯口堪堪撞上了回家的顾铭琛。

男人一边松着领带一边讲电话,黑润双眸只略略瞟她一眼,皱了皱眉,动作一刻也没停:“就按我说的做。”

像没看到她一样,顾铭琛结束通话准备直接进卧室。温晚开口喊他,语调极为平静:“妈在房间等你。”

顾铭琛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眼神却是落在老太太卧室门板上。

温晚知道他不屑和自己说话,直接拿着托盘下楼,刚到厨房门口就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巨响,怕是房间里的哪件古董又遭了殃。老太太脾气不好,早先收到那条彩信就打了电话让人回来,偏偏顾铭琛一直不露面,想必此刻的火气怕是一时半会儿歇不了。

时钟应景地敲了十一下,窗外更深露重,初秋的夜晚雾气很浓,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院中景色。

温晚站在窗前发了会儿呆,将厨房的东西收拾好,下人都一早就被打发去休息,这时候听到了也只当听不到,整栋宅子只剩楼上偶尔爆出的争吵声。

顾铭琛是出了名的孝子,说是争吵其实也不尽然,只是老太太在教训摔东西而已。

“闹成这样,你也不怕气死我!”

“说话,到底怎么想的,马上和那女的断了——”

老太太中气十足,只是话到后面音量越来越小,想来顾铭琛有的是办法哄老太太开心。

温晚热了杯牛奶,靠在橱柜上始终没上楼,不久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温晚收紧手指,慢慢地转过身去。

倏地撞进顾铭琛一双猩红的眼。

他鲜少在她面前有情绪大动的时候,这会儿却像是要吃人,眸底盛满了讽刺意味:“就这么想离?”

这之前,顾铭琛其实已经有一年多没和温晚说过话了,他们的婚姻存在严重的冷暴力。所以在他开口的瞬间,温晚恍惚了一下。

还没想明白这男人话里的意思,迎面就砸过来一样东西。

顾铭琛将报纸摔到她脸上,男人盛怒之下的力道不一般,温晚脸侧被掴得火辣辣地疼,面上却一点激动的情绪都没有。

她平静地将手里的玻璃杯放回身后,这才俯身将报纸捡了起来。

内容和白天收到的彩信差不多,只是照片被打了马赛克看不清男主角的脸,温晚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照片中的女主角是个挺红的女明星。

难为她又仔细看了一遍,比下午看那条彩信还要认真。

“觉得是我做的?抱歉,我还没那么闲。”温晚被冤枉了也没恼,冷静替自己争辩。

顾铭琛嗤地笑出声,一把将她按在流理台上:“你少跟我玩花样。”

他一把夺过报纸,将页面完全摊开甩到她眼前:“不是你做的?除了你还有谁敢和我作对?这种东西,就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没人敢登。”

联想萧潇的职业,顾铭琛会误解也不奇怪。

温晚坦然地望着满脸怒气的男人,她和顾铭琛认识十二年了,十六岁来的顾家,从见顾铭琛开始,这人就很少主动搭理人。

顾铭琛不喜欢她,好像是从见她第一眼就注定的。

他总说她是乡下来的野丫头,又土又笨又没有教养,尽管十二年来她早就蜕变成了最聪慧的模样,可是在顾铭琛眼里,她好像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野丫头,而且心计颇深。

温晚也学他笑了笑,居人之下,气势上却一点儿也不输人:“你的品位倒是越来越差,手段这么低级的你都要。”

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顾铭琛也是被气晕了头,冷静下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只是他还是气不过,大概对温晚冷言冷语习惯了,俯下身,音调像是带了冰碴:“顾家养了只白眼狼,可惜我妈到现在也没看清你的真面目。想离婚?我成全你。”

他说得简单干脆,动作却粗暴极了,话音刚落就狠狠将她甩开。温晚的脊背再次重重磕在身后冰凉的台面上,肩胛的地方更是撞上了不锈钢水管。

顾铭琛看也不看她一眼,伸手整理了下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襟:“别忘了你欠我什么,现在开始连本带利都给我乖乖还回来。”

他说到后面,语气居然轻快起来:“当初是你自己同意的婚事,现在说离婚也是你,我顾铭琛的婚事可没这么不值钱。”

顾铭琛身形高大,一八八的大高个逆光而站,一大片阴影将温晚覆盖住。

温晚觉得冷,那股寒意一直蔓延至心底:“什么意思?”

