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六章 因为等待

晨议之后,天仍旧没有大亮。郭绍派曹泰去请符金盏,他决定在外廷与她见面。

书房外厅的一众官吏已经坐在案牍前埋头书写,他们总是很忙很认真的样子,但郭绍总觉得这些负责传递政令、联络各衙门和中枢关系等事宜的人不应该那么忙,不然也不会每天刚到酉时就想下值。

里面就是书房和几个内阁大臣的办公之地,郭绍也经常在这里阅读奏章。不过这两天的奏章还没人理会,正堆放在铺着黄色绸缎的御案上,只有黄炳廉一个人在将这些奏章进行归类,而左攸昨天才回京,刚刚还在存档房里和郭绍说话。

郭绍走进了后面的一间殿堂,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随手翻阅一些卷宗等着。

许久之后,便有宦官躬身道:“禀陛下,端慈皇后到。”

郭绍站了起来,便见头戴凤冠、身穿袍服的符金盏从北面殿门进来了,二人相互见礼。符金盏轻轻挥了一下手,跟随进来的一众穿紫色圆领的女子便倒退着悄然回避。

二人在一张几案旁坐下,宫女端茶上来。郭绍随口有礼地询问:“皇嫂这阵子还好么?”

符金盏轻轻吐出一句:“两个月过得挺慢。”

她说的话很得体轻巧,但又不是常见的套话。郭绍感觉有点特别,微微一想:过得慢,是因为等待期盼。刚才他在等人的时候,就感觉时间比较慢。

郭绍不禁看着她的神情,果然符金盏此时的目光有些闪烁,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她本身是个大方端庄的人。轻轻的一句话,此时郭绍的心头就像起了一阵涟漪。

有些简单的话,他平素很容易忽视;或是猛然想起才能回过味来。郭绍一时间想起了昨夜李圆儿说的那句话:江山是陛下的,不过陛下后继有人了。

李圆儿没有谦虚地说嫡子才该是继承人,但那句话当时并未让郭绍感到有任何不适,相反还很顺耳。他沉思,一个皇帝的江山确实都是皇子的……但有个前提,要等他死了,活着的时候别人不能想。

“陛下。”符金盏的声音传入耳际。

郭绍抬头看着她,把之前就想好的话说出来:“我有个打算,把西侧的偏殿收拾一下,皇嫂在西殿帮着处理国事。正好政事堂在西面,枢密院在东边。”

符金盏面有诧异:“陛下已经回京,您是名正言顺的天子,正当壮年。我一个妇人干涉朝政,不妥罢?”

郭绍道:“宣仁朝以来,皇嫂已经两次临朝,群臣心服、国泰民安,皇嫂有德有才。如今四方战火未平,我需要你。”

符金盏沉吟不已,并不回答。

郭绍说出这事儿并非心血来潮,他经过了反复思量。首先,他一直以来有个心愿,想等自己出人头地后,回报补偿金盏,她对自己的恩情太多,就像亲姐姐一样用心在对待自己……现在郭绍连皇帝都做了,算得上出人头地,但他总觉得不能给予金盏什么。原来的打算是收复幽云十六州建立大功业,然后给她名分,好让她名正言顺地分享这一切,但现在幽州没打下,不知要何年何月。

权力对宫廷女子是很重要的东西。郭绍想给她权力,她有真正的权,无论外朝官吏、还是后宫都要歌功颂德,至少不敢拿气给她受……因为命运前程掌握在上位者手里。

其次,也是分享果实。郭绍能称帝,金盏起到了关键的作用;现在坐拥天下,就说天下都是他一个人的,金盏就作为前朝皇后呆在后宫?

郭绍微微叹了一气,转头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没有宫女宦官,便低声道:“我也没料到北伐是这么个结果。”

符金盏明亮的目光在他脸上拂过,说道:“原本很担心绍哥儿,听说你回来后的所作所为,我很欣慰。”

郭绍默默地听着。

符金盏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现在挺好,你不必在意。你和大臣们为我上了尊号,我在皇宫已有名分、有一席之地,你那样信任在乎我,二妹又是皇后。我现在没什么不好的。”

她说罢脸上露出笑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饱满圆润的额头、洁白光滑的肌肤,她的模样很美丽。还有她的言语和心意,郭绍不知不觉中,心底一片亮堂,仿佛周围都充满了阳光。

这时,东面的窗户一缕朝阳撒进了殿堂,郭绍回过头看着那明亮的光线,说道:“恐怕就算是个恶人,也会沉迷此时的景色罢?”

他回过神来,说道:“幸有金盏宽慰我。”

符金盏喃喃道:“我也幸得有绍哥儿,你就是……”

郭绍没听见下文,便看着她,等着下半句。符金盏脸上憋得绯红,抿了抿光滑的朱唇,颤声道:“你就是我的依靠。”

……

朝廷很快就议定,追封罗猛子为燕国公,授罗家的母亲、妻子为诰命夫人,并在东京择地为罗家修建燕国公府。

杨业被皇帝召见,嘉奖他抓获反将之子的功劳,同样在东京赐宅邸,赏金银、马鞍等物。

封赏时有不少大臣在场,郭绍又退居书房,单独召见杨业。

君臣在一些兵法上谈得十分高兴。但郭绍很希望他在这里提起折德扆的事儿,但很可惜杨业一直不提。

这么长时间了,郭绍算来,如果李筠曾经和折德扆联络过,折德扆要上书早就应该到东京了……但事实是折德扆不仅没有亲自到东京来,连上书都没有。

郭绍不禁又想:有可能李筠并未联络折德扆。但杨业作为折家的女婿,在这种大事上肯定应该与折家联系。

郭绍一面和杨业谈笑,一面琢磨这事儿。杨业自己跑到东京来,又装作不知是什么意思?

“杨将军在行军布阵用策上颇有见解,嗯……”郭绍赞道,又欲言不言的样子,沉吟起来。

杨业也条件反射地等着下半句。

但郭绍没说出来,心道他在政|治沟通上却怎么好像少点悟性似的?

一会儿郭绍没下文,杨业忙道:“微臣不敢班门弄斧。”

郭绍作罢,反正这时候他不敢动杨业……除非想立刻让西北静难军因畏惧担忧而变成烂摊子。郭绍也没打算立刻就放弃拉拢和信任杨业,毕竟杨家将给他的印象很深;河东军也需要杨业这样身份的主帅才能保持战力。

而且郭绍换个角度寻思,一个有军事才能的大将,对朝廷官场不太精明,或许也是件好事。

郭绍当下便道:“河东军务要紧,朕便不久留杨将军在东京逗留,你对朝廷的忠诚,朕不会忘记。”

杨业拜道:“臣当不负陛下重托,慎重守好河东关隘。”

郭绍沉吟片刻,忽然说道:“你先回河东整顿军务,过阵子朝廷要部署新的用兵方略,杨将军可到东京来参议大事。”

杨业听罢一脸惊喜,忙跪拜道:“臣谢陛下隆恩。”

郭绍见他毫不多心,便不动声色地扶起他,好言叮嘱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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