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京租住的公寓在首都二环上一处年代有些久远的小区。
时欢窝在窗边的懒人沙发里,脑袋靠在玻璃窗上,看着楼下放了学的小孩子互相追逐尖叫。
这座小区虽然已经建成近二十年,几座高层都露出了些许灰蒙蒙的土色,但?难得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理位置上保留了宽敞的院子和浓荫。
顾之京住的地方不是很大,肉眼可见房子里堆了许多东西,一大部分是书和杂志,还有各处搜罗来的提升温馨感的小东西,很有她不拘小节的行事风格,但?是非常整洁,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像一个温馨的小窝。
“阿京邀请我在她这里住一晚,所以今天晚上我就不回去啦。”
“好。”电话那头的周箨似乎有片刻莫名的沉默,而后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一早。她去上班,我也?回学校,晚上我们还是一起回家。”
“好。”
“明早的话我可能没办法醒来后当面告诉你啦。所以……”时欢压低声音,“我爱你。”
周箨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挂断电话后,顾之京在房间门外喊:“我可以进来了吗?”
时欢连忙艰难地从懒人沙发里爬起来,跑过去给她开门。
“嗳,你来这里陪我,你家周老师不会介意吧?”
顾之京抱着两罐冰柠檬茶和薯片零食坐在时欢旁边,挤眉弄眼地逗她。
“当然不会。”时欢不客气地动手撕薯片包装,“他很少会对我有意见。”
顾之京露出姨母般欣慰的笑容:“我读高中时就说他很喜欢你。如果你肯早一点相信我的判断,你们至少会提早在一起十年。”
“才不会。我那么乖,不会和他早恋的。不过……”时欢好奇地凑近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是周箨后来和她说从很小就喜欢她,她仔细回想,自己才慢慢发觉的。然而顾之京和阮嘉言都早就窥破了一切,难道还有什么她遗落了的线索吗?
“眼神啊。我们文字工作者都很细腻敏感的。”
顾之京撕开?柠檬茶吸管的塑料纸:“他来的那天你在拍电影,他就坐在门外的长椅上,虽然手上捧着一本书,但?其实一直都在看你。你有没有注意过他的眼神?其实有很多次,你在人群中做事情,他都在一边看着你,眼神超级温柔。”
时欢有些惊诧。
完全没有注意到呢……看来下次也要突然回头去看看他才行。
“早恋有什么不好?”顾之京戳她,“什么时候遇到合适的人就什么时候享受恋爱,不是很好吗?”
时欢打趣:“难道从小就有好多人追的阿京二十五岁才遇到合适的人吗?”
空气一时间陷入寂静。
“笑笑,我分手了。”
“分手的时候我和他都很冷静,不是那种很不愉快的分手啦。”
顾之京察觉到时欢有些无措,连忙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解释,以免她手忙脚乱地来安慰自己:“其实我也?早就有心理准备,我和他很难走到结婚那一步,而他也?不太可能不结婚。所以一开?始决定恋爱也只是觉得他很好,和他在一起很开?心,我没有想太远,只是想享受当下。”
顾之京恋爱的时候时欢是知道的。对方家世背景非常煊赫,在首都这样随便抓几个路人都可能有名校高材生或者商界政界重?要人物的地方,顾之京说出来后,时欢都有些不敢相信。
是在工作的时候认识的,丰泰集团年轻的总裁,父亲则是丰泰的董事长。
听上去简直就像两个人读高中时一起看的言情小说桥段。然而现实并不是言情小说,没有同样家世背景做支撑的女孩子很难在世俗里和男主角走到最后。
“呜,阿京。”时欢扔掉薯片,凑过去抱住顾之京,将脸靠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别难过,你很好很好。还有我很爱你。”
顾之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她的后背:“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周箨那么喜欢你了,你刚才也?是在这么安慰他么?”
