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高二后,顾之京选了文科,从原本的重点班被分了出去。文科班是新组建的两个班,排在年级最末尾,教室因此安排在远翔楼的顶楼四楼,和时欢离得很远,见面的机会自然比以前少了不少。
大约时欢和扬随越来越熟也有这样的缘故。
十月末万圣节,顾之京放学后“千里迢迢”地从四楼跑下来和四班的老同学一起给时欢庆祝生日,恰好碰到了扬随。于是几名少男少女就一起乘地铁去甜品店吃了蛋糕和冰沙。
周箨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时欢正在切蛋糕,手机放在书包里,半个小时后摸出来才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
她推开甜品店的门走出来,到安静一点的地方回拨过去。
北京的考位紧俏,周箨报名了几天后天城的GRE考试,今天才回到天城,问她在哪里。时欢老老实实回答:“在和同学一起庆祝生日,还要等下才能回家。”
和准备电影节的电影不一样,周箨没有插足时欢交际圈的想法,于是“嗯”了一声说:“那我在家里等你,给你带了礼物。”
周箨从来不过生日,时欢也基本不会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生日。毕竟每年都只有自己收礼物却没办法回赠礼物也太尴尬了。结果就是,认识周箨十年,她还没怎么收过来自周箨的生日礼物。不知道今年周箨怎么会突然转变。
回到甜品店的时候蛋糕和冰沙都被吃完了,恰好时欢也着急回家拆礼物,几个同学互相道别后就各自散去了。顾之京是外省招来的住校生,和另一个女生搭伴回去,还有两名女生家里住得比较近,于是扬随承担起了把时欢送回家的任务。
下了地铁走回桃源里还要一段路。过了夏至,白昼变得越来越短暂,两个人出地铁站的时候天际微微擦黑,扬随索性把她直接送到家门口。
秋风瑟瑟。少年将书包肩带斜跨在一边肩上,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我十一月要去南方参加决赛了,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时欢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扬随也是天城的学科竞赛省一得主,化学省队的成员,于是心中想道,这个流程她好像很熟悉啊。
“那祝你决赛成绩前五十被选进集训队、国家队,拿首大预录取,出国参加国际奥赛?”
“嗯。”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放松下来,唇畔漾起一抹笑意,仿佛在谈论天气一样随意地应了下来,“我也觉得我行。不过我不想去首大,我想去景行的化学工程。”
真是狂得可以。华国最顶尖的两所大学在他口中像是菜市场的菜一样随便挑挑拣拣。时欢笑着腹诽。
两个人走到时欢家楼栋的门口,时欢转过身想向扬随道谢,后者忽然站住,换上了少见的认真表情。
“以你的成绩,高考的时候也会在首大和景行之间做选择吧。”
扬随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女生,楼栋门口昏暗的光线令他的神色有些看不分明。时欢很少从他口中听到过这么直白的夸自己的话,正感激涕零。
“谢谢——”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专业?”
时欢转了转眼珠,思索了一下,诚实地回答:“还没有。高三的时候我会认真规划一下的。”
“你选理,应该大学也不会转文了。不会学纯理科吧?”
时欢指着自己直言不讳:“你觉得凭我高一期末考的成绩配学纯理科吗?完全没有兴趣去受那种折磨。”
少年笑了一下:“既然这样的话,我想去景行。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在景行等你。”
女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到少年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转过身挥了挥手向小区大门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夕阳之下。
要不要这么拼啊,还没有考上景行就已经开始替招生老师做宣传工作,鼓动身边成绩好的同学选景行,和首大抢人。
时欢在心中腹诽。
她一头雾水地转身走进楼栋。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亮了起来,时欢抬眼,看到了一直站在黑暗里几阶楼梯之上的人。
她惊叫了一声,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几步,然后反应过来那是周箨。他站在那里,神情淡然地注视着楼栋门口她的方向。
“你怎么没出声呀?”时欢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坏人。”
灯光亮起的那一瞬间,周箨的神情似乎有片刻的变化,而后又恢复成一如既往冷淡的模样。他走出门将手里的垃圾袋丢进分类的垃圾桶里,然后折回来。
“一起上去吧,礼物在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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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箨送给她的礼物是一个精致小巧的银质发卡。发卡的设计很简约,曲线流畅的“S”型,周身流淌着静谧沉稳的光芒,没有繁复的造型和装饰,非常符合她的审美。
时欢在周箨家对着镜子试戴了一下,觉得漂亮得不得了。
是近几年来收到的最喜欢的生日礼物!
