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身上穿着戎服甲胄,乍看和武将们的装束差不多,更崭新干净,因为郭绍不用上阵,甲胄兵器也仅仅是装束,佩剑从来没用过。
但郭绍肯定与武夫们一样,他是武将出身,立场却完全变了;武将只要战功,他却想要稳固治理好打下的地盘。纯粹的武将,坐不稳他的位置。
有时候文武会在御前闹哄哄地议论,甚至争执不休。不过有时却都不吭声,这时候郭绍便会出面说点什么。
他便开口朗声道:“短短数年,朕与诸位一起从河北幽州打到南海,而今又平定夏州等诸州,大许的国土已比周朝立国扩大不止两倍。”
一句话又鼓舞起了众臣的情绪,大伙儿纷纷拜道:“陛下武功盖世!”
郭绍又道:“不过吾等君臣切勿狂妄冒进,下盘得稳。而今平夏大捷,但平夏军火器磨损需要修缮,dàn • yào粮秣准备不足;西北地大,应准备妥当再缓图之。待诸州稍稳,禁军便班师,回朝正要论功行赏。”
谈到论功行赏,武将们又高兴起来。大许立国后,天下日趋太平,但比起以前王朝完全依赖武夫保障权位、不顾一切的厚赏,现在的赏赐依旧没有削减。所以这事儿着实值得期待。
郭绍有些话没说,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打击士气。在场的武将都是开国身经百战的大将,战阵经验丰富,郭绍相信能明白此战和今后的战争情况。
这次无定河之战战果惊人,但除非外族蠢到家,此战再也没机会复制了。
火绳枪、铜火炮等兵器首次用于会战,并随之产生了新的战术。对手不了解,才会十分“配合”地前来会战,才会守旧地用密集大阵进行决战。这才能出奇制胜,打党项契丹联军一个措手不及。
否则郭绍就算能赢,绝不会这么轻易。他想摆开决战,得问问对手同意与否。
而且今后再作战,敌军再也不会上当了。
许军在西北,补给问题很大,全部军力也不足十万人。就这么多人,用兵成本、国库压力都很大,郭绍不愿意与所有人一下子成为死敌。
你不给人家一点点活路,所有人都会联手起来打你!郭绍准备缓一缓,不能太咄咄逼人,分化和诱导一下形势。
郭绍着实凭借后世经验在关键时刻用了新东西,但日常治理诸事,还得要尽量适应规则,火器并非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不过战争着实让很多问题都更简单了。
他沉吟片刻,又道:“西北很大,骑良马跑一圈能累死马……”他又语气欣慰道,“好在我朝占据了平夏诸州,除去了一大侧翼威胁。朕将与诸臣商议,在平夏设‘平夏行在省’,暂且治理这个地方,让朝廷在此地站稳脚跟,再图进取。”
所谓“行在”,便是有临时的意思,比如郭绍出征时期封的官职,有时候就有行在二字。
众人高呼道:“陛下英明!”
郭绍也不多留,当即站起来离席,看了一眼刚到的折德扆。君臣一番礼节,他便转身去衙门后面的签押房。
不多时,宦官王忠便道:“陛下召朔方节度使(灵州)折德扆入内觐见。”
折德扆立刻拜道:“臣遵旨。”
折德扆跟着宦官刚进签押房,便听见“哈哈”的笑声,郭绍一脸笑容道:“折将军,阔别一载有余矣!快来陪朕下一盘,看看朕的对弈之术可有进步!”
“微臣荣幸之至。”折德扆见皇帝很高兴的样子,也露出笑意。
郭绍叫折德扆在几案对面坐下,兴致勃勃地把棋盘摆上来。郭绍知道折德扆虽是武将,却出身世家,弓马骑射、琴棋书画无一不懂,起码下棋比自己强多了,上回不过是让着自己。
郭绍当下便痛快地说道:“折将军这盘若赢了朕,朕封你做国公,世袭罔替。”
……折德扆顿时一惊,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郭绍脸上依旧带着很真诚的笑容,看了他一眼,“君无戏言。”
折德扆忙抱拳道:“臣不敢受此大恩,恐朝臣非议。”
郭绍指着棋盘道,“来罢,朕要封爵位,是朕的权力,什么理由能非议?”他又道,“折公与折将军两代替朝廷镇守西北,忠心耿耿战功卓著;这次平夏之役,朕闻折将军将灵州布防得固若金汤,又派人替朕分忧。虽未参战,实对大局胜利有大功。以前没有封折将军,迟早也会封赏。”
折德扆听罢跪伏在地,拜道:“臣叩谢皇恩!”
郭绍起身亲手把他拽起来,说道:“先别急着谢,赢了再说。”
折德扆脸上涨红,郭绍却“哈哈”大笑,他见状也不禁陪笑起来。
说实话,折德扆和郭绍下过棋,觉得郭绍确实学了不少棋谱套路,但毕竟练习不足,折德扆认为自己能赢他轻而易举……但无论输赢,要恰到好处,让陛下有兴致,却是不容易。
而且,这盘棋是该赢还是输哩?
郭绍随手落了一子,二人一开始下得很快,因为下棋前期都是那么些套路,一般不会乱放,没人起手就在正中间放一颗棋子吧?一般想办法占角,然后占边。
轻松的起手,郭绍也用轻松闲聊的口气道:“此战唯一遗憾的是,没能抓住李彝殷。”
折德扆道:“不过陛下手下败将,又输光了实力,已穷途末路。”
郭绍道:“四夷好战,作战勇悍,不过朕看来,他们的弱点很明显,便是极易离心分裂,折将军看现在的吐蕃诸部。又如党项由很多分散的姓氏、部族组成,没有拓跋氏,确实很难把他们聚集在一块儿。折将军可知为何?”
折德扆想了一下,觉得这不是在问他,便道:“微臣愚钝,请陛下教诲。”
郭绍道:“他们部族人口,是各自依附于一个家族,是人身依附关系。一般庶民不认别人,心中更无国,只认依附的那个贵族。所以各部极容易分裂各自为政,一般人和姓氏不能统摄他们。”
折德扆先附和道:“陛下言之有理,臣觉醍醐灌顶……”
他心下却越来越绷紧,手里的棋子也变重了……难怪皇帝没有直接封赏他,却加了个条件赢这盘棋!
这看似儿戏,实际一点都不儿戏!单说这盘棋,能掌握胜负的人是折德扆,抉择权也在他。
那么,该赢,还是不该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