顾铭琛这才慢慢地转过身,唇边露出薄凉的笑意:“你从我这拿走了什么,你很清楚。离婚之后,你觉得老太太还会管你?”

温晚抿紧嘴唇,果然顾铭琛的笑容比刚才还要恶劣:“其实想想离婚也很有趣,我倒要看看像你这种一心只想往上爬的女人,少了顾家这个靠山能混成什么样。”

顾铭琛狠狠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太复杂温晚看不懂,只是后背撞到的地方似乎更疼了。

她是知道顾铭琛恨她的,只是没想到他能恨得这么扭曲。

晚上周尔岚是说什么也不放人了,非要两人在老宅住一晚,住下来的意思很清楚,下人老早就连床都铺好了。

温晚站在大床前,看着床上的大红被褥发愣,那还是结婚的时候老太太让人准备的,周尔岚对她真心不差。

可惜,这上好的苏绣一次也没用过。

温晚为难地看了眼周尔岚:“妈,我——”

“什么都别说,我知道委屈你了。”周尔岚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这次是铭琛不对,我说过他了。男人都这样,再怎么玩,家还是会回的。”

温晚看着覆住自己手背的那只手,苍老的纹路很明显,条条沟壑是岁月刻下的痕迹。这是个母亲,一个非常宠爱儿子的老人,她不该对此寄予太深的希望。

没有哪个母亲会轻易承认儿子在婚姻里的过失,也没有哪个婆婆真能对儿媳视如己出。

她一时僵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再者也在斟酌该如何开口提离婚的事儿,奇怪的是顾铭琛居然也什么都没说。

周尔岚看两人都沉默着,顿时心花怒放,转身就准备走,还朝儿子使眼色:“早点休息。”

温晚狠狠看了眼顾铭琛,偏偏顾铭琛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竟然还解了衬衫扣子打算去洗澡。

温晚翻了个白眼,脱口就喊:“妈。”

周尔岚疑惑地转过头,刚好温晚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温晚十分感谢打电话来的人,心里甚至盘算着要请对方大餐一顿才是,可是手机拿出来一看,却是个陌生号码。

她只好避开周尔岚的视线连忙接了起来,那声音也是陌生的:“温医生,能麻烦你来一趟医院吗?”

温晚皱了皱眉头,对方大约想到突兀,又低声报了姓名:“霆衍的叔叔,贺沉。”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那人又擅作主张替她做了决定:“我派车来接你,地址。”

温晚真的很讨厌他的语气和做派,可是这时候答应贺沉显然是更理智的决定,咬了咬牙低声答应:“我自己过来。”

匆匆挂了电话,再抬头时周尔岚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这会儿还要去哪?小晚啊,不是妈说你,夫妻俩忙一个没事儿,要是两人各比各的忙,那这个家就早晚得出问题。”

温晚知道周尔岚这是在嫌她不识抬举了,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医院里有急事。”

周尔岚冷着脸没说话,毕竟是骨子里倨傲惯了的人。

温晚拿包的手都渗出了细汗,周尔岚平时待她不错,只是有时候还是太强势。

没想到替她解围的却是顾铭琛,他直接拿了外套裹住温晚纤瘦的身子,一手已经自然地搭在她肩膀上:“妈,这是小晚的理想,我们该支持才是。我去送她。”

这副好老公的样子还是安慰了周尔岚,看两人气氛没那么僵了,她也不好端着,脸上带了点笑,似真似假地对温晚道:“还是铭琛体贴你。”

温晚心里冷笑,另一手已经搭上了顾铭琛腰侧,接着狠狠拧了一下,面上还是懂事儿地回着:“那我们先走了。”

温晚还在糊涂顾铭琛为什么要帮自己,刚出了老宅,那男人就冷冷地甩开了胳膊,他拿了手机直接打电话,似乎是问对方在哪儿。

温晚离得还有些近,一下就听到对方那甜腻腻似乎要溢出水的温柔女声。

原来是佳人有约。

她也不吃味儿,直接朝另一头走过去,这个点儿估计不太好拦车,可是也没指着顾铭琛会送她。走了两步才记起身上的外套,上面还带着记忆里有些模糊的烟草味儿,她大步折回去:“外套。”

顾铭琛倒是伸手接了,却是顺手又扔到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看着安静躺在垃圾箱里的手工西服,温晚额角的青筋忍不住狠狠跳了两下,那男人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下次你碰过的,可以直接扔了,我肯定不会要。”

这个男人——

温晚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能扭曲成这样,应该到她们医院深度咨询下才对!

