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吗?”
厨房里,时欢站在周箨身旁,捧着碗打开电饭煲帮忙盛饭。察觉到周箨结束那通电话后异常沉默,似乎有?些情绪不高?,她试探着开口同他?说话,打破沉寂。
他?正把烧好的菜装进盘子,闻言抬眼看了看她,轻轻应了一声:“嗯。”
很?少听到周箨会?说累,她甚至有?些揣摩不出他?是不是在哄她。
“因为研究经费还是没有?进展吗?”
她只?是模糊地知道一点。周箨的项目申请原本审批得很?顺利,但经费却迟迟拿不到。理论物理学?研究对计算的要求很?高?,计算机和服务器的购买、维护还有?电费都是不小的数目。周箨也没有?那么多的积蓄可?以全?部垫付。所以如?果无法及时拿到经费,就很?难展开项目。
他?拒绝了美国提出的优厚待遇,突破了很?多阻碍才回到华国,然而却被一群蝇营狗苟之辈所压制,只?能一天天地向后拖延项目进度,虚度时间。
周箨低着头,乌黑眼眸中极快地流过一丝深沉的颜色。
“嗯。”
“气?死了。”时欢瞬间被激怒,“那帮腐朽的管理层不知道在搞什么,这样浪费你的时间。他?们是不是觉得你年轻,故意为难你?气?死了。如?果我说话有?用就好了,我要冲进研究所把他?们劈头盖脸都大?骂一通,让他?们支持你的研究。”
女?生挥舞着盛米饭的木勺义愤填膺。即便束手无策只?能说些幼稚的话解气?,他?却仍然觉得很?安慰,看着她时唇角忍不住带了些笑意。
“没关系。”
他?忽然开口,让正怒火中烧的时欢有?些轻微的错愕。
她下意识地这样为他?不平,就让那些算计和威胁本身看上去不再那么面目狰狞了。上天给了他?很?多挫折,但只?要她在身边,好像就没关系。他?就不会?觉得生活暗淡无光,漫长?难捱,好像无论如?何也能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告诉自己,还可?以坚持下去,去解决一切麻烦。
但周箨无论如?何不会?将这样的话说出口。
“我再想想办法,暂时不急。下周我要去瑞典参加一场会?议。”
“下周?”时欢跟在他?身后走?向餐桌,“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打算下周回天城呢,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本来还想邀请你一起去的。”
周箨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平静地将勺子和筷子分给她:“这一次恐怕来不及和你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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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欢抱着保温盒踏进屋子,而后转身轻轻关上房门。
周箨家里还是静悄悄的,像以前一样没有?什么人气?。而以前总是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地板和家具现在也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已经记不清周箨有?多久没有?回来了,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几乎不再踏足这里。读书时两个人一起吃汉堡可?乐和除夕饺子待过的客厅,竟然开始变得有?些陌生。
时欢在客厅停顿了几秒,看了看曾经熟悉无比的家具陈设,忽然有?些心酸。
自从周箨大?学?毕业,周阿姨也越来越少回到这里,自然也不太用心打理。而现在她更是卧病在床,没有?精力去管这些琐碎的事。
客厅里没有?开灯,她站在半明半暗的玄关处,恍惚间有?种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周箨的错觉。
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欢有?些不好意思。大?学?还没毕业,就开始老气?横秋地怀念过去了。
她蹲下身去熟门熟路地换拖鞋。然后抱着保温盒去敲周倬云的卧室门。
保温盒里是时欢妈妈做好的饭菜。
周阿姨最近身体不太好,虽然没查出来什么具体的病症,但总是会?有?些感冒胸痛的小毛病,这几天更是发了一场烧。时欢妈妈觉得她一个人生病没有?人照顾、吃饭都没有?着落很?可?怜,就会?顺手把一些自家才做好的饭盛好让时欢送过来。
“阿姨,这里是我妈妈做的青菜和汤,我爸爸煮的鸡胸肉,还焖了小米粥。她们有?特意做得清淡些,病里吃也是可?以的。”
周倬云一个人靠坐在卧室里偌大?的双人床上。她长?得很?漂亮,也很?有?气?质,即便是年过五十,眼尾有?了细纹,皮肤也不再紧致,但仍然让人看起来就会?觉得很?舒服。
时欢将东西在她的床头柜上放下,发现周阿姨比自己印象里变得又瘦了一些。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上青筋突起,腕骨突出,模样有?些憔悴。
“笑笑,谢谢你和你爸爸妈妈。”
即便是病中如?此狼狈,她还是笑得优雅得体,语调也让人觉得舒缓。
时欢连忙摇头。周倬云笑着看着她,又开口道:“可?不可?以坐下来陪我说会?儿话?”