时欢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在门外听到了自己对周箨悄悄说的那一句“我爱你”。
时欢佯装愤怒地锤了一下顾之京。
“我很认真的。”顾之京伸出双臂回抱住了她,“你好像有种?魔力,总是让人觉得很幸福,觉得生活里一切苦难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看着你就好开?心。”
“也?许是因为我运气很好,家人很开?明,认识的朋友也?都很好,对我也?很好。”
“不对。”顾之京捏了捏她的脸,“因果关系搞反了。因为你很可爱,所以大家才都忍不住喜欢你、靠近你,对你好的。”
“话说回来,其实我们分手有几个月了,我对他已经放下了。”顾之京说,“但?是最近,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他好像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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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认识的时候,其实是在追查同一件事情。”
夜色悄然降临。顾之京站起身来,将厚重?的布艺窗帘拉拢,按开?房间里的落地灯,温馨的昏黄灯光将她的身影映照得格外漂亮。
“很抱歉,笑笑,我还不能向你透露这件事,但?我觉得这件事也?许和他的失踪有关。现在我有一个机会去追查,但?开?始之前,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她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把钥匙。
“想拜托你的这件事是,如果你有连续一个月的时间没有收到我的消息,你就来这间公寓,把我的所有东西都打包丢掉,纸质文?件、电脑、硬盘全部销毁。”
时欢目瞪口呆。
“等、等等,阿京,你是要去做有危险的事吗?”
顾之京弯起眼睛笑了笑:“应该没什么危险。我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时欢伸手接了那把钥匙,还是有些不安:“那除了你提到的这些,还有别的我可以替你做的事么?”
顾之京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其他的啦,这些就已经很麻烦你了。笑笑,你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人,除了你,我无法完全信任其他任何人,你可不可以替我保密?”
时欢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我答应你。”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上前去抱住顾之京:“无论怎样,你都要保护好你自己。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和我提。”
像所有好不容易凑在一起的闺蜜一样,当天晚上顾之京拉着她聊了很久,从读书时的人和事到这些年来的遭遇,重?中之重?还是围绕着时欢恋爱的八卦。
“这么多年来我也?算是见证者了,”顾之京躺在时欢身侧,用手指卷着她的头发玩,“你们两个都没有过别的人,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喜欢的人一直是那一个,最后如愿以偿。‘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真浪漫。”顾之京真心实意地感叹,声音有些朦胧和湿润,“将来你们结婚时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时欢仰头看着她卧室摇摇晃晃的风铃,伸手拍了她一下:“当然要告诉你啊。”
直到接近凌晨三点,两个人才七扭八歪地挤在一张床上睡着。
第二天一早时欢是被顾之京粗暴地晃醒的。
读书时在学校无数少年心中所向披靡的美少女眼下一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往自己身上套衣服,一边哀嚎:“快八点钟了,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
时欢一下子清醒过来,打着哈欠强迫自己爬起来,和顾之京一起慌乱地穿衣服,在冰箱前分享了最后一片面包片,然后赶回首大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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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五个小时的睡眠最终还是在强撑着完成一整天的工作后造成了反噬。
周箨在厨房里煮粥的时候,时欢一反常态地不想帮忙,而是懒懒散散地从背后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后背打哈欠打个不停。
男生的声线有些清冷:“昨晚没有睡好么?”
“是啊,”时欢一张口就又打了一个哈欠,“阿京拉着我聊到凌晨。”
他抿了抿唇:“聊了什么?”
时欢忽然想起顾之京的嘱托,有些不敢提及她分手的事情。其实时欢本可以坦荡地说“因为顾之京才分手,心情不好想找人排解”,可是周箨聪明通透,从小到大只是看到时欢的神色就知道她有没有说真话,这让时欢很心虚。
而避重就轻地说“聊了和他之间的感情”又很奇怪。时欢和周箨在一起这么久,顾之京早就知道,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有什么必要要突然约去她家住一晚专门聊这个呢?