顾铭琛的车绝尘而去的时候,温晚还站在路边缩着肩膀等出租。此刻她忽然有点儿后悔,要是让贺沉派车来接说不定还能搬回一局,至少在顾铭琛面前不至于太失面子。

可这幼稚的念头也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已,顾铭琛不在乎她,她也不爱那个男人,何必做这么无聊的举动。

到医院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好像很严重,病房门口堵了不少人,出出进进的小护士也个个面容肃穆。温晚大步走过去,都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一脸焦虑的小护士急忙迎了上来:“温医生,你总算来了!”

“怎么了?”

“贺霆衍出了点问题,从刚才开始就浑身抽搐发汗,孟主任已经亲自检查过了,现在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不过医生说他是——”

温晚刚刚走到病房门口,倏地和贺沉撞了个正着。

那男人个子非常高,立在她跟前如一座山般充满了压迫感,乌黑的瞳仁明亮却带着几分刻意隐忍的寒意。

温晚皱起眉头,转身问忽然噤声的护士:“是什么?”

那小护士弱弱地回了句:“中毒。”说着在贺沉面前头也没敢抬一下。

也难怪小护士会是这种反应。白天听了萧潇那番话,再加上贺霆衍对面前这男人的态度,任谁都觉得事情与他撇不开干系。

贺沉只淡淡看了眼瑟缩的小护士,随即眼神便转到了温晚身上:“刚才霆衍情绪很不好,现在已经睡了。”

温晚在这人脸上竟然还真看出了几分关切,一边在心底暗暗感叹对方演技好,一边礼貌颔首:“我去看看。”

其实说来也怪,没人正式介绍过这男人就是贺沉,可是温晚几乎立刻就将这人和那名字对了号,那双眼睛看人时似乎也沉甸甸地,有些可怕。

两人擦身而过时温晚莫名地有些紧张,贺沉给她的感觉很不好,明明面上的确是温和绅士的样子,可总觉得这人的眼神不太良善。

“对了——”

贺沉忽然出声,吓了温晚一大跳,她戒备地望过去,两人几乎呼吸相闻。

那男人微微扯起唇角,眉眼间却全无笑意:“霆衍的药刚才不小心撒了,麻烦温医生重新配一瓶。”

温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贺沉便客气地笑了笑:“孟主任说他是食物中毒,不知道是不是这孩子误食了东西,你知道他最近情绪不好,我自当要小心一些,什么东西都亲自过问。”

他说着拿出一个小塑料包晃了晃,里面正是几粒白色小药丸,看温晚脸色不好看,这才又说:“我拿去化验不是怀疑温医生,只是担心有些人别有用心换了药。”

他说这话时始终带着无懈可击的安抚意味,可是温晚还是听得一阵胸闷。别有用心,或许这人正是他呢?拿走这药也不过是销赃毁灭证据罢了!

温晚这才意识到自己接了怎样棘手的一份工作,难怪孟行良第一时间就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她。

贺沉把东西随手递给了身后的黑衣男子,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倒是利落精准,顺手接过就直接放进了贴身口袋里。

温晚闭了闭眼,这才勉强挤出一点笑来:“贺先生真是用心良苦。”

贺沉不知道是真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还是装糊涂,居然还一本正经地答:“我是他叔叔,应该的。”

温晚是真看不出这男人的真面目,索性也不好奇了:“我进去看看。”

“有劳。”

两人寒暄完,温晚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贺沉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身后的男人察言观色,一直没多嘴。

孟行良还在病房里没走,正低声和贺老说着什么,贺老爷子坐在扶手椅里眉心深锁,拄着拐杖的手却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温晚检查了下孩子的情况,他脸色还有些发白,睡着时也一脸不安稳的模样。

“这次辛苦你了。”贺老爷子站起身,看样子是打算要走,临行前又对孟行良道,“这事不要声张,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孟行良暗暗叫苦,医院人多嘴杂,哪是他一个人管得了的。

贺老一走,病房里的气压似乎才恢复正常,孟行良抹了抹额头的细汗,转身不悦地瞪着温晚:“怎么来这么晚?”