她指了指床边的单人沙发:“我听你妈妈说,小箨邀请你去首都和他?暂时住在一起?”
“我在首都实习,实习的地方不好找房子,恰好周箨租的房子在附近,还很?大?。那天他?听我说这件事,所以就邀请我了。还要多谢他?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周倬云轻轻笑了一下,温柔地打量了时欢片刻,意有?所指地说道:“恐怕也只?有?你遇到这个麻烦,他?会?开口邀请。”
从小到大?,心目中的周阿姨都有?些正经、优雅、高?不可?攀,时欢一时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周阿姨的口中说出来。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那背后的意思就足够让人面红心跳。
她在周阿姨面前本来就有?些放不开手脚,这下子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安静地缩在沙发里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性格和心肠都很?好,也很?喜欢你,所以没有?什么好对你隐瞒。我之前对小箨的照顾和关注的确缺失了太多,这些年来他?和我的关系很?不好。现在我有?了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可?是一直都联系不上他?,可?不可?以请你帮我转达,让他?如?果有?时间回来见见我?”
虽然时欢或多或少感觉到了周箨和周阿姨之间关系的冷淡,但听到周阿姨亲口这样说还是有?些震惊。脑海中那天无意中听到的周箨的电话重新浮现出来,周阿姨的话让那个隐秘的猜想似乎又得到了某种印证。
见时欢面露犹豫之色,周倬云始终娴静温柔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她微微从床上直起身子,有?些急切地恳求道:“笑笑,你是他?最重视的人,如?果你开口他?一定会?考虑。哪怕他?不回来,只?是和我打一通电话也好。我知道这么多年自己错了。求求你,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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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箨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时欢的心更沉重了一点。
周阿姨开口求她,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推脱。况且周阿姨承认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疏于照顾的错误,大?概是很?真诚地想要挽回和弥补周箨。时欢对自己的家庭很?满足也很?依赖,觉得如?果能够帮周箨和周阿姨冰释前嫌,也许能让他?也不再过得那么苦。
哪怕有?任何一丁点可?能,她都希望周箨能再多得到一些幸福。
但播出这通电话时,她还是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说,在周阿姨面前,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逃避般地寄希望于时差让周箨错过这通电话。
然而电话响起几声后,对面那声略带困意却仍然清晰的一声“喂,笑笑”还是让她的希望落空了。
“唔,你之前GRE考了多少分来着?”
没想到女?生无视时差大?半夜打过电话来就是为了问这种事情,周箨一时有?些惊讶,但也在心里默默为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而松了口气?:“数学?一百七,语文一百六,作?文五分。”
察觉到她有?些支支吾吾,周箨体贴地开口主动?问道:“怎么了?”
“就是……我考试之前有?点紧张。这可?能是申请前最后一次刷分了,再往后的考位都没有?了,所以……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你可?不可?以回天城来辅导我几天?”时欢吸了一口气?,又极快地补充道,“还有?,周阿姨想见你,她向你道歉,问你可?不可?以回来一次。”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时欢知道,周箨一定听得出,前面请他?来辅导她的理由有?多牵强,真正的原因一定是周阿姨的恳请。
于是她又赶快补充:“不方便也没关系,是真的没关系,以我们的关系,你知道我不是在和你客气?——”
“你觉得,我应该回去吗?”
低沉温柔的男声化作?无线电波穿过千万里沉寂传来她耳中。时欢那么了解周箨,自然听得出,不是诘责反问,而是放下一切固执和顽抗,想要认真听询她的意见。
“其实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时欢捏紧手机,手心沁出的薄汗,有?些滑,“我只?是考虑,无论谁对谁错,解决问题总需要好好谈谈。无论怎样,事情的选择权在你。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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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箨回到天城的那一天,周倬云特地请了假去机场接他?。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面对着这个从小没人照看就将他?一个人锁在家里、只?会?丢给他?钱让他?自己去找饭吃的母亲,周箨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她有?些不太熟练地关心他?的近况,同他?寒暄。车里开着冷气?,周倬云的手心还是在方向盘上留下了薄薄的汗渍。
“我们开门见山吧。”周箨道,“你求着笑笑劝我回来,故意当着她的面表达悔恨,让她心软,是不是还是要千方百计地说服我被封旻认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