时欢不想对周箨说谎,短时间内很难想到滴水不漏的回答,只好含糊答道:“唔……感情上的事。”
周箨垂下眼睑,等了许久,也?只有这一句苍白的解释。
他原本不想往深处想,然而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心中愈演愈烈的占有欲最终还是化作灼烧理智的冲动。他关掉灶台的火,将勺子丢到一边,拉过身后女孩的手臂将她抵在墙上,开?始吻她。
周箨从没有这么粗暴地吻过她。
舌尖撬开她的唇齿,划过她的上颚,缠住她的舌吮吸,几乎完全不给?她换气的机会,一手按在她的后脑,一手揽着她的腰,整个人的身体都强势地压了上来。
直到时欢忍受不住,用手稍稍推他的胸膛,他才肯放开她,低下头来看她的眼睛,看她绯红的脸和湿润的唇。而他自己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眼底一片迷乱,沉沉呼吸与她的交织在一起。
时欢的神色有些迷离,抬眼看着眼里一片凌乱的周箨:“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她被他握着腰提起来,坐在了灶台上。他一抬头,又吻住了她。
这一次他终于温柔了一些,给?了她换气的机会,两手握在她腰间,稍稍用力,将她禁锢在原处,抬头虔诚地阖眼吻她。时欢的身体变得有些酥软,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随着他的吻回应。
此时此刻的他好像格外脆弱,一如这个缠绵悱恻的吻。
一吻结束,她软软地趴在他颈间努力喘气。周箨捧起她的脸,与她对视。他的喉结滚了滚,微微舔了舔唇,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渴望。
时欢在内心缴械投降,默许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他将她从灶台上打横抱下来,径直走向卧室。
厚重?的窗帘被拉了起来,借以给这白日的荒唐一层掩蔽。她被放在床的中央,看他关了门,站在床沿,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去解自己的第一枚衣扣。
他俯下身来再次吻她的时候,时欢捧住了他的脸。
“你有什么顾虑,可不可以和我说说?”她吻着他,任由他的一切动作,“我们是恋人啊。你想要什么,只要和我说,我都会给?你。”
周箨的眼中似乎有暗色的浪潮翻涌,半晌,却仍不作声。
被丢到一边的家居服口袋里,手机响起了嗡嗡声,时欢努力支撑起来身体,看也?没有看,直接调成了静音,丢到了一旁,重?新回到了他怀中。
然而紧接着,眼前男生俯下身做的事却令时欢大吃一惊。
认识二十年来,始终是那么清冷自傲、干净挺拔的一个人,在她心尖上像云山苍松一样的人,居然肯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心跳快得要冲破胸腔,下意识地觉得这对他太过屈辱,而他也?从来没有要求她为他做过相同的事,连忙伸手去推拒他,却毫不起作用。反倒是自己,理智被俘获,手也?变得软绵绵的,被他抓过来握在了手中,十指相扣。
他眼中翻涌的浪潮好像化作了实质,将她卷入其中,随波逐流,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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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欢晕乎乎地扯了被子,钻进了周箨的怀中。
身上还有些汗,可是她实在没有力气去洗澡了,睡眠缺少、一天的劳累和方才精神的极度兴奋,让她的头有些痛。时欢有些无赖地贴在才洗过澡的男生身上,感受他的身体随着呼吸而起伏。
周箨伸手将她揽得更紧,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后背。女生鬓边的碎发全都汗湿,贴在额角,看着一定很不舒服。他伸手替她擦掉了汗水。
两个人互相依偎片刻,他试探着开?口:“要不要去回一下消息?”
“不要。”
时欢答得干脆,带着耍赖的意味。
他的内心更加复杂,吻了吻怀中的女孩子,垂下眼睑,最终还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们这样……真的好么?”
只不过是下班偶尔不回消息而已啊!时欢腹诽,要不要用这种?仿佛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的口吻来问?
“我们怎么了?”
周箨没有回答。
时欢实在是累极了,也?没有追问,窝在他怀里阖上眼睛。
几乎就要沉沉睡去时,她感觉到他吻了吻她的发顶,而后轻声问:“笑笑,如果你和他结婚了,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引用自木心的《从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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