温晚知道这是孟行良在拿她出气,忍耐着回了句:“不好拦车。”

“不知道你这顾太太怎么当的,连个车都没有。”孟行良处事圆滑,极少会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大约还是因为贺家这糟心事儿上火呢。

温晚也不触霉头了,站在一边儿没接话。

两人才刚沉默下来,外面就叽叽喳喳地传来一阵喧闹声。有护士跑进来直奔孟行良,如临大敌般道:“来了不少记者,已经快拦不住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孟行良想到刚才贺老爷子的脸色,浑身一怔:“谁放他们进来的?”

随即想到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又是一阵头疼,他左右看了看,抬手指向温晚:“去看看,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

温晚也不善和记者打交道,刚出去就被已经突破阻拦拥堵到病房门口的记者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有人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顾家少奶奶:“顾太太!”

闪光灯刺得她眼花,接着就是尖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迎头砸过来。

“您看到昨天顾先生和吴迪小姐的合照了吗?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听说您和顾先生已经在协议离婚,您能从顾家得到多少家产方便透露吗?”

……

温晚抬手挡了挡镜头,平静地等记者们说完才开口:“对不起,这里是医院,请不要大声喧哗。”

记者们面面相觑,随即露出几分鄙夷神色。

温晚也懂,现在在这群人眼里,她不过就是个被抛弃的下堂妻而已,没有了顾家的光环,她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果然记者们对她的新闻很快就没兴趣了,又开始追问贺霆衍中毒的真相,对她的态度也恶劣多了。

“有人爆料是贺家三少所为,不知道你们查到了什么没有?”

“之前有传贺三少为了贺家家产害死长子贺峰,现在还想害死最得宠的贺小少爷,不知道贺小少爷这次发病是不是也拜他所赐?”

……

温晚被他们堵得严严实实,那群人问她话的同时一直想突破重围往病房挤,力道大极了。

她本来就瘦,身子很单薄,却使尽了浑身解数挡在门口不动摇分毫,虽然姿态狼狈,说的话却一点儿也不失态:“看来爆料的人很厉害,根本没发生的事,他居然能未卜先知。不知道各位有没有让他帮忙算算,你们捏造事实毁谤他人,明天会不会收到法院传票?”

记者们被反将一军,有点郁闷,站在那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温晚继续道:“如果真有什么中毒事件,警方自然会第一时间出现,警方都没证实的东西,各位可千万别乱写。说话要负责,写的东西可更要负责。”

有人低低“切”了一声,开始有记者陆陆续续散开了。还有不甘心地继续追问,都被温晚一一搪塞过去。

温晚知道有些人不会这么随随便便就放弃如此刺激的八卦,其实她从未和记者打过交道,刚才有一瞬间腿肚子直打颤,说完之后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是否得体合适。

总算把所有记者都打发走了,温晚感觉后背都布满了冷汗。

她轻轻吁了口气,透过陆陆续续走远的人流,忽然看到了站在走廊拐角处的贺沉。

那男人嘴里叼着烟,透过灰白的烟圈看不太清楚他此刻的眼神。温晚只模糊地看到他嘴角动了动,似乎对身后的人说了句什么。

温晚没想到这人这么低级,看到她被人围堵成那样也不伸出援手,就这样还好意思说他关心贺霆衍。

谁信?

对他的厌恶程度又深了几分,温晚忍了又忍,还是对他竖了竖中指。

贺沉居然笑了,转身就那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再回病房的时候贺霆衍已经醒了,脸色比刚才还要差,坐在病床上一直盯着她看。被一个半大孩子这么专注地看,多少还是会让人不自在,温晚揉了揉眉心,过去坐在他床边。

那孩子还在盯着她。

“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我会对你全权负责。”温晚认真地看着他,发自内心地微笑,“有我在,别怕。”

贺霆衍看了她一会,透明的眼底有缓缓的水波流动,温晚以为他会说什么时,他忽然翻身就躺下了,把瘦削的脊背对着她。

这孩子不爱说话,温晚也不强求,她坐了好一会儿,眼神无意间瞥到了床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圆弧形的透明玻璃缸。

