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钟,学校里的小孩子蜂拥而出。时欢站在?翘首以待的家?长中间,目光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女生?总是?有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喜欢的人的特殊能力,哪怕喜欢的人是?……缩小版的。
穿着整洁校服的小男孩两手握着书包带,跟随其他孩子一起涌出教学楼,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不过微微颦起的额头和四下巡顾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时欢一连道了好几声“借过”挤到他身边,拉住他的小胳膊:“我在?这里!”
看到她如约出现,他显然松了口气。
时欢提了提手上?沉甸甸的布袋子:“我下午去了书店给你?买书哦。等下带你?去麦当劳,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小周箨握着书包带,仰头向她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时欢被他乖巧漂亮的模样逗得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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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欢端着餐盘找到靠窗的座位时,小男孩正坐在?高?脚凳上?,两条还不够长的小腿荡在?空中一晃一晃,低头捧着她才给他买的书在?读。夕阳碎金在?他乌黑发顶染上?柔和光晕。
她把托盘端过去,小周箨将书合上?收到一旁,乖巧地摘下了口罩。
“喏,原味麦旋风。”
时欢把勺子插在?那杯洒了奥利奥碎的冰淇淋上?,向他推过去。
这可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麦当劳甜品。
小周箨捧过来,试探地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弯起眼睛乖巧地向她笑:“好吃。”
时欢得意,又替他撕开汉堡的包装纸和番茄酱袋子,看着他坐在?对面大快朵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像很喜欢吃辣和凉。昨天的麻婆豆腐他一个人吃了一大半,今天的冷饮也很快见了底。
所以后来他不和她一起吃这些,是?因为胃真的很不好了吧。
“小箨。”时欢叫他。
小男孩抬起头来。
“你?经常一个人在?家?吗?一个人的时候都有东西吃吗?”
他的眼睫闪了闪,低下头去。
也许他不想说?。时欢觉得心疼不已,伸手替他擦去嘴角的沙拉酱,捏了捏他的脸,也不再追问。
半晌,他忽然开口:“她现在?不太常回来,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在?家?。她带回家?什么就吃什么。”
“那每次她回来,带的东西够不够?”
他不肯吭声了。
“我在?这里的时候,尽量每天都囤吃的给你?。如果我走?了,有条件的话,你?要学会自己做点简单的东西吃,不要饿肚子或者糊弄自己。”时欢软声劝道,“饿的次数多了会身体不好。将来遇到爱你?的人,她会因为你?身体不好而很伤心的。”
小周箨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她的眼睛变得有些湿漉漉的。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片刻,然后他重重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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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周箨仍然没有作业可做。时欢拉着他去厨房教了他主?要的厨具使用方法,又教了一些食材常见的简单家?常菜,把做法写?在?纸上?给了他。
洗过澡后,他坐在?卧室里摆弄她买给他的那些书。
“怎么不看看这些?”时欢努力推销那些自己精挑细选过的物?理科普读物?,“我以为你?会需要这些呢。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小周箨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我以为只有教科书是?我的,那些是?你?买给自己的。”
“当然是?你?的!”
他慢吞吞地挪过来:“这些是?什么书?”
咦?她买的都是?很基础的书,原来这时候他还一点都不知道物?理吗?
“是?讲物?理的。物?理是?很有意思的一门学科,要不要试试看?”时欢翻开书的扉页,向他展示上?面深蓝的宇宙图景,“我们平时在?夜空里看到的星星,其实是?这样的。我们也是?这样的宇宙里很小很小的部分。”
小周箨从床上?爬下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时欢跟在?他身后,看到了窗外的浩瀚星河。
二十年?前的首都,夜空中的星辰还没有被污染后的空气云层所遮蔽。夜幕像是?深蓝柔软的绒布,缀着无数璀璨流珠,渺远、广阔而不可触及。
每每望向这样的夜空,人都会生?出渺小须臾之感?。
周箨在?窗前的地上?坐下,安静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时欢轻声道:“在?未来,有的物?理学家?认为,物?理系统同时存在?于所有可能状态,也有科学家?认为宇宙并不是?只有一个,而是?有许多平行?宇宙。”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乌黑如墨的眼睛一瞬不瞬。
“所以,也许在?某个渺远的平行?宇宙,会有一个你?,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被一群真心喜欢你?的人围绕,很开心很幸福。”
周箨问:“那你?呢?”
