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期末考试会这么难呀?”
时欢抱着外套坐在连廊外的长椅上,垂头丧气地和周箨打电话。
“这是高中第一次大型考试,我复习得好认真,可是每一科的题目都这么难,我觉得化学和数学甚至可能会不及格,其他科目得分也大概很低。”
完全没有寻常试卷由易变难的过度,理科题目全都是从第一题就设置得晦涩或是繁琐。考试结束后满教室的哀嚎,还没听说有谁能够把试卷全部做完。而语文的文言文阅读和作文题目也都很偏,英语选择和阅读则是连成绩一向还不错的时欢都看得云里雾里。
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绝望时刻的少女满脸颓丧地举着答案上的翻译读:“‘大量的抛射物撞击更大的天体,形成各种各样的陨石坑,包括多环形盆地——在行星和卫星上观测到的最大的地质特征’,这样的词汇量出现在高一英语期末考试的第一篇阅读第一句话真的合理吗?”
电话那头传来少年的一声轻笑。
“是下马威,东华惯例,为了警告学生不要轻易放松自满。”周箨解释道,“事实上我们当年的期末考试物理题目是从竞赛题里选的。而且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英语题目有些选自托福考试的机经。”
少女为出卷老师们骇人听闻的行径陷入沉默。
“至于不及格,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倒是不用担心。不过大部分的同学都会在这次考试里第一次体会到不及格的滋味。比如邵昀,他当年化学考了五十分,英语五十七分。”
时欢的心情瞬间明媚,听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一阵嘈杂,而后是邵昀拖长了语调的悲愤声音:“Go——away——”
看来周箨是和邵昀正待在一起。
“即便是能考上首大的学生这次考试也这么惨烈啊。”时欢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准备回家,顺口问了一句,“那你当年数学考了多少分?”
周箨似乎沉默了一秒,而后答道:“八十九分。”
女生轻快的脚步一顿,心碎的滋味重新袭上心头:“……所以果然还是我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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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令时欢感叹人与人之间差距的除了周箨之外,还有同一届新进入东华的实验班男生。
下学期才开学,沉浸在上学期期末考试沉重打击的高一年级里,就传开了关于“在非人类才能答完的数学和化学试卷里双双拿到九十分”的男生的传闻。
时欢才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正抱着物理试卷往班级里走。成绩单就放在一沓试卷的最上面,她还没来得及看。
顾之京打好水抱着水杯和她一起走回教室,顺便八卦:“听说那个男生是打化学竞赛的,化学拿九十分也就罢了。数学也可以考九十分,简直不是人类。虽然听说他好像偏科得很厉害,语文和英语成绩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是总成绩排名还是和我们这种比较平均的差不多——毕竟他考一科相当于我们考两科。”
下午一点还是午休时间,教学楼的走廊上很少有学生经过,只是偶有脚步声响起。日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投射在地面,窗框的影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安静地偏移。
时欢想起周箨当年才考了八十九,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平,搜肠刮肚想出“大概是两个不同年份的试题难度不同”以及“周箨别的科目也很厉害”来安慰自己后,才稍稍释然,但又想到自己六开头的数学成绩,还是不由得附和了顾之京。
“说实话,考数学的时候我对着卷子以为自己在做梦,就是那种梦见自己在考试结果卷子上的题目一道也不会的噩梦。能拿到九十分的人大脑构造肯定和我都是不一样的,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水平。”
两个女生并肩走在一起,怀着无法言喻的夸张敬畏窃窃私语。
时欢为了压低声音,特意微微向左侧过头去和顾之京说话,没有注意到空旷走廊上,右边擦肩而过的男生唇畔扬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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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第一次大型考试里拿到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但扬随并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不喜欢的课程就会翘掉,时间用来自习准备竞赛或是打篮球。
东华的高中部向来不太检查学生的出勤和作业,一切以学生的自律为约束。如果不是缺课太多到了要担心学生安危的地步,老师根本不会在意学生是通过自学还是其他什么方法拿到成绩。
