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随悠然自得地坐在桌后,看着面前女生的腮帮子一点点鼓起来。
似乎是生气,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情况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排在她身后等待抽签的男生是九班的班长,见她站在那里不出声,有些奇怪地探出身来看了一眼,打算绕过她先去抽桌子上的纸条。
时欢担心再这样下去纸条都被抽完,决定暂且不去计较对方的态度,长出一口气,语气更软化一些商量道:“拜托同学,为了特殊情况临场应变也是合理范围内的吧?哪怕是和剩下没有抽走的签里顺序最前的交换也可以的。”
因为突发状况改换顺序这件事算是控场的灰色地带,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正当要求,但也不能说是违规。毕竟对于学生活动来说,法不外乎人情,灵活操作的余地其实很大,如果是合理需求其他同学也大多不会计较。
但偏偏面对的是扬随。少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遵守规矩的反面典型,坚持袖手旁观单纯只是觉得逗起时欢来很有趣,见她的反应更是心中恶劣心思扶摇直上愈发翻涌,偏又要做出一副镇定自若无动于衷的样子。
“带着你们班快去候场吧,表演还有十五分钟就要正式开始了。”
他好像在故意为难自己。
女生终于从对方眼中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察觉到了这一点。
九班班长已经抽走了纸条准备打开了。时欢低头瞟了一眼桌上所剩无几的几张纸条,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一般说:“如果学生会不允许交换顺序的话,那我们班就只好自己随机应变了。”
察觉出女生话中威胁之意的扬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们第一个登台,就临时改唱《难忘今宵》。”
全国收视率最高、陪观众度过一年又一年末尾的电视节目沿用了几十年的结尾曲目,单是提到名字都有一种“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
所有在场的同学都默默想象出了校领导才在台下坐定就听到《难忘今宵》悠扬曲调响起来的搞笑场面。更别提后面还要继续表演的班级的心态。
但说是刻意叛逆、违规,又抓不到证据,毕竟除了这一最显眼的标签外,《难忘今宵》确实也是十分经典的老歌。
怎么会有人想到这种主意?
有路过的同学听到这一番对话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抽到签的九班班长也被女生的强盗行径和无厘头思维惊得目瞪口呆。
在女生与镇定自若的男生隔着一张桌子的对峙中,还是后者先败下阵来,状似冷淡不近人情的表情逐渐出现裂缝,而后终于咧嘴笑了起来。
“这样的话,我认输。”扬随伸出手点了点桌面,扬起下巴向九班班长示意,“把纸条放回来重抽,顺便帮我去把其他班的班长都叫过来。”
“凭什么?”九班班长握着手中纸条愤愤不平,“就因为四班要唱《难忘今宵》?”
“唔,你搞错了。”扬随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解释道,“不是为了四班。其实是我在做签子的时候不小心少做了一张,只做了十五张,所以才会叫你们都回来重抽。”
“什么?”
这下子不仅是九班班长,连时欢也震惊不已。
男生很无辜地说:“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把抽过签的班级负责人都叫过来,和桌子上剩下的签数目核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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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的确确少了一张签。
事情最终不得不以高一年级全部班级重新抽签作为结尾。时欢抽到了中间的位置。董世祺换好弦匆匆赶到,还算是按照最初的计划圆满地完成了这一次合唱。
班级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地从台上下来坐回观众席后,顾之京才抓到机会问时欢:“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让全年级都重抽了顺序。我还以为我们真的要唱《难忘今宵》,都在查谱子临时学指挥了。”
“……别提那个了,其实不是我努力的结果。”时欢坐在椅子里,把裙摆拢在一起抱起来,防止沾到地上的尘土,“是负责抽签的同学自己少做了一张,所以不得不全都重抽了。我还耍赖来着,早知道反正也会重抽就不耍赖了,尴尬。”
“只做了十五张?”
“是。”
“唔,我记得你们抽到的签是那种规则的、等大的长方形纸片?”
“是,怎么了?”
顾之京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下:“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做这种签子的话一般是用一张纸对折对折裁出来的,对折三次是八张相同大小的长方形,对折四次是十六张,正好对应全年级的十六个班。”
“怎么会恰好做出来十五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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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知后觉的时欢在合唱节结束后的礼堂后台找到了扬随。
每一次大型活动结束后的后台都乱得一团糟,投影设备、话筒、电线、桌椅、条幅、矿泉水堆得满地都是,学生会的同学善后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而男生仍然是无所事事置身事外的模样,灵活地跳过横在地上的物资,从舞台上的成箱矿泉水里抽出一瓶拧开瓶盖,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
时欢鬼鬼祟祟地站在他面前道谢:“抽签的事是你帮了忙吗?多谢啦。”
亏自己之前还以为对方是在故意为难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女生为自己急火攻心下龌龊的想法和行为感到愧疚。
“居然反应过来了。”
男生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夹在手里。
纸条上用黑色墨水写着“16”。
时欢知道,第二次抽签的纸条为了区分于第一次,是用蓝色墨水笔重新写的。男生果然偷偷藏起了一张第一次抽签时的纸条。
不过他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旁边随时有同学经过不说,她和九班班长都一直站在桌子前看着,他竟然能够面不改色地和她对峙的同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天换日。
时欢想不明白。但感动之余明白过来的是,大概因为自己折返回去要求换顺序的时候撞上了旁人在场,男生才出此下策。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应该会更方便,他会直接帮她换掉顺序的吧。
时欢的视线好奇地下移,落在男生挂在身前的学生会工作牌上。
秋季校服外套被随意地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色夏季校服,十五六岁少年的身体瘦却很挑得起衣服。
工作牌上清晰地写着:高一二班,扬随。
原来是那个在第一次期末考试里化学和数学都拿了九十分,英语和语文却只有四十分的“怪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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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时欢和扬随也逐渐熟稔起来。
一班和二班是通过竞赛成绩招上来的理科实验班,三班是艺术班,四班和五班是不走竞赛这条路但成绩最顶尖的学生组成的两个班。这五个最特殊的班级被一起安排在远翔楼高中部的一层,所以即便只是一天里下课接水、去卫生间、去老师办公室、上学和放学,也能很轻易地碰见好几回。
理科实验班里有一半的学生都是东华初中部的老面孔,但扬随不是。他是从别的区考过来的,来这里的第一年就斩头露角,打败了很多东华原本的化竞生。
不过偏科也是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下学期期末考语文试卷的文言文阅读理解是《陈情表》,从没上过语文课的扬随在答题栏里大笔一挥写上了“朕已阅”三个字。
“你们学竞赛的脑子多少都有点奇怪。”
时欢在心里默默吐槽。
男生看透了她的表情,侧过身子来看她的试卷,不甘示弱地笑说:“这么简单的氧化还原计算题都能出错,你的脑子里究竟是什么啊?”
她只是答题的时候大意了,并不是不会。高一化学原则上不难,只是细碎的知识点和计算题很多,一张试卷做下来脑子难免会有疲劳疏忽的时候,但被人这么明白地点出来还是很丢脸。
她刚才对扬随那么出格的语文试卷的吐槽都只是默默腹诽,没有说出来的。
“是你们竞赛生没有的‘讨人喜欢行事方式集’。”她呲牙咧嘴。
不过这么说似乎有失公允。另一个竞赛生才不会这么一针见血不留情面,只会坐在桌子对面掏出笔来替她订正试卷讲解错题。
事后再附赠一沓类似的题型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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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有好久没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