“我呀?”时欢想了想,指了指浩瀚的星河,“也许我就是?其中某个平行?宇宙的人,误入了这里,见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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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倬云在?接下来两天的时间里也并没有露面。时欢逐渐发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之前不清楚周箨和母亲之间矛盾,现在?却对此有了如此直观的感?受。她只会在?家?里留下大量的钱,然而以她和童年?时期周箨的处境来看,那些钱毫无用处。
即便是?这样,她也不肯轻易放弃,在?首都纠缠了八年?,才下定决心离开。
在?这八年?的时间里,童年?时代的周箨不仅要像见不得光的害虫一样东躲西藏、饱受非议和白?眼,还要忍饥挨饿,甚至没法正常上?学。可她根本不在?乎,也没有给予过他一丝一毫的温暖。
时欢忽然理解了周箨长大后面对她时的心情。
不和解也并不是?绝情,他已经是?很温柔和坚强的人了。
而每每想到这一点,她就想尽自己所能对周箨更好一点。时欢慢慢发现,在?这期间,小周箨也变得同她亲密了起来。
他会牵着她的手去上?学,放学时在?人群里寻找她的身影,站在?板凳上?在?她烧饭时替她打下手,饭后两个人一起读书时靠在?她身边。
他变得不再像最初那样冷淡警惕,吃到喜欢的东西,或者感?受到她对他的好时,会微微笑着看她,一双眼睛里写?满纯真和期盼。
如果他从一出生?开始就做她的邻居该多好呢?她的爸爸妈妈会对他好,她也会拖着他的手带他和其他小朋友一样玩,让他的童年?不会被不幸填满。
即便他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她,两个人是?青梅竹马,时欢还是?觉得不够。
连这样也要觉得相见恨晚,她太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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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捱到周六,周箨一早就醒了过来,乖乖等到身旁的大姐姐也睡醒,才起身去洗漱换衣服。
他们约定好,今天要一起去科学博物?馆。
她捏了捏他的脸,对他说?“早安”,然后去厨房替他热牛奶和煎鸡蛋。
平底锅的滋滋声即便是?隔着一个客厅都听得到,让这个本来就很令人期待的清晨变得更加温馨了一些。
他拉好外套拉链,急切地跑去厨房想要给她看,然而却在?踏进客厅的刹那意识到了不对劲。
厨房倏地没有了任何声音。整座房子里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他捏紧衣角,走?进了厨房。
灶台上?的火熄灭了,那个女孩子的身影不知所踪,只留下了锅里还有些余温的煎鸡蛋。
周箨搬来板凳,站上?去把锅端下来,发现那是?两个被煎成了粗糙的心形的鸡蛋。
大约,在?她自己也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这无意中成为了她的告别?。
小男孩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煎锅出神。
第一次在?教室里看见她的时候,她说?自己是?受周倬云所托来接他回家?的,表情和话都毫无可信度,被他戳穿后,才讷讷地说?自己是?从未来来的。
这么多年?来,他有很多次和危险擦肩而过,而这是?个那些人永远不会想到的理由。
以至于,听上?去都有些像真的。
周箨无法判断这话的真实性,但是?觉得她看着好面善,唇边的笑意让他觉得很亲近,眼睛里也是?让人很舒服的神色。
他那时已经心灰意冷,一面忍不住幻想如果她是?真的老天派来帮助自己的该有多好,一面又无所顾忌地想着,就赌一次好了,她如果真的想害他,正好他也不是?很想活下去了。
他已经看不到一丝希望和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然而后来他发现,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似乎才是?真相。
她出现得毫无理由,她对他的好也毫无理由,可是?这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而且并不是?他的梦。
唯一的解释是?,她真的是?从别?的世界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又在?期限结束后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她不见了,可是?她买来给他的东西都还在?,她做给他的早餐还留在?桌上?。
小男孩伸手抓起煎锅里的鸡蛋塞进口中,眼睛湿漉漉的。
他有了再咬牙坚持下去的理由。
是?她说?的那片浩瀚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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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欢是?哭着从梦中醒过来的。她眼睁睁地看着梦中的自己身体变得透明,发不出一丝声音,而后那个换好衣服的小男孩闯进了厨房。
他没有看到她,她曾许诺的、男孩心心念念的科学博物?馆去不成了,她连最后的话也没来得及说?。
她大哭着醒来,睡在?身旁的青年?也被她的哭声惊醒,半撑起身子倾过来,把她揽在?怀里哄,替她擦眼泪。
“做噩梦了?别?怕,是?梦,我在?这里。”
时欢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的脸。和小时候好不一样,褪去了稚嫩和迷茫,棱角分明、清俊而带有成熟的意味。周箨的眼镜放在?床头柜上?,此时此刻近在?咫尺的眼睛仍有小时候那双漂亮乌黑眼睛的影子,只不过略微有些疲惫,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
周箨替她擦干眼泪,俯身吻了吻她。
时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不是?噩梦,她见到了童年?时代的他,那么可爱懂事,一举一动都让她心软得一塌糊涂,而她终于有机会对那样的他好。
可也不能说?是?美梦,这样的结尾太仓促太残忍。
她揽过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埋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平复心绪。
不论是?梦,还是?另一个平行?宇宙,她都在?尽可能地对能够触及得到的他好,这样也是?一种安慰。
“周箨。”
“嗯。”
“我爱你?。”
他低低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后背:“嗯。我也爱你?。”
时欢手脚并用地攀在?他身上?,而他也任由她的动作,躺了回去,把两个人的被子盖好。
“明天周末,我们去一次科学博物?馆吧。”
“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番外结束了。
是一篇写到我自己也哽咽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