而如果是成绩格外好的或是竞赛生和出国生,那么上一条也是不适用的。
教实验班语文的是一位快要退休的老教师,大概是常年和一群重理轻文的学生打交道养成了乐天派的性格,一年级的期末前有一次破天荒地在课堂上发现扬随坐在位子上,还乐呵呵地点了扬随的名调侃他。
虽然后来扬随解释自己只是折回去取竞赛书,恰好撞上了上课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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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真正谈得上和时欢产生交集,还是在高一下学期五月份的合唱节。
按照惯例,每个班级在选好曲目之后会有至少一个月的准备时间。时欢和顾之京商议过后决定不选用已有的伴奏,而是在合唱节当天由班里的几位擅长不同乐器的同学现场合奏。
远翔楼中厅里有一架公用的钢琴,钢琴左侧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右边则是学校专门开辟的两层自习室。
时欢时常会在放学后带全班同学来中厅练习演唱,然后在同学们散去之后独自留下来练习钢琴伴奏。
扬随偶尔会趴在二层的围栏上听她弹钢琴。女生会先完整地练习几遍自己班级选中的曲目,然后挑其中弹得比较生涩的片段再额外练习几遍。做完这些大概是觉得无聊,会按一按关节,开始弹别的曲子调剂。
扬随听她弹过李斯特的《钟》、肖邦的《革命》和《东风》。他知道这些都是很常见的炫技钢琴曲目,但是女生弹起来却和旁人炫技不太一样。
他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但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与其说时欢炫技,不如说是在活动手指、释放被曲调悠长的合唱曲目压抑的天性。
黄昏的阳光从少女的左侧铺陈开来,在她的侧脸勾勒出明亮的轮廓,像是童话里周身围绕光芒的精灵,一双灵活的手在钢琴黑白键上行云流水地动作,即便常常会弹错,怪异的音符发出不和谐声响,也令人难以生出任何一丁点不耐烦。
如此繁复困难的钢琴曲经常会吸引路过的学生驻足聚集,时欢倒也不怯场,意识到自己弹错的时候,她会坦荡地笑一下。
扬随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目光略过书页,跟着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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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唱节当天,全体高一四班女生都身穿香芋色的抹胸礼裙登台。候场的地方挤满了不安而兴奋的少女,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交谈,或是不自在地摸一摸裙摆的纱,再三检查自己的发型是否合宜。
对于才踏入高中的少女来说,即便是在淘宝上团购的廉价礼服也有种难以言喻的新鲜感。
顾之京是合唱的指挥,身上是纯白色的同款礼裙,而负责伴奏的女生则是水蓝色礼裙。时欢提着裙子踩着高跟鞋一瘸一拐地在人群中寻找白色和蓝色,绕了大半个礼堂才撞上匆匆从教室赶来的顾之京。
“我抽过签了,我们班是第一个,马上就要去候场。世祺呢?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她的古筝也没有搬过来。”
“第一个?”顾之京扶额,“我正想告诉你,她练习的时候把一根弦绷断了,正在修,如果我们班第一个登台的话肯定是赶不上了。”
时欢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握着的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的数字“1”鲜明无误,绝无转圜可能。
但如果此时临时放弃古筝伴奏,原本的合奏就会变得更弱,不知道效果如何,而且也白费了同学辛苦练习一个月的成果。
两名少女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时欢提起裙子转身回礼堂,顾之京扬声问道:“你去哪?”
“负责抽签的是学生会的学生,我去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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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像这突发种情况,学生会应该是有应对措施的吧?比如和还没有抽签的班级调换一下位置,让我们班晚一点登台,可不可以?”
穿着礼服裙和高跟鞋的女生似乎是因为走动太过频繁和急迫而体力不支,双手撑在桌面上站在桌前微微喘息,一双眼睛却充满期待地看着桌子后的同学。
而桌子后的男生额前碎发遮挡下的褐色的瞳仁闪过兴致盎然的神色,校服不规矩地拉开拉链敞着怀,一副悠游自在的坏学生模样,看上去半点都不着急。
神态就如同他张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一样恶劣。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