时欢没有把它捧在手上直接带回家。她站在原地想了想,把它塞进了书包,进门后径直奔向自己的卧室,收进了抽屉里。
并不是什么违规物品,即便爸爸妈妈知道是周箨送的也不会在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爸爸妈妈知道后的情形就有些羞,很想把它藏起来,藏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去,仿佛会因此获得什么隐秘不可言说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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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随在拿到保送名额之后也没有像往届的学长学姐一样从学校消失不见,反而经常出现在校园里,打篮球,或者给化竞辅导班的同学讲课,甚至是兴致来了去听听语文老头讲的课。
时欢终于明白,他从一开始就如此肆无忌惮,不过是因为笃定自己一定能够通过竞赛拿到直接保送景行的名额。如此一来,其他科目的成绩,尤其是语文,可以称得上是可有可无。
这是一条狭窄无比的独木桥。全国每年有数十万人参加初试,最终能够笑傲决赛的却只有五十人而已。很多人因为畏惧走不到最后会选择同时兼顾高考或是出国。
扬随在其中是藐视规则到惹眼地步的存在,但他的成绩偏偏证明他是有恃才傲物的资本的。
竞赛生衣锦还乡会占据年段里好几天的热议话题。不过在微小的波澜之后,大多数学生的生活会重新归于平静,投入到繁忙的学习里。
时欢也不是例外。她的成绩陷入了瓶颈,尤其是在进入高三之后,年段排名第一次下滑到了二十名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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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考试数量开始呈现指数级别的增长。每天的晚自习都被用作语文、数学、英语、文综或者理综统练,一周五天轮流进行。每个月还会进行带有排名的测试。
时欢的入睡时间从初中时曾被范阿姨嘲笑的十一点推迟到了十二点半。
在等冲咖啡的热水烧好的时候,她会托着腮看着窗外发呆,恶趣味地想范阿姨会不会继续盯她几点睡觉,会不会已经陪她熬到两眼乌青了。
她的语文和英语成绩都很稳定,理科综合也还不错,唯一有些力不从心的就是数学。
时欢做不到像周箨和扬随那样轻易就能在高中消化掉高难的大学数学知识。她已经有的成绩都是建立在一套又一套做完的模拟卷、练习册上,依靠刷大量的题目来总结题型、复习套路、反复熟练,去应付那一张一百五十分的试卷。
即便右手指节已经生起厚厚的茧子,在高三的前两次月考中,数学成绩也总是卡在一百三十分,没办法再上升。
女生原本就少得可怜的睡觉的时间再次被压缩,心态又焦虑,眼见得一下子憔悴了很多,话都变得少了起来,每天都迷迷糊糊的。
连扬随都瞧出了端倪,破天荒地不再损她,还坚持每天中午利用竞赛生的时间优势提前去食堂打好饭带给她,替她节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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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天黑地的高三在一天一天地向前飞奔。
清晨从被窝里睡眼朦胧地爬起来,因为缺少睡眠而充斥着呕吐感的早上只能随便塞点不刺激的东西进肚子里,掐着点冲出家门坐上地铁,掏出用来记录不会的单词和语文字音字形的小本子一边醒神一边复习,浑浑噩噩地上完一天的课,回到家中后依靠咖啡和甜食熬到凌晨,失去知觉地倒在床上,然后周而复始。
每一天都是在不断重复,唯一能够感知到时间流逝的地方只有写在后黑板的高考倒计时。以至于时欢在顾之京来专门问下周一周理科班晚自习的放学时间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生日要到了。
生日那天的晚自习恰好是数学统练,因为老师临时修改题目里的错误延长了十五分钟。
时欢在卷子收上去之后和擅长数学的同学对完答案,在教室里等了顾之京半天也不见人来,发现自己大概是想多了,于是慢吞吞地收拾完东西走出校园。
高三年级在单独的教学楼,偏僻又安静,有单独进出学校的小路和铁门。
时欢走出来的时候整栋楼里几乎都没有什么人了。已经是月上中天,她失魂落魄地踩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穿过保安亭和铁门。
然后——看到了等在路灯下的周箨。
他穿着深色风衣,昏黄的路灯灯光在他的周身投下朦胧的光影。那双向来清冷不动声色的眼睛里似乎藏有名为温柔和喜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