里面养的不是鱼,反而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水母。

这种漂亮非常的生物,却带了剧毒——

温晚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情不自禁地探了出去,还没碰到那玻璃缸,忽然就被横空伸出的胳膊给牢牢攫住了。

十六岁的少年,力气却大得惊人。

他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温晚,淡色的唇间缓缓吐出两个字:“别碰。”

温晚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自闭的孩子很难像正常人那样沟通,可是她还是耐心地、循循善诱道:“霆衍,这东西很危险。”

那孩子不说话,只是执著地抓着她的手。

温晚沉默几秒,点了点头:“好,我不碰。”

贺霆衍这才松开手,目光安静地落在水母身上。

温晚不知道这孩子的眼神为什么忽然变了,变得……温柔?残虐?

明明是矛盾的两种情绪,她却偏偏都在这寡言的少年眼中一一捕捉到。温晚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回办公室:“晚上我一直在,有事按呼叫钮。”

那孩子没动,温晚也不指望他有回应,走出一步,忽然听到他极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阿爵跟在贺沉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医院大楼。天空中闪烁着几点繁星,临近入冬,气温非常低。

阿爵快步走到车前,拿出外套递给贺沉。

贺沉自然地穿上,打开车门时犹豫了一下:“查查这个女医生。”

阿爵点头,顿了顿便问:“对她感兴趣?”

两人曾经是出生入死的关系,也只有他才能这么和贺沉说话,贺沉转身看了看他,忍不住笑着拍他肩膀:“我就是再不挑,也不找有夫之妇。”

阿爵面无表情,可是眉毛微微挑起,那是怀疑的意思。

吴迪跪在地毯上,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的丝质睡衣太单薄,她一直在微微地发抖,目光胆怯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却大气儿也不敢出。

顾铭琛始终没说话,长腿交叠坐在沙发里,低垂着眉眼看手里的文件。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翻页的细微响动,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变成了漫长的煎熬。

她终于受不住,主动趴伏过去,软绵绵地偎在男人腿上:“顾先生,我知错了。”这声音也软得像棉花糖一样,顾铭琛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吴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马上涌起一阵无辜的情绪,小声解释:“我没想到手机会丢,更没想到照片会被登出来——”

她话音刚落,顾铭琛倏地合上了文件夹。

“啪”一声响让吴迪陡然闭了嘴,她惴惴不安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喉咙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给狠狠扼住,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顾铭琛看了她一眼,缓缓伸出手。

吴迪吓得缩了缩脖子,他却只是将她还压在腿上的半截身子轻巧地掀开。

吴迪顿时手足无措,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男人颀长的身形稳稳立于面前,洒下一大片阴影,接着听到他冷淡的声音:“我交代你的事没办成,反而给我惹了不小的麻烦,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她那些小伎俩终究是骗不了顾铭琛的,吴迪吓得哆嗦,双手紧紧捏着睡衣裙摆,仰起头时晶莹的泪珠顺着小巧的脸庞一路往下滑:“我以后会听话,再也不逾矩了。”

顾铭琛这才慢慢俯身,盯着她看了几秒,说:“认清自己的身份,别玩小动作,我再看到让人不愉快的新闻,你知道后果?”

吴迪一个劲儿点头,唇角微微蠕动着:“我、我知道。”

顾铭琛拍了拍她濡湿的脸蛋儿,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还有,别再招她。”

看着男人冷峻的面容,吴迪心脏狠狠一缩。她是知道顾铭琛和温晚之间的纠葛的,如果不是因为太了解,深知两人难以跨过那道坎,她也不会有那个胆子主动招惹温晚。

看她发呆,顾铭琛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吴迪连忙一个劲儿点头:“是。”

顾铭琛坐在沙发里抽烟,直到整根烟燃尽才吩咐她起身,吴迪双腿跪的发麻,起身时踉跄了好几下。他就那么冷冷看着,也不伸手去扶。

吴迪撑着沙发扶手小心翼翼地坐在另一旁,男人的五官早就被光线模糊了,一时无法分辨他此刻眼中的真实情绪。

吴迪到嘴边的话还是乖乖咽了回去。

她其实很想问问顾铭琛,是不是已经把纪颜给忘了。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开始护着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