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奉旨组织“河东前营军府”,大周与北汉的大规模战争已成定局、势不可免。王朴仍为军府总管,便是御驾亲征的迹象。军府照南唐之战时的幕府一样调集官吏分建各司,为中军整理军情、功过,并提供建议,另有成套的军令下达体系;除此之外,准备下派到诸部各级军队收集整理和协助武将下达书面军令的官吏人数最多。
李谷受命掌管军需筹备和调动。
主要是粮草从各地调往晋州、辽州、潞州等地囤积。另外征召工匠壮丁在这些州县附近开采石场,制作圆形石弹。
呼啸炮则预定于明年开春后才调动北上……朝廷选择的大军出动时间是明年年初。因为考虑辽军的援兵;辽军骑兵的马,秋季最肥壮。草原上的草在秋天结籽,能养膘,这个时候草原战马是最有马力的时候,也是游牧军队最强之时,因此历代都有“秋防”之说。大周朝廷主动进攻,主动选择时机当然不选秋天,因中原战马主要靠粮食养膘,几乎没有季节性。
还有**的筹备,呼啸炮威力远超周军之前使用的抛石车,但利用**的效率不高,需要消耗大量**。木炭不成问题;李谷督促昝居润派人监管了河北、河东、山东等地的硫磺矿,另外郭绍也派人送信给陈佳丽,让她们商帮从大理购买硫磺回来储备……内地开采的硫磺大多不纯、品质不高,只能凑合用。此时最好的硫磺是海商从日|本国少量进口。
唯有硝石矿比较紧缺,产量高的露天矿只有汉中才有,另外西域也有但不在大周控制范围内。
李谷先从汉中及各地收集调动硝石,储备上采用的法子是:用粪堆硝。他先在东京城郊的官田庄园里设了堆硝缸,城内出来的粪车会有一部分运送到此处。
李谷采用炼金术的方法,先做一个大瓦缸,用稻草覆盖,然后再把粪便堆积到缸内,混以腐烂的动植物,矿渣、石灰、草木灰,上面再盖稻草。之后每填用尿和水浇灌发酵,稻草上就能刮出一些硝霜。
然后采用郭绍创制的提纯法,把有杂质的硝霜融水,烹煮,晾晒,用筛子筛选,就能得到结晶比较纯的硝石。
……诸事都在准备,郭绍虽然没有亲自操办,但是一直在仔细关注各项事宜的进展。连驻扎在辽州的符昭序做了些什么,和诸将怎么相处的,都有随军客省使的文官密奏上来。
郭绍放下手里的纸,便起身走到墙边去看地图。
这里是蓄恩殿,皇宫西边一处小院子。郭绍对这里不是很满意,因为总觉得周围全是宫殿建筑,在这里很封闭发闷,但他还是选择这里作为经常休息就寝的地方。
因为万岁殿那种大宫殿,郭绍总有一种“公众场合”的感觉。实际上那里的宫女宦官确实就当各处大殿为上值工作的地方,他们的工作是管理宫殿的财物、清洁,服侍皇帝起居。
所以郭绍选择了蓄恩殿,这小院子最起码还像个私人空间。郭绍忙活一天后,想要回到能够在精神状态上放松的地方。
这时玉莲走了过来,去收拾刚刚郭绍翻动的乱糟糟的桌案。郭绍回头道:“那些东西是有关公事的,明早你交给来接我的宦官,让他送到金祥殿书房密存。”
玉莲“嗯”地应了一声。郭绍住在这里时,一般都让玉莲照顾起居,哪怕不该她侍寝的时候。玉莲识字不多,她不会管郭绍究竟在做什么,特别对国事政务也不太懂……这让郭绍很轻松。而且玉莲是很让他信任的人,一些私人物品也让她保管。
玉莲也不会干扰他做自己的事,她收拾完东西,便拿起茶杯给他换冷掉的茶水。若是有一个人在郭绍面前晃,也不会影响他,那便是玉莲……并非无视她,而是太熟悉、亲近。
郭绍站在书房墙壁上的一副地图前,看着上面的地盘,他能真正感受到自己拥有了什么。
此时他的心情,主要不是贪婪,想要更多,而是想要保有、担心失去。他夺得了大周江山,但是江山远远没到稳固安全的时候,他还不放心手里的东西。
比如,河东这块地。自古就没有一个国防安稳的王朝,首都头上悬着一个敌对势力的……从河东长驱南下就到黄河,黄河是唯一的脆弱的天然屏障,何况北汉后面还有辽国撑腰。
郭绍明白,就算自己想享乐太平,现在也不是时候,除非昏庸到一定程度的人才没有危机感。
他的手指在河东那个位置敲了两天,便把手放下来背在身后,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
……
直至十月,东京来了一群操着河东口音的士人和百姓,他们被放进了内城,在御街上聚集请旨,说是无法忍受辽军劫掠,更不满北汉朝廷勾结辽国鱼肉百姓,请皇帝出兵收复失地。
古代的百姓不能随便聚拢在一起,所以一般没有请愿之说(怕聚在一起造反),更何况这些人竟然进了内城……不过他们骂得是北汉,对大周皇帝称圣人,所以并没有被武力驱赶。
当时是,大周和北汉本是敌国又关系紧张,边境甚至一直都有游骑袭扰和小规模战役。北汉派遣了大量斥候细作到大周境内打探消息,虽然不是间谍,却对一些很明显的事儿打探得清楚;各地官府虽抓获了一些,但根本防不住这种细作。
周军频繁调动大批粮草,各镇要动员镇兵参战,迹象也非常明显;而还有一些石场开采打造圆石等也像是用来攻城的东西。
总之,这种大规模战争准备,邻国完全是没法掩藏的事。晋阳朝廷已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中。
……晋阳有一件小事,杨业用坐骑换美人的事儿,作为逸闻在武将圈子里当作趣事儿传出来了。因为杨业是北汉名人,容易引起关注。
只不过是买个小妾,买的过程有意思点而已,杨业也不在意。
但有一天他奉旨巡视晋阳城防工事的路上,遇到了赵匡胤,赵匡胤却当面提起了那事儿。
赵匡胤和杨业是没有间隙的,虽然杨业的兄弟在周国做武将,但周国内部孰是孰非杨业并不在意;自然也对赵匡胤没什么看法,甚至因为赵匡胤也是名将,比较谈得来。(赵匡胤在高平之战、淮南之战等战阵上几次立功,用兵传为美谈,特别是在淮南攻滁州单枪匹马生擒南唐大将的事儿比较有名。)
赵匡胤先提起那个逸闻,忽然语气一变,正色道:“末将有一言相劝,妇人不可轻信。”
杨业觉得这话蹊跷,随口问道:“赵兄此话何意?”
赵匡胤欲言又止,沉吟半响道:“末将只是有此一叹,特别是那些来历不明的妇人,可得留心。”
他的话说得云里雾里。杨业倒是品出味儿来,因为起初俩人谈的是买小妾的事,后来忽然提到来历不明的妇人不可轻信云云,杨业猜测赵匡胤意指他买的那个小妾有问题。
但赵匡胤此时的处境毕竟相当于寄人篱下,那女子又是杨业房中之人,赵匡胤可能也明白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也便没有继续了。杨业也没多问。
杨业巡视了半天城防,下午暂且回家,习惯地去了红莺的房中。他此时已有三房小妾,红莺便是其中之一……这女子显然比另外两个小妾要有姿色得多,也很会侍候人,杨业比较爱到这里来。
看着红莺殷勤温柔的样子,杨业又想起了赵匡胤的话。便不动声色地详细问了卖她的商人什么底细,在什么地方。红莺对答如流,脸上的笑容十分干净,丝毫没有心计的样子。
她只是有点委屈地说:“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又是残疾,可您看我像个坏人么?”
杨业想起几个月来的相处,摇摇头。这世道识字的妇人都不多,这妇人琴棋书画样样都会,要说沦落过风尘倒也可能,若是坏人……一个年轻女子能干什么坏事?
红莺柔声道:“恩公钱也花出去了,就莫要嫌弃妾身。妾身在杨府什么都不算,只是全凭恩公处置的一个奴儿,且连走路都困难,还能做什么?”
杨业听到这里一想便放心了,其实她说得很对。能影响他的妇人,只有妻子,小妾或奴婢就和一件东西一样,没什么好嫌的。他娶妻才会比较慎重。
不过因为赵匡胤的话,杨业还是找来了一个多年的老奴,让他照着来历去打听确认一番红莺的说辞。
那奴仆坐了一辆马车出去,傍晚时分就回来了。他去打听过,卖掉红莺的商贾家确实存在,也承认卖掉过一个从欠债者家得来的残疾小娘。而且那家商铺在晋阳已经很多年了,伙计多是晋阳人,周围的人也如此说,没什么蹊跷。
杨业得到回禀,便不再怀疑。因为他实在想不出红莺以一个小妾的身份能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这么几个月朝夕相处下来,他觉得红莺品行不错,从来没要求过额外的赏赐,送她东西她也很谦让。
时间一长,杨业对红莺也产生了一些情分。正如他偶然所言,就是一块石头在怀里捂久了也能热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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